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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谢论坛老大发的那个PDF合集,有些书还不错的抽空搞几本。
这本书好像网上找不到,没见人发过。
《无敌剑·碎心人》
第一章 极尽世间荣光
剑已出鞘。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白满天的咽喉。
剑已从白满天的咽喉穿过。
白满天的血已溅出,溅在雪白的墙上,如怒放的花朵。
残月追星剑拔出,白满天的人也倒下。 白满天没有躲过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白满天也没有躲过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江湖中有许多人都认为:只有白满天能躲过沈星子的残 月追星剑。而结局却是他们错了。
天下无人能躲过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沈星子。
残月追星剑。
沈星子望着倒下去的白满天,脸上慢慢地流露出寂寞和 孤独,这种寂寞和孤独慢慢地又变成了痛苦和伤感。
每个绝代剑客,当他寻遍天下也找不到一个对手时,都会 感觉寂寞、孤独、痛苦和伤感。因为他们吃饭、穿衣、睡觉是为 了活着,而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穿衣、睡觉。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剑法的精益求精,若是无人能与之切 磋和较量,他们剑法已无法精进,那时候,他活着就无意义了。
沈星子就是这样的绝代剑客。
沈星子现在正感到寂寞、孤独、痛苦、伤感。
沈星子真心企盼有人能躲过他的残月追星剑。
然而,每次真心企盼都是更深的失望了。
最令他失望的就是白满天。
白满天的血还没有流尽。
北风吹过,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已沉重地回到乌黑的剑 鞘中。
天地悠悠。
落叶已潇潇飘下,铺满大地。
百业庄主马生花是天下最有名气的画匠,他的笔下的确 可以生花。
马生花精通山水,草木,鱼虫的描画,但他最拿手的却是 人物肖像,而人物肖像中画得最绝的还是美女。
马生花画出的美女是在红尘世间似乎找不到的,因为他 画得太美,太有神采,太有风韵。
马生花对天下美女的容貌、神韵和风采都了如指掌,所以 你只要说一个女人的几种特征,他立刻就能画出她的肖像,和 活人 一样。
马生花每张美女肖像只画一天,便能画完。而肖如雪的肖 像,他却精心画了一个月。
他画完肖如雪的像,把像挂在墙上,站在稍远的地方凝 望,就是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人,还是画像。
马生花这才长长松了一 口气。
他相信沈星子会满意的。
这幅肖如雪的画像是沈星子令他画的,画得好,他便能得 到万两黄金的犒劳,若画得不好,他是绝对躲不过残月追星剑 的 。
马生花也不知道肖如雪是谁,但沈星子知道,她是沈星子 心中的情人。
但马生花心中不明白:沈星子凭着手中那把残月追星剑, 天下实在找不出几件他做不到的事。无论沈星子看上了哪个 女人,她除了乖乖嫁给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何况沈星子很年轻,虽不俊美,但他高而直的鼻子,又黑 又大的眼睛,尤其是他身上的那股野兽般的活力,比俊美少年 更能让女孩子动心。
沈星子如果能得到肖如雪这个女人,绝不会让马生花画 她的肖像。
肖如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虽然肖如雪就在眼前,马生花却无法知道她的身世,无法 知道她是怎样走进沈星子心中的。
沈星子看见这幅肖如雪的肖像, 一下子怔住了,眼睛里闪 着奇异的光彩,但这种奇异的光彩马上又黯淡下来。
他以为是见到了真的肖如雪,但随即就明白了眼前的只 不过是十分逼真的肖像。
马生花见到沈星子脸上神情的变化,心里便一块石头落 了地,说:“你满意吗?”
沈星子说:“相当满意。”
马生花说:“那就好,那就好。”
沈星子凝视了那幅肖像,已痴住了,他心里又出现了一个 人影。
她穿着淡兰色的衣服,披着淡兰色的风氅,在温天飞舞的 雪花里,就象一朵幽静的兰花。
她最喜欢雪,每到下雪的时候,她都要到落满雪的院子里 赏雪,冻得玉手通红,她也不肯回去。
肖如雪就是在赏雪时,看见了沈星子。沈星子也看见了肖 如雪,心神也都醉了 ……
马生花说:“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画中人了?”
沈星子说:“五年了。”
马生花说:“那你还能很清楚地说出她的容貌和神采。”
沈星子说:“再过五十年,我也能说出。”
马生花兴趣来了,问:“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沈星子神情黯然,说:“四海茫茫,无处查寻。”
马生花说:“大海中有棵针,你都能把它捞出来,何况世间 的一个人呢?”
沈星子说:“针能等我去捞,而她却在避开我。”
他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伤感,说:“她现在恐怕早已嫁作 他人妇了。”
马生花说:“谁敢娶你看得上的女人?”
沈星子说:“既使无人敢娶,她也未必肯嫁给我。”
马生花说:“为什么?”
沈星子说:“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个恶人了。”
马生花说:“那么 …… ”
沈星子忽然说:“我来了半天,你怎么也不请我喝杯酒?”
马生花惶恐地说:“我只是怕,怕……"”
沈星子说:“怕什么?”
马生花说:“怕鄙庄的酒清淡酸涩,你咽不下去。”
沈星子笑了,说:“喝酒的人固然讲究酒的香美,但更讲究 喝酒时的心情和气氛。”
马生花说:“心情和气氛若好时,就是凉水喝起来也会香 美爽口,否则,就是多好的酒也是平淡无味。”
沈星子说:“我现在的心情很想喝酒,无论多糟糕的酒也 无妨。”
马生花心花怒放,忙让人去挖埋在地下二十年的老窖酒。 因为江湖上能和沈星子喝上一 回酒的人极少。
这的确是件很光彩的事。
酒很快便端了上来,果真是好酒。
但马生花仍怕沈星子难以入口,说:“这也许是你今生今 世喝的最糟糕的酒。”
沈星子说:“这不是我喝的最好的酒,但也不是最坏的。” 马生花说:“象你这样的人会喝什么样的糟糕的酒?”
沈星子说:“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马生花说:“你说的话谁敢不信?”
沈星子一字字地说:“我喝的最糟糕的酒是马尿。”
马生花怔住了,难以相信。
· 沈星子的脸流露出恶毒和痛苦的神情,他揭开了自己心 上的伤疤。
沈星子知道马生花不相信,说:“我也不想喝马尿。”
马生花想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沈星子说:“但我不得不喝马尿,否则,他们就打我。”
马生花想不到:“剑出索命,从不失色”,“稍一动怒,武林 也为之变色”的沈星子也会有这样的遭遇。
沈星子说:“喝了马尿,我把肚子里的黄水都吐出来了。”
马生花说:“现在那些人是不是全死了?”
沈星子说:“都还活着。”
马生花惊讶万分,他知道沈星子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说: “你是觉得一剑杀了他们太便宜了,要让他们受尽世间所有的 痛苦。”
沈星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马生花说:“那你是想放过他们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你不信?”
马生花说:“我的确不信,这根本不是你做的事。”
沈星子说:“我不杀他们,并不是我忘了仇恨。而是因为他 们都是肖如雪的亲友。”
马生花说:“不然,你早就把他们杀了。”
沈星子说:“杀了他们很容易,不杀他们却是件很难的事, 但我做到了。”
马生花说:“这都是为了肖如雪。但她却未必知道。”
沈星子笑了,很凄凉地说:“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乌生花想不到沈星子竟是这样的人,说:“来,我敬你一 杯。”
沈星子没有拒绝, 一 口喝了下去。
马生花说:“你真的没去找她吗?”
沈星子说:“也许找不到她会比找到了更好。我只要能每天看几眼画像就满足了。”
无人能知道他心中的苦涩有多深。
外面,又落雪了。
雪花轻轻地打在窗子上,就象情人的细语。
沈星子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五年了……也许日 子仿佛过得很慢,但等他真的过去时,你才会发现它比什么都 快。”
马生花说:“有你的剑快吗?”
沈星子笑了,说:“当然没有,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我的 剑更快。”
马生花完全相信沈星子说的是真话。
沈星子说:“这幅画像我很满意,你把笔和纸拿来,我这就 付钱给你。”
马生花说:“沈公子的钱已付过了。”
沈星子惊讶地说:“我什么时候付的?”
马生花说:“刚刚付过的。”
沈星子说:“哦。”
马生花说:“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花万金来请公子喝顿酒, 只是没有机会。而公子肯赏脸端百业庄的酒杯,这个面岂止万 金?”
沈星子笑了,说:“你可真会说话。”
马生花说:“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想送万金给公子,只怕公 子不收。而公子却能收下我区区一幅画像,这份荣光我是花多 少钱也买不来的。”
沈星子说:“你不但画美人拿手,拍马屁的功夫也是天下一绝。”
马生花脸一红,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江湖上的人若知 道了你肯来我这儿喝酒,肯收下我的礼物,还有谁敢来放肆 昵?”
沈星子说:“这也是实话,但我还是要付给这幅画的笔墨 钱。因为我无论说什么话,都是算数的。”
马生花只好取来了笔和纸。
沈星子挥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递给了马生花,说:“你 只要拿这张纸到‘富甲’钱庄去,马掌柜就会给你一万两黄 金。”
“富甲”钱庄是天下有数的几个大钱庄之一,马掌柜也是 江湖上极有名气的人。
马生花接过那张纸一看,只见纸上只写着: 一万两黄金, 署名是:残月追星。
马生花说:“马掌柜认得你的笔迹。”
沈星子说:“天下人都认得我的剑,却无人认得我的字。”
马生花说:“那马掌柜会 …… ”
沈星子笑了笑,说;“那马掌柜也会给你钱的,绝不会少你 一文。”
马生花说:“我相信。”
沈星子说:“因为马掌柜知道,天下绝不会有人敢用我的 名字来骗人。”
天下敢用“沈星子”的名字骗人的人,绝对活不长,活不长 的人绝对不想要钱。
沈星子在想肖如雪。
五年了,沈星子一天也没有忘记了肖如雪,无论是朝霞满 天,还是白雪铺地,沈星子无时无刻不在想肖如雪。
未来的日子,沈星子也会想肖如雪。
只可惜,沈星子未来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天下能杀死沈星子的人只有沈星子自己。
沈星子想杀死自己。
他觉得活着既无意义,也没乐趣,只有孤独、寂寞、伤感和 痛苦。
一颗流星拖着幽蓝的光尾划进深深的夜丛。辉煌而又短 暂;就象沈星子的一生。
流星本是颗灵奇的种子,在天宇中寻找获得发芽的机会, 只可惜天宇中太寒冷太拥挤,星流熙熙,扬起了无边无际的尘 埃 。
如果还有来世,沈星子绝不去祈求天下无敌的武功,也不 会祈求金钱、地位和权势,而是那种心灵上的温暖。
每当他看到有的朋友在说心里话,看到有的情侣在亲亲 蜜蜜地缠绵,看到有的一家人欢聚一堂,享受着天伦之乐,他 都会倍感凄凉,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一招手,也会有许多显贵的人来陪他说话、喝酒,但那 里面没有朋友。
他说一句话,会有许多年轻而又漂亮的少女来陪他,无论 他想让她们干什么,她们都不会拒绝,但那里面却没有一个能 成为他的妻子,或是情人。
他有家,但他很少回去。他每次回到家,都想呕吐。
他有母亲,但母子却很少相见。每次相见都是他母亲找 他,每次他母亲找他都是有事要他去干。
沈星子的母亲叫花红柳。
八匹健壮雄武的马走得很慢,人坐在车厢里会感觉很稳。 外面虽然飞着雪花,吹着冷风,但车厢里却温暖如春。
车厢里铺着两层貂皮,很柔软。沈星子坐在上面很舒服。 也很孤独和寂寞。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 地间的孤独和寂寞。
他还很年轻,眼睛还象鸷鹰般锐利,但他的心却已衰老, 脆弱得似乎已停止跳动。
马车仍然在风雪中缓缓地行走。
沈星子又闭上了眼睛,似已睡着,更象是死去。
为沈星子赶车的是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少年,紫黑的面孔, 黑亮的眼睛,身子不高却十分健壮。他坐在风雪中, 一动不动, 象一尊铁塔,虽然如此,但他脸上红润有光,看不出一点冷的 意思。
风,还在吹,雪还在飘。
马车还在风雪中行进,似是没有目的,没有终极,就象流 浪的狼。
前面,有人群在等候。
为首的是两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金冠,身着锦袍, 腰束玉带,披着紫红色的风氅, 一看便是家资万贯之家的公 子。
他们见了这辆马车,看见了马车上的少年,都喜形于色,象是走路拾到了金子, 一齐纵马驰到它的面前,说:“逍遥堡主 古阳关门下弟子龙水平、纪群在此恭候多时。”
那少年连眼皮都没抬,说:“你们到这里有事吗?”
龙水平还是赔着笑脸,说:“你就是沈公子手下的小山东 吧?”
那少年点了点头。
龙水平说:“我家堡主常提起你的大名 …… ”
小山东说:“胡说八道,我只是一个家奴,有什么大名,你 家堡主会常提起我?”
龙水平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说;“不……不是胡说, ‘不只是我家堡主,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沈公子手下有个精明 能干的少年叫小山东。”
纪群说:“能在沈公子手下当个家奴,那是多光彩的事,江 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他语气诚恳,确是发自肺腑,毫无讥讽之意。
小山东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还是你这小子会拍我家 公子的马屁。”
纪群的脸也一 下子红了。
他们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平日一向自傲,惯于发号施令, 但在小山东面前就象是条摇尾巴的狗。
沈星子在车厢里仍然闭着眼睛,似是没有听见外面有人 说话,也许是听见了,但懒得睁开眼睛,懒得去搭理车外的人。
龙水平说:“沈公子已答应我家堡主,说要到逍遥堡去喝 杯酒。”
纪群说:“我家堡主已备好了一壶‘玉楼兰’,特意来请沈公子去品尝。”
小山东说:“又是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玉楼兰’乃是天下 珍品,自古以来,也不过酿造出十几瓶,流传到今天只剩下三 壶了。”
龙水平和纪群连连称是。
小山东又说:“有一壶是在皇宫里,有一壶被人遗失在天 山的大雪之中,有一壶在紫光道人手中。你家堡主怎会也有? 不是假的,就是偷的。”
龙水平微微一笑说:“既不是假的,也不是偷的。”
小山东惊异地说:“那是怎么会来的?”
龙水平说:“是抢来的。”
小山东说:“抢谁的?”
龙水平说:“抢紫光道人的。”
小山东说:“江湖上哪个不知,那壶‘玉楼兰’是紫光道人 的命根子,你们抢了它,他非得找你们拼老命不可。”
龙水平说:“他早已和我们拼老命了。”
小山东心中一凛,说:“你们把紫光道人杀了。”
龙水平说:“若不杀了他,根本别想抢走‘玉楼兰’。”
小山东连声叫道:“可惜,可惜,为了壶酒,竟杀了紫光道 人。”
龙水平说:“只要沈公子肯赏光,肯到逍遥堡喝一杯酒,我 家堡主不在乎再杀几个‘紫光道人’。”
小山东说:“你们知道紫光道人是谁的好友吗?”
龙水平点了点头,说:“他是武当掌门北风真人的好友。” 小山东说:“你们知道紫光道人被杀,北风真人就没了面子,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龙水平说:“我家堡主知道。”
小山东说:“你们知不知道武当派的势力有多大?武当派 的朋友有多多?”
龙水平说:“我家堡主知道。”
小山东说:“那你们还要杀紫光道人。”
龙水平说:“只因沈公子喜欢喝酒,而且已答应要到鄙堡 做客。”
小山东叹了口气,说:“好吧,看你们心诚,我便问一问我 家公子。”
没等小山东掠起车帘,里面便传出沈星子的声音:“既然 有了‘玉楼兰’,就去尝一尝。管它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龙水平和纪群听了,高兴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说:“多谢 沈公子赏光,逍遥堡从此生辉。”
车厢里的沈星子再也没有说话,似已又睡着了。”
雪将住,但风却没有停,天地间又冷了几分,但无论多冷 的天气,也冷不过沈星子的心。
沈星子的心已冷得使浑身的每根神经都麻木了。很多时 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怀疑生和死到底有没有区别。
在他眼里,金钱和粪土一样,侠客和魔头也一样。
马车在风雪中忽然停住。
龙水平和纪群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还没到逍遥堡。 前面分出两条路, 一条向东南, 一条向东北。
小山东微掠起车帘,说:“公子,是不是等一会儿?”
沈星子问:“又到那里了吗?”
小山东说:“是的。”
沈星子说:“要等。”
龙水平壮了壮胆子,问小山东说:“是在等人吗?”
小山东怒冲冲地说:“那你说我们在等什么?”
龙水平暗骂自己愚蠢,说:“在等谁?”
小山东说:“沈公子的一个朋友。”
龙水平万分惊讶,他从未听说过沈星子还有朋友。什么样 的人才能够和沈星子交上朋友?他真想不出来,而且这个朋友 架子还很大,还要让沈星子等他。
龙水平忍不住问:“这个朋友是哪方的名人?”
小山东说:“他不是名人。”
龙水平说:“山野之中,当然也会有隐居的高人。”
小山东说:“他的确是个高人,身高足有一丈四。”
龙水平说:“他武功想必也是绝顶高强。”
小山东说:“他武功一点也不高强。”
风,已停了。
马车和人群在雪地上。
天地间显得更静了。
沈星子的朋友还没来。
龙水平似已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沈公子的那位朋友 是不是不能来了,我们 …… ”
小山东猛然回头; 一脸怒气,说:“你们若是等不了就先 走。”
龙水平说:“我只是怕我家堡主等急了。”
小山东说:“你家堡主算老几,有我家公子的朋友重要 吗?”
龙水平脸上也有了怒气,但偏偏不敢发出来。
纪群忙上来打圆场,说:“不急不急,沈公子的朋友免不了 架子大点。”
小山东将目光投向远方,说:“他一点架子也没有。”
纪群说:“他难道不知道沈公子在这里等他吗?”
小山东说:“他一定不知道。”
纪群说:“他若知道就好了。”
小山东说:“他若知道就糟了。”
纪群说:“那怎么会糟呢?”
小山东说:“他若知道沈公子在这里等他,他绝不会从这 条路走。”
纪群说:“他怎么敢这么傲慢无礼?”
小山东说:“那有什么办法?”
他叹了口气,又说:“幸好他并不知道沈公子在这里等 他。”
已是黄昏。
黄昏中的雪野就象羞涩的少女,分外妖娆,分外美丽。
在那条向东北延伸的小路,终于出现了一条人影,向这里 缓缓走来。
那人已走得很近了,众人才看清楚,竟是一个樵夫:他穿 着件破棉袄,戴了顶破毡帽,腰里插着柄斧子,脸上的皮肤已 被冷风吹得通红,背上的那捆柴禾把他的腰压成了一张弓。
这个樵夫早已看见了龙水平和小山东等人,但又象没看见一样,完全没有穷人看见富人那种缩头缩脑的样子。
樵夫看见了马车上坐的是小山东,便想转身往回走,小山 东见他想走,立刻腾身跃起,象雪花似的飘落在那樵夫的前 面 。
龙水平和纪群都没想到小山东竟会有这手轻功,尽管他 是沈星子的家奴。
小山东双臂一伸,说:“刘大哥,我家公子在这里等你多时 了。”
樵夫冷冷地说:“我是个打柴的穷人,哪一家的公子都不 认识。”
小山东说:“刘大哥,你…… ”
就在这时,沈星子已掠开车帘,跳了下来,说:“刘大哥,我 请你喝杯酒。”
樵夫没有回头看沈星子,说;“我喝不起。”
沈星子笑得很苦,很勉强,说“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 钱。”
樵夫说:“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 买的酒,我绝不喝。更何况是用不义的钱买来的酒,我喝了会 断肠子的。”
沈星子还在笑,却更勉强,更苦,说:“肠子断了会送命,你 的确不能喝我的酒。”
龙水平和纪群谁也没想到沈星子也会请别人喝酒,而那 个人居然不理,还出言讥讽,这样的事若非亲眼所见,绝对没 有人相信。”
沈星子说:“那你就请我喝杯酒吧。”
樵夫还是没有回头,说:“我这样的穷人除了买衣和口粮, 哪里有钱买酒。”
沈星子说:“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吗?” 樵夫想都没想,说:“不能。”
沈星子眼里已有了泪花,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来 。
樵夫背后没有长眼睛,却似已看到了沈星子眼睛里的泪 花,又说:“如果有一天我能买得起酒,我请你。”
沈星子眼睛一亮,说:“真的?”
樵夫长叹了一口气,说:“真的。”
沈星子说:“多谢大哥。”
樵夫说:“那你该放我走了吧?”
沈星子说:“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哪里会有别的意思。”
樵夫说:“那我就放心了。”
他转过身,从沈星子身边走过,还是没有看沈星子一眼。 沈星子凝视着樵夫远去的背影,泪已流下。
龙水平和纪群等人谁也想不到沈星子也会流泪,而且是 在许多人面前。
就在这时,忽见东北的那条路上又有一条人影向这里疾 奔过来,就象雪花被风吹了起来。
这个人身上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众人 虽看不见他的面目,但见他有这样出众的轻功,夺目的装束, 都禁不住盯着他,目光再不移开。
只有沈星子的眼睛还在盯着那樵夫。
· 那个人的眼睛也在盯着那樵夫,好象根本没看见马车和沈星子等一群人,他从人群中飞掠过去,拦住了那樵夫的去 路 。
众人见他缓缓摘下雪笠,露出的一张丑陋的脸,枯黄而又 瘦削,耳朵、鼻子和嘴都很大,只有一双眼睛小得可怜,但从这 双小眼睛里放射出来的目光却很恶毒而锐利,就象是响尾蛇 的眼睛。
那人哈哈大笑,说:“想不到名动江湖的‘南天大侠’竟会 变成了砍柴的樵夫。”
樵夫冷冷地说:“苍海能变成陆地,陆地能变成桑田,何况 是人呢?”
那人说:“是的,英雄能变成了狗熊,淑女能变成妓女。”他 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机,说:'活人也能变成死人。”
樵夫说:“我是活人,可你也是活人。”
那人阴森森地说:“只可惜我还能活下去,而你却要死 了。”
樵夫说:“你千万别想和我动手,那样死的一定是你。”
那人说:“你这句话吓唬不了我‘金蛇神君’诸葛风,我知 道你在三年前的淮海之战以后就已武功全废了,不然,你怎会 甘心当个砍柴的樵夫呢?”
樵夫脸上流露出痛苦,说:“我的武功是已全废,但你也不 要和我动手。”
诸葛风说:“你故弄玄虚,吓唬得了别人,却休想吓唬住 我。”
他的手已握住腰畔上的长剑。
樵夫知道:“金蛇神君的金蛇剑更象一条软鞭,缠住人的脖子后,轻轻一带,那人的脑袋便飞离了脖子。但这回,他的金 蛇剑只要一拔出来,他自己便要倒下了。
诸葛风的剑即将拔出。
樵夫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就在这时, 一条人影飞掠到他们的中间,却是小山东。
小山东说:“诸葛风,如果你想多活几天,就赶快滚。”
诸葛风一惊,说:“你是干什么的?”
小山东说:“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诸葛风说:“你刚才敢骂我。”
小山东说:“挨骂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但比起被剑穿透咽 喉的滋味却强得多。”
诸葛风说:“你能用剑穿透我的喉咙?”
小山东说:“我不能,但百步之内一定有人能。”
诸葛风看了看人群,问:“谁?”
小山东说:“当然是南天大侠的朋友。”
诸葛风看着樵夫,哈哈大笑,说:“他现在的朋友都是些杀 鸡屠狗之徒,也能杀了我?”
小山东说:“刘大哥也许有杀鸡屠狗的朋友,但他的朋友 却不全是杀鸡屠狗之徒。”
诸葛风还在大笑,说:“难道他现在还能和‘剑出索命,从 不失手’的沈星子交上朋友吗?”
小山东说:“如果他愿意,沈星子当然能成为他的朋友,只 可惜他不愿意。”
诸葛风笑得更厉害了,说:“这话只有鬼才会相信。”
小山东说:“你不是鬼,但你若不信我的话,你很快就会变成鬼了。”
诸葛风一 咬牙,拔剑出手,剑光如匹练刺向小山东的心 口,又快又狠。 · 不知已有多少英雄好汉都死在金蛇剑下。
小山东眼看着金蛇剑刺来,还是动也不动一下,既不招 架,也不闪避。
诸葛风惊讶万分:难道这小子竟能刀枪不入?
小山东也是血肉之躯,焉能刀枪不入,他只不过知道,不 等诸葛风的剑刺到,沈星子的剑一定能刺穿诸葛风的喉咙。
果然不错 — —
剑已出鞘,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诸葛风的咽喉,
剑已从诸葛风的咽喉穿过。
诸葛风的血飞射出,落在雪地上,如怒放的花朵。
残月追星剑已拔出,诸葛风的人已倒下。
龙水平和纪群等人都惊愕得合不拢嘴,他们做梦也不会 想到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剑。谁也没法形容出这剑有多快。
樵夫仰视着辽阔的苍穹,缓缓地说:“何必非得杀人呢?”
沈星子说:“对我来说,剑若出手,杀人容易,不杀人却很 难。”
他顿了顿,又说:“对于一个剑客,当他的手握住剑柄时, 他就只能有一个念头:剑出索命。若再有一丝别的念头,他就 不是一个优秀的剑客。”
樵夫说:“只有无情的人才能成为优秀的剑客。”
沈星子说:“多情剑客的剑从来都是无情的。”
樵夫说:“剑客怎么会多情?”
沈星子说:“剑客也会多情,只不过别人难以觉察。世上本 没有无情的人,只有无情的世事。无情的世事塑造出了许多无 情的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无情的人又做出许多无情的 事,无情的事又塑造出许多无情的人,于是,才会有了这个无 情的世界,才有许多无情的人。”
樵夫说:“在这个无情的世上,还有许多有情的人,只是你 没有看到。”
沈星子冷冷地说:“我的眼睛早已被世事擦得雪亮,不是 瞎子。”
樵子说:“你不是瞎子,但你…… ”
忽然,沈星子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发起抖来,头上满是冷 汗,双手抱头,脸上的神情痛苦之极,忍不住呻吟出声来,身子 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了。
小山东连忙上前扶住他,低声说:“不好,公子的头痛病又 发作了。”
樵夫说:“他心病太重,只怪他心病太重。只有心病太重的 人才会得这样的怪病。”
沈星子的手都痉挛起来,但他还很清醒,说:“别让别人看 见。”
小山东用身子挡住了龙水平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说: “我知道。”
江湖上无人知道沈星子有不定期的头痛病,更不知道这病发作起来。否则,终年跟踪他的人绝对不少于千余,他们一 有可乘之机便会出手取沈星子的命。
沈星子到底有多少仇人,他自己早已数不清了。
第二章 沈星子的心
樵夫背着一大捆沉重的柴禾,吃力地在雪野中行走。
星子也在人生的道路上吃力地行走,只不过他背的不是 沉重的柴禾,而是自己的生命。
他背着自己的生命在吃力地走着,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自 己再也无法背起这沉重的生命了。
只有死,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星子又钻进了马车,小山东还是坐在外面驾车,龙水平和 纪群在车后。这时,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播洒,世间 万物顿时显得渺小。
马车在风雪中,象茫茫大海中的小船,而马车里的沈星子 呢?
马车仍在缓缓地前行。
马车终于驰到了逍遥堡。
逍遥堡主古阳关早已在风雪中等了多时了,他身后站着 几个江湖上有名气的朋友。这些朋友有的不远千里来到逍遥 堡,名为给古阳关面子,其实是想看一眼沈星子,若真的能和 沈星子坐在一起喝杯酒,就不虚此生了。
无论谁听了他们曾经和沈星子坐在一起喝过酒,都会从 此高看他们一眼。
沈星子到逍遥堡做客,逍遥堡从此便名声大震.无论谁想 打逍遥堡的主意,都得考虑再三。
今天,古阳关终于请到了沈星子,他脸上笑开了花,心里 也一样乐开了花。这是他平生做出的最光彩的事。
沈星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便看见了古阳关肥肥胖胖的身 子,和那张堆满了笑容的脸,顿时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来,但 既已下了车,就不能再上去了。
古阳关也是一方霸主,但见了沈星子,竟激动得几乎说不 出话来:“沈……公子光临寒舍,我……不胜荣光 …… ”
他身后的人低着头,似是不敢抬起。
沈星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古阳关点了点头。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是来喝酒的,休要客套。”
古阳关连连点头,说:“沈公子长途跋涉,想必寒冷,正好 饮酒御寒。”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只喝‘玉楼兰’,别的就别往桌上摆 了。”
古阳关说:“那是,那是。”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喜欢吃的菜你们都知道吗?”
古阳关连连点头,说:“若不打听清楚,我怎敢冒昧请沈公 子来呢?”
小山东说:“你知道我家公子喝酒时必须要有红袖添香 吗?”
古阳关说:“当然知道。”
小山东说:“陪酒的姑娘找好了吗?”
古阳关说:“找好了,她们都是我从南国买来的,都是人间 绝色,而且训练有素,保管沈公子满意。”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南国少女就能让我家公子满意吗?”
古阳关满头是汗,说“这,这…… ”
沈星子说:“我这次是来喝酒的,若想找美人,何必不去妓 院呢?只要有好酒,人丑点没有关系。”
古阳关长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酒,果然是天下奇珍的“玉楼兰”。
沈星子喝了一口,果然是真货。
古阳关也请小山东入席,但小山东执意不肯,只站在沈星 子身后。
沈星子面前只摆了四样小菜,但每样都精美无比,而且是 沈星子最爱吃的。
沈星子左边的姑娘叫小红,穿着七色彩衣,满身都是金银 翠玉,右边的姑娘叫小玉,身着一袭白裙,黑发垂肩,浑身没有 一件珠宝,脸上也不着脂粉。
她们都是年轻美丽,但打扮却截然相反,相辉相映,小红 热情奔放,让男人眼花缭乱,而小玉则静如处子,冰清玉洁,如 一朵天山上的雪花。
古阳关的苦心果然没有白费,沈星子很满意。
忽然,沈星子盯住了席间一个人。这个人三十岁左右,眉 清目秀,皮肤白净,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青色衣衫, 一双眼 睛也炯炯有神,就象黑夜中的两点寒星。
古阳关忙说:“这是峨嵋派掌门木青子最小的师弟江中, 江湖人称‘铁手飞鹰’,不知沈公子可曾听说过?”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他可是你的好朋友?”
古阳关笑着说:“是的,他还救过我的命呢。”
沈星子说:“也许有一天,他会要你的命,你可千万要小心 了。”
江中顿时惊慌起来,但他却还能笑出声,说:“公子真会说 笑。”
沈星子淡淡地说:“我可从来都是不乱开玩笑的。”
江中的额头上已有了冷汗。
古阳关乃是老江湖,油滑得很,马上岔开话题:“这‘玉楼 兰’公子喝得可好?”
沈星子说:“很好。”
古阳关说:“这酒本是紫光道人的传家之宝,据说喝上一 口就能延寿三年。普天之下配喝此酒的人只有公子一个了。”
席上,只有沈星子一人喝的是“玉楼兰”。而且小红正坐在 他怀里,小玉也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无论是谁活到这种地步都 该满足了。
小红把一杯“玉楼兰”送进沈星子口中,等他刚刚咽下去, 小玉便已将他最爱吃的菜又送到他嘴边。他们配合得如同一 人,沈星子满意极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她们的纤腰。
小红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小玉的脸上已泛起了一阵朝霞般的红晕。
沈星子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是躺在云堆里,空气里 飘荡着一种如兰如馨的香气。
他的眼睛微闭,似乎已忘了古阳关和江中等人。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已酒足饭饱了。”
古阳关忙站起来,说:“小红,小玉,快服侍沈公子上床安睡。”
小红和小玉应了一声,刚一站起,又被沈星子搂住,说: “我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果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小山东惊异地说:“公子,你 …… ”
沈星子说:“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又有客人来了吗?大雪天 将客人拒之门外,你们的心能安吗?”
古阳关大吃一惊,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厚厚的棉布帘子 忽然被风卷起,两条人影伴着雪花被风吹了进来。
这两个人都是六旬的老者, 一个头戴道冠身穿道袍,头发 和长须已全花白了,但脸上却红润有光。另一个则是清瘦硬 朗,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 一双手瘦得象鸡的爪子,只有一 双眼睛还是清澈如望不尽的潭水,温柔而又灵活。
这两个老人是何时来的?只有沈星子知道他们是什么时 候来的,而象古阳关这样的高手竟全不知晓,可见他们的轻功 确实很可怕。
古阳关的脸色变了,说:“如果我没看错,二位是‘铁面无 私’万里云和‘倚天神剑’杜云阁吧?”
那两人说:“你的眼睛的确未瞎。”
古阳关阴险地笑了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来送 死的。”
杜云阁说:“你猜错了。”
古阳关说:“你们若要杀死我,也该选一选日子,今天我请 沈公子喝酒,你们实在是不该来。”
万里云说:“你以为拿沈星子就能吓跑我们吗?我们也正 在找他。”
古阳关禁不住大笑,说:“你还敢在沈公子面前无礼吗?” 万里云稳稳地站着,胸挺得很高,说:“无礼又怎样?”
古阳关笑得更阴森了,说:“也不能怎样,只不过一死而 已。”
万里云说:“我这次来时,早已把后事都安排好了。”
杜云阁说:“我也一样。”
万里云说:“古堡主,我们是来找你作伴的。”
杜云阁说:“而且,你得先走一步了。”
古阳关看了看沈星子,便有恃无恐了,说:“你们都是很有 名的剑客,但在沈公子的残月追星剑面前 …… ”
杜云阁说:“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休想再活下去,因为沈 星子 … … ”
古阳关望着沈星子,流露出怀疑和恐惧,他不相信沈星子 会杀他。
沈星子当然不会杀他,只是微笑不语,但还是有人杀他, 也不是万里云和杜云阁,而是他的朋友江中。
出手的是“铁手飞鹰”江中。
他是在古阳关背后出手的。古阳关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着, 被实实在在地击中了后心。
江中一掌得手,立刻倒飞出数丈远。
他的绰号是“铁手飞鹰”,掌上的功夫自然十分了得,轻功 也不差。
古阳关眼前一黑,鲜血从口中狂喷出来,因为他面对的是 沈星子,沈星子的脸上眼看就要被鲜血射中。但沈星子眼疾手 快,将小红抓过来一挡,鲜血全射在她的脸上。
小红尖叫一声,吓得从沈星子怀里挣脱出来,瘫软在地。
沈星子微笑着说:“我刚才还对你说过,也许有一天,他会 要你的命。你还不信……现在相信也晚了。”
古阳关的脸被极度的惊讶和恐惧扭曲得变了形,说:“你 既已知道他要杀我,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沈星子说:“你只请我来喝酒,并没有说要我救你的命。”
古阳关那张扭曲的脸又象被狠抽了一鞭,眼角都似已瞪 裂了,说:“沈星子,你好狠…… ”
沈星子冷冷地说:“你请我喝酒,我来了已给你面子了,你还想要什么?”
古阳关的血仍从嘴角流下,说:“你知道他们是谁的朋友 吗?”沈星子说:“他们是紫光道人的朋友。”
古阳关说:“他们是紫光道人的朋友,是来杀我的。”他眼 里冒着火,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吗?”
沈星子说:“因为你杀了紫光道人,抢了他的‘玉楼兰’。”
古阳关说:“你知道我抢‘玉楼兰’干什么吗?”
沈星子说:“当然是给我喝了。”
古阳关嘶声说:“那你还眼看着我被他们杀死。”
沈星子居然点了点头。
古阳关纵身向沈星子扑去,但他的内力受的伤已极重,在 半空中又摔倒了,他勉强扬起脸,瞪着沈星子狂吼,说:“你不 应该这样对待我。”
沈星子说:“这个世间不应该的事情太多了,但它们每天 都在发生,这就是现实。”
古阳关说:“如果有一天,你也落到象我这样的下场,你会怎么样呢?”
沈星子淡淡地笑了笑,说:“这种事我遇见得多了,早已司 空见惯了。”
古阳关还想再说什么,双唇张合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出来,死了,他的眼睛却还没有闭上,他死也没想明白事情的 结局会是这样。
江中和杜云阁、万里云见古阳关已死,都长松口了 一 口 气。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简单,这么容易。
沈星子凝视着地上的古阳关,喃喃自语:“人何必要装作 这么聪明呢。”
江中忍不住地问:“你说古阳关很聪明?”
沈星子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若不是遇上了我,他就 得手了。” ·
江中好奇地问:“难道古阳关有什么阴谋吗?”
沈星子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古阳关本来就和紫光道人 有仇,但紫光道人有武当派撑腰,他不敢动手,便想出了一条 妙计 。
江中问:“什么妙计?”
沈星子说:“他知道我嗜酒如命,又知道紫光道人有壶‘玉 楼兰',便借机杀了紫光道人,把酒献给我,等武当派来找他算 帐时,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将最后一杯‘玉楼兰’一饮而尽,说:“他既报了仇,又把 武当派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也给我树了个强敌,真是用心险 恶,阴毒无比。”
江中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你会见死不救。”
沈星子点了点头,又说:“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不救 他,但却要杀你。”
江中立时吓得脸都白了,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星子说:“我杀人有很多时候都没有理由,只是想杀就 杀 。
万里云、杜云阁一齐向前迈了两步。目光盯在沈星子脸 上,剑已拔出。
沈星子看着他们手中冷森森的长剑,眼皮都没眨一下,嘴 角只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说:“你们真想来送死吗?”
万里云说:“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有想活着回去。”
杜云阁说:“我们这次来,第一个要杀的人是古阳关,第二 个就是你。”
沈星子说:“你们觉得有几分把握能杀我呢?”
万里云说:“一分把握也没有。”
杜云阁说:“没有一分把握。”
沈星子好奇地说:“那你们还敢来?”
万里云说:“还敢。”
杜云阁说:“来杀你是一回事,杀不了你又是一回事。”
沈星子说:“杀不了我,你们还能出这间屋子吗?”
万里云说:“走不出去又有何妨?”
杜云阁说:“死又有何妨?”
沈星子说:“你们真的不怕死?”
他脸上虽然还在笑,但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象剑一样地
在他们脸上划来划去。
万里云和杜云阁骤然觉得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们成名已久,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血战,每次血战,他 们都会面对一双眼睛,有怨毒的,有充满愤怒和杀机的,也有 凶恶的,畏惧的,乞怜的,绝望的 ……。
但他们从未见过沈星子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里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情感,就象一头见了什 么都会吞下去的嗜血野兽的眼睛,冷漠地盯着猎物。
他们不由得也后退了半步。
沈星子说:“如果你们现在就走还来得及,这是你们最后 的机会了。”
万里云和杜云阁咬了咬牙,都说:“不走,我们若现在走 了,岂不成了江湖上的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沈星子说:“你们难道不是?”
万里云说:“不是。”
杜云阁说:“死也不是。”
沈星子冷冷地笑说:“那好。”
“好”字刚一出口,谁也没有看见他动一动,但剑已出鞘。 剑光一闪,便刺到了万里云的喉咙。
万里云没有看见沈星子是怎么出手的,甚至连闪烁的剑 光都没看到,便感觉一个极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咽喉。
残月追星剑刺到万里云的咽喉,便硬生生地停住了,这手 收发自如的功夫比快剑要难练得多。
万里云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杜云阁似已麻木了,想用剑去刺沈星子,但手臂偏偏已不 听使唤了。
沈星子说:“你是不是很害怕?”
万里云被冷冷的剑锋逼住,浑身都在恐惧地颤抖,但嘴上 却说:“不怕。”
沈星子冷冷一笑,说:“我成全你。”
他话音一落,手腕向前一送,残月追星剑已刺穿了万里云 的喉咙。
万里云的眼睛瞪得似已凸出,喉咙里也在“格格”的响,脸 痛得已变了形。
沈星子说:“谁想得到名誉,谁就得付出代价。”
杜云阁想不到沈星子真的会杀万里云,看到万里云血从 咽喉喷射出来,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沈星子望了望他,说:“你若是现在走还能活下去。”
杜云阁忽然转身向门外掠飞过去。
沈星子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剑光一闪,残月追星剑已 从杜云阁的后心穿过。
杜云阁的血已射出,但人却还未倒下,他艰难地转过身, 说:“你说过不杀我。”
沈星子冷冷地说:“我也许说过,但现在却已忘了。”
杜云阁说:“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沈星子说:“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怎么会知道。”
杜云阁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一头栽倒在地, 栽倒在江中脚下。
江中脸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手掌也在不停的颤抖。
沈星子说:“你怕死吗?”
江中说:“怕。”
沈星子说:“那你怎么不求饶?”
江中说:“你若想杀我,求饶也没用,你若不想杀我,用不 着求饶。”
沈星子笑了,说:“你很聪明,我不想杀你,你用不着求 饶。”
江中说:“那我就走了。”
沈星子说:“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江中说:“我怕你改变主意。”
沈星子说:“你又说对了。”
江中转身走了出去,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风雪中。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
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
沈星子搂着小玉走上了她的闺楼。小玉已吓得浑身发软, 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小连杀鸡都不敢看,连小 虫都不敢踩死。她见沈星子杀起人来就象喝‘玉楼兰'一样流 畅,魂都飞了,想逃走,却被沈星子牢牢抓住了。
沈星子托住小玉的脸说:“今夜你别离开我。”
小玉说:“只要公子不杀我,你想怎么样都行。”
沈星子目光忽然变得柔和,变得亲切,说:“只要你不离开 我,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
他最怕黑夜。
因为黑夜太静,太寂寞,也太漫长。
无论日子多么豪华光彩,无论他的剑多么迅疾,多么锋 利,也无法填平和斩断黑夜那漫长的寂寞。
他最怕寂寞。
但他又偏偏注定要一生寂寞。
他参加过无数盛大的宴会,许多人都象星星捧月亮似的 围着他,但他却从未摆脱过寂寞。
他怀抱过数不清的美女,却没有一个能让他迷恋,没有一 个能让他感觉到爱的柔情。
小玉自然也不能。
但在这漫长而又黑暗的夜里,有这样一个年轻而又漂亮 的女孩子陪着,毕竟比默默地苦挨夜色要容易过得多。
沈星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很平静,没有让小玉做任何事。小 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最复杂的人,谁也无法说清他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
他凝视着小玉,目光还是那么亲切而又柔和,使小玉难以 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竟会杀人如麻。
但小玉却想不到,沈星子正在想肖如雪,他每次想到如雪 时,他目光都变得亲切而柔和。
他不知肖如雪如今在哪里,是不是也在想他 ……
就在这时,沈星子整个人立刻变了,他眼里那亲切而又柔 和的目光变得鸷鹰般锐利,懒散的身体里又充满了野兽般的 活力,就象一头熟睡的野兽忽然惊醒,因为他已感到危险正向 他逼近。
这是人的一种奇异本能,但只有从无数次凶险磨难中闯 过来的人才能发挥出来。
沈星子站起身,将窗子轻轻掀开一点,将目光投向了后面 的园子,风雪似乎也挡不住他的视线。
后面是一片梅林在风雪中傲然地生长着。除了风在吹,雪 在飘,似乎是毫无可疑之处,但沈星子却发觉有点不对头了。
沈星子忽然回头,说:“小玉,我们何不去后园踏雪赏梅?” 小玉说:“既然公子有此雅兴,奴婢岂敢不从。”
沈星子说:“梅花一定很红。”
就象血。
梅林里静寂得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
沈星子拉着小玉,浑身每根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就连身后 的每片雪花落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忽然,有一条黑影从背后向他扑了过来。这人的来势快得 惊人。人还在三丈外,已有一种凌厉的冷风直逼沈星子的后 脑。
沈星子立刻就发觉这人练的是一种奇异阴森的外门掌 法,但掌力之浑厚,却已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沈星子没有硬接这一掌。他不到万不得已时,从不浪费自 己的真力与别人硬接,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比别人珍贵得 多 。
但现在这人这一掌显然已凝聚了毕生的精华,要将他立 毙于掌下。凌厉的掌力,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沈星子身形忽然向前扑去,应变之快,比鱼在水中要灵 活。
他身形未稳,那人厉叱一声,掌力又呼啸着向他压了下来。
沈星子身经百战,还从未见过掌力这么强,出手这么快的 人。
沈星子箭一般向后退了出去。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等那 人再挥掌攻来时,沈星子已拔出了残月追星剑。
剑一出鞘,如黑夜中的流星。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那人的咽喉。
剑已从那人的咽喉穿过。
剑一拔出,那人的血也射了出去,落在雪地上,正如怒放 的梅花。
但那人并没有倒下,只见他冲天而起,凌空转了个身,向 梅林后如飞奔逃出去。
沈星子很悠闲地站在那里,没有追赶。
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剑的迅疾和准确,没有人能在这一 剑下逃生。
那人还未冲出梅林,就已倒下。
沈星子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了过去,雪地上已多 · 了一连串鲜血,那人就倒在血痕的尽头。
他双手握住自己的喉咙,鲜血还不停的自指缝里沁出。
沈星子凝视着那个人那张因痛苦而痉变的脸,喃喃地说: “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何苦要来送死呢?”
那人咬着牙,喉咙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沈星子说:“你虽不认得我,但我却认得你,五年前我就见 过你,但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因为那时我还不如一条狗。”
那人挣扎着,嘶声说:“我也认得你。”
沈星子叹了口气,说:“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要来杀我。”
那人喘息着,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稍一用力,鲜血就流得更快了。
沈星子说:“我知道你是北风真人的好友,我也知道北风 真人也就在附近。”
那人一咬牙,忽然又向沈星子扑了过来。
但沈星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一动不动,眼看他的手掌将 要触及沈星子的胸膛,就又扑倒在地,永远再也不会动了。
风吹过梅林,积雪又一片片落了下来。
小玉已被吓得瘫软在雪地上。
沈星子伫立着,手紧握住剑柄,仿佛正有无数把利剑从四 面八方向他刺来。
忽然,左边的一株梅树动了一下,积雪纷纷飘落,随即就 有一条黑影向梅林外逃去。
沈星子狡兔般地向那人扑了过去。
就在这刹那间,却另有一条黑影从树后迎面向他扑了过 来,寒光一闪,剑锋已刺到沈星子的面前。
这一剑不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 一片片 积雪被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
沈星子已感到剑气砭人肌骨。
两个人身形都是向前扑,就象相对的飞箭,无论谁想在这 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抽身逃避,纵然成功,也势必会被对方抢了 先机,落于劣势。
沈星子从未遇见过这么快的剑。
他身经百战,从未有过这样的危险。
来人显然也是当世的绝代剑客。
但这个人却遇上的是沈星子。沈星子的剑快得无人能够
描述出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快过沈星子的剑。
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已劈出,就象 一 道闪电从夜中划过。 “叮”的一声,火花四溅,宛如龙吟。
沈星子身形落地,看见了一个老道士站在他面前, 一双眼 睛在黑夜里闪闪生光,就象寒星。
他心中一凛,淡淡地说:“原来是北风真人大驾光临。” 来人正是武当派的掌门北风真人。
北风真人说:“你真是好眼力。”
沈星子冷冷地说:“眼力若是不好,早被人暗算了。”
他言中之意,是说武当乃名门正宗流派,却也用偷袭的卑 劣手段 。
北风真人说:“只要能铲除恶魔,无论什么手段都不算是 卑劣。”
沈星子说:“你说我是恶魔?”
北风真人说:“难道你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沈星子说:“你既然知道我是恶魔,为什么还要找我,难道 你想下地狱吗?”
北风真人说:“我不想下地狱,却非常想把你送到地狱里 去。”
沈星子轻蔑的笑了笑,说:“许多人都想把我送进地狱,但 他们却都先我而进去了。”
北风真人感觉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沈星子说:“你也是一代宗师,武学巨匠,死在我的剑下岂 不可惜。”
北风真人说:“你杀别人容易,但要杀我又有几分把握 呢?”
沈星子想都没想,说:“十分。”
北风真人说:“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沈星子说:“我不想杀你,否则,我在刚才的那一回合中就 能杀你。”
北风真人说:“你是怕武当派势力大?”
沈星子说:“武当派虽然势大,却奈何不了我。”
北风真人说:“那是你发了善心?”
沈星子摇头苦笑说:“我早就没有一点善心了。”
北风真人说:“我们难道有交情吗?”
沈星子说:“没有交情。”
北风真人说:“那就奇怪了。”.
沈星子说:“当然有别的原因。”
北风真人奇怪地问:“什么原因?”
沈星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救过一个叫肖如雪的姑 娘,还传授给她一套很精妙的剑法。”
北风真人说:“当然记得。”
沈星子的剑忽然出手,只见剑光一 闪,已刺到北风真人的 咽喉,硬生生地偏偏停住。
北风真人已经感到剑锋的尖锐和冰冷,感觉自己的血正 要流出。
他第 一 次如此接近死亡,手心里不禁沁出了冷汗。
沈星子的剑再没往前刺半寸,说:“你是肖如雪的恩人,也 算是她的师父,肖如雪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 能杀你。”
残月追星剑慢慢地垂了下来。
北风真人禁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他想到了自己躲不过残月追星剑,果真没有躲过。
世间似乎没有人能够躲过。
雪花还在纷纷飘落,正如沈星子心中的情绪。
沉默半晌。
沈星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现在肖如雪却已不知去向。” 他顿了顿,又说:“真人可知她的去向?”
北风真人说:“你为什么不去问皇天教的人?”
沈星子说:“皇天教的人说肖如雪被‘风雪怪人’抓去了, 现在生死不明。”
“风雪怪人”这四个字说出来,北风真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北风真人说:“风雪怪人横行天下的时候你还小,也许不 知道他有多厉害,但我却可以毫无夸张的告诉你,当时江湖上 连聋子都听到过他的名字,连崆峒派的掌门人,当时号称天下 第一点穴名家的曲平,都死在他手上。
他歇了口气,又说:“而且此人行踪飘忽,神鬼莫测,曲平 刚扬言要铲除他,第二天就死在自己的家里,咽喉处多了一把 飞刀。”
北风真人说到这里。四下望了望,似是生怕那行踪飘忽的 “风雪怪人”会忽然出现在他背后。
但四周却是一片死寂,甚至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入耳,北风离人接着说:“你和风雪怪人如果一个是诸葛亮, 另一个便是周瑜,你和他没有生在同一时代,都是荣幸,否则, 结局必然是一死一伤。”
沈星子将信将疑,说:“那风雪怪人真有这么厉害?”
北风真人说:“恐怕比我说的还厉害。”
沈星子沉思半晌,说:“风雪怪人第一次横行江湖是在什 么时候?”
北风真人说:“三十年前。”
沈星子说:“他横行了几年。”
北风真人说:“还不到三年。”
沈星子说:“也就是说:风雪怪人此次在江湖上出现是重 现了。”
北风真人说:“是重现江湖。”
沈星子说:“有什么可靠证据可以证明劫走肖如雪的就是 重现江湖的风雪怪人?”
北风真人说:“风雪怪人掌剑双绝,收发暗器也十分了得。 但最厉害的是他的轻功。虽极少有人见过他的脸,但江湖上的 每个人都能辨出他那‘晴蜓点水’的绝世轻功。”
沈星子说:“劫走肖如雪的那个人施展的正是那‘晴蜓点 水’的绝世轻功。”
北风真人说:“晴蜓点水,独步天下,近百年来,武林中只 有风雪怪人一人练成了。”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现在至少也该是五旬的老人了。”
北风真人说:“该是了。三十年前,风雪怪人和武林中的怪 侠‘一指通’决斗于东海之滨,大战了三天三夜。从此,二人便都在江湖上消失了。当时人们都传说,风雪怪人已被‘ 一指 通’杀了。”
沈星子说:“很可能是风雪怪人把一指通给杀了。”
北风真人点了点头,说:“皇天教的人有没有得罪风雪怪 人。”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行踪飘忽,神鬼莫测,皇天教的人想 得罪他都无从下手。”
他歇一口气,不安地说:“肖如雪美丽端庄,风雪怪人一定 是看上他了。”
北风真人说:“三十年前的风雪怪人不但劫财,还要劫色, 就连点苍派的掌门人的女儿都被他糟蹋过。”
沈星子说:“他此次重现江湖, 一定做了许多巨案。”
北风真人说:“他已做了三十多起巨案,连振远镖局林总 镖头都被他杀死了,所押送的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全被劫走,使 得具有三百年历史的振远镖局从此土崩瓦解。”
沈星子眼睛一亮,说:“风雪怪人最后一次出手是在什么 时候?”
北风真人说:“是在两年之前。杀的人是‘白云城主’范白 云。”
沈星子不禁为之动容,说:“就是那个以‘七七四十九路白 云剑法’而名动江湖的范白云?”
北风真人说:“就是他。”
他仰天悲叹一声,说:“白云城主乃是我的平生知已,是我 北华师弟的胞兄。为人宽厚仁慈,做尽人间善事,却无端死在 风雪怪人之手。”
沈星子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说:“风雪怪人心狠手辣, 肖如雪若落入他手 … … ”
沈星了不忍再说下去,也不忍再想下去。
北风真人说:“望眼当今天下,能制住风雪怪人的只有你 了。你何不追踪风雪怪人以除之,既能解救肖如雪,又可流芳 百世。”
沈星子苦笑着说:“我如今已经遗臭万年,既使做再多的 好事也无法流芳百世。”
他仰起头,让几片纷飞的雪花落在他脸上,说:“江湖上的 仁人君子满口的礼义道德,其实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都不值得 一救。风雪怪人若不是抓走了肖如雪。他就是把江湖上杀光, 我都不管。”
北风真人说:“那你还是要找风雪怪人。”
沈星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找不到风雪 怪人。就是找他,肖如雪也十有八九不在人世间了。”
北风真人说:“风雪怪人这两年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他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认出他来了。”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隐迹江湖之日,正是我名动天下之 时,他也许是怕我去找他。也许他还是我最熟悉的人。”
北风真人说:“只要风雪怪人不死,他一定挨不住寂寞的 日子,还会重现江湖的,到那时,你就可以出手了。”
沈星子望着漫天飘舞的飞雪,惨然一笑,说:“我怕是活不 到那时候了,”
雪,还在往下落。
落在雪上,落在梅树上,落在沈星子的身上,也堆满了沈
星子的心头。
沈星子的心早已僵硬了,麻木了。
沈星子又在思念肖如雪。
思念,是深深的,深深的古井。
第三章 落花庄主
思念,是深深的,深深的古井。
沈星子掉落这井底,望着陡滑陡滑的井壁黯然神伤。
千百次守窗独坐,劝说自己聚散本无定,不必苦相求,但 朝朝暮暮里总又想起肖如雪。每次想到她,沈星子都如万箭穿 心,因为他和她相见无期。
所以,沈星子认为,思念又是穿心的箭。
其实,沈星子只是想知道肖如雪在哪里,想知道肖如雪并 没有忘记他。
北风真人没有被残月追星剑刺穿咽喉,带着一身冷汗消 失在风雪中。
逍遥堡死一样的静。
沈星子伫立在风雪中,仿佛感觉世界和生命正离他渐渐 远去,远去。
小山东站在沈星子身后,像条忠实的猎犬。
雪,依旧不停地往下落。
小山东终于说:“公子,我们回去吧。”
沈星子浑身抖了一下,说:“回哪里去?”
小东沉吟了半响,说:“雪还在下,后半夜一定会起雾,我 们就在逍遥堡住一宿,明日若是个好天气,再赶路。”
沈星子摇头苦笑,说:“明天一定还是个坏天气。”
人若有好心情,天气再坏又有何妨。
小山东说:“公子,不管明天天气怎样,今夜该休息了。”
沈星子忽然纵身狂笑,震得梅花上的积雪纷纷飘落下来, 说:“说的对,说的好,不管明天天气怎样,今夜是该休息。只要 今天能过得快活自在,何必再去想明天的事。”
小山东说:“无论什么烦恼,只要想开了,就会象风中的烟 一样散去。”
沈星子转过身,拍了拍小山东的肩,说:“现在我才发现, 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说的对,说的好。”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瘫软在雪地上的小玉说:“起来,我的 小心肝,今晚我和你好好地风流快活一场。”
小玉被他的手捏住;痛得眼泪流了出来,却不敢叫喊,只 好连连点头。
· 小玉几乎是被沈星子拖着上楼的。
她被沈星子摔倒在床上,看见了他那野兽般残忍的目光, 刚才的亲切和柔和都已荡然无存。
她实在弄不明白沈星子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
沈星子轻声说:“陪我喝一杯酒。”
他语气虽然轻柔,但里面却藏着一把无形的刀,使小玉不 由得打了个寒噤。
沈星子端着一大杯酒,递到小玉的嘴边说:“我先敬你一 杯。”
小玉不敢不喝,但又实在喝不下去。
沈星子阴损地笑了笑,声音还是很轻很柔,也还是尖锐得 像一把刀,说:“你不喝怎么行,还是喝吧。”
他将小玉胸前的衣襟向外一拉,把一大杯酒全倒进去了。
小玉禁不住惊叫出声。
沈星子残忍地笑了笑,猛地撕开了她的薄如蝉翼的内衣。
外面风吹雪打,但屋里却温暧如春。
桌上的烛火在跳动,她的胴体是那么的柔软,肌肤是那么 的细致,光滑。
她那两条雪白,修长的腿已纠缠在一起,赤裸的身子蜷曲 着,像是一条白玉。
沈星子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喉咙里似乎有把大火在燃 烧。
酒,正在顺着她那高耸的胸膛淌下柔软的小腹。
沈星子说:“酒浪费掉了,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情。”
他把嘴伸到小玉雪白柔软的肚皮上,舔吸起来, 一直到小 玉的胸膛。
小玉浑身已起一粒粒寒栗,却偏偏不敢动一动。
沈星子抬起,淫邪地笑了,说:“这酒的味道美极了,比那 ‘玉楼兰’还要好喝,是不是?”
小玉没有答话,但泪已流出。
沈星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不愿意这 祥。”
小玉哆哆嗦嗦地说:“愿意。”
但她眼睛已闭上,泪流得更多了。
沈星子猛地又把她推得仰躺在床上,再像一座山似地压 了上来 ……
小玉雪白丰满的胴体在痛苦的蠕动着,呻吟着。
沈星子剧烈地摇晃着身子,说:“把眼睛睁开。”
小玉浑身似要痉挛起来,没有睁眼。
沈星子挺直腰,一拳打在小玉柔软的小腹上,嘎声说:“小 贱货,耳朵聋了。”
小玉被打得全身都快缩成一团了,急忙睁开眼睛,大串大 串的泪珠滑落下来。
沈星子狞笑着,又爬在了她身上。
小玉睁着眼睛,流着泪,痛不欲生。
沈星子忽然跳下床,把小玉整个人都拎了起来,到一块镜 子面前重重地扔在地上,再拎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倒在镜了前 面。
镜子里浮现出那美丽而又肮脏的画面。
沈星子又得意地笑出声来,牢牢揪住小玉的头发,使她的 脸正对着镜子,她能把她和沈星子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恨不能苍天马上打一个霹雳,把她和沈星子都劈成碎 片。
沈星子眼睛发着光,全身都兴奋得发抖,喃喃自语:“只要 今天快活就足够了,何必再去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明天;是永远也没有穷尽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要活着,就不得不去迎接。
沈星子对明天有种说不清的恐惧。
明天对于沈星子来说,是片无边无际的苍白,这苍白远比 毒蛇猛兽可怕得多。
第二天,果然又是个坏天气。
虽已不再落雪,但雾却很大,举目张望,唯见一片茫茫。 沈星子的心叉何尝不是一片茫茫,就像这雾。
小山东已将马车套好。
沈星子缓缓地爬上马车,仿佛背了块菊斤巨石。
小山东鼓足了勇气,问:“公子,我们到哪里去?”
他最不愿意问沈星子这句话。
他也知道沈星子最害怕他问这句话,只可惜这句话又不 得不问。
沈星子许久也没有回答这句话。
马车缓缓地在雾中行走着,走向那皑皑白雪覆盖的长路。 那坎坷的长路。
一如沈星子心的创伤。
沈星子心头的创伤再次被思念掀开了疤痕。
小山东再次鼓足勇气,问:“公子,我们要到哪里去?”
沈星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你说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小山东说:“我到哪里都行。”
沈星子在车里蜷缩成一团,似乎很冷,可外面的风雪却没 有吹进来。
他苦笑着说:“我不也和你一样。”
小山东低下头,脸色满是凄迷,暗自叹息,这种日子何时 才是终结啊。
沈星子说:“小山东,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今天要干什么 去。”
小山东说:“有公子在,我怎么敢做主?”
沈星子说:“今天非你做主不可,我听你的。”
小山东沉思了半晌,说:“不如去找个人来杀。”
沈星子想都没想,就说:“果然是个好主意,我听你的。” 小山东说:“公子想去杀谁?”
沈星子说:“当然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否则,不如去杀 狗。”
小山东说:“谁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沈星子说:“少林寺的大悲禅师内功外功皆入化境,武当 派的北风真人剑法绝妙,全无人间烟火气,江南的铁笔书生武 功绝伦,惊才绝艳……但要说武功最高怕是要数落花山庄的 庄主陆云天了。”
小山东说:“就不能换一个人吗?”
沈星子说:“绝对不换。”
小山东说:“我只担心 …… ”
沈星子说:“你担心我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死?”
小山东摇了摇头,说:“公子的残月追星剑比闪电还快,天 下无人能躲过。”
沈星子说:“那你担心什么?”
小山东说:“陆云天乃是武林中最有名气的大侠,我们杀 了他、一定会震惊天下武林。到那时,整个武林同仇敌忾,我们 怎能对付得了。”
沈星子说:“对付不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多不过一死而 已。”
他的眼睛空洞洞地毫无光彩,魂魄似已从身体里溜走,只 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小山东说:“只要今天过得痛快逍遥,何必再去管明天的事。”
沈星子说:“对极了,象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来到这 个世间 …… ”
就在这时,浓浓的雾中出现了三条人影: 一男一女,还有 个小男孩依偎在女人怀里, 一看便知是一家人。
那男的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背后插了一把朴刀。那女人 也是健壮丰满,皮肤黑里透红,滑润有光,他们边走边逗那女 人怀里的孩子。那孩子被棉袍包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张胖胖 的脸。
这一家人从马车旁边走过,夫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孩子 的身上了,根本没有看见有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不知夫妻俩说了什么话,竟逗得那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夫妻俩自然地跟着笑了起来。
一家人的笑声如歌一样流畅。
这家人的笑声给死一样的大雪原增添了无穷的生机。拔 开了茫茫的沉雾。
沈星子听见这笑声,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顺着脸 平面滑落。
小山东也凝视着那家人的背影,流露出凄凉伤感的神情。 那幸福的一家人消失在雾里。
沈星子叹了口气,说:“我来世若能托生成那个孩子,就心 满意足了。”
小山东说:“我也一样。”
沉沉的雾渐渐散去。
雪原上物皆成白银,共长天一色。
小山东说:“我们去杀陆云天。”
沈星子的目光又变得残忍起来,说:“去杀陆云天。”
小山东挥舞长鞭,使劲地抽打着马,八匹马引颈长嘶,奋 力奔跑,马车箭一样地射出,扬起一阵雪尘。
沈星子坐在车里,浑身充满了野性的活力,用一块雪白的 方巾擦拭着本已一尘不染的残月追星剑。
残月追星剑静静地流溢着寒森森的光彩。它在沈星子手 里,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它一刺出,无坚不摧,锐不可当,
还没有人能够躲过。
陆云天能躲过吗?
天寒昼短。
天色说晚就晚下来了,阴晦的暮色笼罩着落花山庄,形成 一种暗色的苍凉,染着人眼,也染着人心。
落花山庄的大门前挂着两幅九派十八帮联名送的门联。 “剑气纵横,重落九层天。”
“义薄云天,恩植天地间。”
横幅是:剑轻义重。
这就是陆云天在江湖上的辉煌荣誉,这就是落花山庄在 武林中的显赫地位。
谁若是想搬倒这棵大树,谁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星子和小山东就是这样的疯子。
八匹马车呼啸着冲向落花山庄那两扇巨大的门。
守门的两个家丁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到落花山庄放肆, 一
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山东手中的长鞭呼呼扫出。便把那两个家丁抽得连滚 带爬。
最前面的两匹马奋起前蹄 · 竟将两扇沉重的门踢开了。马 车便冲了进去。
庄里一 时大乱。
忽然,猛听得有人大喝一声。尤如晴空打个劈雷,八匹原 来已惊怒的马竟一下子被这声音震慑住了,停了下来。
车里的沈星子也禁不住心中一凛:落花山庄果然高手云 集,藏龙卧虎。
挡在车前的是个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鹰鼻如钩.前胸衣 襟被拉开了,露出了两排刀带,刀带上密密麻麻的插着七七四 十九柄枪,长短不一,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小山东冷冷的说:“来人不是‘铁钩习枪’秦文仲吗?”
秦文仲有点吃惊,想不到小山东年纪轻轻貌不惊人,竟有 这好的眼力。
小山东说:“你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怎会甘心给别 人作看家狗。”
秦文仲说:“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多着呢,但象我这样的人 却极少。”
他脸一点不红,竟觉得做一个落花山庄的家奴很光彩。 小山东说:“快叫陆云天那小子出来。”
秦文仲大怒:“你找死。”
他双手齐扬, 一霎眼间已发出了十三柄长枪,只见红缨闪 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小山东打了过去。
长的标枪发,短的却先到。
小山东的手一抖,长鞭忽然起了七八个圈子。将自己卷在 中央,只听得“喀嚓、喀嚓”一连串声响,长长短短的十三柄标 枪全都被长鞭拗断。
断了的标枪向四面八方飞出,有的钉在墙上,有的钉在树 上,余力犹未尽,半截枪杆仍在“嗡嗡”地颤动不止,枪头的红 樱都被抖散了,随风飞舞。
秦文仲惊得倒退几步,正想再度出手,但就在这时,忽听 得有人说:“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快退下。”
秦文仲听见了这个声音,急忙退到一边,垂首而立。仿佛 连头都不敢抬起。
小山东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从后门中慢慢地踱出来一 个中年人,他眉清目秀,肌肤白净,儒衣如雪,手摇折扇,就像 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弱秀士。
但小山东一眼便看出来了,这个人武功远在秦文仲之上, 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文弱秀士拱手施礼说:“尊客通名。”
小山东说:“我要见陆云天。”
文弱秀士说:“真不巧,庄主不在家,在下乃是落花山庄的 总管金中流,若有要事,我可以转告庄主。”
这个文弱秀士居然是金中流,“铁扇秀士”金中流。
七年前,巨盗胡留克联络了十九名黑道上的袅雄,劫杀金 中流。结果反被金中流全部杀死,虽然他也身受重伤,但从此 却名气大震,白道敬重,黑道则为之胆寒。
七年的工夫,金中流又做了许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了当今江湖上一等一 的高手。
但他居然肯屈尊来给陆云天管理家务,可见陆云天的身 份之高。
车厢里的沈星子也不禁为之动容。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要找陆云天比试剑法。”
金中流脸色大变,说:“你家公子可是沈星子。”
小山东笑了笑说:“除了沈星子,还有哪家公子敢来向陆 云天挑战。”
金中流说:“但陆庄主不在 …… ”
小山东说:“我家公子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陆云天能 躲到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金中流说:“我家陆庄主也极喜欢结交前来切磋武艺的朋 友,他若在家,绝不会拒绝,只可惜 …… ”
沈星子在车里说:“陆云天不在家,我就想找你比剑。”
他慢慢掀开车帘,慢慢地走下来,腰间的残月追星剑随风 晃动。
在这一瞬间,众人的呼吸都已停止。
金中流禁不住后退两步,他感觉沈星子仿佛就是一把出 鞘的利剑。
沈星子说:“你去找陆云天。”
金中流面露难色,说:“庄主云游四海,行踪无定。”
沈星子说:“我让你去找陆云天,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还 是故意违抗。”
金中流又向后退了两步,说:“我当然可以去找陆庄主,但 不知何日才寻到。只怕你等得心急。”
沈星子说:“我有个办法,保证你三天之内一定能找到陆 云天。”
金中流好奇地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沈星子说:“如果你三天之内找不到陆云天,我就放把火 把落花山庄全烧光了,五天若再找不到,我就把落花山庄的人 全杀光。”
金中流脸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沈星子说:“快去。”
他说话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没有勇气抗拒,因为金中流觉 得他的声音也是一把利剑。
就在这时,又从后门走出来一个人。
沈星子不认识陆云天,也从来没见过他。但沈星子知道, 来这个人一定是陆云天。
陆云天没有穿华贵的衣服,容貌也毫无出奇之处,但他的 气质和风度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是个绝对出众的人。
来的这个人果然就是陆云天。
他根本没有去云游天下。
沈星子冷冷地笑了,说:“陆庄主怎么这么巧,偏偏在这种 时候回来了。”
陆云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沈星子,既流露出亲 切和柔情,又流露出痛苦和愤恨。
沈星子也想不到陆云天会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为什么?
沈星子说:“陆庄主不要太害怕了,心存恐惧,神意必乱,
神意一乱,剑法必乱。剑法若乱,你就更没有机会赢了。”
陆云天说:“你一定要和我比剑吗?”
沈星子说:“非比不可。”
陆云天说:“我不想杀你,但也不想被你杀了。”
沈星子冷酷地笑了笑,说:“但今天我们俩必然是一生一 死 。
陆云天喃喃自语:“这也许就是天命。”
沈星子说:“苍天就是喜欢多事,既生瑜又何必再生亮 呢。”
陆云天说:“我们什么时候比剑?”
沈星子说:“就是现在。”
他顿了顿,说:“我选择了天时,你可选择地利。”
陆云天说:“你让我选比武地点?”
沈星子点了点头。
墙外的飞雪似乎比墙内的更大。
陆云天迎着寒风,慢慢地向前走着,每一步似乎都很艰 辛 。
沈星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路很长,曲折而又崎岖,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到了那里,沈星子和陆云天就会有一个人的生命终结。 陆云天走得很慢,步子却很大。
他穿的是长衫,袖子也很长,风虽然很大,但他的衣襟却 纹丝不动。
沈星子目光凝视着他的脚步,似已看出了神。
陆云天虽似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 体里的内力,他浑身每个部位都有浑厚而又清纯的真气流溢 出 来 。
陆云天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沈星子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了真正的对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兴奋渴求之色。
每个人的武功若练到巅峰时,他都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 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了,武功也很难再精 进。
所以古往今来,许多绝代高手不惜“求败”,因为他们都觉 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沈星子此刻的心情就很愉快,手抚摸着剑柄,残月追星剑 似已也有了灵性。
但陆云天的心却乱极了。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生命也曾受到过数不清次数的危 胁,他早已做到了“面对带血的刀剑,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是这一次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沈星子这样的对手决 斗,能胜的机会只怕太少。
这条路的尽头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
他并不怕死,但他不想这样死去。
越往前走,雪原越显得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高大挺拔 的白杨树。
白杨树傲然耸立,欺风傲雪。
那早就是路的尽头。
沈星子的内力、身体、精神、都已和他的剑溶为一体,只要 他的心念一动,剑便会闪电刺出,无坚不摧。
沈星子说:“前面已没有路了。”
陆云天说:“是的,这里就是路的尽头。”
沈星子说:“就在这里 …… ”
陆云天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说:“我不能和你交手。”
沈星子慢慢走到他前面,目光刀一般地瞪着陆云天,厉声 说:“你说什么?”
陆云天知道此时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 本来是宁死也不肯做的。因为说出了这句话,他一世的英名很 可能就会从此化为乌有。
.这实在是比死要难受。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沈星子厉声说:“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陆云天无言,显然是已默认了。
沈星子说:“为什么?”
陆云天仰头望着苍茫而又凄凉的天空,说:“我承认败 了。”
沈星子说:“没有出手,你怎么就知道败了?”
陆云天:“既已知道败了,何必再出手。”
他慢慢地拨了长剑。
这就是他赖以成名的落花剑,这剑陪伴他渡过了所有艰 难、困苦、荣耀、辉煌。
而现在 … …
落花剑在惨淡的阳光照耀下闪着比雪还要冷的寒光。
“喀嚓”一声,落花剑忽然折断。
沈星子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 的 。
当着对手的面认输后,又自折兵刃,就等于从此退出江 湖。陆云天从此也将放弃毕生赢得的荣耀、名气和地位。
沈星子忽然隐约感觉到:陆云天绝对不是怕他,还作出这 样比死还要难受的选择,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
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沈星子长长叹了口气,说:“你绝对不是怕死的人。”
陆云天黯然笑了笑,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沈星子说:“我知道,象你这样的人甘心承认败了时需要 多么大的勇气,需要比面对死亡还要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 宁死也不愿说出来。”
陆云天说:“但我不是你。对我来说,死要比说一句话可怕 得多。”
沈星子说:“你说得若是真话,九派十八帮又怎会联名给 你送上“剑轻情重”的条幅。”
陆云天说:“再聪明的人也有瞎眼的时候。”
沈星子说:“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相信。”
陆云天说:“只要不杀我,信不信都没有什么关系。”
沈星子说:“你这句话同样不能让我相信。”
陆云天说:“有的谎话能骗过天下人,而真话却往往连一 个人都骗不过。”
沈星子说:“你不和我比剑,绝对不是怕死,而是另有原因。”
陆云天只觉得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喉咙似已被塞住。 沈星子说:“我不认识你,但我却十分了解你这种人。” 他顿了顿,又说:“因为你和我本来就是一种人。”
陆云天默然无言。
沈星子说:“你难道就不能说出来那是什么原因吗。”
陆云天说:“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因?”
沈星子手一抬,剑已刺到陆云天的咽喉。
陆云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 下。
沈星子的剑又慢慢垂了下来,说:“你果然不怕死,你果然……”
果然这里面另有原因。
陆云天说:“我知道你绝不会杀一个不肯动手的人。”
沈星子的剑缓缓入鞘,说:“你现在就是和我动手,我也不 会杀你。”
一阵旋风刮过,卷起了慢天飞雪。
陆云天屹立着, 一动不动,静如山岳,又好象是那高高的 白杨树。
第四章 沈星子的家
沈星子的母亲是花红柳。
花红柳的腰很细,扭动起来十分方便,屁股也丰满得很, 走起来摆来摆去,极容易唤起男人的情欲。
何况,她动人的地方并不光是她的腰和屁股。
她的腿修长而又笔直,胸脯丰满而又高耸。
她穿的衣服无论颜色和款式多么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 的毛病:又瘦又紧。紧紧地裹着她的身子,更突出了她那功人 魂魄的曲线。
她的皮肤很白,而且柔嫩得让人不敢在她脸上吹气,仿佛 吹一口气,她的脸就会破裂。
最让男人们受不了的还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却也不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 更细更长,就象一条线。
无论她的眼睛是睁着、眯着、还是闭着。都是在说活,都是 在说着最动人心的情话。
所以很少有男人能不被那条线缠住,不被这情话所诱惑。
无论哪个男人看她一眼,都知道这是个美丽而又肮脏的 女人,但又很少有人能不动心。
现在,花红柳虽已近四旬,却风韵不减当年, 一见到男人 便忍不住扭动腰肢和屁股,像要下蛋的母鸡。
所以,沈星子的父亲怀疑沈星子不是他亲生的,而是花红 柳在外面风流后的野种。
沈星子的父亲叫吴正生。
吴正生毫无疑问是条硬汉子。
他年轻时上过少林,入过武当,也曾在峨嵋、点苍、青城等 门派下学过艺,只因悟性低天资差,所以访遍天下名师也只是 江湖上的二流高手。
吴家庄现在已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了,吴正生也成了镇上 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吴正生总是骄傲地对江湖上的朋友说:“我的吴家庄是镇 上最大的人家。而实际上,江湖上的人提起吴家庄这三个字, 如果不同一种轻蔑的口气,那简直就是降低他们的身份,就是 降低他们的人格。
尽管吴家庄的男主人也在江湖上有点名气,女主人的名 气也绝不在男主人之下,但那都是臭名,都是丑名。 一个是跳 梁小丑,一个是出了名的骚贷。
吴正生的父亲就是黄牛山上的恶匪。黄牛山就在吴家庄 的东面,骑上快马,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吴正生也曾经在那山上当过土匪。
现在。黄牛山的那个土匪头子吴独眼就是吴正生的大儿 子,也就是沈星子的大哥。
沈星子的三哥说:“爷爷若是个读书的,没准已中了状元, 没准已在朝中做官了,那家里就发富多了,说不定兄弟姐妹已 是京城里的名门子弟了。
吴正生大骂三儿子是放屁。
吴正生说:“人若不能象你爷爷那样活着那活得完全没有意思。”
沈星子的爷爷是个腰圆膀粗,力大如牛而又有求必应的 人,他老早就加入了江湖上的一个黑帮。 …
江湖上打“月架”的风气极盛,沈星子的爷爷打架十分勇 猛,黑帮头目都对他倍加赏识。现在还有许多黑帮的人记得他 的名字:吴大龙。
吴大龙极讲义气,认朋友而不认是非,每次打架都狂热地 冲在最前面。
后来,吴大龙在一次恶战中负了重伤、肋骨被打断了好几 根,全身血流如注,宛如红布裹着一般。
吴大龙被抬到家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尽管如此,他脸上却 一直带着微笑。
吴正生说:“黑道上的大头佬殷明周专门派人送来了上等 的金创药。”
殷明周是当时黑道上很有气的巨匪,武功高强,杀人如 麻,却很够朋友。吴正生至今提起他的名字还激动得颤栗不 已 。
不过那药仍然没能救活吴大龙。吴大龙在儿子的肩上拍 了两下便咽了气。
那时,吴正生正跪着垂泪。他见父亲头一歪便嚎哭起来, 立即有人知道吴大龙已走了。辍泣声如远天滚过的雷。
为吴大龙洒泪哀伤的人几乎是一望无边。
吴正生那时才十八岁,除了身子比父亲稍稍单薄一点外, 差不多和父亲一模一样。
吴正生安葬了父亲的第三天,便被头佬叫去打“月架”了。
他虎视耽耽往那儿一站,对方的人立即目瞪口呆,竟有人颤声 问他是人是鬼。
吴正生每回说起这件事都要仰面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大 饮一口烈酒,脸便涨得通红。
吴正生总是没完没了地讲他的辉煌战史。此时此刻,他的 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听。
有一次,星子的二哥想去外面读书,以便日后去考秀才, 不料刚走到门口,吴正生便把手中的酒杯投掷过去,姐姐大香 和小香立即尖叫出声。
酒撒了一地,酒杯划破了二哥的脸,血从额头一直淌到嘴角。
从那以后,逢到吴正生在这个时候,兄弟姐妹们谁也不敢把屁股挪动一下。沈星子有好几回都把尿憋了出来,湿了一 裤。
最喜欢听吴正生说这些往事的只有母亲花红柳。
花红柳的记性出奇的好。
二哥说:母亲若能去读书, 一定能考上状元,只可惜花红 柳从不读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吴正生也是黑道上打“月架”的好手。
那一年苍洲和淮南郡的道路被打通了,客商穿梭往来不 断,它们之间的那座小山油水大增,许多黑道上的头佬都馋得 发疯,相互寻衅械斗了好几次都没有胜负。
黑道上的袅雄王理松托人约了吴正生。吴正生那几日手 痒,便一口应允了。
那天清晨,吴正生起床时天还很黑,凛冽的风横吹过来, 刺得他脸皮发麻
他至少喝了一斤酒,酒精把他的血烧得一窜一窜的,周身 痒痒,所以,他对挤进骨缝里的塞风感到莫名的欢喜。
吴正生的同伴马老三在风中禁不住瑟瑟发抖。吴正生指 着他笑得全身抽搐,嘲笑说:“老子恨不能把你熊包劈了喂狗。
吴正生他们那一次自然是打赢了,他的腿被铁棍撕了个 三角口,血流如喷。
吴正生对流血已经很习惯了,他只用土擦了一下,第二天 又回黄牛山抢劫去了。
这一幕幕悲壮的往事总是让吴正生激动得手舞足蹈。
吴正生九死一生,倒也攒住了很多钱,便买地建房,当上 了土财主。
吴正生总怀疑沈星子不是他的儿子。
花红柳的肚子隆起时,吴正生正在城里蹲水牢,回来后看 见家里多了个软软的小肉虫。
他看得很仔细,然后象扔个包袱一样把沈星子往床上一 扔。因为沈星子瘦瘦巴巴、全然不似高高壮壮的吴正生的骨 肉 。
吴正生揪住花红柳的头发,追问沈星子到底是谁的儿子。
花红柳反手便给吴正生两个嘴巴,嘶声力竭地同他吵闹, 他们的喉咙都大得惊人。
吴正生蹲了半年水牢。象花红柳这样风骚的女人如何能 耐得住寂寞。
但吴正生吵闹完了之后,也无法深究这件事,他知道花红 柳风骚了一辈子,外面有许许多多的情人,其中武功比他高的 绝对不少于十人,其中他知道名字的就有七个。
花红柳的情人们对她从来都有求必应,她若叫他们杀吴 正生,就象喝杯开水一样容易。
但花红柳绝对不会让情人来杀亲夫的,她喜欢吴正生胜 过喜欢任何一个情人。
她觉自己有许多个情人是天经地义的,也是合情合理。她 比自己是一朵鲜花,许多蜜蜂都可以来采。
吴正生没有深究沈星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他在外面也有许多情人、也有私生子。
他的这些事花红柳一向都很宽容,也不去细查。
花红柳也曾经十分讨厌沈星子。
沈星子刚一降临到人世间,就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惊叫 出声——他身上长了一层黑黑的、浓浓的、柔软的乳毛。
花红柳看了他,禁不住呕吐起来,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似的惊恐万分,拒绝给星子喂奶,而且吩咐家人把他扔到野外 喂 狼 。
多亏星子的大哥苦苦哀求,沈星子才逃过了这场灾祸。
给花红柳接生的那个老妇人接生的婴儿早已逾千人,却 从未见过象星子这样的怪孩子。
花红柳请来一位远近闻名的巫师。
那巫师说:“在星子出生的那一刻,天上的金星,土星和火 星正好排成了一条线,沈星子是百年难出一个的奇人,嘱咐花红柳好好抚养,他长大后一定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
吴正生不听这套,挥舞棍棒把那巫师赴出家门。
花红柳不全信巫师的话,但也不敢不信,于是想出了个两 全其美的办法: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找了个弧苦伶仃的妇人,给 她一些钱,让她代养沈星子。
妇人姓沈,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无夫,自然愿意,那时,沈星 子还没有满月呢。
沈星子生下来就遭人冷落,就象阴暗角落里一株小草,但 他的生命力也像小草一样坚韧而又顽强。
他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呕吐,每天家人只是把奶瓶子送 到他嘴边三次,就象一个和尚每天必须撞一次钟一样。
尽管如此,星子还是活了下来,反而比别的孩子还要健 壮 。
星子在那姓沈的妇人家里长到三岁时,全身黑色的乳毛 开始脱落,半年后,星子的全身肌肤光滑白嫩,与别的孩子毫 无两样。
这件奇异事情使沈妇人欢喜得到几十里外的观音庙里叩 拜不止。
沈星子七岁时,被花红柳带回了吴家庄。
沈星子最痛恨的是他的姐姐大香和小香。
沈星子从记事起就没同她们说过话。他尿湿了裤子,姐姐 大香便用指甲拼命地掐他的屁股。
而小香更毒,只要她在家,就不许沈星子站起来走路,她 说沈星子是狗投生的,必须爬行。
沈星子忍气吞声,从来不敢违抗。
到了晚上吃饭时,小香则多半会指着沈星子的黑膝盖,告 诉全家人沈星子故意学狗爬而不学人走。
小香长得既象母亲又象父亲,她伶牙俐齿活泼可爱却又 心狠手辣。
吴正生宠爱她,每次为了让她高兴不惜惩治沈星子,故而 娇惯得鼻眼不正。
沈星子在吴正生的拳脚下奄奄一息,而小香则捂着嘴“吃 吃”笑个不停,还把沈星子麻木忍受的姿态学给别人看。
小香干这样的事一直干到沈星子离家出走前的一天。
小香的风骚劲与花红柳一模一样。
沈星子离家出走那天家里很平静,因为家里人只把他当 成是条癞狗,无人注意他。
他是一个人悄悄的走的,走到巷口时,遇到小香姐姐和一 个黑胡子的男人。
小香姐姐正同那男人搂搂抱抱地迎面而来。
这是小香姐姐的第几个男人,沈星子已经记不清了,只是 不久前听花红柳说,小香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小香姐姐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孩子,她已不能再打胎了, 要不以后她根本不能生育。
沈星子看见小香姐姐忙谦卑地站到路边,让她和那男人 嬉笑着过去,然后自己再踽踽而行,象条毛发稀疏的瘦狗。
小香姐姐仿佛根本没见到沈星子一样,连瞟都没瞟他一 眼 。
沈星子最痛恨家里的三个女性,尤其以小香姐姐为最。
小香姐姐嫁的那个男人是个市井里的恶霸。
小香姐姐跟他结婚三个月后生了个女孩。从此以后,那黑 胡子男人两天若不痛打一顿小香,三天就得起大早。
小香对沈星子可以为所欲为地打骂撕咬。却不能把她的 丈夫奈何下去,只好忍气吞声地苦挨日子。
没过两年,黑胡子男人假称回老家,将小香卖到了河南的 一个小山沟。
那里的日子很苦,这使小香一次又一次地逃跑, 一次又一 次地被抓回,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得死来活去。
但小香身体里流的毕竟是吴正生的血,她也有吴正生那 股犟劲儿。终于,三年后跑了回来。
小香回到吴家庄,花红柳以为她是讨饭的,直到小香凄苦 地喊她一声妈,她才认出这是她的小女儿。
但不到一年,小香又结婚了。
没有男人,小香是活不下去的,甚至只有一个男人她也觉 得日子难熬,忍不住又勾搭上几个男人。
大香姐姐的命运比小香姐姐要好得多。
她十六岁时就嫁给了一个镖头。
那镖头常年出门押车,四海为家。大香姐姐在家里如鱼得 水,享尽风流。
二年后,那镖师被人杀死了,她第三天便又嫁给另一个镖 师。
大香自幼跟吴正生也学了几手功夫,而且很有管理琐事 的天才,再加上她生得娇媚多姿,所以竟被黑道上的毒沙邦的帮主“狗头阎王”张大头看上了。
大香知道自己被张大头看上了,欣喜若狂,马上又把那个 镖师一脚踢开,加入了毒沙帮,当上了张大头的情人,不到半 年便升为毒沙帮的飞凤堂的堂主。
而张大头的年纪比吴正生还要大七岁,但在大香眼里,他 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男人。
然而张大头也不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他就是跪在地上 舔沈星子的脚,沈星子都会一脚把他踢开。
张大头也想通过大香来巴结沈星子,让大香做了毒沙帮 的副帮主,但沈星子从来无暇搭理他,因为想巴结沈星子的人 太多,多得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而且无论地位和名气要比 张大头高出不知多少。
.大香也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也逢人便说她是沈星子的姐姐、几乎把自己本来的姓和 名都忘了。
她这办法果然极灵验,江湖上无论黑道白道,只要知道了 她是沈星子的姐姐的,无不让她七分。
渐渐地,大香已忘了自己是谁。
沈星子的大哥就是黄牛山的土匪头子吴独眼。
他和人打架时,被那人的飞镖射瞎了左眼,从此,人们便 叫他吴独眼,真名反而渐渐忘却了。
沈星子对这个独眼大哥很有好感。
只要大哥在家时,沈星子就用迷迷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 的盯着大哥,因为大哥从不打他,从不编造谎言让吴正生的拳脚砸得他透不过来气。
大哥也从不用最刻薄的语言诅咒他,也从不把他当成白 痴,当成玩物,当成一条要死还没死的癞狗。
小时候,沈星子以为大哥是他的父亲,后来才弄清他只是 大哥,大哥和父亲是两类完全不同的东西。
吴独眼十七岁时便在外面闯荡,很少回家,他和父亲一 样,打架出奇的勇猛,出手凶恶无比,打在兴头上便抡刀杀人。
这是吴正生最赏识的地方。
吴独眼十五岁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但他很少打比 他弱小的人。
吴独眼也进过一家私塾里读书,但不到一年便被先生赶 了回去。
那天,吴独眼上学去晚了,先生罚他站,他却大摇大摆地 走到位子坐下,先生举起戒尺要打他,却被他劈手夺了下来, 狠打了先生一顿,鼻子都打得流出了鲜血。
那先生和人来到吴家庄,只希望吴正生能让吴独眼向先 生道歉。
吴正生一瞪眼睛,骂了几句直指祖宗的脏话,还说:“幸亏 你撞在我儿子手下,他实在比老子小时候窝囊,换了我,莫说 你的鼻子,叫你的牙齿也一颗不剩。”
他说完,笑得洪钟一样响亮。
先生和来人都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然后他们连退几步, 大惶大惑地望着吴正生,踉跄着远去。
吴独眼从此再也不去上学了,这是他第一天上学就盼望 的事,他于是便和吴正生练起了拳脚。
吴独眼读书笨得很,但练起拳脚来却灵极了,没过几年, 他的胳膊就粗了起来,已经象父亲一样粗壮了,他的下巴上浮 出毛茸茸的胡子,他的脾气也似乎随着胡子长大了。
吴独眼动不动就发火,进家门总是一脚把门轰然踢开,而 且经常和吴正生,花红柳吵架,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
终于有一天,吴家庄容不下他这条大龙,他便想出外闯 荡。
花红柳跟男人说话总有一股风骚劲,她的眼睛很独特,从 那里面射出来的光能让世上的每个男人都神魂颠倒。
母亲在孙树江面前从无顾忌。
孙树江是吴正生的铁杆朋友,精瘦精瘦,眼珠滴滴溜溜地 不怀好意,薄薄的嘴唇能言会道,勾引女人还很富余。
吴正生看见花红柳和孙树江调情,每次都有意躲开。
孙树江把手伸到花红柳的裤裆里,下流无比而又公开无 遗,他的手指细长细长和吴正生短粗短粗的手指感觉完全不 一样。
花红柳竟不拒绝,而是笑得长一声短一声接不上气,嘴上 还骂着风流的脏话。
孙树江挨了骂,手指却依然熟练而又快速地揉捏着,越来 越灵活,活动的地域也越来越广。
就在这时候,吴独眼踢门闯了进来。
花红柳本以为吴独眼会抡刀和孙树江拼命,想不到他一 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孙树江的老婆珍珠早过三十了,但依旧一副粉脸含春的 少女模样,她珠黑明亮,眉如新月,随意瞟人一眼,便见得柔情如水似的娇羞。
珍珠自然是孙树江的掌上明珠,但她有一天却和吴独眼 私奔了。
花红柳听了这事,身子后倾着朗声大笑起来,连声夸奖吴 独眼能干,有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孙树江追到吴家庄向吴正生要人。
但吴独眼和珍珠根本就没回吴家庄。
吴独眼和珍珠私奔以后,家里曾经给沈星子一点温暖的 就是二哥吴起了。
那天,沈星子得了重病,浑身火辣辣地疼。伤疼和闷热的 天气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躺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屋外大香和小香的吵闹声使 劲地撞击着他的脑袋,撞得似手就要爆炸。
沈星子稍一动弹,大腿内侧便如刀割一样。沈星子想干脆 让我死吧,便“呵”了一声死了过去。
等沈星子醒来之时,他感到自己被人抱着,眼睛睁开,见 到一个陌生的脸庞,恍惚中又听到滴水之声。
沈星子渐渐看清那陌生的脸庞原来是二哥。
二哥吴起用毛巾擦着他的身体,他温顺地倚在二哥怀中 一动不动,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安全,第一次认识了人体温暖。
吴起是一个言语极少的人。
他的眼睛凹入,脸庞显得阴郁而深沉,鼻梁挺拔,嘴角的 线条也很好看。
吴起武功不高,是因为他不喜欢打打杀杀,吵吵闹闹的日子。但他悟性却极好,许多深奥玄妙的武学秘诀往往读几遍便 能得基精髓,所以他尽管习武很不上心,武功却已超过了吴正生 。
这使得吴正生想揍他时不得不踌躇再三。为此,吴起挨打 的次数极少。
那天,吴起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两个强盗在劫持一个秀 美绝俗的少女和她的丫环。就是这件事改变了吴起的整个一 生,使他本该活八十岁的生命在三十岁时嗄然中断,剩下的五 十年变成蒙蒙烟云,从情人眼前飘拂而去,无声无息。
吴起那次自然是救了那少女。
那少女叫杨朦,她的丫环叫小朗。杨朦的父亲是进士,她 家是世代书香门第。
杨家把吴起当作恩人,他自然成了最受欢迎的人。而杨家 对于吴起来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吴起在吴家庄长大,几乎认定夫妻打架,父子斗欧,兄妹 吵闹是每个家庭中最正常的事,只有那样,家才象个家, 一家 人才是一家人。
而杨家全然是另一种活法,一家人生活富裕,彼此相亲相 爱,文质彬彬,温情脉脉。
吴起初次进杨家门是几乎不知道手如此动作脚如何迈 步,许多日子后才稍稍适应过来。
吴起完全被杨家的气氛所陶醉了,觉得只有到了这儿他 的心才感觉到是为一个人在跳动。他不知不觉地三天两头闯 进杨家。
杨朦小姐不但人美,而且才华横溢,诗采飞扬,她和父亲一样,连最一般的粗话都不曾说过。
有一回,吴起说起家中的柴堆被人点着了时,不留意带出 一句“他妈的”,立即让满屋人都皱起了眉头,杨朦捂住耳朵 说:“难听死了,象小流氓一样。
吴起立即脸红得象抹了彩,好半天抬不起头来,自此他在 杨家再也不敢说一个脏字。
杨家把吴起当作恩人盛情款待,却不想把唯一的女儿嫁 给他。因为吴家庄早已臭名远扬,和强盗窝,妓院等地方差不 多。
吴起为此痛苦成分, 一双深奥的眼睛里装满了无限的忧 伤。
终于,杨朦嫁给了一个州官之子。
杨朦也很喜欢吴起的聪慧智达的俊美,但她毕竟不能作 吴家庄那种地方的媳妇。
吴起在爱情的天空中活得朝气蓬勃,但忽然有一天,爱情 幻成一阵烟云散去,他的生命也随之枯萎。
吴起自从杨朦嫁给了别人,便茶饭不思,每日都消瘦了许 多,后来就卧床不起,骨瘦如柴,再后来就咽气了。
吴正生对吴起的死愤怒之极,每逢吴起忌日,他便大骂吴 起是世上最没出息的男人,混蛋一个,却装得象个情种。
花红柳想起吴起的死,表情很淡泊,尽管吴起是儿女中最 懂得孝敬她的一个。她始终想不明白吴起为什么死,比杨朦漂 亮的女人还有好多呢。
在吴起卧床的那段日子,吴正生和花红柳谁也没有给他 端一碗水。
沈星子的三哥叫吴亮,四哥叫吴汉、他们是对双胞胎,他 俩的心似乎也是沟通的。
吴亮感冒,吴汉一定也伤风流鼻涕。
吴亮吴汉自小就是对坏种,打架、骂人、偷盗、玩女人无恶 不 作 。
吴亮和吴汉打起沈星子来,象喝酒吃肉一样乐哈哈地从 不腻烦。
吴亮和吴汉是镇上最英俊的小伙子,而沈星子却认为,他 俩那肚子浅俗的人生哲学和空洞洞的眼睛使他俩那漂亮的脸 变得毫无生气。
有一次,沈星子看见吴亮和吴汉带了一个女孩走进了一 间屋子。一会儿,沈星子便听见女孩挣扎着哭泣,床板格吱格 吱地响得厉害。
沈星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走过去偷看。他看见吴亮和吴 汉都赤裸着下身。吴亮伏在那女孩身上,吴汉则按着她分开的 腿。
那女孩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那呻吟中的痛苦使沈星子 感到浑身刺痛。他觉得只有眼看死亡降临的人才会发出那样 的痛苦之声。
当时,沈星子便想让他最痛恨的人:他的两个姐姐也这么 痛苦一次。但是到了后来,他有无数这样的机会,却毫无这种 报复的欲望。
这就是沈星子的三哥和四哥。他们现在谁也没有被雷劈 死,虽受过许多次伤,但却没有一次是致命的。
吴亮加入了黑道,吴汉也不例外。
他们偶尔也回家看一看吴正生和花红柳,每次回去都带 回去大把大把的银子。
这就是沈星子的家。
沈星子成名后也曾回家几次,每次都能他想起过去的日 子,心里的恐惧使他一忽儿一个寒噤。
第五章 惊人的苦衷
雪后的雪原银亮无比,刺得人睁不开眼。
雪原寂静得尤如熟睡的处女。
小山东驾着马车,缓缓地行驶在雪原上,远远望去,象是 一条蠕动的蚯蚓。
北风吹过,不时卷起几片雪花,其中有一片竟从厚厚的车 帘缝隙间穿过,飞落入车厢里面。
车厢里的沈星子忙伸手将它接住,但这片雪花一到他手 中,便化成一滴晶莹清亮的水珠。
沈星子久久地凝视着这粒水珠,渐渐地,这粒水珠中间浮 现出肖如雪那秀丽可人的脸还有充满动人神韵的眼神。
如果当初不和肖如雪相遇,沈星子的尸骨就早已横陈荒 山。但是今天,沈星子还没有告诉肖如雪他是多么感谢她的恩 情,她就远远地去逝了。
肖如雪对他的恩情如山如海。
沈星子被思念折磨得头痛欲裂,他实在找不出这世上还 有什么东西能比苦苦思念更能折磨一个人的心。
他也知道自己暂时不该再想她了。
他将手掌立起,那粒水珠无声无息地滑落柔软的貂皮上, 等他放下手时,已决定不再去想这样不该应想的事了。
幸好他还有许多别的事可以想。
陆云天为什么不和我比剑?
他为什么不战而认输,又自折兵刃,做出这样比死还要难受的选择。
他绝对不是怕死的人,动起手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胜我,而他也绝对不是个怕死的人。
他心里一定有很大苦衷。
这个苦衷里面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我和陆云天从不相识,他为什么不和我比剑,难道我和他 之间有一种我根本不知道的关系?
前面的路已被皑皑的雪盖住。
但前面的马却依然能准确地走在路上。
沈星子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枫林”酒铺,酒铺的张 老板是个肥胖而又爱笑的人,就象有的寺庙里面供的弥勒佛。
张老板很年轻时就开了这家“枫林”酒铺,那时沈星子还 小,也曾经到厨房里偷他的肉吃,也曾经被抓住过,打过屁股。
但沈星子现在想起来,觉得张老板还不能算是个恶人。
从“枫林酒铺”向北,再有半天的路程便能到沈星子的家 ——吴家庄了。
沈星子想起他幼年时在家的日子,心如刀绞,他对父亲的 感情仅仅是一个小畜牲对老畜牲的感情。
是父亲给了他一条性命,而生命较之其它的一切又都重 要得多。
他非常厌恶这个家。
他不想看父亲喝酒骂人,然后“叭”的一声往屋中央吐一 口浓绿浓绿的痰。
他不想看已过中年的母亲一见男人便作少女作,然后张 嘴便说谁家的公子与媳妇如何,谁家的岳母勾引女婿。
但他这次却非回家不可,因为他有许多想不清楚事要问 母亲花红柳。
前面,果然是“枫林”酒铺。
地面高高挑起的酒旗静静的悬在半空,像是也很寂寞无 聊 。
象这样风雪刚过的天气,生意的确很惨淡。
马车在酒铺前停稳,张老板早已笑哈哈地等在门口。
小山东说:“快把好酒好菜都摆出来。”
张老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说:“沈公子又回家 了。”
小山东点了点头。
张老板说:“沈公子在这种鬼天气里回家探望父亲,真是 天下最大的孝子。”
沈星子这时已走下车,反手给他一个耳光,说:“快去弄酒 菜,哆嗦什么。”
张老板想不到拍马屁竟拍在马腿子上。
他捂着红肿的脸,脸上却还在笑,说:“马上就来,马上就 来。”
沈星子和小山东坐的位置,是酒铺里最阴暗的角落了。 酒铺里已再没有一个人了。
沈星子喜欢坐在阴暗的角落。因为坐在这种地方,他一眼 就能看见酒铺里的每一个人,而别人却很难发现他。
张老板很快就把酒菜端上来了。
他左脸还又红又肿,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这也是种很了 不起的本事。
沈星子很佩服这种本事。
沈星子的酒杯刚端起来,又放下来了。
他看见了门口出现一个人,竟是落花山庄的总管“铁扇秀士”金中流。
金中流似已知道沈星子就在里面,他一走进酒铺,便直奔 沈星子走了过来。
沈星子惊奇地凝视着金中流。
金中流也死死地盯着沈星子,眼里满是悲愤之意,似已忘 了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他走到沈星子的对面,大马金刀似地一坐全然没有把沈 星子放在眼里。
小山东怀疑这人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沈星子也从未看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这样无礼。 金中流冷冷地说:“想喝沈公子的酒行吗?”
小山东刚想骂:你算老几,却被沈星子摆手止住。
沈星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说:“可以。”
金中流抓住沈星子的酒杯,全都倒进肚里。
沈星子笑了笑,说:“怎么这么有缘?”
金中流说:“没有缘,我只不过看了你们停在门口的马车, 才知道你在这里。”
沈星子想不到竟会有人在他身边打转,说:“金总管 …… ” 金中流惨然一笑,说:“我现在已不是什么总管了。”
沈星子说:“落花山庄难道被火烧了?不然,陆云天怎么连 你这样的人都不用呢?”
金中流一字一字地说:“落花山庄已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沈星子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金中流在死死地盯着沈星子,似乎要 一 口把他吞下去, 说:“你一定要知道是谁放的火吧?”
沈星子连忙摇头,说:“当然不会是我。”
金中流说:“当然不是你。”
沈星子忍不住问:“那会是谁?”
金中流说:“是陆庄主自己放的火。”
他望着满脸惊愕神色的沈星子,接着说:“你知道是谁逼 他放火吗?”
沈星子说:“难道会是我吗?”
金中流说:“不是你难道会是我吗?”
沈星子说:“我只想和他比剑,并没有让他放火烧自己的 家。”
金中流说:“你如果不逼他,他怎么会自折兵刃,让几十年 赢得的荣誉,名气和地位付诸东流,又怎么会放火烧了落花山 庄。”
他歇了一口气,说:“现在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都 骂他是怕死的胆小鬼,不敢与你这个灭绝人性的魔鬼动手。”
小山东拍桌而起,举起酒杯向金中流劈头砸去,说:“你找 死。”
金中流本能躲过飞来的酒杯,但他没有躲连动都没有动。 酒杯正中他的额头,鲜血直淌下来。
金中流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擦血,只是冷冷地说:“如果沈 公子不愿听,就现在杀了我,否则,我还要说下去。”
沈星子说:“我还想听下去。”
金中流说:“陆庄主现在已是江湖上人人唾骂的小人,这 对于他来说,比死还难受得多。”
沈星子说:“我知道。”
金中流说:“但我知道,陆庄主绝不是那种贪生苟活的人。 他不与你比剑,不是怕死而是另有原因。”
沈星子说:“我也知道。”
金中流说:“但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吧?”
沈星子说:“我的确不知道。”
金中流说:“我却知道。”
沈星子忍不住问:“是什么?”
金中流恶毒地说:“你一定做梦都想知道,但我偏偏不告 诉你。”
沈星子脸一寒,杀机毕露。
金中流哈哈大笑,说:“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既然敢坐在这 里,根本就没想活着出去。”
沈星子知道他说的不假, 一时也束手无策。
沈星子忽然又笑了,说:“其实我也不怎么想知道。知道了 又有什么用,既不能为陆云天挽去失去的一切。”
金中流默然说:“是的,已不能挽回。”
沈星子说:“我和陆云天无情无义,他死了与我有什么关 系,我为什么要替他挽去失去的一切。”
金中流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说:“你怎么能说 …… ”
沈星子说:“我的舌头长在自己嘴里,有什么话不能说。难 道我和陆云天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的确很想知道自己和陆云天有什么关系,很难知道陆云天为什么不愿与他比剑。
金中流忽然明白沈星子是在用激将法,他又坐了下来, 说:“你想用激将法引我说出是什么原因,我还没有这么傻。”
沈星子说:“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
金中流伸长了脖子,恶狠狠地说:“你最好不要打听这件 事。”
沈星子说:“为什么”
金中流说:“你若是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你就会 后悔得要死。”
沈星子笑了,说:“我后悔得要死,你看了难道不高兴吗?” 金中流说:“我是高兴。”
沈星子说:“那你就该告诉我,好让我后悔得要死,你自己 也好高兴。”
金中流摇了摇头,说:“我不告诉你。”
沈星子说:“我若是真的后悔死了,你岂不是为武林除了 一害。”
金中流说:“尽管道理是这样,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沈星子说:“这就奇怪了。”
金中流说:“我不能让你死在我手里。”
沈星子说:“这就更奇怪了,难道我和你也有什么关系。”
金中流说:“我,我…… ”
沈星子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时候变得结巴了。”
金中流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大喝一声,将桌子掀翻 了,迎头向沈星子砸去。
沈星子一扭身,早已站在了金中流身后。
金中流转身向门口走去,却被沈星子拦住。
金中流气呼呼地说:“你想杀我就快动手,反正你也不在 乎多杀几个人,我虽然只有一条命,但也不在乎丢掉。”
沈星子说:“江湖传闻:铁扇秀士是最能沉得住气的,怎么 今天却象是莽夫。”
小山东说:“简直是条要咬人的疯狗。”
金中流说:“我一想起陆庄主的悲惨命运,就无法沉得住 气。”
沈星子说:“你和陆云天有很深的交情。”
金中流说:“天下没有人能形容出我们交情有多深。”
沈星子说:“陆云天现在在哪里?”
金中流说:“你想去找他吗?”
沈星子说:“想去。”
金中流说:“你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沈星子惊愕地说:“他死了吗?”
金中流说:“他没死,但见到你,他却比死还难受。”
沈星子说:“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呢?”
金中流说:“他可以死在别人手里,却不能死在你手里。”
沈星子说:“他不能死在我手里,我也不能死在他手里,难 道…… ”
金中流说:“如果沈公子想杀我,就快动手,如果不想杀 我,就快让我走。”
沈星子说:“我不想杀你,我让你走。”
他真的闪开了身子。
金中流狂奔了出去,在茫茫的雪原上渐渐远去。
沈星子凝视着他的背影,又陷入了沉思 ……
小山东忽然说:“公子,都是我不好。”
沈星子长叹了口气,说:“你全心全意的照顾我,有什么不 好?”
小山东说:“也许我不该唆使公子去杀人。”
沈星子笑了笑,说:“那也都是为了给我解闷消愁,纵然错 了,也是能原谅。”
他接着又问:“你也觉得我和陆云天有种不可告人的关 系。”
小山东点了点头。
外面没有起风,但雪花却飘了起来。
没有风,雪花为什么还会飘起来?
雪花既然能飘起来,就一定是有风。
风在哪里?
风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沈星子觉得自己就像这雪花,而自己的命运却象那风,那 看不见的风。
从“枫林酒铺”向北,再有半天的路程便到了吴家庄。
沈星子和小山东从“枫林酒铺”出来时,已是晌午,到吴家 庄时,已是黄昏了。
雪原在黄昏中,幻化成娇羞的少女。
马车刚一进镇子,沈星子就说:“慢点走吧。”
小山东望了车内沈星子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暗 想:早晚还是要到家的。
他知道沈星子不愿回家。
车轮慢慢地向前滚动 … …
小山东忽然心头一亮,说:“公子,我们不如住在镇上的旅 店里,安排好车马,吃过饭,你再徒步回家。”
沈星子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禁不住跳出来,猛拍 小山东的肩头,说:“真是个好主意。”
小山东险些摔下马去,望了望沈星子,心里又暗自叹息: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林家野宿”是镇上最简陋的旅店。
沈星子和小山东人不知,鬼不觉地住进了这家旅店。
他们在外面纵横天下,叱咤风云,但一回到家却偷偷摸摸 地象个贼,极怕被人认出来。
沈星子的外貌变化之大,尤如苍海桑田,林家野宿的老板 和伙计们绝不可能想到他就是十几年前在这一带转悠的吴家 小七。
沈星子表面上很平稳,抿着嘴一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但小 山东知道:每到这时候,沈星子的内心都在隐隐作痛,眼睛里 也充满了痛苦。
林家野宿的生意不好,老板和几个伙计在闲聊。
“听说吴家庄的女主人又勾搭上了一个男人,那人还是黑 道上的袅雄,凶得很。”
“这回吴正生那老小子那顶帽子就更绿油油的了。”
“花红柳一定是狐狸变的,无论什么样的男人见了她都跑 不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那两个闺女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说你还和小香勾搭过呢?”
那人忙骂道:“少开这样的玩笑,谁和那个千人骑,万人操的臭婊子勾搭过。”
小山东有点听不入耳了,起身想去教训那帮无聊的人,却 被沈星子按住。
沈星子淡淡的一笑:“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甚至还远远不 止。”
又听得有人说:“就在今天,吴家庄又来个很出色的中年 人,穿的虽然破烂,但一看便知道绝不会是平庸的角色,你们 猜一猜他会是谁?”
“那还用说,一定是花红柳昔日的情人找上门来了。”
有个人风趣的说:“有人能数清秋天的树叶,却数不清花 红柳的情人。有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却无法猜想吴家庄的 事。”
沈星子也说不清母亲到底有多少情人,也无法猜透自己 家发生的那些事。
星星出来了。
璀灿的夜空没能化解沈星子心头的烦燥。
月亮惨然地洒下它的光,普照着这个纷乱喧嚣的尘世。
沈星子忽然发觉:这月光就是苍天的眼光,冷静而又恒久 地看着世间万物的生长与死亡,也看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那么,苍天一定知道世间所有的事,但它离尘世太遥远 了,无论沈星子如何大声呼喊,它都听不到。
吴家庄就在小镇的东边,门口的那株大槐树已默默地生 长了一百年。
沈星子看着这两棵大槐树,仿佛看见了童年时的那段不 堪回首的日子,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胸口重重地踢了一脚,使得 他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风吹过,雪片雪花从树上飘落下来。
雪花静静地落在沈星子的身上,似是对这久久不在家的 浪子轻声的问候。
沈星子终究没有勇气却敲那两扇沉重的门,而是翻墙而 过,就象是无脸见人的小偷,似乎已忘了这是他的家。
院子里很静。
吴家的人白天似已累极了,现在睡得正香。沈星子不知怎 么,忽然想哭。
对他来说,这个家已很陌生,很让他心碎,但久别归来,仍 有说不出的亲切。
想起母亲,想起 ……
不知不觉他泪已流下。
他正在默默地独自伤感,忽然发觉西边墙头的人影一闪, 有个人已翻墙而出。
这是什么人?
他来吴家庄干什么?为什么还要翻墙出去?难道他在吴 家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星子念头急转,人已掠出去。
那人的轻功竟出奇地高,只见他一起一落,已由一个房顶 掠到了另一个房顶上了,不但悄无声息,而且姿式十分优美而潇洒,几个起落,便已出了小镇。
除了沈星子,天下几乎再没有人能追上他了。
沈星子的兴趣更大了:这样一个绝世高手怎么会来吴家 庄这样的地方。
那人果然是个绝世高手,尽管沈星子奔跑起来和飞舞的 雪花一样无声无息,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人猛地站住了,厉声说:“是那位朋友,为何鬼鬼崇崇 的?”
陆云天!
这人居然是落花山庄的庄主陆云天。
沈星子猛的停住脚步,象突然中了定身法一样。
陆云天转过身,借着皎洁的月光和银亮的雪光,已认出是 沈星子。
陆云天很惊奇地说:“是你?”
沈星子也很惊奇地说:“是我。”
陆云天仰首望天,长长地叹息,说:“我猜想你可能会来, 想不到会这么巧,又让我们遇上了。”
沈星子说:“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陆云天黯然说:“人生想不到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有想到 我陆云天的下场竟然是这样。”
沈星子苦笑说:“我的下场也不会比你好多少。”
陆云天冷冷地说:“你知道就好。”
沈星子说:“你来吴家庄有什么事?”
陆云天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喉咙滚动了几下,却什么 也没有说出。
沈星子知道他是不会告诉自己什么了。
沈星子说:“既然你什么也不想说,那就走吧,没有拦你。” 陆云天一咬牙,转身飞奔出来。
沈星子在那一刹间,发现陆云天的眼睛里竟有泪花闪动。 这泪花竟似一把剑,将沈星子的心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沈星子凝视陆云天远去。
陆云天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沈星子不知怎么竟伤感起来。
沈星子从没有为别人伤感过,他杀过许多人,也亲眼目睹 过许多悲惨人的命运,却没有一次感到伤感。
沈星子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除了肖如雪,他不会 因为任何人感觉伤感,而今天却是怎么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月,更明了,星,也更多了。
沈星子又来到吴家庄门前,还是翻墙而过,他害怕惊动太 多的人。
他身形落地,轻盈得宛如雪花,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想陆云天来吴家庄绝不会去找吴正生,因为象陆云天 这样一代大侠,绝不会和一个粗鲁的莽汉有什么来往。那么, 他只有是去找母亲花红柳。
陆云天和花红柳完全是两种不同人的,但花红柳是个极 有魅力的女人,而陆云天却是个男人。
只要陆云天是个男人,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都很可 能去找花红柳。
沈星子除了母亲花红柳,再也想不出陆云天到吴家庄还会找谁。
吴家庄除了人,其余的都完全没有变。
沈星子越过柴房,穿过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再往左一 拐,便看见了母亲花红柳住的小楼。
花红柳绝对是个懂得享受的女人,所以她住的小楼虽然 不大,但也豪华气派而不失一种女人特有的味道。
沈星子走上楼,故意弄出很的声响。如果花红柳床上还有 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一定能听到。沈星子步子迈得慢,好让 这个男人有足够的时间溜走。
沈星子的担心正对。
花红柳的床上果然有个人,而且不是吴正生。
那个男人果然听到了脚步声,果然在沈星子推开门以前 从窗口溜了出去。
花红柳在慌乱中只套了件肥大的睡袍,头发散乱,脸上还 留着动人的一抹红晕。
花红柳见进来的男人是沈星子,大吼:“这么晚了,回来干 什么?”
沈星子冷冷地说:“是不是耽误了你的好事?”
花红柳居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你老子都不管我 的事,你也休想管。”
沈星子几乎气乐了,说:“我哪里有那份闲心,我自己的事 都管不来。”
花红柳这才乐了,捏了捏沈星子的脸,说:“这才是妈的好 儿子。”
她又向窗外大声说:“肖大老爷,快出来吧,我儿子说不管 我们的事了。”
窗外还没有动静。
花红柳叹了口气,说:“我这个老儿子近几年变得比鬼还 可怕了。人一见了他都吓得要死。”
窗外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之又慢慢地爬进来一个 人。这个人穿的很少,在外面怎么能挨得住风雪。
花红柳扶着那个人上床,又将棉被为那人盖好,说:“这么 大的人还害什么羞呀,他是我身上的肉,能不听我的吗?”
那个人还在哆嗦,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沈星子的目光。
花红柳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给别人,说:“穿了这么少的 衣服就往外面跑,小心着凉,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花红柳服侍每个情人都是这样无微不至,就是一个最细 心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会这样体贴。
但她对自己的孩子却象冤家对头一样,总好象是孩子做 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
沈星子看到母亲和那个男人亲近,感觉一阵恶心,忍不住 想转身出去了。
花红柳一 口口地喂那个男人热茶,好象沈星子已经出去 了 。
沈星子说:“你怎么也不问我回来干什么?”
花红柳白了沈星子一眼,说:“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何必 问呢。”
沈星子说:“但有件事你却非管不可。”
花红柳很好奇,这才放下那杯热茶,看着沈星子,说:“你现在还想吃我的奶?”
沈星子冷冷的说:“我生下来就没吃过你一口奶,长大了 还会吃吗?”
花红柳说:“你有什么事非得我管?”
沈星子凝视着花红柳, 一字字地问:“你一定认识陆云天 吧。”
花红柳一 下子惊愕住了。
沈星子说:“就是那个落花山庄的庄主陆云天。”
花红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我认得。”
沈星子说:“不单单是认得吧?”
花红柳说:“不单单是认得。”
沈星子说:“那你和他是不是 …… ”
花红柳笑了笑,说:“他是我以前的情人我和他才生了个 孩子,那个孩子就是 …… ”
沈星子的呼吸已停止,心都快跳出来了。
花红柳说:“那个孩子就是你。”
陆云天是沈星子的生身父亲。
陆云天居然是沈星子的生身父亲。
陆云天果然是沈星子的生身父亲。
沈星子完全惊呆住了,全身都凉透了,失去了任何感觉。 花红柳说:“陆云天今夜也来过。”
沈星子说:“但他又走了。”
花红柳说:“你和他撞上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
花红柳长长叹了口气,黯然说:“这都是天意呀。”
沈星子问:“这是真的吗?”
花红柳点了点头,说:“在这件事上,我会说谎吗?”
花红柳从未说过谎话。
沈星子想起陆云天的悲惨命运,心如刀绞,说:“为什么不 早告诉我?”
花红柳说:“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沈星子跳了起来,几乎想一巴掌打过去,说:“怎么不晚? 陆云天现在已是生不如死了。”
花红柳冷冷地说:“他是活该。”
沈星子说:“你…… ”
他已经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红柳也跳了起来,说:“我怎么了?”
沈星子有点结巴了,说:“你……你怎么这样……没有情 义。”
花红柳说:“情义能值多少钱?”
沈星子忽然发觉自己很愚蠢,他不该和花红柳说理。在花 红柳眼里,根本不会有任何道理能说清。
花红柳说:“你以为陆云天就是好人吗?”
沈星子说:“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总是我的亲生父 亲吧。”
花红柳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么多年来,他没有看 你一次,也没有给你一点钱。”
沈星子说:“无论怎样,我毕竟是他的骨肉,我怎么能把他 害得那么惨呢?”
花红柳说:“想不到我的儿子也会有善心,那你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人呢。”
沈星子说:“但我却没有杀一个亲人,也没有杀过一个恩 人。”
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说:“父子相残,的确是人世间的最 大不幸,但事已至此 …… ”
沈星子冲着他大吼:“闭嘴,这是我家的事,那里有你插嘴 的地方。”
那男人本想借机巴结沈星子,想不到沈星子会骂他,吓得 忙把嘴闭得紧紧的,用棉被盖住了脸。
花红柳忙护住那个男人,大骂沈星子:“快滚出去,少在这 里穷吼。”
沈星子怒气上冲,说:“我不吼。”
剑已出鞘。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那男人的咽喉。
剑已从那个男人的咽喉穿过。
鲜血射出,溅在棉被上,溅在墙上,也溅在花红柳身上。
沈星子以为母亲花红柳会狂怒地向他扑来,但她根本没 动 。
花红柳说:“你妈的情人多得很,保管你杀不完。”
沈星子一脸的悲愤神情,说:“你找多少情人都没人管你, 只是你万不得再和他们生孩子了。”
花红柳说:“我现在就是想生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沈星子说:“我们兄弟姐妹中还有谁和我一样,也是 …… 野种。”
花红柳说:“只有你一个是野种,不然,吴正生怎么会把你 当成小畜牲。”
沈星子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到落花山庄里去?”
花红柳说:“落花山庄更没有地方养你这样的野种。陆云 天乃是江湖上的大侠客,怎么能承认自己有私生子呢。”
她歇了口气,又说:“而且这个私生子的母亲还是我这样 的女人。”
沈星子欲哭无泪。
他一生下来,便是一个弃儿,命运对他竟是这样的残酷, 这样的无情。
沈星子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花红柳说:“你以为我愿意生你吗?你能生下来完全是很 意外的事,也许是苍天为惩治陆云天和我,才让你投胎的。”
沈星子说:“苍天最想惩治的是我,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 怎么过来的吗?”
花红柳说:“苍天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过得 很不差吗?近几年,天下还有谁比你过得更舒服?”
沈星子无限凄凉地笑了笑,说:“近几年,天下还有谁比我 更难过?”
人需要金钱,地位和荣誉。
但人更需要别人的感情,需要朋友的友情,亲人的亲情, 还有心上人的爱情。尤其是象沈星子这样自幼就生活在一个 冰冷世界里的人。
他杀人是因为太苦闷,太无聊了。在他眼里,生与死已没 有什么两样,善与恶哪里还会有区别。
他内心的情感世界已被无情的世事冲洗成一张白纸, 一 张苍白的纸。
他太孤独,太寂寞,太空虚了。
他的肉体和精神常会产生一种虚无幻觉,仿佛已毫无知 觉了。
每当这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死了,而他自己却不 知道。
每当这时候,他都恐惧万分,拼命找些事情来刺激自己, 证明自己还活着。
第六章 贫贱夫妻百事乐
冬 夜 。
雪原上。
冷风如刀,刮在沈星子的脸上,沈星子却毫无知觉。
他的心已麻木了,肉体也已麻木了。
他是个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间的野种,亲生父亲甘心,或 者说是只能看他象狗一样地活着。
他母亲呢?
母亲为什么也丝毫不关怀他。
像花红柳这样的女人一百年也不会有一个,但她偏偏就 是他的母亲。
想起别人孩子的母亲,沈星子就想哭。
沈星子来到这世上完全是件意外的事,是苍天一时大意, 才让他托生成人。
他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无比凄凉,无比悲惨,又是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谁听了都会为之伤感而流下泪。
只可惜没有人听到他的哭声。
在冬夜,在雪原,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得不到一丝他 所渴望的温暖。
风停了,但雪花又不知从何处飘过来。
雪花好轻好柔,落在沈星子身上,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 他。
是不是苍天听到了他的哭声?是不是他的哭声惊醒了苍 天的梦。
是不是苍天已睁开了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沈星子忽然又想起了肖如雪。
如果说在他的生活中还有一段温馨回忆的话,那就是他 在皇天教几年,因为他就是在那里见到的肖如雪。
他在内心深处, 一直把肖如雪的胸膛看作是自己最后的 归宿,但这个归宿现在也化作烟云散去,
此情此境,此时此刻,沈星子信命了。
像沈星子这样的人也会信命,天下实在无一人相信。但无 论谁受到这一连串的惨重打击,都难免会信命。
信命的结果便是听信命运的摆布,放弃反抗,放弃挣扎,默默地承受苦难。
如果生活中只剩下苦难,信命的人有的能承受,而有的就 不再承受了。
不再承受的结果便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这也是一种反抗,一种最后,也最兖奈的反抗,用自 己的生命去反抗,用死来解脱苦难。
沈星子不想承受下去了。
他想用生命来反抗命运对他的蹂躏,用死来摆脱心灵上 的无边苦难。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壮, 一种豪迈呢?
虽然是“举杯浇愁愁更愁”,但还是有许多人“借酒浇愁”。 沈星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他现在却连酒都喝不下去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找 到了解脱的办法,不再愁苦。
沈星子望着无边无际的雪原和苍凉的天空,感觉到自己 的渺小与虚无,内心有说不出的平静和轻松。
生似蝼蚁,死如尘埃。
这是包括他在内的多少生灵的写照啊。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之间又有多大的差距呢?
死去的人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他们看世间芸芸众生则是 死的呢?
死,是不是已进入了生命的更高一个层次呢?
沈星子对死充满了兴趣和向往。
小山东坐在马车上,挥舞着马鞭,脸上流露出喜欢之色。
他想不到沈星子从吴家庄回来后,精神会变得这么好?沈 星子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什么。
小山东问:“公子,我们这次去哪里?”
沈星子说:“去宝华山。”
小山东说:“去找刘振长大哥吗?”
沈星子说:“是。”
小山东说:“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沈星子说:“没有。只是想念,去和他喝杯酒。”
小山东长长地叹息着:“刘大哥也真是倔犟,返么多年他 是怎么熬过来的 …… ”.
沈星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沈星子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沈星子刚从皇天教逃出来不到三个月,就像是过 街的老鼠,数十名皇天教的杀手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们有两个终于在一条荒废的古道上堵住了沈星子。
那时候,沈星子弱小得宛若瘦草,那两个杀手中随便哪一 个都能象杀狗一样把他砍成几块。
就在这时,刘振长来了。
刘振长不认识沈星子,也不认识那两个皇天教的杀手,但 他是“南天大侠”,扶弱济贫,救人危难是他的人生信条。
刘振长伤了那两个皇天教的杀手,救了沈星子。刘振长不 到万不得已时绝不杀人。
从此,刘振长也受到了皇天教的追杀。
那时,刘振长已是威名赫赫,名动江湖,他只要把沈星子 交给皇天教,皇天教绝不会为难他。
但刘振长是个真正的大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把 “义”字看得远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刘振长是宁死也不把沈星子交给皇天教,反而尽心治愈 了沈星子的伤势,又把他护送到自己的一个朋友家藏起来。
刘振长虽然勇猛过人,但皇天教人多势众,他寡不敌众, 被皇天教抓住。
刘振长又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任凭皇天教徒多么残酷狠 毒的拷打,一字不吐沈星子下落。
最后,被皇天教主废去了一身精强的武功。幸好,刘振长 的师父对皇天教有点恩德,不然,他早被他们杀了。
后来,皇天教的人终于查到了沈星子的下落,刘振长又冒 死托人将沈犀子救走。可怜他的那个朋友全家九口全死在皇天教徒的手中。
沈星子又开始了无比艰险的逃亡生涯……
可是现在,刘振长却断然不肯接受沈星子的恩惠。原因是 沈星子是武林的煞星。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谁家的看坟 人的住处。
在这样的苦寒严冬中,连荒坟里的野鬼只怕都冻得藏在 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已躲到哪里去了。
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柱,冷风自木隙中吹进去,像刀一 样,在这种天气里,谁也无法在这屋里躲半个时辰。
但沈星子和小山东的马车却在这间小房前停下了。
小山东跳下车,推开房门,说:“公子,刘大哥还没回来。”
沈星子说:“那我们就到屋里等他,这样冷的天,他不会到 哪里去。”
沈星子和小山东走进木屋里面。
小山东吸了几口冷气说:“公子,这屋里和外面差不多少, 只是刮不进来雪。”
沈星子的眼睛湿润了,说:“刘大哥是世上骨头最硬的人, 他宁可这样活着,也不去死,更不会接受别人的恩惠。”.
他歇了一口气,说:“而我却做不到。”
小山东说:“他还总想着去帮助别人,为了别人,他可以去 死。”
沈星子说:“有许多人都不会相信世上会真有这样的人。”
小山东说:“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信。”
沈星了说:“如果还有来世,我也要作一个像刘大哥这样的人。”
小山东:“今生…… ”
沈星子忽然用手式打断了他的话,说:“今生已不可能了, 以后再也不要提今生”。
小山东说:“公子…… ”
沈星子又打断了他的话,说:“刘大哥回来了。”
回来的人果然是刘大哥。
刘振长穿着件破棉袄,戴了顶破毡帽,腰带里插着柄斧 头,他那黑黝黝的脸已被寒风破象松树皮,颧骨高耸,浓眉阔 口,但眼睛却是闪闪生光,看上去就一点也不象樵夫了,俨然 还是昔日的“南天大侠”。
刘振长见了沈星子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沈星子说:“我…… ”
他忽然地愣住了,原来他看见刘振长身后居然还有个人, 而且是个年轻女子,生得很漂亮的年轻女子。
刘振长说:“这是我的老婆。”
他望了望那年轻女子,目光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和亲切,语 气里也充满了自豪。
沈星子实在没想到居然有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肯到这种 鬼都不愿来的地方,而且还嫁给刘振长这个比鬼强不了多少 的男人。
那年轻女子见到陌生人,竟毫无拘谨之姿态,大大方方地 说:“我叫白兰花,朋友们都爱叫我小兰子。”
沈星子忙施礼,说:“嫂夫人…… ”
白兰花拦住他,说:“你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沈公子吧。”
沈星子说:“正是。”
白兰花眼波流动,瞟了刘振长一眼,说:“我丈夫就是骨头 硬,嘴硬,但心却软得像豆腐,沈公子别见怪。”
沈星子笑了笑,说:“我和刘大哥是生死之交,我哪敢怪他。”
刘振长依然冷着脸,说:“我不撵你出去,你不要提过去的 事。”
白兰花捏了他一把,娇嗔地说:“活了三十年,怎么连一句 好听的话都没学会。”
刘振长看着白兰花,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微笑。这微笑很动 人,它里面有无尽的幸福和满足。
沈星子望着他们,鼻子酸酸的,竟想流泪。
此时此刻,他甘愿变成刘振长,如果白兰花就是肖如雪的 话 。
白兰花那张脸虽然很美,但穿的却是厚厚的粗布棉袄。还 带了几块大补钉。从远处看,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美丽而又年 轻的女子。
她肩上还扛着一只狍子和三只野兔。
小木屋里有张破木桌,桌子下面摆着几担柴。
白兰花挪开木桌,搬柴禾于两边,下面竟露出几块崭新锃 亮的木板。
她又掀开木板,下面竟是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还燃着灯
白兰花说:“这下面才是我们的家,沈公子若不嫌弃,就屈尊下去一坐。”
沈星子和小山东便跟着白兰花走了下去。
地下室里不但燃着灯,而且还有两堆燃得很旺的火。更奇 妙的是柴禾都被一种不知名的油浸泡过,可以长烧不灭。
室内东边是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厚厚的草和棉被,西边是 张吃饭用的木桌和两条长凳,南边是口铁锅,铁锅旁边有袋 米。
室内虽然简陋得已不能再简陋,却很干净,很温暖,而且 还有一种“味道”,一种“家的味道”。
白兰花脱下厚厚的棉袄,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小夹袄,把 她的脸映得更美。
她很熟练地把米倒进锅里,添了水,盖好,便一边烧火一 边说:“你们兄弟慢慢说话,我给你们做饭。”
沈星子一时找不到话和刘振长说,只好对白兰花说:“嫂 夫人是哪里人,怎么以前一直没听刘大哥说起过?”
刘振长没有等白兰花回答,就抢着说:“你可听说过‘峨嵋 神女’许朝霞这个名字吗?”
沈星子说:“听说她是峨嵋剑法的唯一传人,暗器的收发 都很有名。”
刘振长望了一眼妻子,深情的说:“昔日的许朝霞已变成 今日的白兰花。”
沈星子惊愕地望着白兰花,想不到昔日纵横江湖的侠女 竟会嫁给一个樵夫,甘心当一名主妇。
白兰花笑了笑,说:“昔日的南天大侠变成了樵夫,峨嵋神 女变成了围着柴米油盐打转的老婆子。”
刘振长说:“我现在已是个废人了,而她的武功却没有减 去一分,现在绝对还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白兰花脸一红,说:“就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工夫,你也敢在 沈公子面前夸耀。”
刘振长笑而不语,脸上充满了幸福。
像他这样的人能娶上“峨嵋神女”作老婆,能不感到自豪 和满足吗?江湖上有许多名家子弟都渴望许朝霞能嫁给自己。
白兰花将锅烧开了,又用刀扒野兔的皮。
刘振长说:“我是废人,只能砍柴卖, 一到冬天便添不饱肚 子,自从娶了这个老婆,便也吃得满肚子流油了。”
小山东说:“峨嵋神女的暗器功夫闻名江湖,若是用来打 猎,天下的动物一年怕是要少去一大半。”
白兰花笑着说:“但不敢打太多的猎物。”
小山东说:“为什么?”
白兰花抿嘴笑着说:“我怕把你们的刘大哥的肚皮撑破。” 刘振长也笑了,说:“对极了。”.
沈星子望着他们夫妇,内心满是嫉妒,又暗暗地为他们祝 福,保佑他们永远都能这样幸福欢乐。
白兰花把两只野兔放在火堆上,很快便烧好了,又撒上些 盐花,便端上了桌,说:“这样的粗茶淡饭,沈公子能吃下去 吗?”
沈公子说:“我怕撑破自己的肚皮。”
刘振长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放在桌上,说:“就剩这一瓶 酒了。”
小山东说:“刘大哥和公子够喝就行了。”
刘振长摇头苦笑,说:“恐怕不够。”
白兰花眼珠一转,说:“我有个办法能让酒变多,足够我们 四个人喝。”.
刘振长说:“你愿意去买,但我们现在一点钱也没有。”
白兰花说:“不用去买。”
刘振长说:“难道你会变戏法。”
白兰花说:“这很简单,把这瓶酒对上一瓶凉水,岂不就变 成两瓶酒了。”
小山东拍手称是,说:“把这瓶酒对上两瓶凉水,岂不就变 成三瓶酒了。”
沈星子大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说:“把这瓶酒倒进 水缸里,不就变成一缸酒了吗?”
白兰花说:“我看最好还是把这瓶酒倒入大海里去。”
刘振长瞪着眼睛,佯装发怒,说:“这个婆娘的主意可真 馊。”
沈星子抓起酒瓶递给白兰花,说:“最后这个主意是有点 馊,但第一个主意实在是好主意,”
白兰花接过酒瓶,说:“只有穷人家才能想这样的主意,像 沈公子这样的人是做梦也不会想出来的。”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想不出来?”
白兰花说:“难道你能想出来?”
沈星子说:“当然能。”
白兰花笑着摇头,说:“我不信。”
沈星子说:“你不信?那你就问一问你的男人。”
刘振长说:“他说的不错,这样的馊主意他以前没少想,只是近几年才 … … ”
沈星子说:“近几年也常常能想起来,只是没有这样做的 机会。”
白兰花很快就把酒对好了水。
沈星子连声称赞:“嫂夫人真是理家的好手。”
刘振长望着妻子,脸上又一次流露出满足和自豪,脑海里 又浮现出一幕幕令他终生难忘的感人场面。
那天,他被一个朋友邀请去饮酒,在朋友家他遇上许朝 霞,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白兰花。那时,他已是很有名气的少 年游侠,而许朝霞则初入江湖,还没有峨嵋神女的美称。
二人一见钟情。
许朝霞很崇拜刘振长,而刘振长也对许朝霞美丽的容貌 和纯真的气质十分迷恋。但那时,他们只是初识,都把各自的 爱意深藏于心中,谁也不肯流露出来。
后来,许朝霞有许多事向刘振长请教,刘振长自然对她细 心指点,有求必应。许朝霞对刘振长也渐渐流露出脉脉温情和 爱意。
后来,刘振长被皇天教废去了 → 身武功,成了废人,便隐 居荒山,沦为樵夫。
许朝霞苦苦寻找他的踪迹。
三年来,她拒绝了许多少年侠客,名家子弟的爱意,日日 相思,日日憔悴。
但苍天有眼,她终于在街上遇上了卖柴的刘振长。
刘振长不愿连累如花似玉的许朝霞,怎奈许朝霞的情感 如火,对他穷追猛打,狂轰滥炸,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只好举手投降。
刘振长本已死去的心又被许朝霞的一腔真情所感化,又 恢复了蓬勃的生机。
刘振长真是天下最喜欢的男人。
而沈星子呢?
沈星子告别刘振长夫妻时,阳光正好。
灿烂的阳光照在刘振长和白兰花的脸上,纯洁的白雪静 静地伏在他们脚下,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恬静,这一切成为 沈星子脑海中永久的情景。
每次想起这情景,沈星子都很感动。
第六章 槁木死灰
沈星子觉得:无论谁,活得都比他幸福,他是世上最不幸 的人 。
对自己的命运,他除了死,不再去想别的反抗方式了。除 了死,无论他怎么去反抗,都无法战胜悲惨的命运。
再活下去,命运一定是更加悲惨。
马车停在古道上。
马车停在古道上已有半天了,从阳光充足的晌午到残阳 如血的黄昏。
小山东忍不住说:“公子,陆云天会从这里经过吗?”
沈星子说:“他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小山东说:“老乌龟的消息会不会有假?”
沈星子说:“老乌龟有几个脑袋,敢送假消息给我。”
小山东说:“他就有十个脑袋也不敢。”
陆云天果然走在了这条古道上,他身后跟着金中流。
陆云天已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两鬓怎么也掩不住根 根的白发,那双精芒四射的双眸也黯淡而毫无光彩。
无论谁现在看见他,都很难相信他就是“剑气纵横,重落 九层天,义薄云天,恩植天地间”的落花庄主。
陆云天叹息着,说:“兄弟,你还要跟着我吗?”
金中流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直到死。”
陆云天惨然一笑,说:“你这又何苦,这样岂不误了你的前程。”
金中流说:“没有了陆云天,哪里还有我金中流的前程。”
陆云天喃喃自语:“这又何苦,这又何苦 …… ”
金中流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大哥,我都是你小 弟,无论到哪里,你都是庄主我都是总管。”
陆云天眼睛里已泪光莹然,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 有说。
一个人一生中若能交到一个可以生死一起,荣辱与共的 义气朋友,那当真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得多。
这才是真正的友情。
这种友情既不能收买,也不可以交换得到,也许就是因为 世间还有这种友情存在,所以人类的光辉才能永存。
陆云天猛地停住了脚步。
金中流抬起头,看见了沈星子和小山东站在哪里,身上已 落满了雪,显然已在这里等待很久了。
陆云天仿佛完全没有看见沈星子,继续往前走,却被沈星 子伸臂拦住。
陆云天说:“我已经自折兵刃,烧了落花山庄,从此,江湖 上再也没有陆云天这个人了。”
沈星子深深地凝视着陆云天,说:“退出江湖上人并不是 都会死去。”
陆云天说:“只要我活着,你是不是就要和我比剑?”
沈星子的心隐隐作痛,说:“你早就知道我是你什么人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云天怔住了。
沈星子说:“你若是早告诉我,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陆云天说:“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我不怨任何人。” 他仰首望天,长长地叹息着,说:“是花红柳告诉你的?” 沈星子说:“是。”
陆云天说:“我平生只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丑事,仅仅是这 一件,上天就报应了我。”
这件丑事就是和花红柳生下了一个野种。
沈星子说:“无论怎么说,我终究是你的骨肉 …… ”
陆云天冷冷地说:“你是我做下的罪孽。这么多年,我没给 你一点温暖,你就是杀了我也是应该。”
沈星子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说:“我可以帮你重建落花 山庄。”
陆云天说:“落花山庄已不可能重建。荣誉地位都像东流 的水,永远不会再流回来。”
沈星子说:“难道没有了荣誉和地位,就没法活了吗?”
陆云天说:“我不但失去了荣誉和地位,也失去了家庭,亲 人和朋友。”
沈星子说:“他们真的那么绝情。”
陆云天凄惨地说:“不是他们绝情,而是我太无义。他们都 以为我是大侠客,是十足的正人君子,想不到我却做了那么不 要脸的事。”
他顿了顿,又说:“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我的奸妇居然 是花红柳,而我和他生的野种也是无恶不作的煞星。”
小山东气呼呼地说:“这不能怪我家公子,他什么也不知道。”
陆云天说:“谁也没有怪他。”
沈星子咬了咬嘴唇,说:“既然你没有怪我,事情又已都过 去了,我们何不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他凝视着陆云天,目光是那么的亲切和柔和,说:“无论当 初是怎样一回事,我毕竟还是你的骨肉 … … "
陆云天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说:“如果你真是我的骨肉,你 就该听我的话。”
沈星子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更亲切,更柔和,说:“以后,你 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 … … ”
陆云天目光变得又恶又毒,说:“真的。”
沈星子说:“圣人教导我们: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 亡子不得不亡。”
陆云天说:“我叫你死,你会死吗?”
沈星子宛如被苍天打的劈雷击中,神情不变痛苦不堪,喃 喃说:“好,好…… ”
他的手已握住了残月追星剑。
小山东急忙扑过去,死死抱住沈星子,哭喊着说:“公子, 你不能死 … … ”
他冲着陆云天大叫:“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父亲 …… ”
陆云天说:“我陆云天哪有他这样的儿子?”
小山东说:“不管你认不认他,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他伤害 了你,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真相,而他现在已 …… ”
陆云天说:“我根本就没想有他这块骨肉;他来到这个世 上,完成是件意外的事 …… ”
沈星子忽然大吼一声:“别再说了!”
陆云天说:“如果你想杀我,尽可以动手,反正你的剑也不 在乎多喝几个人的血。”
沈星子泪已流出,说:“你毕竟是我父亲,我怎能…… ” 陆云天似已不忍再看沈星子, 一跺脚,飞掠出去。
金中流目睹世上这幕最悲惨,最撕心裂肺的情景,也禁不 住流下泪来。
他没有去追陆云天,因为他知道陆云天要好好地发泄出 心中的悲痛。他说:“陆庄主这几日心情不好,遇事很容易冲 动。”
沈星子的泪还在流,说:“被自己儿子害成这样,除非死人 才能沉得住气。”
金中流说:“陆庄主义薄云天,恩植天地间,只做了一件错 事,便遭到了这样的报应,世间实在不公道。”
沈星子苦笑着说:“世间根本就不是公道的,公道只是善 良人的一种幻想。”
小山东也眼泪汪汪地说:“公子,我们走吧。”
沈星子没有动,问金中流:“我只是不明白,像陆云天这样 的人怎么会和花红柳勾搭在一起?”
金中流说:“那年,吴正生抢劫客商的财物,被捕快抓住, 蹲了一年的水牢。你母亲…你母亲 … ”
沈星子说:“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忌讳。”
金中流说:“你母亲熬不住了,便去找情人,她有个情人和 陆云天有过结,便唆使她去勾引陆云天。”
“她和那个情人设下苦肉计的陷井。”
“那个情人装成强盗,想劫走你母亲。他们料定陆云天会赶到才演了这场戏,结果,陆云天中了计,他赶走了那个情人, 救走了你母亲。”
沈星子知道:那时陆云天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又不知花 红柳的底细,怎能经得住风骚至极、娇媚入骨的花红柳的诱 惑 。
金中流说:“陆云天在护送花红柳回家的途中,经不住花 红柳的诱惑 … … ”
沈星子说:“别说了,我知道这绝不能怪陆云天。”
小山东说:“那个情人是谁?”
沈星子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金中流说:“花红柳的那个情人就是黑道上的‘铁公鸡’, 他早已被陆云天杀了。”
马车在雪原上缓缓行进,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艘飘泊无 依的船。
小山东鼓足了勇气,问:“公子,我们去哪里?”
又是这句话。
小山东最不爱问这句话。因为他知道这是沈星子最难回 答的 一句话。
沈星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去蓉城。”
小山东说:“你想去看望沈夫人?”沈星子说:“已经好久没 有去看她了。”
小山东说:“养育之恩的确是不能忘记的,我只怕 …… ”
沈星子说:“你怕什么?”
小山东说:“我怕她现在已不在蓉城的蔷薇园了。”
沈星子说:“我也担心这件事。”
小山东说:“如果她不在蔷薇园,那一定是又回车楚镇 了。”
沈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沈大娘和刘大哥是一种 人。”
小山东说:“她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给她买座庄园,雇几个 仆人来孝敬她,也是应该的。”
沈星子说:“沈大娘说我的钱都是抢来的,都是不干净的 钱,她饿死也不要。”
他歇了口气,又说:“沈大娘本是个再也无法渺小的小人 物,却有这样的骨气,真让人佩服。”
马车驶进了蓉城。
马车驶进了蔷薇山庄。
但迎上来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很胖,穿着华贵的锦 被,看上去一定是个财主。
小山东:“这里以前是不是住着一位姓沈的大娘。”
那财主连连点头,说:“她只住了三天,就把这座庄园卖给 我了。然后,她把卖庄园的钱全部散发给了城里的穷人,然而 她自己也是个穷人。”
沈星子摇头苦笑,说:“天下穷人是一家吗?”
那财主说:“你们一定认识她吧。”
沈星子说:“当然认得。”
那财主说:“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沈星子说:“没有。”
那财主说:“那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沈星子说:“这里的秘密你永远不会懂。”
那财主好奇地问:“请相告。”
沈星子说:“就是告诉你了,你也听不懂。”
那财主疑惑地说:“我不信。”
沈星子说:“你不信也没关系。”
那财主还想再问什么,但沈星子和小山东已走了出去。
沈星子回头望见那财主一脸疑惑不解神情,感叹不已:同 是世间的人,却有多么大的不一样啊!有的穷人却能重义轻 利,视金钱如粪土,然而富人却十分吝啬,见钱如命。
马车驶出蔷薇山庄,驶出蓉城。
马车驶入车楚镇,停在一间茅草屋前。
茅草屋里面,光线很暗,因为窗子很小。屋里很简陋,东面 放着一架织布机。
沈大娘正坐在织布机前飞快地织布。
她年纪虽已很大,头发虽已花白,背也已驼,但精神却很 好。用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她心里感觉由衷的轻松和愉快,粗 茶淡饭吃起来也格外的香。
她看见沈星子走进来,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否则,她就 得挨饿。
沈星子的目光柔和而又亲切,说:“娘,你都这样一把年纪 了,不该这么操劳了。”
沈大娘说:“只要活着,就得劳动,就得创造出来东西,否 则怎么活?”
沈星子说:“你在蔷薇山庄 …… ”
沈大娘说:“那里我住不了,晚上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 去,再住就得死了。象我这样的老婆子 …… ”
她笑哈哈地直摇头。
小山东说:“你对我家公子有养育之恩,我家公子现在孝 敬你也是应该的。”
沈大娘说:“不义之财不可取,取了会下地狱的。”
沈星子笑着说:“若真是那样,地狱里的人多的恐怕连站 的地方都没有了。”
沈大娘说:“那阎王爷也有办法。”
沈星子说:“是不是让罪孽少些的人去天堂。”
沈大娘说:“不是。”
沈星子说:“那阎王爷有什么办法呢?”
沈大娘说:“让地狱的人再投胎。”
沈星子说:“再投胎岂不更好。”
沈大娘白了他一眼,说:“想得倒美,罪孽深厚的到了地狱 里要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的,受尽酷刑的折磨以后才能投 胎。”
沈星子说:“那也不错。”
沈大娘说:“再次投胎就不一定是人了,很可能是牛是 马。”
沈星子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说:“娘,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呢?”
沈大娘笑了笑,说:“这都是听我奶奶的奶奶们说的。” 沈星子说:“是真是假?”
沈大娘说:“那只有死人才会知道。”
沈星子心惊胆寒,但嘴上却硬,说:“我就是到了阴间,阎 王爷不惹我便罢,若敢惹我,我的残月追星剑也不是吃白饭的。”
沈大娘说:“无论什么人死了,都毫无力气,那帮恶鬼能把 你的人活生生地撕裂。”
沈星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仿佛觉得四面八方正有无数 恶鬼向他扑来。
沈大娘忽然转过脸,说:“你这几年都做了哪些事?”
沈星子淡淡地说:“做的坏事要比好事多得多。”
沈大娘说:“你罪孽已深重,死后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沈星子心中暗自叹息:我现在活着又能比地狱里好多少 呢?
沈大娘说:“我把蔷薇山庄卖的四千两银子一半分给城里 的穷人,一半捐给了寺庙里的和尚,让他们日夜念经时为你祷 告,减轻你的罪孽。好让你在地狱里少受点罪,早日投胎作 人。”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吆喝:“磨镜子,磨镜子…… ”
天下磨镜子的人有很多,沈星子从没正眼看到他们,但这 回却不知怎么,他很想看一看这个磨镜子的人,因为他的声音 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沈星子推门到了院子里,便看见了那个磨镜人。
沈星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立时就能肯定,这个人 绝不是磨镜子的。
磨镜人刚到中年,穿着粗布棉袍,戴了顶毡帽,身材很高, 面目也算英俊,但却很憔悴,甚至说是一脸病容。
这样容貌,这样装束的人大街上多的是,无论谁看了他们 一眼都会很快忘掉。但这个人却不同,只要你看他一眼,就会把他牢牢记得,终生不忘。
这是怎么回事?
沈星子一 时也说不明白,
磨镜人见沈星子出来了,便走了过去,说:“公子,你想磨 镜子吗?”
沈星子说:“我从来不用镜子。”
磨镜人并没有走开,而是走了过来,说:“那这位公子一定 也有什么吩咐?”
沈星子居然点了点头。
磨镜人已走到沈星子跟前,沈星子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 剑气,仿佛正有一把利剑向他刺过来。
沈星子很惊讶,因为他知道:只有绝代的剑术大师身上才 会有这样的剑气,因为利剑就在他们心中。
难道这个磨镜人竟是一代剑术大师?
他若真是一代剑术大师,为什么要装成磨镜人?为什么要 到沈星子面前来?
磨镜人说:“公子有什么吩咐?”
沈星子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你?”
磨镜人说:“我却一次也没见过公子。”
沈星子说:“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磨镜人愣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找你 呢?”
沈星子的目光变得如剑一样锐利,说:“你找我是不是有 事?”
磨镜人说:“有事。”
沈星子的手已握住了剑柄,说:“什么事?”
磨镜人淡淡地说:“看你是不是有镜子要我磨。”
他接着说:“既然没有,我便走了。”
沈星子见他转身离去,刚想拔剑,就听沈大娘说:“善哉, 善哉。”
沈星子杀机顿失。
磨镜人走出院子,转眼便消失了。
沈大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星子说:“我饶了他,也许明天他就来要我的命。”
沈大娘说:“听人说,你已经要了许多人的命。”
沈星子没有否认。
沈大娘说:“少杀一个人,就少一份罪孽。少一份罪孽,就 早一天重新投胎作人。”
已是黄昏。
西风吹过,雪花纷纷舞起。
沈星子即将离开车楚镇。
沈大娘没有出门送他。
沈星子说:“娘,你还什么话吗?”
沈大娘说:“有句心里话。”
沈星子说:“不说闷在肚子里干什么?”
沈大娘说:“不便说。”
沈星子说:“有什么不便说的。”
沈大娘说:“如果你一定想听,我就说出来。”
沈星子说:“一定想听。”
沈大娘脸上没有一点恶毒的神情,只有慈爱,说:“你还是快点死吧。”
沈星子想不到沈大娘心里藏的竟是这句话。
沈大娘说:“你活得日子越长,罪孽将会越重,罪孽太重的 人,到了地狱不但受各种酷刑,而且来世还要投胎作牛马。”
沈星子叹息着,一字字地说:“我知道。”
马车在茫茫的雪原上行进。
小山东鼓足了勇气,问:“公子,我们到哪里去?”
又是这句话。
小山东最不想问,但又不得不问。
沈星子最难回答,但又不得不回答。
沈星子想了好一会儿,喉咙滚到了好几次终于说:“回 家。”
小山东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公子,我们要到哪里去?” 沈星子说:“回家。”
小山东说:“你说你要回家。”
沈星子痴痴地凝望着远方,说:“我要回家。”
马车驶进吴家庄。沈星子的马车很少驶进吴家庄,尽管吴 家庄就是他的家。
吴家庄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会是沈星 子,他们仿佛看见了雪地上长出了一大片牡丹花。
吴正生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会是你?”
沈星子冷冷地说:“你没想到吧。”
若是以前沈星子敢对他这么说话,吴正生非得撬开沈星 子的嘴,割下他的舌头才肯罢休,但现在吴正生不敢了,只能陪着笑脸。
花红柳见了沈星子,惊讶得好一会儿才说:“你又有什么 事?”
沈星子心中隐隐作痛:这里是他的家,难道无事就不能回 来吗?
小山东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递了上来,说:“这是沈公 子孝敬你的。”
花红柳接过银票一看,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闭上。她 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吴正生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红红的,说:“我的呢。”
沈星子瞧不起吴正生到了极点,现在又知道自己并不是 他的儿子,想起幼年时吴正生对他的伤害,常在肚子里用最恶 毒,最尖刻的话骂他,甚至有时想用剑刺穿他的咽喉。
沈星子没有话,脸色很不好看。
吴正生的脸也像被人猛抽了一鞭似的。
小山东忙过来圆场,说:“这张银票本来就是公子送给你 和老夫人的。”
吴正生一听,便向花红柳扑去,说:“拿来,还有我五万两 呢。”一
花红柳紧紧握住那银票,说:“等我换成了银子,再分给你一半。”
吴正生说:“那怎么行?我难道不知道你,你换了银子,非 得和野男人独吞了不可。”
花红柳将银票放入怀中,说:“那也不能给你,你这个酒 鬼、色鬼、赌鬼,十万两银子,哪里够你又喝、又赌、又嫖的。
吴正生见说话没用,便扯上去抢。花红柳从来都不是省油 的灯,哪里会让他抢去,又抓又挠,又踢又踹,毫不示弱。
沈星子望着撕打成一团的吴正生和母亲花红柳,竟无动 于衷,他小时候早已看腻了这样的戏。
花红柳大声咒骂吴正生:“世人象你这样愚蠢和低贱的人 找不出几个,你刚去给过去的情人送终,回家还有脸抢老婆的 钱 …… ”
吴正生也大声咒骂花红柳。
这场架打得灰尘四起,旁观者皆避之不及。
小山东怎么也不会想起世上真有这样一对夫妇。
沈星子懒得看他们打斗,转身离开。
吴正生和花红柳见沈星子隐没在树丛里,不约而同地住 了 手 。
吴正生失望地说:“我以为那小子见我们打起来,还会再 拿出十万两来。”
花红柳理着被吴正生抓乱的头发,说:“我以为他就是不 拿出十万两,也会拿出五万两来。”
吴正生说:“这十万两怎么分?”
花红柳想了想,将那银票从中间撕开, 一半递给吴正生, 一半藏在她怀里,说:“我们谁离开了谁,都别想得到这银子。”
吴正生捏了捏花红柳的脸蛋,说:“还是我老婆好,既聪明 又大方。”
花红柳说:“五万两银子,够你在妓院里住三年的了。”
吴正生笑嘻嘻地抱住花红柳,说:“有了你这样的好老婆, 就算把天下所有女人放在我眼前,我都不会看一眼。”
花红柳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说:“这是你平生以来说得 最大的一句谎话。”
吴正生说:“不是。”
花红柳说:“那你平生最大的一句谎话是什么呢?”
吴正生说:“除了我老婆,我从未对任何女人看过一眼。”
花红柳说:“忠言不一定逆耳,但谎言却总是动听的,你还 有比这更动听的谎言吗?”
吴正生说:“你就这么爱听谎言?”
花红柳说:“就像你喜欢妓女一样。”
妓女和谎言都是美丽而肮脏。
沈星子回到吴家庄,好久才想起吴家庄里除了吴正生和 花红柳,还应该有大香、小香、吴独眼,吴亮、吴汉。
他们本来都是不在家的,但听说沈星子回来,便都争先着 跑回来。
许多在他们眼里威风得不得了的人, 一 听到沈星子的名 字都吓得像没了骨头,这是他们不止一次亲眼看见的。
沈星子见到大香姐姐和小香姐姐的笑容,几乎当场呕吐。
吴独眼和吴亮、吴汉都仰着脸看沈星子,那神态活像一条 条想得到主人碗里肥肉的狗。
沈星子又是一阵恶心,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围着沈星子,谦卑地问寒问暖。
沈星子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 陌生人家里做客。
吴正生和花红柳各得了五万两银子,都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见儿女们都回来了,便叫家人摆酒做菜。
沈星子端起酒杯,刚喝了一 口,就听大香姐姐说:“七弟, 你武功天下第一,得有个人继承你的衣钵才行。”
吴正生说:“对,你也该收个徒弟了。”
小香姐姐立即说:“我家老二,你晓得吧,身体结实,长相 也不错,为了弟弟能有传人,我豁出去把他交给你了。”
大香姐姐急忙说:“七弟,别听她的,那小子是在乡下生的 野种,蠢头蠢脑的。我那个大儿子, 一表人材,年龄虽大了点, 但学武还很有天资呢。”
沈星子吓了一跳。
小香说:“你那儿子都十五岁了,怎么才想起学武。”
大香双手叉腰,声音一下子提高许多,说:“那也比你那个 野种好。”
小香也毫不退缩地站了起来,大骂大香的祖宗,倒没想起 来她俩是同一个祖宗下的儿子。
吴独眼等哥仨见状,忙把她们分开,好不容易才劝得她们 重新坐下。她们都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能把对方吞下去。
吴独眼恭恭敬敬给沈星子倒满了一杯酒,说:“七弟,你认 不认得‘过江龙’水蛟?”
沈星子说:“无论水蛟,还是旱蛟,我一个也不认得。”
吴独眼干笑了两声,说:“像他那样的小人物,七弟当然无 暇认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谁。”
沈星子说:“我认识他有什么用?”
吴独眼说:“你不知道他是谁,怎能杀他呢。”
沈星子说:“我凭什么杀他?”
吴独眼说:“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沈星子又被吓了一跳。
吴独眼说:“七弟,你杀他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举手之劳 而已。”
吴亮夹了一只鸡腿给沈星子,说:“大哥的事很容易,而我 的事就有点麻烦了 ……”。
沈星子心烦意乱,毫无吃兴了。
一桌酒菜便如毒药般让他汗毛耸起。
沈星子站起来,说:“我想出去走一走。”
他跑出屋去,冷风迎面吹来,吹不走他心中一丝烦乱。
他一出房门,大香姐姐和小香姐的吵闹声便在身后炸起,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们尖锐的叫喊。
这一切使沈星子恍若又回到了他过去的日子。
沈星子恐惧地加快了脚步,而心底却在不住地打寒噤。
他终于忍不住了,扶住一棵树,垂下头把适才吃下的饭菜 呕吐出来。他想把心中的恐惧和寒气一起呕吐出来。
沈星子吐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家里过去、现在, 将来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儿子呢?
马车在雪原上行进。
仿佛永远没有终点,又仿佛是云一样的流浪者,被每一个 清晨和黄昏所放逐,浪迹四面八方,浪迹海角天涯。
他们在寻找什么?
在茫茫雪原中,除了无边无际的冰冷,还能寻找到什么呢?
小山东鼓足了勇气,说:“公子,我们到哪里去?”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小山东最不愿意问,沈星子也最难回答的 一 句话。
沈星子沈吟了半晌,说:“前面不远的地方是不是有座北 湖城。”
小山东说:“前面是有座城,我现在已经能看到了。”
沈星子说:“我们就到那座城里去。”
小山东暗自叹息:到了那座城里之后又干什么呢?恐怕明 天我还要问你这句话,到那时候你又怎么回答呢。
马车带着 一 路厚厚的风尘,驶进那座北湖城中。
城中有条街很热闹,做什么买卖的都有,现在虽然还没到 正午,但街旁两旁已摆起各式各样的摊子,等待着各式各样的 买主 。
小山东精神顿觉一震。
世上恐怕再没有比市场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谁 走到这里都不会觉得孤独和寂寞。
这里有满身油腻的厨子,有背孩子的妇人,有边走边大嚼 油炸饼的孩子,也有满头刨花香气的俏丫头 … …
各种各样的人挤来挤去,仿佛是锅烧开了的沸水。
小山东的心情 一 下子开朗了许多,因为这里的气味和声 音,都是鲜明而生动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小山东说:“公子,你是不是也下车走走,这里热闹得很。” 但车里的沈星子却没有答话。
小山东撩起车帘,看见沈星子躺在车里,双眼闭着,似已睡着 。
小山东推了推沈星子,轻声唤道:“公子,公子 …… ”
沈星子慢慢地睁开眼睛,不禁把小山东吓了一跳,因为这 双眼睛已空洞洞的,有说不出的黯淡,说不出的可怕。
小山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颤声问道:“公子,你 怎么了?”
沈星子的眼珠慢慢转动了,说:“我很好。”他坐了起来,象 是花了很大的力气,问:“到城里了吗?”
小山东点了点头,说:“公子,下车走走吧,这儿热闹得 很。”
沈星子淡淡一笑,说:“你很喜欢这里。”
小山东点了点头。
沈星子说:“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
小山东惊喜地说:“公子真有这份心思吗?”
沈星子说:“这里人多,热闹,无论谁住在这里都不会感到 孤独和寂寞。”
小山东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他忽然一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房,说:“我们把那间茶房买 下来,你当老板,我当伙计,岂不有趣的很。”
那间茶房门上有块黑匾,黑匾上有“同福”两个字样。里面 人声嘈杂,喧闹得很,不时还有热气从里面跑出来。
沈星子说:“你想买下这间茶房?”
小山东说:“茶房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坐在里面,就 是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
沈星子心中暗自叹息:那你还没有真正感到孤独和寂 寞。”
真正的孤独和寂寞是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寞,你在盛大 的宴席上,就算有一万个人给你敬酒,你也会感到孤独和寂 寞 。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孤独和寂寞的痛苦,那就像一场噩梦, 却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沈星子说:“那我们就把这间茶房买下来吧。”
小山东拍手大乐,说:“我们给那老板五百两银子,他一下 会乐得发疯。”
沈星子笑了,说:“他也一定会以为我们俩是疯子。”
小山东说:“我们不是疯子,但也不是一般的人。”
小山东进了“同福”茶房,把五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那老 板吓得直哆嗦,说什么也不敢伸手去接。”
小山东说:“你是不是嫌少?”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张银票,也是五百两的。
那老板更不敢去接了。
小山东说:“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就把茶房放把火烧了。”
那老板虽不会武功,但出手却是极快,抓过一张银票,发 狂似的跑了出去,迎面撞上几位朋友,惊问他怎么了,他也一 句不答。
小山东回到马车前,却不见了沈星子。
小山东以为沈星子到别处看热闹去了。但他等了好半天, 仍不见沈星子回来。
小山东又等了好半天,还是不见沈星子。
直到黄昏来临时,市场上人已渐稀,沈星子依旧没有回来 。
小山东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沈星子能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十三、四的男孩子跑了过来,说:“你 是叫小山东吗?”
小山东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男孩子说:“是有个叔叔告诉我的。”
小山东顿时明白,那个叔叔一定就是沈星子。
他蹲下来,抱住男孩子的肩膀,说:“那位叔叔还说什么 了?”
男孩子说:“他说他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再回来 了。”
小山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那位叔叔往哪边走 了?”
男孩子指了指东面。
小山东立刻发足狂奔出去,但随即叉站住了,他知道沈星 子的的脾气,更知道他的轻功,沈星子若不想见他,他就是寻 遍天涯海角也见不到他。
小山东伫立在长街上,过往的行人和两边的店铺都已不 在他眼里,他眼前只是一片空白,内心也是一片空白。
他已隐约感觉到,沈星子所说的那个遥远的地方就是死 亡 。
他今天才感觉到:沈星子的冷漠和坚强的背后,竟也是那 么的脆弱。
死灰色的穹苍,沉重得似已将压了下来,可是沈星子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
他只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恶梦,只希望这场恶梦快 点醒来。
眼看小山东可以安定下来,他也放心了,他知道小山东绝 不会看着他死去,而活着又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折磨。
死,的确是种很好的解脱办法。
沈星子杀死过许多人,也目睹许多人死去。对于死,他似 乎并不是很陌生。死后也许会像沈大娘说的那样下地狱,在地 狱里饱受各种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的折磨,但这种肉体上的 折磨若能够使他心灵上的痛苦得到解脱,他也会感到是一种 幸运。
对于死,他心中充满了热情的向往和迷恋。除了死能解脱 痛苦,还有就是他亲眼目睹过许多种不同于常人的死法。
他曾经到过西藏,看过“天葬”。
人死了,把衣服脱光,盘成蹲坐的姿势,用毛毯裹起来,诵 经三天之后,抬到天葬场。
那时,沈星子还在毫无目的到处流浪。他看见一天葬师 “惹甲巴”以熟练的刀法,把尸体的肉一块块切下来,再将骨头 敲碎、混在青棵糌粑之中 ……
有人在天葬场的四周燃起熏烟,让死者的灵魂升天,更有 成群的秃鹫,看到熏烟的讯号飞来,争食切碎的尸骨。
死者的亲人只是静静地坐在四周,默默地祈祷秃鹫能吃 尽所有尸骨,显示死者没有不可化解的罪恶。
让来于自然的,归于自然。
让一切仰赖苍天生活的,归于苍天。
不必留下什么 ……
现在想起来,他才觉得看似愚蠢荒蛮的西藏人是多么的 聪慧和豁达,他们对于死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沈星子也到过畲族人的聚居区,看到过“歌丧”。这是最让 他惊讶的死法。
在畲族民俗里,人死了,成群的亲友身穿白色的衣服,头 绑白色的罗帕,围坐在死者的身边歌唱。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歌声也越来越响。
没有人哭,只有歌,把哭声化为歌。驱走恶魔,护送死者的 灵魂平安往生,告诉死去的人,你安心地走吧!别挂念活着的 人.我们不哭,以歌声送你远行。
这不是挽歌,是骊歌。
在他们眼里,死,只是一种远行。
那时,沈星子还在流浪,看见这“歌丧”,只是觉得很怪。
沈星子又想起他所结识的一个老人, 一个患有绝症的老 人。
这个老人召集亲友,欢聚一堂。老人盛装坐在轮椅上,脸 上扑了腮红,嘴唇擦了唇膏,举着美酒,与宾客互道珍重。
然后,老人与每个朋友握手、拥抱、吻别。
老人返回房间,没有自杀,只是从此不再接见任何亲友, 直到最后一天。
“何必让人看见自己最憔悴的样子?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没法给我任何帮助。”老人说:“留给大家最好的印象,别当我 死了,只想是独自旅行。”
在这个老人眼里,死,不过是独自旅行,他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待他的亲人和朋友。
沈星子忽然想,肖如雪早已独自旅行去了,早就在前面等 他了。
他顿时兴奋起来,浑身又充满了活力。
第七章 不同的死法
沈星子就在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也有一种预感:自己活 不长了。
所以,他就在活着时就把坟墓修造好了。
沈星子的坟墓建在一座大山里面。那里野兽出没,罕见人 迹,没有人能找到那里。他知道自己仇人极多,怕死后有人来 掘他的坟鞭他的尸。
沈星子也没有把坟墓建成一座坟墓,而是,像一座宫殿。 从外面看,只有一扇石门,关得死死的,只有扭动它上面的机 关,才能把它打开。
但人一走进去,便会发现它简直就是皇帝住的深宫后苑, 每一件摆设都不但华贵精美,而且相互之间的配合也十份协 调。
几乎没有会想到一座荒山里面会有这样一座别致的坟 墓。
最奇妙的是在这坟墓里面,还有一个活人一个端庄美丽 的女人。
这个女人从坟墓建成时就在这里了,如今已有三年了。
这三年,绝对没有人能想象得出她是怎样渡过的,怎样苦 挨了死一样的寂寞和孤独。
这个女人很像马生花笔下的肖如雪。
只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肖如雪。
如果她是真正的肖如雪,那么沈星子很可能走的是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世间长的相像的两个人很多,这个女人和肖如雪就是这 样的一对,就是因为她长得像肖如雪,才会这样不幸,才会被 沈星子野蛮地掠到这里来。
每次沈星子看到她,内心里那被相思的鞭子抽的累累伤 痕,就会多多少少被抚平一点。
沈星子想让这个女人陪他去死,好比肖如雪陪他一起死 一样。但就在他想死前的一刹那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沈星子凝视着那女人说:“如雪 …… ”
那女人立时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已对你说过一万次了, 我根本就不是肖如雪,我是刘宝宝。”
若是以前,沈星子非得一巴掌打过去,但现在,沈星子的 目光还是那么柔和,说:“好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刘玉宝,不再 是肖如雪了。”
刘宝宝很惊讶看着沈星子,仿佛从来没有见他一样,说: “你从今以后,不再把我当成肖如雪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
刘宝宝怔了半晌,说:“那你就不该把我留在这里。”
沈星子说:“我不再留你了。”
刘宝宝说:“你应该送我回去,这几年来 …… ”
她声音已呜咽,泪已流出。
沈星子说:“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该再留你。”
刘宝宝似乎已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说:“我现在就想 走。”
沈星子的目光还是那么柔和,说:“你已在这里住了三年; 还在乎多住一天吗?”
他的手放在刘宝宝的肩上,说:“你再住一天,我们一起喝 顿酒。”
刘宝宝没说话,显然是极不情愿。
沈星子一边摆酒, 一边说:“明天一早我就送你 …… ”
忽然,沈星子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发起抖来,头上满是冷 汗,双手抱头,脸上的神情极为痛苦,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摇摇晃晃,终于栽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刘宝宝惊慌得不知所措。
沈星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 串串地滚下,冲着刘宝宝勉 强挤出一丝微笑,说:“我的头痛病又发作了。”
刘宝宝的目光中隐现出一层杀机。
沈星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爬起来又摔倒了。
刘宝宝把一杯酒递了过去。
沈星子的双手都痉挛起来,捧着酒杯发抖得厉害,酒洒了 一大半,也没能倒进嘴里。
刘宝宝忽然飞起一脚,把沈星子踢得滚出十几米远。
沈星子惊讶万分,等他再抬头看时,刘宝宝正握着一柄长 剑向他逼来。
沈星子说:“你也想杀我?”
刘宝宝冷笑着说:“我不想杀你才是怪事,这么多年来,你 害得我好惨。”
沈星子强忍疼痛,说:“我已经说要把你送出去了。”
刘宝宝咬着牙,说:“谁信你的鬼话。”
沈星子说:“我说的是心里话。”
刘宝宝说:“就算你真的那样做了,也抵不住你的罪过。” 沈星子双眼一闭,等死了。
刘宝宝持剑的手在发抖,因为她连蚂蚁都不曾踩死过,更 没有杀过人,他实在害怕看见人的血流出,看见人死后的恐怖 神情。
但她想起沈星子这三年对她的种种欺辱和摧残,便怒在 心头起,恶在胆边生,举剑向沈星子的咽喉刺去 ……
沈星子一动不动,他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说:“手下留人。”
沈星子惊得瞪大了眼睛。
刘宝宝吓得手中宝剑掉落在地上。
这座坟墓里还有别的人?
这是沈星子和刘宝宝谁都不曾想过的。
这座坟墓里怎会还有人呢?
沈星子一直以为:自己的坟墓除了他和刘宝宝,绝不会再 有第二人能找到了。
声音是从一张桌子下面的地里发出来的。
桌子下面铺的是大理石板,青色的,光洁平整。而现在却 有两块石板动了起来,终于被翻了过来,露出了一双粗糙丑陋 的手。
这双手就象松树皮,而且十指奇短,骨结突出,像是一双 终年干苦力的手。
这双手抓过两边的石板,慢慢地又露出一张脸,吓得刘宝 宝惊叫出声。
就连沈星子也不禁心头一颤,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张恐怖 而又丑陋的脸。
这张脸惨白如纸,竟也像他的那双手一样粗糙不平,显然 是终年不见阳光之故,但他嘴唇却又宽又厚,而且鲜红如血, 就像刚吃过一块血淋淋的生肉一样。
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死灰色的 眼睛,让人难以分清眼珠和眼白,他盯着沈星子,目光竟是那 么的悲愤和怨恨。
沈星子心底禁不住升起一股冷意。
那人慢慢地爬了上来,又慢慢地向沈星子走了过来。
沈星子被他一吓,头竟一下子不痛了,但还是四肢痉挛, 全身仿佛散了架子。
那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问:“沈星子,你还认得我吗?”' 沈星子说:“你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吗?”
那人嘎声说:“三年前,就是你把我们二十九个人送到地 狱里去的,可惜阎王爷说一次来这么多人,住不下,就又把我 打发回来了。”
沈星子恍然明白了。
就在三年前,他从各地抓来了二十九名能工巧匠,为他建 造了这座坟墓。完工以后,沈星子便给他们每人一剑,免得日 后泄露出去这件事。
没想到竟活下了一个活口。
沈星子有点相信了那人的话。他真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 冤鬼,向他索命来了。因为那时他的剑法之准,能把一根头发 竖劈成两根。而且他所刺的部位除了心脏,便是咽喉,那二十九人中怎能留下活口呢?
那人仰面一阵惨笑,说:“姓沈的,你可知道我这几年来, 日日夜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健康,无病无灾,看来老天果 然没有叫我失望。
他一把抓住沈星子的前胸,说:“而且老天还给我一次这 样好的机会让我杀你, ……哈哈哈 …… ”
沈星子心中暗自叹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都是上苍的安 排 。
那人说:“你这几年在江湖上大富大贵,大红大紫,可曾想 过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吗?他们的亲人还在等他们回家 … … ”
沈星子脸上依然不见惊慌之态,说:“苍天既然已给了你 这样好的机会,你还等什么呢?”
那人阴森森地一笑,说:“我总觉得一剑杀了你太便宜你 了,我应该让你受尽世间所有酷刑的折磨。”
沈星子淡淡一笑,说:“我临死前还有件事弄不明白,你能 告诉我吗?”
那人说:“什么事?”
沈星子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那人一听,得意地一阵大笑,说:“你那一剑没刺我的喉 咙,而是刺我的心,但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心和别人的心有很大 的不同。”
沈星子说:“难道你的心是铁打的?”
那人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只不过长得偏左了一点, 你刺的那一剑紧贴着我的心刺了进去。”
沈星子淡淡一笑,说:“世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怪人。看来,真是天要亡我啊。”
那人说:“像我这样的人,十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沈星子说:“你活下来之后又来找我了,但你在我坟墓下 边藏着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是在我睡觉时刺杀我?”
那人说:“我在很远的地方挖了个地道, 一直通到你的坟 墓下面。我在这地道已两年没见阳光了。这两年来,我睡觉都 睁着眼睛,盯着你这坟墓里发生的一切。”
沈星子说:“哦?”
那人冲着刘宝宝笑了笑,说:“就连她每次洗澡我都能看 得清清楚楚。”
刘宝宝顿觉一 阵恶心。
那人说:“苍天不负苦心人,这两年的功夫终于没有白 费。”
沈星子忽然又笑了,说:“但你还是做错了一事。”
那人说:“只要能杀了你,就是做错一万件事又有什么关 系?”
沈星子说:“也许你做错了一万件事真的没有关系,但你 却不该做错这件事。”
那人好奇地说:“我做错了什么事?”
沈星子说:“你不该和我多说许多没用的话,你不该现在 还没有杀我。”
那人脸色一变,说:“你还想跑吗”
沈星子说:“我为什么要跑呢?这是我的坟墓,要跑的就该 是你。”
那人说:“你现在还有何能?”.
沈星子说:“你若是一定要知道的话,不妨用剑来刺我的 喉咙。”
那人握剑的手抖了起来。
沈星子又笑了,说:“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那人一咬牙,举剑刺向沈星子的咽喉。”
他武功虽不高,但内心积淀已久的悲愤和怨毒,也使这一 剑虎虎生风,声势迫人。
沈星子等他这一剑刺到面前时,忽地伸出二指一夹,就夹 住了袭来的长剑。
那人急忙向后猛拉,想把剑抽回,但这一剑仿佛刺入了钢 铁里,竟纹丝不动。
沈星子双指再一用力,就得“喀嚓” 一声,长剑断成了两 截,剑尖部分在沈星子的二指中间,剑柄部分在那人手中。
那人冷汗已流了下来。
沈星子手夹着剑尖, 一挥,只见一道银光划出,“ ”的一 声,又将那人手中断剑削去一节。
那人两眼发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本该饶了你,你本该再活下 去,但你一活下去,我便尸骨难全了。”
那人冷笑一声,说:“你杀了我就能尸骨保全吗?”
沈星子说:“你已经把这里的事告诉别人了吗?”
那人说:“我已告诉了许多人,他们之所以没来杀你,是因 为你武功太高。但你死了以后,他们一定会争抢着赶到,都想 在你身后刺一剑。”
沈星子脸色变了,说:“那你就更该死了。”
他双指一弹,那断剑化作一道白光。
那人惨叫一声,凌空转了身,还未冲出三步,就已倒下。
他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鲜血还不停地从指缝中流出,断 剑已穿过他的喉咙。
沈星子望着他的尸体,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我真不想杀 你,可是 …… ”
刘宝宝说:“可是,你还是杀了他。”
沈星子说:“这一次我真是不得不杀他。”
刘宝宝说:“你是不是故意在装头痛?好引诱他出来送 死。”
沈星子说:“不是。你和他都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该和 我费口舌。”
刘宝宝说:“我也很后悔。”
沈星子说:“我杀了他,但我不会杀你。”
刘宝宝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沈星子惊奇地说:“你真的想死?”
刘宝宝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想死,但我更不想这里 活着。”
沈星子说:“我说过,我可以送你出去。”
刘宝宝说:“你现在还肯送我出去?”
沈星子点了点头。
刘宝宝将信将疑,说:“你今天怎么大发善心了?”
沈星子说:“一个人临死前,都免不了要发一发善心。”
刘宝宝吃惊地问:“你要死了?”
沈星子说:“明天太阳落下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将结束。” .刘宝宝说:“望眼天下,还有谁能要你的命呢?”
沈星子说:“只有我自己能。”
刘宝宝更加惊奇,说:“你想自杀。”
沈星子惨然一笑。
刘宝宝说:“为什么?”
沈星子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你刚才不也想杀死我 吗?”
刘宝宝摇了摇头,说:“这绝不是你要死的原因。”
沈星子说:“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我死了,天下人都会高 兴的。”
刘宝宝说:“你的亲人和朋友却会伤心落泪的。”
沈星子凄惨地一笑,说:“我的亲人和朋友看着我死,也不 会来救我。”
刘宝宝此时此刻才感觉到沈星子的内心有多苦涩;有多 凄凉。
她说:“以你的武功和智慧,你本来可以做许多好事。现在 也不晚,佛语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沈星子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句话只是骗那帮蠢人的。 在这个世上,你就是放下了屠刀,有些人也一定不会让你成 佛。”
他顿了顿,又说:“我改邪归正, 一定有许多仇家来向我寻 仇,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与其被别人杀了,倒不如自 己杀了自己。”
沈星子和刘宝宝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
刘宝宝咬着嘴唇,说:“你临死之前,还要我做什么?”
沈星子说:“你肯做什么?”
刘宝宝说:“无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不会拒绝,我对快死 的人一向宽厚。”
沈星子说:“你出去以后,别对任何人说这里的事,否则, 我就尸骨难全了。”
刘宝宝说:“我不说,也会有人知道。”
沈星子瞧了瞧地上那人的尸体,说:“你说他已经把这里 的事告诉了别人?”
刘宝宝说:“你说他没有?”
沈星子说:“绝对没有。”
刘宝宝说:“你就这么有把握?”
沈星子说:“他若是真的告诉了别人,就绝对不会说,好让 我死在这里,别人好来掘我的坟。他这是在故意吓我,让我放 弃这座坟墓,到哪个荒山野岭去死。”
刘宝宝说:“你猜得的确很有道理。”
沈星子说:“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很可能不是这 样的,他已经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别人。”
刘宝宝说:“也许是这样的,但实际上又有谁能说得准,” 沈星子长叹了一声,说:“的确没有人能说得准。”
刘宝宝说:“那你还想在这里死吗?”
沈星子说:“我活着没有怕过任何人,死了会怕他们吗?”
刘宝宝忽然笑了,说:“其实,死;绝不像大多数人说的那 么可怕。”
沈星子说:“你也这么看。”
刘宝宝说:“我曾经听别人讲过一个关于‘人死’的故事, 你想不想听。”
沈星子说:“给快死的人讲‘人死’的故事是再恰当不过 了。”
刘宝宝说:“从前,有一位老人,平时嘻嘻哈。有一天听说 自己得了绝症,依然谈笑风生,仿佛是别人得了病。”
“他一 日比一 日衰弱,起初还能勉强起身送客,后来躺在 床上挥手,再后来,只能手指动一动了。”
“他闭口不谈自己的病,只说精神不好,常想好好睡一觉, 还说:上辈子困死了,这辈子要补回来!”
“那老人直到断气前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提到死,只是很 弱弱地说:我好想睡,睡醒了再聊 …… ”
“事后,他的亲友都没有哭。隔了好一阵子,都彼此不解地 问:奇怪,他死我并没有太伤心,觉得他没死,只是睡觉了。”
沈星子静静地听着,说:“这真是个绝好的故事。”
刘宝宝说:“死,不尽然可悲,不尽然可怕,最重要的是我 们怎么去看。”
沈星子说:“你觉得你说的很有理吗?”
刘宝宝说:“是的。”
沈星子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刘宝宝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不一定对死看得开的人就要去 死,就像对死很害怕的人,结果却不得不死。”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心里也是想让我快点死。”
刘宝宝脸色一变,说:“没有。”
沈星子长叹一声,心想:这能骗得了谁呢?
沈星子送走了刘宝宝。
沈星子目送刘宝宝那纤秀柔软的影子在风中渐行渐远。
他感觉一切都已渐行渐远,包括群山,风雪,和许许多多 伤感的往事。
唯一能暂时挽留住的,只有他自己的生命。
令沈星子倍觉伤感的,唯有自己的生命。
第九章 死无其所
沈星子送走了刘宝宝。
坟墓里只剩下沈星子一个人。
坟墓静得宛如没有一个人。
沈星子静静地坐着,呼吸似已停止,魂魄仿佛正在从他身 内溜走,飘向幽冥,飘向群鬼的聚居之所。
他静静地凝视着飘忽的灯光。
灯光中似乎浮现出一条路, 一条死路。
沈星子站在这条路的一边,遥望路的那边,唯见一片苍 茫 。
路的那一边依旧神秘、朦胧,而且遥远。
但沈星子还是决心踏上这条路 … …
忽然,他又想起了肖如雪。想起了一直在他心中魂系梦牵 的女人。
也许,肖如雪正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他。
沈星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马生花画的那张肖如雪的画像, 深情地凝视着,就像看见了真的肖如雪一样。
他喃喃自语:“如雪,如雪,你等一等我,我就来了。”
画中的肖如雪仿佛也在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 情意。
沈星子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一 吻。
他又说:“如雪,如果你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但是,肖如雪已经死了。
沈星子说:“如雪,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把画像放在床上,就好像肖如雪真的躺在床上。
沈星子倒了一大杯酒,说:“如雪,我喝完了这杯酒,就能 和你见面。”
他坐在了床上,说:“如雪,你知道吗,这是一杯相思酒,据 说是从相思人的眼泪中提炼出来。人喝了它,就会在甜甜的思 念中死去,毫无痛苦和悲哀。”
他真的喝下了那杯酒。
他静静地在肖如雪的画像旁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 慢慢地,他似已睡着了。
坟墓里死一样的沉寂,就连沈星子的呼吸声也没有。
难道他真的死了?
坟墓里忽然有人悄声说:“难道他真的死了?”
又有一个人说:“他的呼吸好像也已停止了。”
先说话的那个人说:“我们上去。”
从青色大理石板下面又钻出两个人,他们都穿着颜色极 鲜明的杏黄色长衫,其中一个浓眉大眼,脸色却鲜红如血,另 一个却鹰鼻如钩。
红面汉子先钻出来的, 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死着沈星子, 说:“他真的死了。”
鹰鼻大汉说:“想不到他却自杀了。”
红面汉子说:“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自杀。”
鹰鼻大汉说:“他是不是知道了我们摘星楼就要对他下手 了。”
红面汉子说:“他一定不知道,否则,他绝不会去死。像他这样的人若知道世上还有钟楼主这样的剑术大师,绝不会去 死。”
鹰鼻汉子说:“他没死在我们摘星楼手里,实在太便宜他 了。”
红面汉子也叹了口气,黯然说:“实在可惜。”
鹰鼻汉子说:“假如他没死,你说他和楼主谁的剑更快。” 红面汉子想了想,说:“当然是楼主的剑快了。”
鹰鼻汉子说:“那楼主为什么至今还没考找他比剑?”
红面汉子又想了想,说:“楼主的剑虽比他快,但还没有十 成的把握。所以,楼主才暗地里准备了三年。”
鹰鼻汉子说:“三年来,楼主已把摘星楼经营成了庞然大 物,现在,楼主至少已有八成五的把握了。”
红面汉子说:“那一成半的把握是什么呢?”
鹰鼻汉子说:“命运。”
红面汉子说:“命运本是天意使然,不是人谋所能及之。”
鹰鼻汉子说:“楼主不可能有十成把握了,所以至今还没 有出手。”
鹰鼻汉子说:“只可惜楼主再也没有机会了。”
红面汉子说:“他死了,楼主一定也很伤心。”
鹰鼻汉子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说:“那画的女人一定是 他的情人了?”
红面汉子说:“那还用说,他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自杀 的。”
鹰鼻汉子哈哈大笑,说:“但据我所知,这个女人好像还在 人世间。”
红面汉子说:“你见过这个女人。”
鹰鼻汉子点了点头,说:“她不但没死,而且活得还很幸 福。只不过 … … ”
红面汉子说:“只不过什么?”
鹰鼻汉子说:“只不过她现在已不叫肖如雪了。”
红面汉子说:“天下长得像的人有的是,你是不是眼睛花 了。”
鹰鼻汉子说:“绝对没错。像这样美丽动人的女人天下并 不多,而且这幅肖像画得逼真无比,和活人一模一样。”
红面汉子说:“这个女人是谁?”
鹰鼻汉子说:“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等回去后,我带你去拜 见她。”
红面汉子说:“我们先把他的头割下来,献给楼主。”
鹰鼻汉子说:“我把他的尸体挂在外面,让天下武林义士 每人都来刺他几刀。”
就在这时,忽听床上的沈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真没 想到,你们这些侠客君子们的心竟然这么黑。”
红面汉子和鹰鼻汉子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满头大汗不住 地往下流。
沈星子坐起来,说:“你们楼主还有机会,我不会让他伤心 的。”
他的目光变得如刀一样锐利,说:“我更不会让他失望。”
红面汉子被巨大的恐惧扭曲了那张鲜红的脸,说:“你怎 么没死?” .
沈星子说:“我本想死了,但一听说有人想让我尸骨难全,只好又活过来了。”
红面汉子说:“你一定是已听见了我们在地下的声音。”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我并不是聋子。”
红面汉子说:“所以你对那幅画像说了许多话,那都是说 给我们听的。”
沈星子说:“但我并没有拉你们出来。”
红面汉子忽然笑了,说:“沈星子,你以为你真的骗过了我 们?”
沈星子说:“你们现在还能跑得了吗?”
红面汉子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要跑呢?”
沈星子说:“那你们想干什么?”
红面汉子说:“我们想杀你。”
他话未说完,已出手了。
忽然间,寒气闪动。
十余道寒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射向沈星子,他没有奢望这 些暗器能伤着沈星子,但只要沈星子因此而稍有分心,鹰鼻汉 子的剑就会出手,就有可能刺伤沈星子。
鹰鼻汉子绝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几乎就在红面汉子出手 的同时,他也出手了。
刀光闪动,隐隐夹着风雷之声,向沈星子的胸口劈了过 来 。
残月追星剑不在沈星子身边。
沈星子身边没有剑。
但沈星子的心里却有一把剑, 一把无形的剑, 一把呼之即出,挥舞自如的剑。
像他这样的绝顶高手,早已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化成了 剑。
甚至将世上万事万物都溶入了剑意之中。
无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能变成一把剑,一件如干 将莫邪般的神兵利器。
沈星子的手指自然也能变成剑过。
他右手捏成剑诀,闪电击出。
一连串“叮叮”声音后,满天寒光如星雨般坠了下来。鹰鼻 汉子的刀已劈到沈星子胸前。
沈星子竟凝坐不动, 一笑说道:“原来你是南海剑派的弟 子,刀法不俗,不过却对付不了我。”
眼看刀锋已沾着他的衣襟,沈星子仍是神色不变,忽地伸 出双指,迎着刀锋便是一推。
鹰鼻汉子心中暗奇:任你本领通天,竟是血肉之躯,怎能 挡得住我的宝刀。
他稍一踌躇,忽听得“铮”的一声,那道士在剑上一弹,双 指一移,一下子夹住了刀脊。
他觉得虎口一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霎那之间,宝刀已被 沈星子夺了去。
鹰鼻汉子面如土色。
红面汉子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们还想动手吗?”
红面汉子咬了咬牙,说:“还想。”
他又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欲向沈星子扑去,但他猛地刀锋一转,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沈星子大吃一惊,看见鹰鼻汉子也拔出短刀,向自己心口 插去。
沈星子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如此刚烈,急忙向那鹰鼻汉子 扑了过去。
红面汉子早已料想到沈星子有这一着,迎面扑了过来。
沈星子挥出一掌,把他打得飞了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鹰鼻汉子已把短刀插进了自己胸膛。
摘星楼主是谁?
活着的肖如雪在哪里?
沈星子还想从他们口中得知许多事,但这些事情却已随 着他们鲜血流出化为乌有。
鹰鼻汉子双手捂住胸膛, 一张脸已扭曲得变了形,鲜血从 手指缝间流出。
沈星子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们死了,我早晚也会知道 的。”
鹰鼻汉子说:“我们楼主会来杀你的,你就等死吧。”
沈星子说:“就怕你们楼主不敢来找我。”
鹰鼻汉子说:“我们楼主…… ”
他的血流得更快了,他觉得正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说句话已十分费力。
沈星子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得快些?”
鹰鼻汉子当然希望他无得越快越好。
沈星子说:“如果你想让我死得快些,那你就该告诉我,摘 星楼主在哪里,我好去找他,岂不就死得快了。”
鹰鼻汉子恶毒地笑着,说:“我不是小孩子 …… ”
他一说话,血流得更快了,他脸色开始变白,说:“你在明 处,我家楼主在暗处……你根本找不到我家楼主的影子,而我 家楼主却……却随时都会用剑刺穿你的喉咙,不信……你就 等…… ”
他实在没有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了,仰面倒了下去。
他虽已咽了气,但双眼却还是瞪得很大,仿佛是要看摘星 楼主的剑刺穿沈星子的咽喉。
“肖如雪”还在床上躺着,脸上流露出动人的微笑,目光是 那么的温柔和亲切,那么的含情脉脉。
沈星子深深地凝视着她,禁不住痴住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如雪,原来 你还在人世间,那我怎能死呢。”
“如雪,我就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如雪,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经历了许多痛苦的磨难。”
“如雪,有人说你这几年过得很好,我也十分高兴,就算你 已经嫁给了另一个男子,我也不怪你。”
沈星子嘴角带着微笑,两行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能天天看你几眼,我就满足了。” 但人对金钱的贪婪是永无止境,对爱情有时也是如此。
沈星子现在得知肖如雪还活着,他已满足了,但这种满足 绝对是暂时的,过不了几天,他便不满足了,便想每天都能看上她几眼。
既使每天都能看上肖如雪几眼,他也一定不会满足,还想 每天说上几句话。
既使每天都能和肖如雪说上几句话,他也不会因此而满 足,一定想拥抱她……
爱情,永远都是自私自利的。
沈星子为了寻找到肖如雪,不在乎人海茫茫,来去匆匆。 既然他们都还活在同一世间,这世间总该为他们创造出相逢 的境遇。
还有摘星楼主。
沈星子虽然还没见过摘星楼主,但却已感觉到他的确是 个很可怕的对手。
沈星子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上了真正的对手。
他为此而浑身的热血都加速奔流起来,双眼也开始燃烧 · 起火一般的激情。
沈星子情不自禁地走出坟墓。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远方天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忽然感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他周身聚集,感到骨胳正在 为肖如雪,也为那个不曾见过面的摘星楼主而巴格巴格地作 响。.
他双拳紧握;感到由衷的轻松。
残月追星剑被风一吹,也迎风飘动,仿佛欲饮摘星楼主的 热血。
真心的朋友难得,但对沈星子来说,真正的对手更难得。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也许就因为它最难以了解,所以才更值得珍贵。
一场恶梦已经过去。
心中的情人就在远方。
真正的对手就在远方。
路,就在脚下,通向四面,通向八方。 沈星子没有理由拒绝选择。
第十章 摘星楼徒
北湖城是北方的重镇。
几十年前,朝廷把几十万南方百姓迁徒到这里,开垦荒 地,种植农田。
北湖城中的海城街是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条街。
“同福”茶房是海城街最热闹的地方。
但同福茶房自此换了掌柜的,生意便如老太婆过年, 一年 不如一年了,越来越惨淡。
新掌柜是个年青小伙子,完全不懂“茶经”,对做买卖更是 一窍不通。茶的味道变了,许多老主顾便不再光临。而且他整 日愁眉紧锁坐立不安,对能干的伙计非骂即打,没过一个月, 伙计便跑光了。
这个新掌拒就是小山东。
他没有离开“同福”茶房,是怕有一天沈星子回来,找不到 他 。
他总有预感:沈星子会回来找他的。
但有时也觉得:沈星子已经死了。
他整日陷入这种矛盾和彷徨之间,无聊,苦闷,也孤独和 寂寞,便索性关了门,自己在房里饮酒浇愁。
忽然有一天,茶房来了两个客人。
这是半个月以来从未有过的怪事。
一个是脸圆圆的中年人,身上穿的衣服很华丽,看来就像 是个发了财的生意人。但他的行动却很矫健,武功根基显然不弱 。
另一个人年纪却很轻,气派也很大,脚步沉稳,目光炯炯。 他穿着件宝蓝色的长袍,腰畔悬着柄绿鲨鱼皮鞘,黄金吞口的 长剑,看上去像一掷千金的公子。
小山东抬头瞟了他们一眼,说:“二位若想喝茶,就请到别 家茶房吧。”
他喝了一口酒后,却见那两个人依然站那里,谁也没有走 的意思。
小山东说:“你们来干什么?”
那中年人笑着说:“自然是来喝茶。”
小山东说:“我这里的茶都是苦的。”
那中年人说:“苦茶喝了能治病。”
小山东说:“我这里的茶都很贵。”
那少年公子冷冷地说:“我们有的是银子。”
他们边说边在小山东对面坐下。那中年人真的自己倒了 两杯茶,递给少年公子一杯。
茶很平淡,而且是凉的。
小山东的酒意一下子全醒了,说:“二位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人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家主人有请。”
小山东说:“你们主人是谁?”
中年人说:“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小山东说:“我如果不去呢?”
少年公子冷冷一笑,说:“这件事恐怕不是想怎么样就怎 么样。”
小山东说:“你们想动硬的。”
中年人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说:“如果你不去,我们只好动 硬的了。”
小山东紧握双拳,恶狠狠地说:“那你们还等什么?”
少年公子不屑地说:“沈星子手下的人果然横得很,但就 是沈星子在这儿,他也救不了你了。”
小山东惊得跳了起来,说:“你们既然知道我家公子就是 沈星子,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中年人还是笑道说:“如果我们不知你是沈星子手下人, 又怎么会来找你。”
他就是骂人,也很和气,脸上也带着笑。
少年公子说:“如果你不是沈星子的手下人,又怎值得我 们来找你。”
小山东更加惊愕,说:“你们是冲着我家公子来的?”
中年人喝了一口凉茶,说:“也许你还不知道,沈星子现在 已命在旦夕了。”
小山东十分了解主人的武功和智慧,不肯相信,说:“你觉 得我会相信吗?”
少年公子说:“如果你看到了我家主人,你就会相信了。”
小山东说:“那就让你家主人来见我好了。”
中年人眼里有了怒气,但脸上还是在笑,说:“就是沈星子 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
小山东说:“既然如此,你们还等什么?”
中年人还在笑,忽地双手一晃, 一对点穴镢已握在手中, 说:“得罪了。”
武林中有句话: 一寸短, 一寸险。
各派点穴名家的兵器,越短就越显得功夫的高强,所以, 凡是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必是不弱。
中年人的一对点穴镢也是如此,最多不过二尺七寸。
小山东也不敢怠慢, 一转身,从柜台下面抽出闪亮夺目的 青泉宝剑。
少年公子说:“这把剑一定是沈星子送给你的吧。”
小山东说:“这剑虽不能削钢铁如泥丸,但绝对也能算得 上是把好剑。”
少年公子眼里流露出悲愤的神色,说:“这青泉宝剑本是 ‘中原神剑’华天林的兵刃,沈星子杀了华天林,还掠走了华家 祖传的利器,实乃和杀人越货的强盗没什么两样。”
中年人的点穴镢左右一分,双点小山东的“期门穴”。
小山东挥舞着青泉宝剑,直射中年人心口。他招数变化不 多,但每一招都是精妙无比,使中年人始终不敢全力抢攻。
全力抢攻必会露出破绽。
中年人就是和小山东恶斗,双方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时,他 脸上还是带着笑意。
但是,笑脸藏刀。
笑脸藏刀的人比手持着刀的人要可怕几倍。
因为人们一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戒意就减少许多了,他 们就很容易得手。
这话不假。
中年人忽地按动了点穴镢上的机关,点穴镢便忽地暴长 三尺,直点小山东胸前的“璇机穴”。
小山东果然没有想到中年人会这样阴险狡诈,但他的剑法都是沈星子所授,奇诡百出,更兼他的剑乃是罕见的利器, 只见银光护体,紫电飞空,就似在身子周围砌起了铜墙铁壁一 般,竟把中年人的这一阴险招数挡了回去。
中年人见没伤着小山东,十分意外,心中暗想:强将手下 无弱兵,沈星子的奴仆都这样厉害,他本人便可想而知了。
他脸上仍然在笑,说:“杨公子,我们还是一齐上吧。”
笑脸藏刀的人不但阴险,脸皮也都很厚。
小山东勃然大怒,说:“好不要脸。”
中年人笑嘻嘻地说:“脸皮能值多少钱,若是一不小心被 你伤了,那有多丧气。”
少年公子一抖手,手中多了一条长鞭,立刻便是“连环三 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唰唰唰风声呼响。
他看是文弱,似是书生,却力气很大,长鞭隐隐挟有风雷 之声,威力奇大。
小山东仗着剑法精妙,宝剑锋利,才和中年人勉强打个平 手。这少年公子年经虽轻,但武功却绝不在中年人之下。
“啪”的一声闷响。
少年公子的长鞭扫中了小山东的左腿。
小山东“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中年人点穴镢乘势疾袭小山东的双肩。
他笑脸藏刀,不但阴险,脸皮厚,而且还十分狠毒,竟想废 掉小山东的武功。
小山东滚身急躲,但中年人的点穴镢如影随形,不离他的 要害,一旦击中,他的武功便从此废掉。
小山东冷汗直流,舞剑拼命护住,忽然大喊:“公子,快来呀,有人杀我。”
他惊慌恐惧之下,呼唤沈星子,只是壮胆。
中年人说:“沈星子就是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门口有人说:“你怎么知道。”
中年人和少年公子回头一看,禁不住吓得魂飞魄散,冷汗 直流。
沈星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门口。
小山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我已经死了,在阴间 见到了公子。
他心神虽乱,但剑下却毫不怠慢,唰的一声,划破了中年 人的胳膊。
中年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有了,和少年公子交换了个 眼色,一齐向门口扑去。
沈星子只是微微一笑,他一伸手,既不精妙,也不迅疾,却 偏偏把中年人的两柄点穴镢夺了去。
少年公子的长鞭还未袭到,沈星子将手中点穴镢一合,便 把长鞭牢牢夹住了。
沈星子说:“二位既然是来喝茶的,为什么茶还没喝就要 走呢?”
中年人脸上又露出了笑意,说:“这里的茶不但平淡冰凉, 而且又贵。”
沈星子说:“那二位就一定不是来喝茶的。”
小山东说:“公子,他们是来抓我的。”
沈星子说:“他们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中年人和少年公子的脸上,说:“你们是不是摘星楼的人?”
中年人和少年公子 一 听摘星楼三个字,腰立刻拔得笔直, 说:“正是。”
沈星子说:“你们楼主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你们为何不 带我去见他。”
中年人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沈星子说:“为什么?”
中年人还是想都没想,就说:“不为什么,什么也不为。” 少年公子说:“就是不行。”
沈星子脸上露出了杀机,说:“真的吗?”
他三个字未说完,腰畔的剑已抵住了少年公子的咽喉。
少年公子本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但这次也不知怎么,竟未 看出沈星子是如何拔的剑。
他只觉眼前 一 花,剑尖已刺到自己咽喉,他既无法闪避, 更连动都不敢动了,嘎声说:“你……你想怎样?”
沈星子说:“你害怕了?”
少年公子冷汗一串串地流下,说:“害怕得很。”
沈星子笑了,说:“你更怕死?”
少年公子说:“怕得要命。”
沈星子说:“那你就该告诉我你家楼主在哪里。”
少年公子面如死灰,浑身哆嗦得很厉害,但他还是想都没 想就说:“不行。”
沈星子说:“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公子说:“怕得要命。”
沈星子说:“这就怪了。”
少年公子说:“一点也不奇怪。怕死是一回事,领你去见我 家楼主又是一回事。”
沈星子忽然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了,你若敢带我去见你 家楼主,你的下场一定比死还难受得多。”
少年公子说:“绝不是那么回事。”
沈星子说:“那是因为什么呢?”
少年公子说:“我们楼主义薄云天,对我们亲如手足,我们 都心甘情愿地替他去死。”
中年人笑着说:“能替楼主去死,是我们平生最光荣的 事。”
少年公子说:“这里面的道理,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 明白。”
中年人笑道说:“因为我们都知道,无论我家楼主做什么 事绝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为了天下所有的人。”
少年公子说:“这种伟大的人格的魅力,是任何力量都无 法和它相比的。”
沈星子怔住了。
他现在才知道他的对手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难相信,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沈星子说:“你们真是很讲义气的人,比那帮伪君子,假学 道强多了。”
中年人笑着说:“公子过讲了。”
少年公子感觉剑尖缩回去了 一 点,顿觉呼吸流畅许多, 说:“公子若能饶了我们俩的性命,我们感激不尽。”
沈星子说:“生命宝贵,死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少年公子说:“我正年轻。”
沈星子说:“你以后还有许多事要做, 一定也大有前途。” 他的剑慢慢下垂。
少年公子脸露惊喜神情,说:“想不到 …… ”
沈星子的剑忽然向上一刺,便穿过了少年公子的咽喉。 少年公子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说:“想不到 …… ”
沈星子说:“想不到我还会杀了你。”
残月追星剑拔出,少年公子人已倒下。
中年人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比哭还难看。
沈星子的剑已顶住了中年人的咽喉,说:“你是不是也想 和他一样。”
中年人说:“一点也不想。”
沈星子说:“但你还是宁死也不领我去见你们楼主。”
中年人说:“是的。”
沈星子的剑已划破了中年人的咽喉处的肌肤,血正一丝 一丝地流了出来。
中年人浑身都发软了,似已站不住了。
沈星子说:“你是不是已改变主意了?
中年人说:“没有。”
沈星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虽然怕得要命,却仍然能宁 死不屈。
中年人说:“我比杨公子幸运得多,至少我比他多活了十 几年。”
沈星子说:“你已觉得很满足了。”
中年人居然还能笑出来,说:“知足者才是常乐。我快快乐乐地死,比世上许多愁愁苦苦的人活着要幸运得多。”
他只是故作轻松,来掩饰内心的极度恐惧,完全没有嘲讽 沈星子之意。
沈星子这几年正是愁愁苦苦地活着,所以他听了这话感 觉十分刺耳,手腕一抖,剑已刺穿了中年人的咽喉。
中年人的鲜血射出,溅进那两杯凉茶里,凉茶立时变得血 红 。
他人已倒下,但脸上仍带着一丝笑意。
小山东扑过去,紧紧抱住沈星子,放肆地大哭起来。
沈星子也抱住了他。
马车还在同福茶房的后院。
小山东每天都给那八匹马喂草料,仔细地打扫车厢,让它 一尘不染,和沈星子走的时候完全相同。
如今沈星子回来了,又坐上了那辆马车。
小山东精神抖擞地坐在外面。
他一抖长鞭,“啪”的一声脆响,八匹健马发出一阵长嘶, 奋力前奔,冲向辽阔的雪原。
小山东说:“那摘星楼主一定也是个绝顶高手,像他这样 的人一定极少,所以,公子你不难查出他是谁?”
沈星子说:“为了杀我,他已经谋划了好几年还没有出手, 但一旦出手,必有十分的把握。”
小山东说:“他的耐心一定极好。”
沈星子说:“耐心极好的人,无不十分可怕。”
小山东说:“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我们势单力孤,他们势力雄厚,而且每个人都是宁死不屈。”
沈星子仔细地用块雪白的手帕擦试着已经一尘不染的残 月追星剑,目光如鸷鹰般锐利。
小山东说:“肖姑娘还活着,公子就一定能找到她。”
沈星子一听肖如雪的名字,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流露 出深深的情意。
就在这时,忽然有两匹快马如飞奔来,寒风将马上的两个 人吹得黑发飘摆,长衫“呼啦啦”地作响。
二人驰到马车前,猛地勒住了缰绳,两匹健马几乎立了起 来,口中吐两串长长的白气。
马上是两个锦衣少年,穿得十分华贵,就连腰畔悬着的剑 鞘上连镶着金灿灿的宝石。
沈星子一看见他们,禁不住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他认得 这两个少年是皇天教主肖飞剑的心爱弟子, 一个叫袁庆, 一个 叫宇文龙。
沈星子不禁想起他在皇天教学艺时,这两个人对他的种 种欺辱。
那时,沈星子才十二岁,吴正生和花红柳都不想再看他一 眼 。
花红柳托了一个情人,就把沈星子送到皇天教,名为学艺,实际上就是打杂工的小厮。
沈星子衣衫褴褛地来到皇天教,就听有人说:怎么来了一 条小脏狗。
后来的五年里,全教的人除了肖如雪,所有的人便都叫他 脏狗了。
沈星子对皇天教和皇天教徒的厌恶从第一天便开始了。
沈星子从小卑微惯了,来到皇天教后,依然眉眼中露出了 怯生生之气,一副极萎琐的样子。
有一次,沈星子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事,皇天教的一个堂主 对他大吼:“给老子过来。”
沈星子吓得双腿发软,如狗一般爬到那堂主脚下。
那堂主用脚抬起沈星子的下巴,骂道:“你这个杂种。” 然后,又一脚蹬翻了他。
那堂主便让袁庆和宇文龙提起沈星子,将他推到墙壁前 面壁而立。
那堂主又让他们扒下沈星子的裤子,用竹条抽打五十下。 袁庆和宇文龙乐哈哈地干这件事。
还有几个粉团捏成的少男少女在一边尖声地笑着。
沈星子忍着全部的疼痛去听她们笑得如歌一样流畅。
沈星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袁庆和宇文龙抽到第三十 九下时,肖如雪赶到了。
那天,肖如雪穿着件淡绿色的长裙,满头如云的秀发随随 便便地向后一系,脸庞白白净净地,眼睛黑黑大大的,显得那 么秀丽脱俗,那么的楚楚动人。
肖如雪来了之后,第四十下竹条就再也没有抽下。
肖如雪把脏狗一样的沈星子拖到自己的闺楼,让他爬在 自己的床上,把绝好的金创药涂抹在他的伤痕累累的屁股上
如今,袁庆和宇文龙看见沈星子,脸上满是惶恐,连头都 不敢抬起。
沈星子如果不是怕杀了他们,肖如雪就会伤心,早就把他 们碎尸万段了。
沈星子问:“你们来找我?”
袁庆说:“是。”
宇文龙说:“是教主让我们来的。”
沈星子说:“何事?”
袁庆说:“教主说肖师妹没有死,而且 …… ”
沈星子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说:“而且什么?”
袁庆说:“而且就要回皇天教了。”
沈星子又惊又喜,说:“真的。”
袁庆说:“我们死也不敢在沈公子面前说谎。”
沈星子觉得他们的确不敢在他面前说谎,除非他们已活 得不耐烦了。
沈星子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袁庆说:“也许现在已到了皇天教。”
路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叫皇天宅院。
巨大的宅院就在路的尽头。
皇天教主肖飞剑一家就住那里,肖如雪也曾经住在那里。 沈星子就是在这座宅院里见到的肖如雪。
就是因为这里有了肖如雪,就是肖如雪有颗慈爱善良的 心,这五个春夏秋冬才会成为沈星子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
沈星子每次回味起这段美好的记忆时,在这里的所有屈 辱和苦难便淡泊如水了。
现在,他又要见到肖如雪了。
他坐在马车里,全身如火烧一样兴奋。
他禁不住双掌合什,默默地在心中感谢上苍对他的恩赐。 此时此刻,他忽觉得上苍对他还是公平的。
仿佛觉得雪原已经融化,春天里所有的花朵已在他面前 绽放。
马车终于在那两扇朱漆大门前停下。
皇天教主肖飞剑已经站在门口等待多时。
沈星子跳下马车,问:“如雪还没回来吗?”
肖飞剑低声说:“她已经回来了,但她不知道你来了。”
沈星子说:“正好给她一个惊喜。”
肖飞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告诉她。”
沈星子说:“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没有别的人。”
他担心风雪怪人。
这就是沈星子最了不起的地方。
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他都能十分冷静地想许多事情, 能够想出许多常人想不到的事情。
就是快死时,他也能发现坟墓下边有人,接着很快又能想 出条“引蛇出洞”的妙计。
否则,他早已死一万回了。
在长达数年的逃亡生活中,他的眼睛已逐渐变得像鸷鹰 一样锐利,鼻子像猎犬一样敏捷,心也能像野狼一样狠毒,意 志也如钢铁 一样坚强。
无比艰险困苦的逃亡生活给了他许多远远超乎于常人的 本能。
就在他即将见到肖如雪时,他也没有忘记肖如雪是被风雪怪人掠走的,而风雪怪人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
他知道,风雪怪人也能杀死他。
肖飞剑怔了一下,说:“没有别的人。”
他顿了顿,又说:“她也是刚回来,许多事我们都没问呢。”
肖如雪正在大厅里和许多人说话。
许多人把她围在当中。
沈星子站在大厅门口,根本看不见她的人。而且众人问这 问那,说说笑笑,也听不见她的说话。
沈星子一 出现在大厅门口,大厅里面的人渐渐地静了下 来 。
因为沈星子无论到哪里,都有一股杀气,都有一股慑人的 劲儿。
众人渐渐散开 …
肖如雪出现在沈星子面前。
沈星子终于看见了肖如雪,许多年来一直只在他梦里出 现的女人。
肖如雪也许并不能算是个完美无瑕的女人,但她的风神, 她的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
面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几乎和肖如雪毫无两样,却没有肖 如雪的风神和气质。
而且,肖如雪的这种风神和气质已被无数回深深的思念, 根植于沈星子的心灵深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沈星子都能无 比敏锐地感觉到她那种独特的风神和气质。
而这一次,沈星子却没有感觉到。
手段无论多高明的易容大师能把丑八怪变成美人,却无 论如何不能使她具有美人的风韵。
沈星子第一眼就看出了那女人绝不是她日日思念的肖如 雪。
就在这时, 一道寒光闪电般地刺到了沈星子的背脊。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怪,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纵然是 迎面刺来,也令人难以抵挡,何况是来自背后偷袭。
他实在想不出武林中有谁能使出这么快的剑。
难道是摘星楼主吗?
幸好沈星子已经有准备了,不然,他一定会死在这一剑 下。
“哧”的一声,剑锋划破了沈星子的衣衫。
但沈星子的身子却在这刹那间,贴着剑锋滑开,冰凉的剑 锋紧贴着他肌肤时,他只觉全身汗毛都惊粟起来。
对方一剑刺空,似乎觉得更吃惊,剑锋一扭,横划过去,但 就在这时,沈星子的剑已拔出。
“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溅。
沈星子凝神一看,见偷袭他的那个人原来是个面色惨白 的锦衣少年。
难道这就是摘星楼主?
锦衣少年脸色更加苍白,目光始终不离沈星子手中的残 月追星剑。
沈星子眼睛忽然焕发出耀眼的光辉。
他又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这实在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大厅里面的“肖如雪”一动不动,目光温柔如水,顾盼着沈 星子,柔声说:“你是星子吧。”
沈星子没有理她,但他已听到她的声音。
这时候,他的精神,肉体,内力和残月追星都已溶而为一, 整个人已进虚明的状态,已浑然忘我了。
周围事物的一切变化,都再也逃不出他的耳目。
而且他知道,那个肖如雪意在扰乱他的心神,给锦衣少年 创造再次下手的机会。
沈星子说:“你的剑很快。”
锦衣少年说:“但还是没有伤了你。”
沈星子说:“天下还没有铸造出能伤我沈星子的剑,而你 却划破了我的衣衫,已是很难得了。”
锦衣少年说:“你不要太自负了,太自负的人早晚会倒霉 的。”
沈星子说:“而你现在就要倒霉了。”
锦衣少年说:“你的剑虽快,但却无法杀我。”
沈星子说:“为什么?”
锦衣少年笑了笑,说:“因为刘振长。”
沈星子果然一惊,残月追星剑垂落下来,说:“你们抓了刘
振长。”
锦衣少年说:“还有他的妻子许朝霞。”
沈星子说:“那有什么用?”
锦衣少年脸色变了变,说:“你难道不想救他们吗?”
沈星子说:“像我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吗?”
锦衣少年说:“别忘了,刘振长救过你的命,你怎能 …… ”
沈星子说:“他的确救过我的命,但我却不想救他的命。这 样的事情虽然毫无道理,却也常见的很。”
他的残月追星剑又已抬起。
锦衣少年忽然转身飞掠出去。
几乎就在这时,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锦衣少年的咽喉。
剑却慢了一点,没有刺穿锦衣少年的咽喉。
锦衣少年的轻功也是绝顶高强,沈星子一剑走空,他已逃 得无影无踪了。
沈星子脸色很难看,说:“这是第一个在我剑下逃生的 人。”
这是他平生第一 次失手。
“肖如雪”缓缓走过来,说:“星子,真的是你吗?”
沈星子说:“我是沈星子,但你却不是肖如雪。因为肖如雪 绝不会要我的命。”
“肖如雪”说:“分别多年,我的容貌难免变了许多。”
她歇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个少年是同谋?”
沈星子说:“你们难道不是?”
“肖如雪”说:“我们是一起来皇天教的,但我也不知道他 为什么要杀你。”
沈星子说:“那你总该知道他的名字吧?”
“肖如雪”显然认为已经骗过了沈星子,神态自若地演她 的戏,说:“他叫白秋阳,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沈星子说:“没有。”
“肖如雪”说:“但他有个父亲却有名的很,你一定听说 过。”
沈星子说:“是谁?”
“肖如雪”说:“白满天。就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剑术大师 的白满天。”
沈星子心里一惊,说:“他真是白满天的儿子。”
“肖如雪”说:“他不但尽得家学真传,而且还是一代武林 怪杰‘风月子’的嫡传弟子,所以武功已胜过白满天。”
就在这时,肖飞剑疾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对那个假肖如雪 说:“那个少年是什么人啊?怎么想杀沈公子呢?
“肖如雪”脸上满是迷惑不解的神情,说:“我知道他是我 新交的一个朋友,其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星子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是白满天的儿子。” 他顿了顿,又说:“而白满天就死在我的剑下。”
肖飞剑说:“雪儿,你怎么和白满天的儿子在一起了?” “肖如雪”说:“他是我救命恩人。”
她话没说完,已垂下了头,两行情泪流了下来。
肖飞剑说:“他是怎么救的你的命?”
沈星子也正想问这件事。 .
“肖如雪”说:“他杀了风雪怪人。”
沈星子将信将疑,说:“他能杀死风雪怪人?”
“肖如雪”说:“他和另一个叫秋香的女人杀的风雪怪人。 他们都是摘星楼的人。”
沈星子眉头一皱:“摘星楼?”
“肖如雪”说:“白秋阳是摘星楼的总巡察。秋香是摘星楼 的女护法。”
沈星子说:“你在摘星楼里是什么职位?”
“肖如雪”说:“我刚加入摘星楼,职位很低,只是秋香手下 的一个帮手。”
沈星子说:“摘星楼的人为什么要救你?你以前好象和他 们没有什么关系?”
“肖如雪”说:“摘星楼并不是为了救我才去杀风雪怪人 的,而是摘星楼主和风雪怪人本来就有仇。”
她又流泪了,说:“这几年,风雪怪人把我 …… ”
她说不下去了。
沈星子轻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说:“只要你能回来就 好。”
“肖如雪”泪眼朦胧,凝视着沈星子,似已痴住了。
第十一章 逢场作戏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沈星子的剑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的 首级,能置任何一个绝顶高手于死地。
但江湖上几乎无人知道,沈星子的心也同样能在百万军 中取上将的首级,也能置任何一个绝顶高手于死地。
后园的梅林围住一座围楼。
梅花迎风傲雪,在寒冬里怒放。
五年前,肖如雪就住在这楼里,人去楼空后,梅林寂寞,闺. 楼亦寂寞。
现在,这座闺楼又有人住了。
但她却不是闺楼的主人,不是沈星子的心上情人;而是一 把利剑, 一把悬在沈星子头上的利剑,他稍不小心,就会被杀 死 。
她是谁?
她是摘星楼的人,她已经承认,但她绝不是刚刚加入的摘 星楼。
她和白秋月一样,都是来杀沈星子的。其余的话,沈星子
一句也不敢相信。
但她实在太像肖如雪了,她一在沈星子面前流眼泪,沈星 子的心禁不住就软了。
沈星子的心一软,便是她下手的绝好机会。
夜很静。
闺楼里还亮着灯火。
沈星子踏着积雪,穿过梅林,在闺楼门前停住了,痴痴的 也不知在想什么。
园中静无人声。
远处灯火尽熄,人们早已进入梦中。
沈星子望着闺楼上的灯火,知道她一定还没有睡, 一定是 在等他。
沈星子知道她早已料到自己会来的。否则他就不是沈星 子,否则就是沈星子已看出了她不是肖如雪。
沈星子必须装出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必须装作一往情 深的痴情,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一条线, 一头连着他,另 一头则系在摘星楼主的手里。
沈星子推开门时,脸上已充满爱慕之意,柔声说:“这么晚 了,你还没睡。”
那女人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说:“我睡不着……
沈星子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那女人身子立即像触电一样颤抖着,她站起来,说:“星 子,别这样。”
沈星子:“我…… ”
那女人眼里又有了眼花,说:“我知道你这几年对我一往 情深,但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怎能 …… "
沈星子猛地伸手堵住了她的嘴,说:“我知道这绝不是你 的错。”
那女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说:“星子,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 … ”
沈星子禁不住感觉一 阵肉麻。
如果她说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杀你的话,沈星子反 到会舒服得多。
但他还能让眼睛里流露出脉脉含情的目光,说:“我又何 尝不是如此呢?”
那女人身子似已软了,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靥,说:“好在 苍天有眼,又让我们重逢了。从此,我们便再不分离了。”
沈星子深深地凝视着她,似已痴住了,说:“再不分离”。 那女人说:“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沈星子说:“明月可以鉴证。”
屋子里燃着炉火,很暖和。
沈星子和那女人围坐在炉火旁。
她的脸被炉火烤得红红的,像桃花。
虚伪的事物往往都是美丽的,而美丽又必然诱人,使人上 当,否则,虚伪又怎能作为一种手段,世代流传。
沈星子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他时刻告诫自己不要被那女 人 迷 住 。
那女人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死白满天呢?你和他有仇 怨吗?”
沈星子摇了摇头,说:“只因为我是一个剑客。”
那女人说:“剑客就要杀人吗?”
沈星子说:“每个剑客都在找对手比剑,而剑却从来都不 长眼睛的。”
那女人说:“所以白秋阳便想杀你,所以每个剑客身上都有无止无休的仇恨纠缠。”
沈星子说:“白秋阳想杀我,但最想杀我,也最可能要我命 的却是摘星楼主。”
那女人故作惊讶,说:“你和摘星楼主有仇怨吗?”
沈星子苦笑说:“不知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那女人说:“我也是刚刚入的摘星楼,根本没有资格参拜 楼主。我见过摘星楼中职位最高的就是总巡察白秋阳。”
沈星子长叹一声,喃喃地说:“摘星楼,摘星楼,这个组织 从建立之初就是针对我的。”
那女人说:“我可以帮你。”
沈星子说:“你根本帮不了我。”
那女人说:“怎么说我也是摘星楼的人,对摘星楼的事多 少还知道一点。”
沈星子说:“摘星楼的人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有谁还敢 来找你?你所知道的事,他们也一定重新做了安排。”
那女人连连点头称是,说:“我感觉摘星楼虽然在江湖上 名气极小,但那是它故作隐秘的原故,它的势力绝不在江湖任 何一个帮派之下。”
沈星子说:“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人,这样的帮派也是最 可怕的帮派。”
那女人满脸都是恐慌,说:“那我们怎么办呢?”
沈星子说:“如果我知道摘星楼主是谁就好,说不准把话 说开了,便没事了。”
地女人沉思了片刻,说:“我虽然无法找到楼主,但我差不 多能找到秋香,而秋香却一定能找到楼主。”
沈星子笑了笑,说:“现在秋香绝不会被你找到的。”
那女人望着沈星子,显露出无限情深,说:“那我能帮你干 什么呢?”
沈星子轻轻拉过他的手,说:“只要你能天天在我身边就 行了。”
那女人说:“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应该志在四方,鹏程万里, 怎能天天守在女人身边,若是那样,我宁肯不回来,不见你。”
她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女人的柔情能抚平男人心头 的创痕和孤独,但也能磨平男人的雄心和傲骨。
沈星子说:“你没有磨平我的雄心和傲骨,只是抚平了我 心头的创痕和孤独。
那女人嫣然一笑,说:“我在磨平你的雄心和傲骨时,你跟 本无法发觉了,你的雄心和傲骨已经没有了。
沈星子叹息一声,说:“只要心中没有创痕和孤独,我宁愿 没有了雄心和傲骨。
那女人说:“那我岂不成了杀害你的凶手了?”
沈星子说:“我们这是两厢情愿,谁也不怨谁?”
那女人痴痴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两人就 这样无言的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那女人忽然“嘤咛”一声,扑到了沈星子的怀里。
她的胴体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而且在不停的轻轻颤 抖 。
沈星子的心已剧烈的跳了起来。
他既领略到了温柔而又销魂的滋味,又感觉到一股清厉 的杀气。
他忍不住缓缓垂下头,他的嘴唇盖上了她的嘴唇。
那女人的嘴唇如火一样。
她身子扭动着,出了一阵阵呻吟的叹息。
沈星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这女人真的就是他日思夜 想的肖如雪。
他实在是太思念肖如雪了。
思念到了极致,便要产生许多幻觉。
他也抱住了那女人,不停地轻声呼唤:“如雪,如雪…… ” 她的发髻已凌乱,长裙已撩起。
在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胴体雪白又丰满,世上再也不会有 比这更诱人的景象了。
他们不知怎么已滚到床上了。
那女人完全赤裸了。
沈星子压上了她的胸膛,已能感觉到她那坚挺的乳房在 他胸前磨撩。
他似乎已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就在这时,那女人的手已慢慢地由沈星子的脊背上移到 了他的胸后。
就在这时,沈星子忽然推开了她,站了起来。
她呆住了。
她弄不明白沈星子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会罢手了。
沈星子颤声说:“我们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 … 现在还不能
他抓过棉袍,慢慢地盖上了她赤裸的身子,流泪地说:“我 们都不是淫荡的人,若不能忍耐,以后都会后悔的。”
那女人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说:“你是对的 …… ”.
沈星子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我要正大光明地娶你。”
那女人咬着嘴唇,终于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你说得对, 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沈星子爬在她耳边,说:“等到洞房花烛夜那天,我一定把 你…… ”
他这句话的声音小得只有那女人能够听到。
那女人脸红得宛如盛开的桃花。
沈星子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便一步一 回头地走 了出去。
沈星子已走了。
那女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沈星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真的是对肖如雪纯情,还是他已看出了什么破绽? 他为什么会在我想下手的时候推开了我。
她越想心里越冷。
她越想越觉得沈星子深不可测。
突然间,窗子开了,冷风吹入。
一个人随着冷风和几片雪花飘落进来。
夜深人静,忽然有人破窗而入,就算男人也会被吓得叫出 声,但那女人却又躺了下来,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瞧着来人, 脸上连一丝惊惧之色都没有。”
来人面色苍白,正是锦衣少年。
那女人轻轻地说:“白秋阳。”
白秋阳走到她床前,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流露出痛苦 。
那女人说:“秋阳,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 …… ”
白秋阳柔声说:“我绝不是那种小气的男人,但我心里还 是不好受,瑶兰 …… ”
瑶兰的手从被里伸出来,拦住白秋阳的手,发觉他的手冰 凉 。
白秋阳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细腻得没有一点瑕疵,柔如无骨。
白秋阳凝视着她的手,说:“瑶兰,等我们杀了沈星子以 后,就再不分离。 …… ”
瑶兰说:“与其说以后,不如珍惜今宵的良辰美景……。” 白秋阳怔住了。
瑶兰说:“做这种事,有的人是逢场作戏,有的人是发泄兽 欲,而我们情真意切 …… ”
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已流露出渴求之色。
白秋阳说:“我怕你怪我轻佻。”
瑶兰笑了,说:“这是我在故意引诱你。只要你是个正常的 男人,没有理由拒绝。”
白秋阳将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喉咙已发干。
瑶兰忽然用力一拉,白秋阳竟摔倒在她身边。
她紧紧地楼着他的脖子,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说: “秋阳,你是不是嫌我 …… ”
白秋阳紧紧地搂了她。
小山东已把那盆炉火拨撩得红红的,窗子上的雪花正在 慢慢地融化。
他在等沈星子回来。
但他又觉得沈星子很可能今晚上不回来了,就蜷缩在炉 盆旁睡觉了。
但沈星子偏偏回来了,脸色并不难看,但也不怎么好看。 小山东猜想他可能和肖如雪吵嘴了。
沈星子说:“你怎么敢睡觉呢?”
小山东被问得怔住了,揉着惺松的睡眼说:“公子,出了什 么事?”
沈星子说:“你难道不怕有人进来偷偷砍掉你的脑袋。” 小山东吓了一跳,说:“谁要来砍我的脑袋?”
沈星子说:“这里的人除了我,每个人都可能砍你的脑 袋。”
小山东见沈星子一脸正色,知道一定是出了事,说:“公 子,你发现了什么?”
沈星子说:“肖如雪是假的。”
小山东惊讶极了,说:“怎么会是假的?”
沈星子说:“她是摘星楼主派来的,易容术能以假乱真,这 本不奇怪。”
小山东说:“她一定以为已经骗过了公子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小心与她周 旋,就会把摘星楼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挖出来。”
小山东面露忧色,说:“摘星楼高手云集,就说那个锦衣少 年…… ”
沈星子说:“白秋阳武功的确很可怕,但我还能对付得 了。”
小山东说:“他毕竟是第一个在你剑下生还的人,何况还 有摘星楼主。”
沈星子说:“你知道白秋阳为什么能在我的剑下逃生吗?” 小山东不知道。
沈星子傲然说:“并不是他的身法有多快而是我的剑故意 慢了一点。”
小山东惊讶地说:“原来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沈星子说:“否则他一定也走不了。”
小山东说:“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沈星子低下头,黯然的说:“因为刘振长。”
小山东说:“你怕杀了白秋阳,摘星楼会杀了刘大哥。”
沈星子说:“我若杀了他,他们就会伤害刘大哥,我若说要 去救刘大哥,不但刘大哥的处境不会因此变好,我也会被他们 治住手脚。”
他歇了口气,说:“我没伤了白秋阳,他们想必也不会伤害 刘大哥,而且他们若知道我没有良心,说不定就会放了他。”
小山东说:“公子聪明绝顶 …… ”
沈星子说:“就算摘星楼主不放刘大哥,看守得也会松弛, 我们去营救也就容易得多了。”
小山东说:“但我们根本不知道刘大哥关在什么地方。”
沈星子说:“我们只有慢慢的打听了。”
小山东说:“真的肖如雪是不是也被摘星楼抓去了。”
沈星子说:“肖如雪的确是被风雪怪人抓走的,除非风雪怪人和摘星楼有很密切的关系,否则肖如雪不会落在摘星楼 的手中。”
小山东说:“只有一个摘星楼主就够我们对付的了,再加 一个风雪怪人,就太让人头疼了。”
沈星子说:“所以,我要请个帮手。”
小山东说:“公子想去请谁,天底下还有值得公子去请的 人吗?”
沈星子笑了,说:“有个老怪物,还勉强值得我去请。”
小山东说:“老怪物?”
沈星子说:“就是天恶老怪?”
小山东惊讶说:“是他?”
沈星子说:“是他。”
小山东说:“那老怪物喜怒无常,脾气说变就变,他能帮你 干什么?”
沈星子说:“你是担心他不肯出手帮我。”
小山东说:“他绝不会帮你,因为据我所知,他不爱财、不 爱权势、不爱地位、也不爱名气,更不爱朋友,像他这种古今罕 见的大怪物会来帮我们。”_
沈星子笑了,显然是已胸有成竹,说:“他的确这也不爱, 哪也不爱,但人活在世上,总有爱的东西。”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要他还有爱的东西就好办了。”
小山东说:“他爱自己的性命,但我们若用剑要胁他,他一 定连命都不爱了。”
沈星子说:“幸好他除了性命,还有东西可爱,而且爱得死 去活来。”
他又笑了,说:“而且我知道了他爱的东西是什么。”
小山东说:“他爱的那东西,我们有吗?”
沈星子说:“若论这种东西,天下再也没有比我们更富的 了。”
小山东忽然叫道:“是武功?”
沈星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武功。”
小山东说:“如果天恶老怪肯出手,公子就想把那本《七绝 魔篇》送给他。”
沈星子说:“是的。”
他笑了笑,接着说:“《七绝魔篇》的武功讲究的是心竟为 先,招式为后,心合于意,意合于气,气合于神。而天恶老怪的 武功却是大力金钢一路。他若不练《七绝魔篇》是他的福气,若 练了,十有八九会走火入魔。”
小山东说:“天恶老怪复出江湖,武林一定为之震惊。”
沈星子说:“天恶老怪虽然隐退江湖多年,但他的三个徒 弟却在江湖上大有名气。”
小山东说:“哦?”
沈星子说:“他的大弟子就是铜头震江北,铁臂扫天山的 伏龙罗汉大力和尚。”
小山东说:“大力和尚这几年名气极响,而且还要响下 去。”
沈星子说:“他的二弟子主天恶城主沈孤云。”
小山东更是连连点头,说:“天恶老怪居然有沈孤云这样 的徒弟,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沈星子说:“沈孤云乃是天下有数的人物,他是一百零三山寨盟主,武功足可以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中。”
小山东精神一振,说:“如果沈孤云肯帮我们,摘星楼就容 易对付多了。”
沈星子说:“沈孤云虽然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但在天恶老 怪面前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听话。”
小山东兴趣更大,说:“天恶老怪的第三个弟子是谁?”
沈星子说:“如果你见到了他的第三个弟子,你就会觉得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都显得很脆弱,甚至是称不上高手。”
小山东说:“那会是谁?”
沈星子说:“他在武林中可一点名气没有,几乎无人知道 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他名字叫恶狼。”
小山东说:“难道他姓恶名狼?”
沈星子说:“他没有了父母,是天恶老怪给他起的名字。如 果日后有人能胜过我这残月追星剑的, 一定是他的狼牙刀。”
小山东说:“恶狼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沈星子说:“说起来绝对无人相信,恶狼七岁时就在荒山 里面, 一个人生活,而且那荒山里有的是吃人野兽,连最有经 验的猎人都不敢独自进山。”
小山东说:“恶狼没被野兽吃了吗?”
沈星子说:“恶狼吃了许多吃人的野兽。”
小山东说:“这怎么可能?”
沈星子说:“不管人们相信不相信,恶狼在那荒山里生存 了七年,十四岁时被天恶老怪收为门徒,已尽得真传。”
小山东吸了口凉气,说:“像他这样的人若把天恶老怪的 武功全学了去,的确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沈星子说:“恶狼除了天恶老怪,谁也不认,就连大力和尚 和沈孤云见了他,都禁不住打哆嗦。”
小山东说:“寻常高手见了他,非得尿裤子不可。
沈星子说:“恶狼一定能对付得了风雪怪人。”
小山东忽然问:“天恶老怪行踪飘忽,我们到哪里去找 他?”
沈星子说:“天下除了他的三个弟子,恐怕只有我一个人 能找到他了。”
小山东说:“公子怎么对天恶老怪这样熟悉?”
沈星子脸色变了变,说:“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
小山东想问那个朋友是谁,但见沈星子脸色变了,就把话 又吞到了肚子里。
第十二章 天恶谷风光
深 谷 。
见不到底。
见不到底的深谷并不是没有底。
无论谁看一眼深谷,都会吓得转身跑开,害怕一失足便摔 个粉身碎骨。
没有人会想到这谷底居然有人居住,没有人会想象出谷 底会是什么景象。
而实际上,谷底的确有人住。
谷底住着天恶老怪。
谷底终年不见阳光,而且潮湿,闷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是一种怪怪的味道。
像这样的地方连鬼都不愿来,却偏偏有人居住。
天恶老怪的确怪得很。
他本可以去住富丽辉煌的宫殿,喝最香的酒,去玩最美的 女人,但他却对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他整日无聊得要死。
他每天都叫嚷着要去死,但十年过去了,他还没去死。
他活得却也十分痛苦。
像天恶老怪这样的人也会痛苦,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精力十分充沛,却无处消耗而堵塞在体内,正是这些散 发不出的精力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近几年,天恶老怪喜欢上了睡觉。
他一连可以睡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
服待他的是两个童子都长得丑陋无比,而且衣衫褴褛,蓬头污面。
但他们在天恶老怪眼里,却是美的。
谷底除了他们一老二少,还有一个青年,就是野狼。
若不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这样奇怪的地方会住着这样 奇怪的几个人。
天恶老怪已睡了三天三夜。
两个童子:大丑和二傻也蹲坐在潮湿的地上睡着了。
一个白衣如雪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的眼角也有了皱纹、但是面白如玉,双眉如剑,眼似寒 星,远远看来仍是位翩翩混世的佳公子,谁也猜不出他的年 纪 。
他眉宇间露出说不出的傲气,就算他主动向问何人问候, 仍然有这股傲气。
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傲气, 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不 自觉地流露出来。
但当他看见天恶老怪时,脸上神情立刻变得卑微起来。 他就是一百零三山寨的盟主沈孤云
天恶老怪还没有醒。
大丑和二傻也睡得像是死人。 .
紧随沈孤云进来的是一个和尚,高大威猛目光凶恶而又 刁钻,完全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慈善神态。
他就是伏龙罗汉大力和尚。
今天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会一起来?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已等得很不耐心了,但又不敢惊醒天 恶老怪,更要命的是他们不知师父是什么时候睡的。
但他们却知道天恶老怪一 睡必是几天。
大力和尚伸手想去推天恶老怪,却被沈孤云拦住:“大师 兄,再等一等吧,惊醒了师父的好梦,可不得了。
大力和尚直跺脚,说:“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三天三夜。” 沈孤云苦笑,说:“那有什么办法?”
大力和尚在屋里来回踱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沈孤云忽然说:“我们叫醒大丑和二傻问一问,师父是什 么时候睡的。”
大力和尚说:“好。”
他“好”字一出口,已把大丑和二傻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奇怪的是大丑和二傻依然在均匀的打着酣声,没有醒来。 沈孤云禁不住乐出声来。
大力和尚双眼冒火,又重重地把他们摔在地上。
大丑和二傻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看是大力和尚和沈孤 云,又把眼睛闭上了。
沈孤云笑得更厉害了。
大力和尚却气得“哇哇”大叫, 一把重新将大丑拾起来, “啪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
大丑眼睛还没睁开,但手已抬起,“啪啪啪啪”也给了大力 和尚几个耳光。
大力和尚大吼一声,将大丑摔了出去,但就在同时,二傻已飞了起来,头撞在大力和尚的肚子上。
大力和尚禁不住倒退几步,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丑身子快着地时,忽地凌空轻巧地一翻,竟稳稳地站 住 。
沈孤云见了,心中大为惊奇,他们俩整日睡得如死猪一 般,怎么会练出这样的身手。
大力和尚爬起来,骂道:“你们俩个也敢跟我动手。”
大丑怪声怪气地说:“你们在外面做威做福,可在天恶谷 就得忍气吞声。”
他的话好像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鼻子中说出来 的 。
二傻说:“你们在外面是大爷,到了天恶谷就是孙子。
沈孤云被气得乐了。
大丑说:“你乐什么,你和那秃驴一样。”
沈孤云说:“大师兄,我们教训一下他俩,免得他们见人连 话都不会说。”
大力和尚早就忍不住了,刚一展动身形,忽听屋外有人 说:“你们回到天恶谷,就是为了和小孩子打架吗?”
这人的声音不大,也不凶恶。
只是冷漠,听不出一丝任何感情。
大和尚一听这声音,已展动的身形硬生生的刹住了。
这个人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似一记重拳,打在大力和尚和 沈孤云的心上。
是恶狼。
除了恶狼,世上还有谁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可怕。
恶狼更像一头嗜血的狮子,饥饿的狮子。
他有一头金黄的头发,散落在双肩,穿着件粗糙蓝布缝制 的长袍,宽松肥大,腰间还系着一张光滑锃亮的虎皮。
他有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无论谁看了一眼,都一生也忘不了。这双眼睛若 看一眼别人,这人多半会做许多日子的恶梦。
沈孤云笑了笑,说:“三师弟…… ”
恶狼说:“一百零三山寨的盟主,竟到天恶谷欺负小孩
子。”
沈孤云说:“他们实在无礼得很。”
恶狼说:“你们无原无故打扰他们的好梦,还说他们无 礼?”
大力和尚拉了一下沈孤云,说:“他们天天在一起,本来就 是一伙的,何必再费话。”
就在这时,天恶老怪翻了个身,弄得一阵“咯咯吱吱”的响 声 。
近几年,天恶老怪胖得太多了。
一个睡觉太多的人没有办法不胖。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天恶老怪的身上 了,但天恶老怪又打起了酣声来。
大力和尚禁不住又是一阵跺脚。
大丑又怪声怪气地说:“你们如果等不及就回去吧。”
大力和尚忍不住一拳砸了过去,大丑不慌不忙地身子一 扭,躲开了。
大力和尚还想再打,却被沈孤云拉住,说:“就连天王老子 到了天恶谷也得受他们的气,何况我们呢?”
二傻说:“还是当盟主的懂得道理,识得事务。”
沈孤立苦笑地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总是一见就打 架呢?”
大丑说:“你们回来干什么?”
沈孤云说:“今天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七十寿诞,我们是赶 回来祝寿的。”
忽然,床上的天恶老怪腾身立起,跳下了床, 一把抓住沈 孤云,说:“你说什么?今天是我的七十寿诞?”
沈孤云点了点头,苦笑地问:“师父,你没睡?”
天恶老怪晃动着大大的脑袋,说:“我就是在梦里也能听 到你们这些小鬼头放屁声。”
他放开沈孤云,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说:“我都活七十 年了。”
沈孤云说:“师父,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定能一 百岁。”
天恶老怪转过身,说:“你怎么知道我能活一百岁呢?”
沈孤云怔了一下,说:“师父你现在能吃能睡,满面红光, 再活三十年一定无事。”
天恶老怪冲着他大吼:“你凭什么这么狠,非得咒我活到 一百岁。”
沈孤云一个劲儿地苦笑,说不出话来。
在天恶老怪面前,能始终对答如流的人实在太少了。
天恶老怪忽地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一副痛不欲生的神 态,说:“再活三十年,我得遭多么大的苦啊!不如现在就死 了。”
大力和尚说:“师父的苦难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好给您老 人家解脱。”
天恶老怪说“我无事可做。”
沈孤云说:“师父若能重出江湖,必定轰动天下,无限风 光。”
沈孤云说:“听说江南有一名妓、天下闻名,师父若是有兴 趣,我一定给你老人家弄来。”
天恶老怪说:“闭上你的鸟嘴,我都这样一把年纪了,怎么 也能给后生们做个样子,否则人家不骂我老色鬼了。”
大力和尚说:“师父,我把少林寺藏的武功秘籍给你老人 家偷来几本,如何?”
天恶老怪说:“少林寺的那帮穷酸和尚捡了古人的几本破 书,自以为是宝贝,其实我都看过了许多遍,再看还有什么意 思。”
恶狼缓缓地走上来, 一字字地说:“我们去杀人。”
五个字,很简单。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都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天恶老怪说:“许多年以前我杀人就杀腻了,那滋味和劈 柴没什么两样?”
沈孤云本是个极有办法的人,但现在却想不出用什么能 让师父开心。
恶狼忽然目光闪动,仿佛野兽嗅到了猎物的气味,说:“有 人来了。”
他七岁时就在荒山里生存,每天都要躲避上百次野兽的 袭击。他的感觉之敏感,已远远超出常人。
天恶老怪瞪大了眼睛,耳朵似乎都动了起来,说:“是有人 来了,而且是两个人。”
恶狼说:“是两个男人。”
大力和尚说:“你怎么知道了。”
恶狼说:“我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男人和女人的 气味很容易分辨。”
他脸色变了变,说:“其中有一个人武功绝顶,就连我都没 有把握能杀死他。”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脸色也都变了,他们第 一 次听说恶狼 还有杀不死的人。”
恶狼说:“另一个人的武功很平常,大丑不难胜他。”
大力和尚说:“能胜过大丑的人已算得上是江湖的 一流高 手。”
大丑说:“大师兄过奖了。”
他们就象一群狼,平时也相互嘶咬,但一有强敌靠近,便 主动和好, 一致对外了。
恶狼说:“有个人对天恶谷的路极熟悉 …… 。”
天恶老怪忽然大笑,说:“我知道是谁来了,快去迎接。” 沈孤云说:“当今天下的确无几人能找到天恶谷。”
天恶老怪说:“一定是他。”
沈孤云说:“谁?”
天恶老怪说:“沈星子。”
恶狼问:“师父,他是不是杀过许多人。”
沈孤云说:“师弟在天恶谷里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恶狼冷冷地说:“我从未知道世上有他这样一个人,但我现在已感到他身上有股浓重的杀气。”
他顿了顿,又说:“只有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才会有这股杀 气。”
沈孤云说:“沈星子怎么会来?”
恶狼说:“沈星子是什么人?”
沈孤云说:“他是近几年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人。”
天恶老怪说:“师父和沈星子有点交情。”
.沈孤云说:“小白鸽调教出来的男人当然厉害得很。”
天恶老怪说:“有很大的交情。
沈孤云说:“他来干什么?”
天恶老怪说:“我们虽然有点交情,但他最不愿见的人就 是我。这次来, 一定是有事求我。”
他面露喜色,说:“他知道我从来不认朋友,从来不帮别人 的忙,若想求我,一定是有大礼。”
他嘻嘻地笑出声来,说:“他非常知道我喜欢什么,带来的 礼物一定能让我满意。”
大力和尚和沈孤云也听到了沈星子和小山东那由远而近 的脚步声。”
来人果然是沈星子和小山东。
也不知怎么,沈星子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恶狼。
而恶狼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到别处。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一样。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和野兽一样,包括天恶老怪,还有他自己。
天恶老怪看到沈星子, 一阵大笑,说:“是什么风把你刮到 这儿来了。”
,沈星子说:“是一股想念老朋友的风把我刮来的。”
天恶老怪说:“少讲这些肉麻的话。”
沈星子笑了笑,说:“那我还能来干什么呢?”
天恶老怪又嘻嘻地笑了起来,一伸手,说:“拿来吧。”
沈星子说:“什么?”
天恶老怪说:“小白鸽的《七绝魔篇》。”
沈星子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把《七绝魔篇》给你?”
天恶老怪说:“你如果没有事求我,怎么会来呢?你也知道 除了《七绝魔篇》,天下已没有别的东西能打动我的心了。而我 又是个不讲交情,不认朋友的人?”
沈星子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天恶老怪说:“因为我知道小白鸽调教出来的男人都不是 傻子。”
沈星子笑了,说:“你这条老狐狸比当年还要狡猾了。” 天恶老怪得意地一 阵大笑。
沈星子说:“但我这回却没带来《七绝魔篇》这本书。”
天恶老怪脸色顿时变了,说:“那你来干什么?没有《七绝 魔篇》这本书,我这里连一杯酒都没有你的。”
沈星子叹息一声,说:“五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天恶老怪说:“只要没有《七绝魔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 不会帮你。”
沈星子笑了笑,说:“《七绝魔篇》虽不在我身上,却在我的 脑子里,用不了三天,我就能把它全写出来。”
天恶老怪立刻又露出了笑容,说:“那你就快写吧。”
沈星子说:“你还没有问我有什么事?”
天恶老怪说:“现在天底下还有你办不到的事,那会是什 么呢?”
沈星子说:“我要你重现江湖,帮我对付几个人。”
天恶老怪说:“你既然尽得《七绝魔篇》精髓,还有谁对付 不了呢?”
沈星子说:“有的人你根本无法抓住他的影子,而他就在 你身边,随时都可能刺你一剑,你不觉得这种人可怕吗?”
天恶老怪说:“这种人和鬼差不多。”
沈星子说:“所以我才来请你出山,还有这三个弟子。”
天恶老怪说:“你先把《七绝魔篇》写出来,什么事都好商 量。”
沈星子说:“你们先帮我铲除掉几个人,我一定将《七绝魔 篇》奉上。”
天恶老怪说:“不行,你得先把《七绝魔篇》写出来,然后我 们才能帮你。”
沈星子笑了,说:“我们都是老朋友,我难道不知你的为 人,我若先把《七绝魔篇》给你,你还能帮我吗?”
天恶老怪说:“你不先把《七绝魔篇》交出来,我什么事也 不会帮你。”
沈星子说:“你不先帮我,就休想得到《七绝魔篇》。”
天恶老怪又说:“你不先把《七绝魔篇》交出来,我什么事 也不会帮你。”
沈星子也不敢让步,说:“你不先帮我,就休想得到《七绝魔篇》。”
恶狼慢慢地从天恶老怪身后走到前面来,盯着沈星子, 说:“我让你把《七绝魔篇》写出来。”
沈星子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忍不住想呕吐。
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也跨前一步,胸挺得很高,目光锐 利如刀。
野兽在利刃面前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沈星子冷冷地说:“我没有和你这条狼说话。”
恶狼又说:“我让你把《七绝魔篇》写出来。”
沈星子说:“我没有和你这条狼说话。”
恶狼的手握住了狼牙刀,但他并没有拨出。
他站在沈星子面前,仿佛置身于无上利器之下。
他没有把握。
他从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国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 的可贵。
沈星子的手也握住了残月追星剑,但剑却没有出鞘。
他也同样没有把握。
他知道自己一剑若不能刺穿恶狼的咽喉,恶狼的狼牙刀 一定能砍中他的致命要害。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像一张血喷大口,撞上了一把锋利的 宝剑。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敢有半点松懈。
天恶老怪终于说:“回来。”
恶狼一听见这声音,手渐渐地松开了刀把,又慢慢回到了 天恶老怪的身后。
沈星子长长地松了一 口气。
他手心里已泌出了冷汗,尽管他料定了天恶老怪一定不 会让他们出手。
天恶老怪叹了口气,说:“好了,这回算你赢了。”
天恶老怪对别人让步,这在他做人的历史上极少出现的 事情。
天恶老怪听到摘星楼主四个字,无动于衷,可一听到“风 雪怪人”的名字,立即叫出声:“什么?你让我去对付风雪怪 人。”
沈星子说:“难道你不敢?”
天恶老怪说:“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能和风雪怪人动 手,因为我们是 …… ”
沈星子说:“你们是朋友。”
天恶老怪摇了摇头。
沈星子说:“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天恶老怪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星子笑了,说:“那你怎么不肯和他动手。”
天恶老怪一咬牙,说:“我是她的奸夫,她是我的野女人。”
他头垂得很低,似乎在找地洞钻进去。
沈星子惊奇地说:“风雪怪人是个女人?”
天恶老怪似已不敢抬头,说:“是”。
沈星子说:“真的?”
天恶老怪说:“真的。”
沈星子说:“这不可能。”
天恶老怪猛地抬起头,说:“你能不能不谈那个女人。”
沈星子说:“不能。”
天恶老怪说:“《七绝魔篇》我不要了,你的这个忙我也不 帮了,我宁肯整天无聊得要死,也不敢去和那个女人动手。”
沈星子心中暗笑:“这个老怪物平生杀人如麻,豪气万丈, 但一谈到儿女情长的事情,竟害躁而又胆小。”
这的确是个古今罕见的大怪物。
沈星子说:“你不必去和风雪怪人动手,但你敢肯定风雪 怪人真的是个女人吗?”
天恶老怪说:“我都和她……怎么会连男女都分不清呢?”
沈星子说:“江湖上有许多传闻,都说风雪怪人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采花大盗。”
天恶老怪说:“江湖上谁亲眼看见过风雪怪人?你把他给 我叫来。”
沈星子说:“好像还没有。”
天恶老怪说:“所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都是闲人们胡编 出来的。”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为什么要抓走肖如雪呢?”
天恶老怪说:“她脾气有点怪,但心肠还是很好,她和肖如 雪没仇没恨,绝不会伤她。可能已把她放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件事很可能与风雪怪人无关,我很了 解她的脾气和性格,她不大会劫走肖如雪这样的人。”沈孤云 说:“风雪怪人前辈性格孤僻,行踪诡秘,她的事情鲜为人知。 无论把什么坏事按在她头上,人们都会轻易相信。”
沈星子说:“你以为是有人故意陷害风雪怪人。”
沈孤云说:“极有可能。”
沈星子又对天恶老怪说:“这件事很简单,你找到风雪怪 人,问一问就全清楚了。”
天恶老怪连连摇头,说:“我和她已有二十年没来往,我到 哪里找她呢了。”
他歇了一口气,说:“但那个摘星楼主我会帮你一刀把他 杀了的。”
沈星子说:“如果风雪怪人是摘星楼主的帮手呢?”
天恶老怪说:“摘星楼主是什么样的人,值得风雪怪人去 帮。风雪怪人心高气傲,死也不会给别人当帮手的。”
沈星子一下子放心了。
但他还是问:“如果风雪怪人真的站到了摘星楼主身边, 你能把她拉过来吗?”
天恶老怪说:“不能。”
他双手抱头,神态很苦恼,说:“她一向很少干什么事情, 但一旦干了,就谁也休想让她改变主意。”
沈孤云说:“以风雪怪人前辈的身份和名气,是不会做别 人的帮手的,沈公子不要多虑。”
沈星子喃喃地说:“但愿如此。”
第十三章 皇天宅院风雪狂
皇天宅院。
雪落皇天宅院。
皇天宅院一片银白。
但在沈星子眼里,这却不是银白,而是苍白。
是一人因冰冷而血凝固后的苍白。
肖飞剑的脸也很苍白。
他胸口鲜红一片,虽然紧裹着几层白布,但血似乎还在往 外流。
沈星子略感吃惊,说:“肖教主。”
他没有问是谁伤了他?因为他知道,肖飞剑就是来告诉他 这件事的。
肖飞剑说:“沈公子,你杀了我吧。”
沈星子淡淡一笑,说:“为什么?”
肖飞剑说:“因为你早该把我杀了。”
沈星子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段苦难和屈辱的日子,心中 便隐隐作痛。
但肖飞剑毕竟是肖如雪的父亲。
若杀了肖飞剑,等见到了肖如雪,死后在黄泉路上遇到了 肖如雪,他该说些什么呢?
肖飞剑说:“你几次三番饶我性命,可我还几次三番想杀 你。”
沈星子脸上很平静,说:“我不知道。”
肖飞剑说:“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只是怕如雪伤心,才一 直没有杀我。”
沈星子沉默了。
肖飞剑说:“但你不知道,如雪已经死了,回来的那个是假 的。”
沈星子说:“谁说如雪已经死了。”
肖飞剑说:“既使侥幸还活着,但她的心一定是死的,或是 变了。也就是说,你心中的如雪已死了。”
沈星子仿佛已感到雪正在一片一片地落在他心上。
雪落满了,心也就凉透了。
肖飞剑说:“回来的那个肖如雪是假的,但他的易容之术 实在高明,我和如雪母亲都被她骗过了。”
他脸上流出恐惧神情,说:“而且她对皇天教的一切都像 如雪一样熟悉,言笑举止也一模一样,就连如雪楼前栽多少株 梅树,她都知道。所以,如雪一定也落入摘星楼的手中了。”
沈星子的心似已撕裂。
他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手在发抖。
肖飞剑说:“如雪性格一向刚烈倔强,不肯屈服,但摘星楼 的人一定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制服了她,被他们任意摆布。”
沈星子的酒还没喝,已洒了一半,说:“所以那女人才对如 雪和皇天教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肖飞剑说:“是的。”
沈星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勉强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
肖飞剑说:“而且白秋阳在那天晚上又回来。 一直躲在如 雪的闺房里。
沈星子说:“就是他刺伤了你。”
肖飞剑脸色更加苍白,说:“差点要了我的命。”
沈星子说:“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肖飞剑说:“我已越来越感觉到那女人不是真的如雪。她 也发现了我已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沈星子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已逃走了。”
肖飞剑说:“已逃走了。”
小山东沉思了半晌,说:“肖飞剑又在玩什么鬼花样?”
沈星子冷冷一笑,说:“他这一着还算不上鬼花样,只是一 种小把戏。”
小山东说:“公子已猜到了什么?”
沈星子说:“现在我和摘星楼主是棋逢对手,相差无几,就 像两只野兽,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谁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小山东说:“是的。”
沈星子说:“这时候,每个人都要冷静,心不能丝毫烦乱, 否则必败。”
小山东说:“肖飞剑想利用你对肖如雪痴情这个弱点,来 扰乱你的心神。给摘星楼主创造下手的机会。”
沈星子说:“有时候,痴情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小山东说:“摘星楼主真够狠毒的了。”
沈星子说:“此人心思紧密,无孔不入,的确是最可怕的对 手。” ·
小山东说:“比恶狼还可怕吗?”
沈星子说:“比狼可怕得多。”
他悠悠地接着说:“恶狼是一头野兽,根本不是人。”
小山东说:“厉害的野兽岂不比人可怕的多。”
沈星子说:“再厉害的野兽也没有人可怕。”
小山东说:“为什么?”
沈星子说:“野兽只会用牙齿和利爪杀人,而人用的却是 心。”
他顿了顿,又说:“比陆地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 天空,而比天空要广阔的却是人的心。”
小山东说:“每个人都有心,但心与心,就像世上没有两个 完全相同的人。”
沈星子说:“世上绝对没有两颗完全相同的心,就像世上 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小山东说:“许多人都知道公子手中的残月追星剑,但却 无人知道公子心中的那把剑比残月追星剑更厉害得多。”
沈星子说:“残月追星剑出鞘见血,心中的剑却能杀人于 无形。”
他接着说:“凡事要攻心为上,攻人次之方能永不落败。”
小山东说:“恶狼也有心,但那是野兽的心,无法和公子的 心相比。”
沈星子说:“无论多么狡猾和机警,他至多只是条狐狸,而 无论多么狡猾的狐狸,最终还是斗不过猎人,否则,人们又怎 能穿上狐狸皮缝制成的锦裘呢?”
小山东说:“公子的这些话,摘星楼主能说出来吗?”
沈星子说:“一定能。”
小山东说:“他是最可怕的对手。”
沈星子说:“但他还是有大意的时候。再聪明的人大意的 时候,也难免会露出破绽。”
小山东说:“他有什么破绽?”
沈星子说:“他不该让白秋阳伤了肖飞剑。”
小山东说:“这里面有什么破绽吗?”
沈星子说:“我领教过白秋阳的剑法,也深知肖飞剑的武 功底细,白秋阳若下手偷袭肖飞剑,肖飞剑绝对没有一丝余生 的可能。”
小山东连连点头。
沈星子说:“摘星楼主这是欲盖弥彰,反倒露出了马脚。如 果白秋阳和那女人悄然离去,我反而不会怀疑。”
小山东说:“肖飞剑的话既然是假的,那么肖如雪也多半 不会在摘星楼的人手中。”
沈星子一听到肖如雪的名字,心一紧,又进入了漫长而又 痛苦的思念。
是啊,肖如雪呢?
没有归期,没有消息。
只有思念。
痛苦把思念拉得好长好长。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句诗的文字虽然浅近直白。但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邃 博大如海。
若非痴情已极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和痛苦。 思念是一种痛苦,但痴情的人若不思念,又怎能活下去?
害怕思念,但最怕的却是不思念。
因为只有思念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也感觉到了 这个世界还有一点温情可以回忆。
如果没有思念,沈星子很可能就也是恶狼那样的人。
如果有了思念,如果也痴情,恶狼也能变成沈星子。
恶狼毕竟不是沈星子。
恶狼和沈星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恶狼和沈星子相遇时,虽然只看了他一眼,但却再也没有 忘记。而有的人就是天天都能看见,也未必能记得住。
沈星子也同样没有忘记恶狼。
沈星子看见了恶狼。
恶狼的眼睛也在盯着沈星子,正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他的脚步不重,也不快,却像踩着你的心。
若换了别人,非得转身逃走,但沈星子还是一动不动,眼 皮都没眨一下,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他走来。
—漠视。
世上几乎没有人敢漠视嗜血的野兽。
恶狼走到离沈星子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说:“沈星子。” 沈星子没有答应。依然是漠视。
恶狼说:“你是聋子。”
沈星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恶狼眼里闪着凶恶的光,手握住狼牙刀柄,随时都会劈出 。
他说:“听我师父说,你是武功最高的人。”
沈星子淡淡地说:“你不信?”
恶狼说:“我不信。”
沈星子目光中忽然流露出萧索,说:“不信的人的命都不 会太长。”
不信的人都忍不住出手,而出手的人却都死了。
恶狼没有出手。
他说:“武功最高的人命也不会长。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 不明白吗?”
沈星子说:“那他的武功就不是最高的。”
恶狼说:“你的武功也不是天下最高的。”
沈星子说:“谁的武功最高?”
恶狼说:“天下本来就没有武功最高的人,武功最高人只 是人们心中的一种愿望。”
沈星子静静地听着。
恶狼说:“就象天下本没有最凶猛的野兽。无论多凶猛的 野狼也会被别的野狼吃掉。”
他的话很少有人能听懂。
但沈星子却听懂了,他讲的是条简单而又残酷的法则,大 自然的生存法则。
其实,人和野兽在大自然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星子忽然觉得恶狼有时蠢得像头野猪,但有时又像一 个智达聪慧的圣者,能发现世上人很难发现的道理。
野狼说:“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活人”。
沈星子还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说:“那你就出手吧。”
他心里却紧张极了。
野兽不但凶猛嗜血,而且随时做出人难以想象的事,完全 不管事情的后果如何,这才是野兽最让人感到恐怖的地方。
恶狼还没有出手。
沈星子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说:“你没有把握杀我?”
恶狼说:“我没有把握杀你。”
他接着说:“我虽然没有把握杀你,但我还是要出手的。”
沈星子说:“那你还等什么?”
恶狼说:“等你把《七绝魔篇》给我师父之后。”
沈星子说:“等你们帮我除掉几个人以后,我会奉陪到底 的。”
恶狼说:“到那时我一定等你。”
沈星子笑了笑,心中暗想:你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恶狼忽然笑了,野兽的那种狞笑,说:“你是不是想说我根 本活不到那时候了。”
沈星子的脸色也禁不住变了变。
这本是他心里想的话,并没有说出,恶狼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真有那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能感到危险的远近? 这的确是个很可怕的野兽。
恶狼说:“我武功不是天下最好,但没有人能杀死我。” 沈星子也是个人。
沈星子忽然感觉自己在气势上已落了下风。
他凝神盯住了恶狼的脸,说:“你说的那时以前,而以后会 发生什么事,没有人能说得准。”
恶狼觉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他脸上,仿佛鲜血已流出 。
他说:“你的剑从未刺空,那也是以前,以后的事谁也说不 准。”
恶狼已经走了。
沈星子好久没有动一动。
他仍感觉到屋子里充满了血腥味。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谁能想象 出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他对于野兽来说,是一个人。
但对于人来说,他又是个十足的野兽。
就在恶狼消失的地方,沈孤云又出现了。
沈孤去一直站在哪里偷听。
恶狼和沈孤云擦肩而过,他没有瞟沈孤云一眼,更没有说一个字。
沈孤去推开门,看见沈星子正坐在火盆前,像一尊石像。 沈孤云轻轻的说:“沈星子。”
沈孤云说:“我站在门外,就听见了那条狼的血腥味。”
沈星子说:“夜已深了。”
夜已深了,人都已睡去。
沈孤云说:“这地方只有我两个人还没睡。”
沈星子笑了笑,笑得很奇特,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
他说:“我们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会有人听到。”
沈孤云怔住了。
沈星子脸上还带着那种很奇怪的笑,说:“我知道你早晚会一个人来找我的。”
沈孤云说:“沈公子已猜着了我的来意?”
沈星子说:“心中的秘密可以从嘴里说出来,也可以从眼 睛里流出来。”
沈孤云说:“我的秘密就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沈星子说:“只不过一般的人看不出来而已。”
沈孤云笑了,说:“沈公子不是一般的人。”
沈星子说:“沈大盟主也不是一般的人。”
沈孤云说:“沈公子想除掉摘星楼主,等回心上情人,谁会 出最多的力。”
沈星子说:“沈大盟主总管天下一百零三山寨,人多势众, 消息灵通,自然是你。”
沈孤云说:“那《七绝魔篇》应该给谁呢?”
沈星子说:“当然是应该给你,只不过 ……'
沈孤云说:“只不过还有我师父,是不是?
沈星子点了点头。
沈孤云说:“那个老怪物得到《七绝魔篇》有什么用?”
他的脸已被炉火烤得通红,说:“他练武功的目的不过是 练武功。 一个人若是为了练武功而练武功,他就是练成了绝世 武功又有什么意思。”
沈星子说:“的确没有什么意思。”
沈孤云说:“他今年已七十岁了,还能活几年,与其让他把 《七绝魔篇》的绝世武功带到坟墓里去,不如把它给我。”
沈星子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沈孤云说:“一百零三山寨的数万绿林好汉就是你跨下的马,手中的剑,你就是让他上刀山,他们都不会眨下眼睛。”
沈星子说:“一本书换来几万条命,我觉这买卖很划算。”
沈孤云这才松了一口气,连鼻子都露出了笑意,说:“我也 觉得没吃亏。”
沈星子说:“那这笔买卖岂不成交了。”
沈孤云说:“我不但可以帮你对付摘星楼,还能帮你对付 那条狼。”
沈星子目光闪动,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吧?”
沈孤云诡秘地笑了说:“当然有。”
沈星子说:“什么好办法?”
那条狼有个最大的弱点。谁知道了他这个弱点,谁都能置 他于死地,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星子说:“他有什么弱点?”
沈孤云说:“等到你把《七绝魔篇》给我,我立刻就能告诉 你。”
沈星子说:“等你告诉我他的弱点,我立刻就把《七绝魔 篇》给你。”
沈孤云说:“一言为定。”
沈星子说:“绝不失言。”
窗纸发白,天已放亮。
沈星子一夜未睡,连眼睛都没合。
但却看不出他有 一 点疲倦。
在无聊苦闷时,他喝过酒,可以大睡一天一夜,但若有危 险来临时,却可以三天三夜不闭一下眼睛。
这也是漫长的逃亡生活赐给他的本领。
沈星子推开门,冷风立刻把几片雪花送到他面前,他禁不 住精神一振。
沈星子踏雪而行。
前面是一片梅林,梅林前面就是肖如雪的闺楼。
如今,伊人已乘黄鹤飞去,空留孤楼。
沈星子看见这片梅林,看见这座寂寞的孤楼,在风雪中也 会感觉一点温暖。
就在这时,忽见有个淡兰色的倩影伫立在梅林之中,凝望 着一棵梅树,似是在梅树上的梅花。
沈星子怔住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肖如雪时,她穿的也是淡兰 色的衣服,披着淡兰色的风氅,伫立在梅林中,就像一朵幽静 的兰花。
这个女子是谁?
她的背影纤秀而又挺拔,十分迷人。
如果她转过身来,那风韵和气质又将是怎样的呢。
沈星子一下子对这位少女有了兴趣。
什么样的男人看到了这样的少女,都无法不感兴趣,都无 法不想再看一看她的脸。
除非死男人不想。
那少女似乎没有发现沈星子。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很轻很轻,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凄苦之意。 任何一种声音都不能比她这叹息声更能打动男人的心。
纵然是秋叶的凋落声,流水的呜咽声,甚至连月下寒琴, 风中夜笛,也绝对没有她这种叹息声凄恻动人。
沈星子的心一下子被这叹息声抓住了。
那少女接着又轻声吟咏:
雪深一点红
遥夜漫天星
长剑不识心胆碎
伊人天际行
芦花几处白
板桥闻笛声
愁思已使肝肠断
仰头情泪横。
好一个“长剑不识心胆碎、伊人天际行。”
好一个“愁思已使肝肠断,仰头情泪横。”
沈星子觉得这首诗就是为他而作,为他而咏。没有人比他 更能深刻而生动地体验到诗的凄凉与愁苦。
而这凄凉与愁苦都来源于思念与怀想。
沈星子禁不住开口赞道:“好一个长剑不识心胆碎,伊人 天际行。”
少女蓦然回首。
她的脸果真美丽的令人窒息。
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沈星子也见过许多,但这少女的脸却与她们都不同,独特之处是带着一种哀艳的美。
无论哪一种男人见了她,都免不了会起怜爱之心。
那少女丝毫没有帆怩之态,轻声说:“公子也觉得此诗好 吗?”
沈星子说:“愁思已使肝肠断,仰头情泪横,好诗、好诗。”
那少女说:“公子想必也是愁苦之人。”
沈星子说:“相思断肠,怀想碎心,此中滋味,的确是很少 有人能体会到的。”
那少女也悠悠地吸了口气,说:“体会不到才是大幸。” 沈星子说:“如今说来,我们都是不幸中人。”
那少女脸上愁情更浓,更加惹人怜爱。
沈星子说:“姑娘尊性大名。”
那少女说:“花蕊。”
花蕊,没有开放的花朵。
多么动人的名字。
她微笑着说:“公子贵名。”
有人把美丽少女的微笑比拟成绽放的花儿,而她的微笑 却是在这花上涂抹了一层深秋的凉意。
沈星子几乎不敢正视她的脸了,说:“沈星子。”
花蕊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说:“你就是沈星子。”
沈星子说:“你也听过我的名字。”
花蕊说:“没听说过才是怪事。”
沈星子苦笑着,说:“像我这样臭名昭著的人,的确很少有 人不知道。”
花蕊冷冷地说:“公子至少还有个优点。”
沈星子说:“是什么?”
花蕊说:“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沈星子怔了怔,他想不到花蕊的嘴竟这样的厉害,说话不 留情面。若换了别人,沈星子非把她砸扁了,可是说他的偏偏 是花蕊。
只要是男人,对心爱的女人都是如此。
尤其是那些了不起的男人。
沈星子还想说什么,但花蕊却说了句“留步”,拂袖而去, 竟上了肖如雪的闺楼。
沈星子说:“你就住在这楼里。”
花蕊点了点头,连脚步都没慢一下。
沈星子痴痴地凝视着花蕊的倩影消失在闺楼里。
沈星子喃喃地说:“长剑不识心胆碎,伊人天际行……愁 思已使肝肠断,仰头情泪横 …… ”
沈星子一回头,看见了肖飞剑。
肖飞剑的脸色依旧苍白。
沈星子说:“花蕊是什么人?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肖飞剑说:“她是我一个故人之女,前三天才到的。”
沈星子说:“她有何事?”
肖飞剑说:“她没有什么事?”
他叹息一声,说:“她现在已成了无家的孤儿,是来这里避 难的。”
沈星子说:“哦?”
肖飞剑说:“她的全家都被仇家杀了,只有她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逃到这里,但是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沈星子说:“她的仇人还在追杀她吗?”
肖飞剑说:“还在追杀她。”
沈星子说:“她的仇家是谁?”
肖飞剑说:“采花郎周玉。”
沈星子惊问:“就是那个天下第一采花大盗周平子。”
肖飞剑说:“就是他。”
沈星子苦笑着说:“像花蕊这样的美人一生下来,就与周 玉结下了深仇。”他叹了口气,接着说:“看来,女人长得美丽也 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但是,女人还是希望自己能长得漂亮。
丑女若能变得漂亮,纵然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薄命的 佳人也没有一个因为美丽而后悔,报怨。
肖飞剑说:“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她。”
沈星子说:“我凭什么救她呢?”
肖飞剑说:“她不会让你白救的。”
沈星子说:“是吗?”
他似乎有了兴趣。
肖飞剑说:“花姑娘说,无论谁能杀了周玉,她就嫁给谁。 沈星子说:“周玉轻功卓越,掌剑双绝,杀他谈何容易?” 肖飞剑说:“但他在残月追星剑下,想逃生谈何容易呢?”
沈星子说:“红颜祸水。”
肖飞剑说:“你怕她连累你。”
沈星子说:“我能杀掉一个周玉,但周玉有千千万万个,我 怎能杀得过来?”
他凝视着闺楼,接着说:“像她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 都会动心。你说我还能睡安稳觉了吗?”
肖飞剑似也无话可说。
沈星子说:“凡是聪明的男人千万莫要娶美丽的女人。” 肖飞剑叹了口气,说:“你真的不肯帮她?”
沈星子说:“我喜爱美丽的女人,但我更喜欢我的命。”
肖飞剑说:“这不是你的原因。”
沈星子说:“那是因为什么。”
肖飞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如雪。”
沈星子怔住了。
肖飞剑说:“如雪杳无音信,你怎能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她 呢?花蕊也是个好姑娘,日子一久,你就会知道了。”
沈星子忽然问:“花蕊一定有个情人吧?”
肖飞剑点了点头,说:“是一个很出色的少年侠客,只可惜 他有一天也不知怎么,去海外寻找仙人岛去了,至今未归。”
沈星子说:“和如雪一样,也杳无音信吗?”
肖飞剑说:“杳无音信,没有归期。”
第十四章 野兽与淑女
夜,很深,很静。
沈星子低垂着头,没有看花蕊。
花蕊却眼皮都不眨地看着沈星子。
花蕊说:“你怎不抬头?”
沈星子说:“我不敢看你。”
花蕊说:“你怕自己经不住诱惑。”
沈星子说:“我是怕你诱惑我。”
花蕊笑了,说:“你抬起头,我保管不诱惑你。”
沈星子说:“除非你刺瞎了两只眼睛,剃光了头,再在脸上 划几刀。”
花蕊说:“那还不如干脆把我杀了。”
沈星子说:“我下不了手。”
花蕊说:“但你对周玉却能下得了手。”
沈星子忽然抬起头,凝视了花蕊那张绝美的脸,说:“我和 他无仇无怨,凭什么杀他。”
花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说:“就凭你能得到好处。”
沈星子笑了,说:“什么好处?”
花蕊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沈星子说:“有些事情就要明知故问,否则就会有人耍 癞。”
花蕊说:“如果你能杀了周玉,我就服侍你一辈子。”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服侍我十年就够了。”
花蕊脸一红,嘴里想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却咽回去了。
沈星子说:“周玉知道不知道你在皇天宅院。”
花蕊说:“知道。”
沈星子说:“周玉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花蕊说:“不知道。”
沈星子说:“这就好办多了。”
花蕊点了点头,说:“周玉不出三天,一定会对我下手。” 沈星子说:“你怎么知道?”
花蕊说:“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灵。”
沈星子笑着说:“有时候也不灵。”
花蕊说:“我感觉他就在皇天宅院附近窥探,在寻找下手 的机会。”
沈星子说:“如果他敢出手,他就死定了。”
外面起风了。
雪花打在窗子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衬出天地间的宁静。 周玉在今夜能出手吗?
纤秀的闺楼。
孤独而又寂寞地伫立在风雪中。
闺楼后面有间久已废弃的小屋,窗子很小,光线很暗。
沈星子和小山东在这间小屋里已呆了两夜。
这是第三夜。
他们在屋子里,借着雪光和月色,看那间闺楼很清晰。
小山东说:“周玉今晚能来吗?”
沈星子说:“他今晚该来了。”
小山东说:“那个花姑娘是不是摘星楼主派来的。”
沈星子说:“很难说。”
小山东说:“如果她是呢?”
沈星子说:“周玉为什么敢在武林中横行霸道?”
小山东说:“他轻功卓越,掌剑双绝。”
沈星子摇了摇头说:“周玉有一个靠山,许多人恨他入骨, 却不敢动他,就是因为有了这个靠山。”
小山东说:“你说的是铁笔先生关门鬼。”
沈星子说:“就是他。”
小山东说:“公子若是杀周玉,岂不又多了一个劲敌。”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摘星楼主的目的很可能就在此,让 我广树强敌。”
小山东说:“他这一着杀人于无形,实在阴毒得很。”
沈星子说:“所以我让恶狼来对付周玉。”
小山东笑了,说:“我们不必露面,就让铁笔先生找恶狼报 仇,无论谁能杀死谁,我们都很高兴。”
沈星子也笑了,说:“而且还有一个好处。”
小山东说:“什么好处。”
沈星子说:“我可以看见恶狼出手。”
小山东说:“恶狼是公子的劲敌,日后早晚会和他决斗一 场,现在若知道他的武功底细,就可以稳操胜券了。”
沈星子说:“周玉遇上恶狼,他连一丝生还的希望都没 有。”
小山东说:“摘星楼主和铁笔先生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沈星子说:“铁笔先生是海南剑派和点苍剑派的两派传人,又对少林,武当,峨嵋等派的武功都有研究,收益甚多。但 摘星楼主更是深不可测……我觉得还是摘星楼主厉害一点。”
小山东说:“难道周玉根本就不知道花姑娘是摘星楼的 人。”
沈星子说:“一定不知道。”
小山东说:“周玉也一定是上了摘星楼主的当。”
沈星,子说:“周玉在江湖上恶名昭著,死了也没有可惜 的。”
就在这时,在一株梅树后面,忽然飞起一个人影,像一片 雪花一样落在闺楼上。
小山东惊呼:“是周玉。”
沈星子说:“他终于还是来了。”
周玉穿着一身雪白的紧身衣服,在雪光中纵跃如飞,很难 被人发现。
闺楼里还亮着 一盏昏黄的灯,
一个纤秀的身影正坐在灯下。
周玉禁不住一 阵轻微的得意笑声,
花蕊果然坐在灯下。
周玉笑了两声,说:“花姑娘。”
花蕊竟连头都没回,说:“周公子,是你吗?”
周玉说:“花姑娘还记得我?”
花蕊说:“死也忘不了。”
周玉向前走了几步,说:“这么晚了,花姑娘怎么还没睡。” 花蕊说:“难道看不出我在等你吗?”
周玉的脸都笑得扭曲了,说:“等我干什么?”
花蕊说:“等你来送死。”
周玉一惊,禁不住后退了两步,说:“你看我是个怕事的人 吗?就凭肖飞剑,他也敢杀我。”
花蕊笑着回过头,说:“肖飞剑当然不敢杀你,但有一个人 却敢。”
周玉将信将疑,说:“谁?”
花蕊一字字地说:“沈星子。”
周玉脸色一变,向四周望了望,仿佛沈星子已来到了他身 边 。
他说:“沈星子会来吗?”
花蕊说:“像我这样的女人总会有办法请他出手的。”
周玉说:“你骗我。”
花蕊说:“你本来也很聪明,只是一见到漂亮女人就变得 比猪还蠢了。”
她歇了口气,说:“若没有人在这里等着杀你,我会坐在灯 下等你了。”
周玉怔住了,脸变得如他衣服一样白。
花蕊说:“若没有人在这里等着杀你,我会这样镇静地和 你说话吗?”
周玉的冷汗流了满头,说:“我 …… ”
他刚说出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仿佛有双无形 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发现有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他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感觉,全身都已凉透了。
恶狼说:“你就叫周玉。”
周玉慢慢回过头,看见了恶狼那张毫无感情的脸,和脸上 那双冷漠的眼睛。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你是谁?”
恶狼说:“我先问的你。”
周玉感觉脖子后面冒凉风,不由得说:“是。”
恶狼说:“你就是采花郎?”
周玉说:“是。”
他不知怎么,竟不敢拒绝回答。
恶狼说:“花姑娘的一家人就是你杀的?”
周玉忍不住说:“是。”
他想转身逃走,可双脚发软,竟无法迈步。仿佛遇上饿极 了的野兽,或是刚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恶狼说:“那你就得死。”
他“死”字一出口,一拳已经打了出去。
周玉完全成了一尊泥像,就打个正着,身子飞出去,重重 着撞在墙上,“轰隆”一声,那墙竟被撞出来个洞。
周玉从这洞飞了出去,重重了摔在雪地上。
鲜血溅在雪地上,好似梅花落地。
周玉刚一摔落下来,立刻就从梅树后奔出来两个人,看见 周玉早已气绝,上身的骨架似已散了。
这一拳好大的威力。
那两个人都是中年汉子, 一个高大威猛,宛如金钢降世, 另一个则矮小,却显得十分精悍,动作十分快捷。
他们刚一现身,忽听四周杀声大起,肖飞剑已率领数十名皇天教高手赶到,把他们围住。
肖飞剑看清了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的面容,说:“‘风雪双 鸿’徐氏兄弟怎么当了采花郎的保镖?是不是想分一点他的残 汤剩饭呢?”
“风雪双鸿”徐龙、徐蛟是黑道上有名的大盗,做下了许多 杀人越货的大案。但他们都心高气傲而又行为放荡,谁也不会 想到他们兄弟会做采花郎周玉的保镖。
徐龙见周玉气绝,面如死灰,因为铁笔先生盛怒之下,多 半会杀了他们。
徐龙说:“肖飞剑,你好大的胆子。”
肖飞剑说:“你们的胆子也不小啊。”
徐蛟说:“你知道周玉是铁笔先生的什么人吗?”
肖飞剑阴损地笑了笑,说:“他是铁笔先生的私生子。” 徐蛟说:“你就不怕铁笔先生 …… ”
忽然有一个人从闺楼上飞落下来,落在徐氏兄弟的身后, 说:“我不怕铁笔先生。”
徐龙和徐蛟还未回头,鼻子里便充满了血腥味,等他们回 头一看,都禁不住打了个冷凛。
恶狼慢慢地走过去:“铁笔先生在哪里?”
徐蛟颤声说:“铁笔先生在铁笔山庄。”
恶狼又问:“铁笔山庄在哪里?”
徐蛟说:“铁笔山庄在铁笔山上。”
恶狼说:“铁笔山在哪里?”
徐蛟说:“铁笔山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沈星子和小山东就站在肖飞剑身后。
沈星子想不到恶狼的拳头也会这么厉害,那他的狼牙刀 呢?”
他本想看 一 看恶狼的狼牙刀到底有多快,有多准,有多 狠。但恶狼身上根本就没有刀。显然是他认为对付这几个人 不用刀 。
恶狼的拳头 一 直没有松开。
徐氏兄弟在他面前,精神仿佛已崩溃了,变成一双任人摆 布的玩偶。
徐蛟颤抖的问:“你是谁?”
恶狼说:“我是山里的恶狼。”
徐蛟说:“是你杀死了周玉。”
恶狼说:“我只打了他一拳。”
徐龙忽然清醒过来,说:“你是不是想去找铁笔先生?” 恶狼说:“是。”
徐龙说:“除非我们带你去,否则你无法找到他。”
恶狼说:“不错。”
徐龙说:“但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他的武功很厉害,许多找 他比武的人无一活着回去。”
恶狼说:“那是以前的事,以后就很难说了。”
徐龙说:“那好,我们这就带你去。”
他们目的很明显,是怕恶狼杀了他们,故意抬出铁笔先生 来 。
恶狼说:“现在不行。”
徐龙说:“你不敢了。”
恶狼说:“我还有事。”
徐龙说:“那就不要找铁笔先生了。”
恶狼说:“是我杀了周玉。你可以让铁笔先来找我。”
徐龙连连点头,说:“好,我这就去告诉铁笔先生,是你杀 死的周玉,他一定会来找你。”
他拉着徐蛟便走。
恶狼说:“慢走。”
徐龙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说:“你改变主意了。”
恶狼说:“没有。”
徐龙说:“那是为什么?”
恶狼说:“给铁笔先生报信用不了两个人。”
徐氏兄弟的脸一下子全白了,面面相觑。
恶狼说:“一个去给铁笔先生报信,另一个留下来。”
徐龙说:“干什么。”
恶狼的牙缝中只吐出一个字:“死”。
徐蛟说:“我去报信好了。”
徐龙一把抓住徐蛟的衣带,说:“你怎么能去报信呢?” 徐蛟说:“那你凭什么非得去报信?”
徐龙挥手给徐蛟一个耳光,说:“你敢跟我犟嘴。”
徐蛟抓住徐龙的头发,说:“我不敢和你犟嘴,我敢 …… ”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刀,刺入了徐龙的胸膛。
徐龙一声惨叫,慢慢地栽倒在地。
众人看了这手足相残的一幕惨景,都不禁心惊胆寒。
沈星子暗问自己,生命真的有这样重要吗?
徐蛟用徐龙的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说:“我这就去找 铁笔先生。”
恶狼忽然又说:“我想了一件事。”
徐蛟说:“什么事?”
恶狼说:“其实,根本就不用人给铁笔先生报信,他也能知 道。”
徐蛟冷汗流了满头。
肖飞剑说:“周玉死了,铁笔先生一定会追查这件事 …… ” 徐蛟忽然转身飞掠出去。
但就在他身子刚跃起时,恶狼已出手了。
沈星子清楚地看见恶狼一转身,手中多了一把狼牙形状 的刀:挥手劈出。明明砍不到的地方,却偏偏砍到了。
狼牙刀砍在了徐蛟的后心。
徐蛟掠出三丈远,他的血撒了三丈长。
徐蛟落地时,身子晃了两晃,向前仆倒。
风,又卷起地上的雪花,将徐氏兄弟的血迹掩埋了。
恶狼凝视着周玉的尸体,说:“是我杀死的周玉。”
众人谁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恶狼抬头望着肖飞剑,说:“是我杀了周玉。”
肖飞剑说:“谁都看见了。”
恶狼说:“你说过无论谁杀了周玉,花蕊就嫁给谁。”
肖飞剑脸色变了,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恶狼说:“我杀死了周玉,花蕊就应该嫁给我。”
肖飞剑想不到恶狼也想娶花蕊。
沈星子也没有想到。
恶狼既使真的是野兽,也会爱慕异性,这本来就是上苍赐给人和动物的本能,正因为有了这种本能,世间的万种生灵才 能繁衍生息。
但恶狼并不完全是野兽。
肖飞剑说:“是。”
恶狼说:“好。”
他转身向闺楼走去。
沈星子忽然拦住了他。
恶狼的眼里冒出了阴森森的光,说:“你想干什么?”
沈星子说:“你想干什么?”
恶狼说:“去找花蕊。”
沈星子说:“花蕊应该嫁给你,但你要正大光明地娶她,而 不能 … … ”
恶狼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有了变化。
沈星子说:“你不是野兽。”
恶狼说:“我是野兽。”
沈星子说:“野兽都不懂人语。”
恶狼说:“我也不懂人语。”
沈星子一 时无话可说了。
恶狼又向闺楼走去,他的手握着狼牙刀,手指已发白,很 紧,也很有力。
沈星子知道他这一次绝不会退却了。
一头发了情野兽是最凶猛的,也是最可怕的。
沈星子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围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间静得只能听见恶狼踏雪 的声音,和他粗而重的喘息声。
北风吹过,梅树上的雪又纷纷飘落。
落在沈星子和恶狼的身上。
恶狼的狼牙刀似乎欲滑出刀鞘 ……
就在这时,沈星子忽然说:“天恶老怪是你的师父。”
许多人没有明白沈星子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恶狼的脚步突然停住。
这句话像一盆冰凉的水,浇灭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欲望, 骤然冷却下来,他忍不住一阵颤抖,紧握的手便软了下来。
沈星子若在这时候出手,恶狼一定会死在残月追星剑下。 但他没有出手,因为恶狼以后还有许多用处。
沈星子说:“你回去吧,天恶老怪一定在等你回去。”
恶狼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沈星子说:“在你们没有帮完我的忙以前,你得听我的。”
恶狼说:“是。”
花蕊没有想到出手的竟是恶狼。
沈星子明明说好了是他出手杀周玉,等周玉来时,他却没 有露面。
她忽然觉得沈星子绝不像她想的那么好对付,他的剑十 分可怕,而他的心却比他的剑可怕得多。
她忽然有点害怕了,害怕见到沈星子。
但沈星子却偏偏又来找她了。
沈星子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谁也无 法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花蕊说:“出手的怎么不是你?”
沈星子说:“你希望出手的是我吗?”
花蕊说:“是不是你都没关系。周玉已死,我的仇已经报 了。”
沈星子说:“你知道杀死周玉的那个人是谁吗?”
花蕊说:“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星子说:“对于野兽来说,他是个人,对于人来说,他又 是个十足的野兽,像这样的男人世上只有一个。”
花蕊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星子说:“你就要嫁给他了,怎么会说没有关系?”
花蕊脸色变了。
沈星子笑得更得意了,说:“无论谁嫁给那样的男人,都会 感到刺激得很。”
花蕊笑得很不自然,说:“他就是杀了我,也是我们的家 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星子说:“当然和我没有关系,不过……你放心,他不会 杀你的,但是……”。
花蕊说:“但是还不如一刀被他杀了。”
沈星子说:“像你这么漂亮而又这么聪明的女人实在不 多。”
花蕊说:“只要他替我报了血海深仇,就是杀了我,我也认 了。”
沈星子说:“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花蕊说:“谁?”
沈星子说:“一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花蕊本不愿意跟他去看那个女人,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 有别的选择。
这个女人果然年轻,至多不过十八岁,而且绝对是漂亮 的 。
但现在,无论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的头发已蓬乱,且被扯落了许多,本来应该很明亮的一 双眸子,已变得毫无光彩,连眼眶都陷了下去。
本来应该充满了青春光彩的脸,也已憔悴,而且还带着泪 痕,苍白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那雪白光洁的玉颈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 很红,如血。
沈星子说:“她叫玉红,是皇天教的侍女。”
花蕊说:“她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星子笑了笑,说:“就在前两天晚上,她被肖教主派去, 陪那条恶狼睡了一觉。”
花蕊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沈星子忽然伸手撕开玉红胸前的衣襟,在她那雪白丰满 的胸膛上划了许多道又长又重的狼牙痕。
血痕都已红肿, 一定是钻心的痛。
胸膛已不再迷人,因为它已毫无光泽。
玉红胸膛裸露出来,连叫也没叫一声,似已死去。
沈星子问她:“你陪恶狼睡过觉?”
玉红一听“恶狼”这两个字,浑身便抖得厉害,仿佛听到了 地狱里索命恶鬼的声音。
沈星子说:“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不然我就 把你再送到恶狼的房里去。”
玉红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说了一句:“你问吧。” 沈星子说:“你的头发是恶狼扯落的吗?”
玉红说:“是。”
沈星子说:“你胸膛上的这些血痕是他挠的吗?”
玉红说:“是。”
沈星子说:“你脖子的牙印是怎么回事?”
玉红说:“恶狼要喝我的血。”
沈星子说:“他喝了吗?”
玉红说:“他喝了。”
花蕊听得毛骨悚然,手足冰冷。
她那枯干的眼眶里忽然有两滴泪流了出来说:“他不是人 … … 他绝对不是人 … … ”
沈星子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一杯酒,不,不是酒,因为这杯 中之物有股臊味,显然是一杯尿。
沈星子阴损地笑着,把那杯尿递到玉红面前,说:“这是厨 房打杂的五二狗的尿,你尝一尝。”
玉红的嘴立刻闭得紧紧的。
沈星子说:“你不喝也行,我立刻再把恶狼叫来。他现在什 么事都得听我的。”
玉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翻身坐起,抓过酒杯, 一 口 气喝了下去。
花蕊转过身,不忍再看。
玉红忽然哇的一声,爬在床上大口大口呕吐出来。她吐出 来的全是水、黄水。
玉红爬在床上, 一动不动了,仿佛已死去。
花蕊望着沈星子,沈星子脸上流露出狞笑,这狞笑正是对 着她的。
她心底不禁冒出一丝寒气。
沈星子说:“你是不是很可怜她?”
花蕊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她想不出对沈星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星子说:“你根本不用可怜她,因为你的命运很可能比 她强不了多少。”
花蕊说:“我…… ”
沈星子说:“恶狼也许对你比她还狠。”
花蕊连脚跟都已冰冷。
沈星子笑了笑,说:“现在这里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因 为恶狼至少现在学得听我的话。”
花蕊说:“那你为什么不救我呢?难道我不值得你救吗?”
沈星子说:“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
花蕊说:“怎么样值得呢?”
沈星子笑了。
风,在外面呼啸。
屋里有火盆,火盆里的炭红红的,温暖如春,但花蕊却还 是冷得直发抖。
沈星子凝视着她,神情很诡异,她猜不出他又在想什么坏 主意。
花蕊说:“怎么样才值得你救我呢?”
沈星子说:“很简单,你只要不说谎话就行了。”
花蕊说:“这的确很简单。”
沈星子说:“是谁让你来皇天宅院的?”
花蕊说:“是周玉。”
回答得很妙。
沈星子说:“你来皇天宅院干什么?”
花蕊说:“来找你。”
沈星子目光闪动,说:“找我干什么?”
花蕊说:“我知道你在皇天宅院才来的,找你为杀周玉。”
沈星子摇了摇头,说:“不对,你若是这么说下去,我就只 好把你送给恶狼了。”
花蕊紧咬住嘴唇,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说:“我说的都 是实话。”
沈星子说:“你在骗我。”
花蕊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沈星子说:“总说谎的女人的下场都不会很好,这个道理 你都不知道吗?”
花蕊又不说话了。
难道不说谎的女人的下场就会好吗?
沈星子说:“你应该说:我是摘星楼主派来的。”
花蕊说:“什么摘星楼主、摘月楼主的,我从未昕说。”
沈星子忽然摸了一下花蕊的脸,说:“你的脸怎么红了。”
花蕊的脸并没有红,可惜她当时面前没有镜子,否则她就 不会慌乱了。
她一慌乱,沈星子便有了机会。
沈星子说:“看来,你真不是个经常说谎的人。”
花蕊的确不是个经常说谎的人。
沈星子说:“你只要悄悄告诉我一些有关摘星楼的事就好 了。”
花蕊说:“如果我知道当然可以告诉你,但 …… ”
沈星子打断了她的话,说:“你真的想去陪那条恶狼。” 花蕊说:“我不想。”
沈星子说:“那你就该说了你心里秘密。”
花蕊说:“我心里没有任何秘密。”
沈星子说:“看来,我只好把你送给恶狼了。”
花蕊没有说话,但眼里却闪着坚毅的光。纵然是面对刚从 地狱里跳出来的恶魔,也无法吞灭这种目光。
沈星子实在想不到她那弱不禁风的外表上面,竟会有颗 那么坚定的心。
沈星子又笑了,说:“但我送给恶狼以前,还要 …… ”
他的手在解花蕊的衣带。
花蕊的身子在发抖,但她没有后退,因为她已无路可退 了 。
无路可退的人要么屈膝跪倒,要么就更坚强,更加无畏。 沈星子已解开了她的衣带。
花蕊忽然轻轻地叹了一 口气。
沈星子说:“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花蕊说:“没有。”
沈星子说:“那你想说什么?”
花蕊说:“听说你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女人。”
沈星子的手停住了。
花蕊说:“她就是肖飞剑的女儿肖如雪。”
沈星子的手缩了回来,说:“你难道知道她在哪里。”
花蕊说:“不知道,不过…… ”
沈星子说:“不过什么?”
花蕊说:“不过我见过她,而且她还送给我一句金玉良 言。”
沈星子说:“什么金玉良言?”
花蕊说:“男人对女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女人能为男人 守寡,而男人却没有能为女人而洁身自好的。”
沈星子怔住了。
他每次和别的女人上床时,的确没有想到那是对肖如雪 的污辱。
花蕊说:“如果有一天我再见到她,我也会这么告诉她 的。”
沈星子忽又笑了,说:“她说的很对。”
花蕊说:“你一定觉得我说的话是假的吧。”
沈星子说:“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花蕊说:“你不想见她?”
沈星子想都没想,就说:“不想。”
沈星子不想被制住手脚,但他又太想知道肖如雪在何处 了。
难道肖如雪真的在摘星楼徒之手中吗?
我若把她交给恶狼,摘星楼的人会对肖如雪怎么样呢? 花蕊说:“你的手怎么发抖了?”
沈星子的手并没有发抖,但人的心却在抖。
沈星子一咬牙,把花蕊按倒在床上。
花蕊的眼睛并没有闭,盯着沈星子,眼里满是轻蔑,就像 一个高贵的公主,看着跳梁的小丑。
她的胴体雪白而又丰满,在昏黄的灯光下诱人已极。
但沈星子却毫无那种欲望,毫无那种情绪。
他又发现:花蕊实在是个厉害的女人,她心中也有一把无 形、锋利的剑。
沈星子说:“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花蕊没有答话。
她在静静地梳理着头发,目光还是那么轻蔑,神态还是那 么高傲。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
她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沈星子拦住她,说:“你要到哪里去?”
花蕊淡淡说:“去恶狼的房里。”
沈星子又怔住了。
花蕊说:“你不想把我送给他吗?我还是自己去的好,怎能 麻烦你呢?”
沈星子望着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花蕊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去死,我也逃不了。”
沈星子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
花蕊说:“如果我死在恶狼的床上,还麻烦你叫人把我埋 了。我知道我那时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
沈星子说:“我会的。”
花蕊说:“如果我侥幸不死, 一定还要爬回见你,因为我知道你很想看一看我那时的惨相。”
她顿了顿,又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沈星子喃喃自语:“想不到 …… ”
花蕊说:“你以后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因为对这个世界 还了解得太少。”
沈星子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他。
他饱经苍桑,历尽磨难,自以为早已将红尘世间看透了。 但花蕊却说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
沈星子说:“愿听你的教诲。”
花蕊说:“有些事情你不懂,说了你也不会懂。”
沈星子说:“早晚有一天我会懂的。”
花蕊说”:“但到了那时已经晚了。”
沈星子说:“你怎么知道?”
花蕊笑了笑,说:“如果我不死,我.能看到你的那个时 候。”
沈星子说:“也许你看不到,因为我绝不会有那个时候。”
花蕊说:“我想你会有那个时候的。”
门被推开。
她的秀发和衣袂都被冷风吹得飘扬起来。她迎着寒冷的 夜风走了出去。
沈星子凝视着她那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好久,才叹了口 气,说:“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偏要和我做对呢?”
忽听得窗外有人说:“这样的女人的确少见得很。”
沈星子说:“沈孤云。”
沈孤云走进来。
他衣服十分讲究,装饰也十分着意。
沈星子说:“你见过这样的女人吗?”
沈孤云说:“没见过。”
沈星子说:“这样的女人实在可怕。”
沈孤云说:“实在可怕。”
沈星子眼睛流露出恐惧,说:“许多这样的人聚在一起,还 有什么事干不成呢?”
摘星楼全是这样的人。
沈孤云说:“沈公子害怕了吗?”
沈星子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 觉。”
沈孤云说:“她也许现在硬得很,也许一上了恶狼的床就 会软下来。”
他顿一顿,说:“他是个野兽,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也许用 不上三天,她就会回来求你。”
沈星子神黯然说:“她会死在恶狼屋里,却绝不会回来求 我。”
沈孤云说:“她若死了,还有肖飞剑。”
肖飞剑也是一条线, 一头连着沈星子,另一头却系在摘星 楼主手中。
沈星子说:“肖飞剑是肖如雪的父亲,我能把他怎么样呢? 摘星楼主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他在我身边。”
沈孤云说:“公子明明知道,却又无可奈何。”
沈星子说:“这是摘星楼主最高的一步棋。”
沈孤云说:“花蕊不会死的这样快,我们还可慢慢地想办法。”
沈星子说:“她只要一进恶狼的屋,就已经死了。”
沈孤云说:“星子是不是又想出别的办法来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
沈孤云说:“什么办法?”
沈星子说:“你说易容之术最高明的人是不是桃花村的桃 花夫人?”
沈孤云说:“桃花夫人的确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易容大师, 她能把老太婆变成小姑娘,也能把小姑娘变成老太婆。”
沈星子说:“她一定也是摘星楼的人,至少一直在暗中帮 摘星楼做事。”
沈孤云说:“星子有何证据吗?”
沈星子说:“前一次那个假肖如雪就是她给易的容。”
沈孤云说:“若是如此,摘星楼主已早有准备,我们下手已 晚。”
沈星子说:“也许还是能留下点蛛丝马迹。比如 …… ” 就在这时,肖飞剑撞开了门,像风一样刮了进来。
他的神情紧张极了,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
他一进来就问:“花蕊呢?”
沈星子淡淡说:“她是去恶狼哪里了。”
肖飞剑“啊哟”一声,几乎站不住了,说:“她怎么能…… ”
沈星子说:“恶狼杀了周玉,替她报了血海深仇,她早晚也 是恶狼的人了,去他屋里有什么不行的呢?”
肖飞剑说:“但是,恶狼…… ”
沈星子说:“恶狼也是个人。”
肖飞剑的手指几乎触到了沈星子的鼻子,颤声说:“你知 道恶狼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去。
沈星子双手一摊,很委屈地说:“是她自己去的,等她回来 你自己去问。”
肖飞剑说:“那也是你逼的。”
沈星子说:“我没有逼她,是她自己在逼自己,谁让她报仇 心切,立下了那样的诺言。”
沈孤云说:“如果她不立下那样的诺言,我师弟怎么无仇 无怨地杀了周玉,无原无故地得罪了铁笔先生。”
肖飞剑一跺脚,转身便走。
沈星子将他拦住,说:“你是不是要到恶狼那里去。”
沈星子说:“晚了。”
肖飞剑僵立在雪地上,脸色也变得如雪一样白。
沈星子说:“你去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把自己的命搭 上。”
沈孤云说:“我师弟的脾气你也许还不了解。你去了,他一 定会杀了你。”
肖飞剑呆住了。
他仿佛听见了花蕊绝望凄惨的叫声。
他猛地蹲了下来,双手抱头,痛苦起来,说:“我怎能对得 起死去的故人 … … ”
沈星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说:“故人已死,对不对得起 又有什么关系。”
沈孤云说:“只要你对得起活人就行了。”
夕阳惨淡,风在呼啸。
梅树上的雪漫天飞舞,地上的雪花在风中打滚。
沈星子和沈孤云坐在炉火前。
他们的脸在跳跃不定的炉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宛如罩了 一层鬼气。
沈星子说:“她是不是快回来了?”
沈孤云点了点头,说:“野兽干这种事也该完了。”
沈星子说:“她还能爬回来吗?”
沈孤云说:“我说不准。”
他们都笑了,笑得都很阴毒。
花蕊没有爬回来。
她是走回来的,伴着柔软的雪慢慢地走回来了,步子很 轻,神态也很安祥。
她身子落了一层白雪,但双颊却很红艳,仿佛是初恋的少 女刚被她的情人吻过。
她的秀发如瀑布一样流泻下来,看不出一丝被撕扯过的 迹象。
她的脖子雪白光洁,也没有一个牙齿印。
沈星子说:“你没去恶狼那里?”
花蕊说:“已去过了。”
沈星子说:“他不在屋吗?”
花蕊说:“我去时他正在屋。”
沈星子说:“他没有和你上床?”
花蕊说:“没有。”
沈孤云满脸的疑惑,说:“那头野兽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花蕊厉声说:“他不是野兽。”
沈孤云说:“对于野兽来说,他是个人,但对人来说,他又 的确是个野兽。”
花蕊说:“以前他也许是头野兽,但从现在起,他是一个 人。”
沈星子说:“你已经把他从一头野兽变成了一个人。”
花蕊点了点头。
沈孤云惊奇万分,说:“你用了什么魔法,在一夜里把他 变成了人。”
花蕊说:“我没用什么魔法,我的办法每个人都有。”
沈星子和沈孤云几乎屏住了呼吸。
每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聪明人,好 奇心比常人重得多。
沈星子问:“什么办法?”
沈孤云问:“那办法是什么?”
花蕊说了一个字:“爱。”
爱,不是什么魔法。
爱,是上苍赐给每个人最珍贵的礼物,是人性中最伟大的 情感。
正因为有了爱,光明和温暖才会常驻人间永远不灭,世间 才会有许许多多的感人故事。
这本是最简单最简单的道理,而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 偏偏是那些极聪明的人。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越聪明的人往往就是越糊涂的人。
花蕊说:“以前,谁都把他当作野兽,所以,他就是一头野 兽,只有我把他当成了人,所以他就是个人。”
她叹息一声,说:“这实在简单的很。”
沈星子和沈孤云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花蕊说:“恶狼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他心中一直想变成一 个人,但就是无人把他当成人看。”
沈星子好久才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 怪事。”
花蕊说:“这是世上最正常的事,怎么能说怪呢?”
沈星子说:“你见到他第一句话是什么?”
花蕊说:“我说:你知道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妻子了。” 沈孤云笑了,说:“他根本就不懂得妻子是什么东西。”
花蕊说:“他的确不懂妻子是什么东西,但我就说我们像 比翼鸟,像戏水的鸳鸯,像公狮和母狮,像公狼和母狼……他 终于听懂了。”
若是往日,沈星子听了这话, 一定会笑出声来,现在却呆 住 了 。
花蕊的目光充满了温柔和亲切,说:“我又说:我和你在一 起就是一个家了。”
沈孤云又笑了,说:“他也不懂得家。”
花蕊说:“他的确也不懂得家是什么东西,但我就说狼窝, 狼窝里如果只有两条公狼和母狼时,如果公狼和母狼又有亲 昵,那么,这个狼窝就是家。”
沈星子说:“你真是可怕的女人。”
花蕊说:“我觉得世上最不可怕的女人就是我了。”
沈星子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花蕊说:“那你就只有后悔了。”
沈星子说:“你是说我杀不了你。”
花蕊说:“我是有丈夫的女人,你敢杀我,我丈夫就会找你 拼命。”
沈星子说:“恶狼无论有多厉害,他现在也得听我的。” 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风雪将五个高大槐梧的人送了进来,正是恶狼。
恶狼的眼睛冒火,盯着沈星子和沈孤云。
他们惊奇地发现:恶狼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竟闪动着一点灵性。
— — 人的灵性。
恶狼说:“谁敢杀我妻子,我就和他拼命。”
沈星子的心在这一连串的突如其来的变化下,全乱了。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恶狼的左手握着狼牙刀那漆黑的刃柄,指结在“格巴格 巴”作响。
沈星子咬着牙,没有动。
恶狼忽然出手,狼牙刀带着呼啸的劲风劈向桌子上的那 根细细的蜡炬。
沈星子已看出他不是向自己动手。
桌上的蜡烛仍在燃烧,安静地燃烧,没有一点异常的跳跃和波动。
恶狼忽然向那蜡炬吹了口气,“哗啦”一阵轻响,蜡炬竟变 成了一堆大小一样的碎块。接着,蜡火慢慢地熄灭了。
屋子里一 阵漆黑。
雪光映照进来,很微弱,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只有四双不同神采的眼睛。
恶狼说:“我的狼牙刀只出过三次鞘,杀了五个人,从来没 有一次走空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显然是在警告沈星子。
恶狼说:“那五个人是“秃鹰”李三,铁算盘“陆无忌”,”中 原神剑”张怀玉,还有“辽东双皱星”郭家姐妹。
这五个人无一不是响当当的角色,只杀一个,就能在江湖 上成名。
沈星子忽然说:“你是一面天恶老怪的弟子。”
恶狼说:“天恶老怪是我师父,但她是我妻子。”
沈星子说:“天恶老怪如果让我杀了她呢?”
恶狼说:“那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和她远走高飞。”
花蕊亲昵地偎依在恶狼宽阔的肩上,说:“就是私奔,像一 比翼鸟,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第十五章 风雪桃花
恶狼和花蕊相互偎依,消失在风雪中。
沈星子和沈孤云伫立屋里,很久很久,谁也没说话。
屋里一片黑暗。
没有烛火。
门也没有关,雪花被风驱赶进来,熄灭在红红的炉火,铺 满了地板。
火炭在炉中“滋滋”地响,慢慢变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屋里渐地变冷。
沈星子仿佛没有感觉到黑暗和寒冷,心中还在想着花蕊 的话。
“你以后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你对这个世界还了解得太 少。”
“有些事情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等到你懂了时,已经晚了。”
“你早晚有那个时候。”
沈星子真有那时候吗?
那个时候究竟还有多远?
无论谁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都是个很不幸的人,日后 也一定会有许多想不到的事。
一个人若有许多事情想不到,最后一定就会倒霉。
沈星子从为来没有这么恐惧过,隐约感到他明天就会倒 霉。
沈孤云说:“我担心用不了几天,恶狼也会变成摘星楼的 人。”
沈星子说:“恶狼现在已经变成摘星楼的人了。”
沈孤云说:“我们该怎么办?”
沈星子沉默了半晌,说:“只有杀了花蕊才能斩断系在恶 狼心头的那根神经。”
沈孤云说:“杀了她,恶狼怎么办办?”
沈星子眼里充满了杀机,说:“也一起杀了。”
沈孤云说:“恶狼活着,对摘星楼更有用。”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用不了七天,恶狼除了花蕊,谁的话也不会听。”
沈孤云说:“我相信。”
他又问:“谁能杀得了恶狼呢。”
沈星子说:“你最合适。”
沈孤云慌张起来,说:“我怎么最合适?他武功那么高,而 且万一败露,我师父一定也饶不了我。”
沈星子说:“事在人谋。”
沈孤云说:“花蕊机智过人一定会想到我们要杀他们,必 然会多加防范,不会给我们下手的机会。”
沈星子说:“她会想到的。”
沈孤云说:“而且我死了,谁来指挥一百零三山寨的绿林 好汉。”
沈星子忽然眼睛一亮,说:“有一个人比你合适得多,我怎 么没想起来呢?”
沈孤云说:“是谁?”
沈星子说:“铁笔先生关门鬼。”
沈孤云说:“你没见恶狼的刀法吗?铁笔先生不会是他的 对手。”
沈星子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孤云没有说话,他是仍觉没有把握。
沈星子说:“铁笔先生是在明里,我们在暗中,相互配合 好,恶狼就死定了。”
肖飞剑又撞开了门。
他的神情看似紧张极了,但眼里却闪着一种快意的目光。 沈星子问:“又出了什么事?”
肖飞剑说:“小山东呢?”
沈星子笑了,说:“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你那心爱的女弟 子薛涛。”
肖飞剑说:“是他们俩出去的?”
沈星子说:“他们俩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薛涛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小山东一看见她就喜欢上了。
沈星子说:“小山东现在心中只有薛涛,早把我忘了,我已 经三天没看着他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找他干什么?”
肖飞剑冷笑说:“我找他能有什么事?”
沈星子说:“小山东是我的仆人,也是我兄弟,无论哪个女 孩子嫁给了他,我保管她不会后悔。”
肖飞剑说:“但你却后悔的。”
沈星子没有听懂,隐约感到小山东出了什么事。
肖飞剑说:“小山东被人抓走了。”
沈星子说:“谁?”
肖飞剑一字字地说:“风雪怪人。”
沈星子惊骇停顿。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风雪怪人果然站在了摘星楼 一边。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是冲着我来的。”
肖飞剑说:“他当然是冲着你来的。”
沈星子说:“他是不是给我留下了什么话?”
肖飞剑说:“风雪怪人让你三日后的黄昏到远浪坡去等 他。”
他歇了口气,又说:“如果你不去,他就把小山东的人头留 在远浪坡。”
沈星子说:“如果我去呢?”
肖飞剑说:“那你就可能带回小山东的人头。”
沈星子说:“另一种可能呢?”
肖飞剑说:“另一种可能就是你和小山东的人头全都留 在远浪坡。”
沈星子脸上沉重起来,目光投向远方。
远方正是一片黑暗,笼罩着一种不吉祥的夜雾。
沈星子静静地凝视着残月追星剑。
残月追星剑闪着黑夜里流星那样夺目的光辉。
残月追星剑本已一尘不染,但沈星子仍在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
手帕雪白,也一尘不染。
沈星子擦的并不是剑,而是自己的心。
每次有危险来临时,他都要把自己的心擦试得一尘不染。
能把他的心擦试得一尘不染的东西不是手帕,而是残月 追星剑的光辉。
一尘不染的心一定很静,静则凝神。
当把全部的精神凝聚起来时,才会做到心快,眼快,手快。 肖飞剑说:“公子想应风雪怪人之约吧?”
沈星子说:“不是他死,说是我亡。”
肖飞剑的眼里闪动着恶毒的光,说:“我觉得公子还是莫 去的好。”
沈星子说:“哦?”
肖飞剑说:“风雪怪人一定已在远浪坡布下陷阱,公子武 功虽高,但万一 …… ”
沈星子说:“我就是躺在床上睡觉,也会万一被人砍了脑 袋。”
肖飞剑说:“公子若是执意想去,我便现在就派些人去远 浪坡埋伏 … … ”
沈星子立刻说:“不用。”
肖飞剑说:“公子前去,单剑孤身,我实在不放心。”
沈星子说:“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肖飞剑脸一紧,仿佛被人猛地抽了一鞭。
沈星子瞟了他一眼,就好像一道刀光在他脸上划过。
肖飞剑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那我就放心了。”
沈星子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不再看肖飞剑一眼。
肖飞剑阴险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他迎面遇上沈孤云。
沈孤云刚一推开门。
沈星子仍在闭目养神,轻轻地说:“沈孤云。”
沈孤云说:“是我。”
他反手关住了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雪,说:“公子是想会战 风雪怪人?”
沈星子眼开眼,流露出狡黠的目光,说:“谁说我要去会战 风雪怪人?”
沈孤云怔住了,又慢慢地笑了出来,说:“兵不厌诈,公子 是不是已想好一条妙计。”
沈星子得意地笑了。
他问:“你派去桃花村的人回来了吗?”
沈孤云说:“回来了。”
沈星子说:“他们怎么说?”
沈孤云说:“桃花夫人仍在桃花村,但是已有欲搬走的迹 象。”
沈星子说:“天助我也。”
沈星子说:“这三天我闭门不出,说是养精蓄锐,准备会战 风雪怪人,肖飞剑一定不会怀疑。”
沈孤云说:“大战之前,闭门静修,乃是常情,谁也不会怀 疑。”
沈星子说:“今天晚上,我和你便悄然离去皇天宅院。”
沈孤云说:“公子想去找桃花夫人。”
沈星子说:“去找桃花夫人,摘星楼的人一定认为我已被 风雪怪人缠住了,在桃花村一定疏于防范。”
沈孤云说:“声东击西,果然是好办法。”
沈星子说:“至于风雪怪人,让天恶老怪他老人家去会她 最合适,久别的情人……哈哈哈哈。”
沈孤云禁不住也笑了,说:“只怕他老人家不敢去。”
沈星子说:“风雪怪人是他的情人,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 会下狠手的。”
沈孤云苦笑着说:“风雪怪人若是真的肯下狠手,他是一 定会去的,只怕她不下狠手。”
沈星子说:“可以让他老人家把脸蒙住,不到万不得已时 不要露出真面目。”
他顿了顿,又说:“我们让他去救回小山东,又不是去让他 和风雪怪人叙旧情。”
沈孤云点了点头,说:“他开始不会答应的,但你若用《七 绝魔篇》来要胁,他也只好委屈求全一次了。”
沈星子笑了,说:“现在只有委屈他老人家一次了。”
桃花村。
桃花满树。
但那是夏日的景色。
冬日里,桃花早已凋落,桃花树上早堆上了沉沉的积雪, 压弯了枝头。
沈星子很喜欢桃花,只可惜他来到时正是雪花飘舞的季节。
他想起桃花凋落时的凄凉与无奈,禁不住一阵叹息。
桃花落了,明年可以再开,但人的青春年华逝去,却不能再回 。
人做出的事,岂不也正如青春年华的逝去,无法挽回。
有几个人的命运能和桃花相比?人又何必叹息桃花的凋 落,而看不见自己正在凋落。
桃花村远近闻名,江湖人很少有人不知道。
桃花村之所以这么有名是因为他有一座桃花居,桃花居 里住着位桃花夫人。
桃花夫人已在桃花村住了十年,但无人知道她的真正貌 容。
她今日是个美艳绝伦的妇人,明日便成了步履蹒跚的老 翁,清晨还是个美丽的少女,黄昏时便成了一脸病容的中年男 人。
只有一个人看过桃花夫人的真容,就是她的丈夫桃花先生。
桃花夫人只有在桃花先生面前,才肯露出真容。
桃花先生的真容却是人人都见过:脸色枯黄, 一脸病容, 虽然才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但一到了冬天,就很少能见他出门 了 。
村里人都不理解:大名鼎鼎的桃花夫人怎么嫁给了他这 样的病夫子。 .
沈星子和沈孤云走进桃花村时,正是晌午,阳光从头顶直 射下来,温暖而又轻柔。
这样的好阳光在冬日里是很少有的。
沈星子说:“桃花夫人似乎还在桃花村里。”
沈孤云说:“桃花夫人 …… ”
就在这时, 一个青衣汉子走到他们面前,低声说:“盟主, 桃花夫人就在今天清晨已搬走了。”
沈星子和沈孤云都一惊。
青衣汉子说:“马寨主和李寨主要我留下来等盟主,他们 追踪桃花夫人去了。”
沈孤云说;“我们快去。”
沈星子却猛一挥手,说:“等一等。”
沈孤云说:“为什么不追?”
沈星子说:“因为桃花夫人很可能还在桃花村。”
沈孤云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在村里搜。” 沈星子说:“桃花夫人也很有可能逃出了桃花村。”
沈孤云说:“那我们就分路应对。”
沈星子点了点头。
前几日刚落了一场雪。
雪原上的一切印迹都被大雪盖住了。
有两道很深的车辙和杂乱的脚步,伸延向前。
不用说。桃花夫人就在前面。
沈星子施展轻功提纵术,向前疾奔,天地间本来没有风, 但风却从他耳边呼啸刮过。
前面,忽然出现两具尸体。
他们心里被利剑穿透。
鲜血,还在流淌,没有凝固。
人显然是刚死不久,他们心口还是温热的。
他们不是沈孤云手下的马寨主和李寨主吗? 他们是不是被摘星楼的人杀的?
沈星子来不及细想,纵身向前追去。
前面,果然出现了一行十余人,还有三辆马车。
最前面的马车里坐着显然是人,后两辆马车堆满了半人 多高的木箱子。
沈星子一声长啸,震得路旁树上的积雪纷纷飘落下来。 前面的人都惊骇住了,停住脚步,回头凝视。
沈星子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面前,就像一片风中的雪花, 一行人全都看呆了。
沈星子没等说话,已有一个蓝衫少年从人群中飞掠出来, 他年纪虽小,气派却不小,虽施展轻功,但脚步沉稳,目光炯 炯,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蓝衫少年抱拳施礼,说:“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拦车?” 沈星子说:“我是沈星子。”
蓝衫少年顿时惊愕住了,因为“沈星子”这个名字近几年 在江湖上是最响的。
沈星子笑了笑,说:“听说桃花夫人手下有个护驾高手叫 董晓堂,剑术精绝,可是你吗?”
蓝衫少年说:“我是董晓堂,但剑术却一点也不精绝。”
沈星子说:“车里坐的可是桃花夫人?”
董晓堂说:“正是。”
沈星子说:“桃花夫人这是到哪里去?”
董晓堂说:“这似乎和公子没有什么关系。”
沈星子说:“若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我会来找她吗?”
董晓堂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车厢里有人说:“晓堂,你退 下。”
声音轻脆而柔美,有说不出的诱人。
董晓堂恭敬的低下了头,退了下去。
这时,从车厢里伸出一只手, 一只春葱般的手,比雪花还 要洁白,还要晶莹。
沈星子一看见这手,便知道从车里出来的一定是个美艳 绝伦的女人。
桃花夫人果然是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她一走出车厢,阳光和雪原立刻变得黯然没有光彩了。
桃花夫人嫣然一笑,说:“沈公子乃是武林魁首,找我有什 么事吗?”
沈星子说:“没事我会找你吗?”
桃花夫人说:“有事快讲,我们还要快点赶路呢。
沈星子说:“你们赶的路到此为止吧。”
桃花夫人说:“哦?”
沈星子说:“你们立刻往回走,再回桃花村去。”
桃花夫人说:“我跟你回去就行了,让剩下的人继续赶路, 因为我们还有很要紧的事。”
沈星子说:“不行。”
他知道:这个美妇人多半不是桃花夫人,真正的桃花夫人 很可能变成了桃花先生,变成了董晓堂。
就在这时,又从车厢里走下一个人,枯黄的脸上一脸病容,穿着崭新的青布衣服,又肥又大,被冷风一吹,禁不住弯下 腰咳嗽起来。
桃花夫人忙扶住他,轻轻地捶着他的后背,柔声说:“多冷 的天啊,你出来干什么?”
这个人就是桃花先生。
桃花先生艰难地直起腰,说:“沈公子,我们去求医 …… ” 他又弯下腰咳嗽起来。
沈星子说:“看得出来,你的病很重。”
桃花夫人说:“我们这是去凤凰谷求医的,这两辆车上拉 的都是我们家多年的积蓄,如果用这些积蓄以治好我丈夫的 病,那就好了。”
沈星子说:“你们是想求毒手扁鹊。”
桃花夫人说:“毒手扁鹊虽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但我丈夫 的病却非他治不可。”
沈星子说:“如果我能治好你丈夫的病呢?”
桃花夫人脸上流露出惊喜神态,说:“我终年难忘。”
沈星子笑了,忽然拔剑。
剑已出鞘。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桃花先生的咽喉。
桃花先生“哎哟” 一声,闪身斜飞出三丈远,快捷如惊兔, 哪里像一个病重的人。
沈星子笑了,说:“想不到桃花先生的病好得这么快。” 桃花先生和桃花夫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极了。
董晓堂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剑光如雪。
他剑法颇高,用的也是把好剑。
刹那间,他已向沈星子刺出十多剑,却连一句话也没有 说,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把开花说得坠落下来也没有用。
沈星子居然没有还手。
董晓堂这十多剑明明都是向他要害之处刺过去的,每次 都即将要击中时,却不知怎么,竟全都刺偏了。
沈星子笑着说:“王立业是你什么人?”
董晓堂怔了怔,说:“是恩师。”
沈星子说:“也许你不知道,白满天就死在我手里。
他忽然说出了这句无头无尾的话,好像是前言不对后语, 但董晓堂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立业平生纵横南北,罕逢敌手,却败在了白满天之手, 而且败得心服口服。
如今连白满天都死在沈星子手里,王立业就更不是他的 对手,王立业的弟子就更不必说了。
董晓堂说:“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是不闪开一条 路,我还是要用剑刺你。”
沈星子说:“我若不杀了你,桃花夫人就不会回桃花村。”
董晓堂说:“是。”
他“是”字说得很短促,因为他刚吐出这个字,沈星子的剑. 已出手。
剑已刺到他的咽喉。
剑已从他的咽喉穿过。
残月追星剑拨出, 一股鲜红的血箭一般地射出来,溅在白雪上,如怒放的花朵。
但董晓堂却没有立即倒下。
他目睹着自己的鲜血飞射出体外,仿佛正有一双无形的 手卡住了他的喉咙。沈星子说:“还有没有要赶路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桃花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要赶路了。”
一 行人又往回走。
董晓堂的血已流尽,人已倒下。
桃花夫人又回到了桃花村。沈孤云率领几十个绿林好汉 迎面走了过来。
桃花夫人说:“想不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沈星子说:“你真想回桃花居吗?”
桃花夫人说:“谁不想回自己家呢?”
沈星子说:“只可惜你只能看一眼了。”
桃花夫人惊异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沈星子笑了笑,不答反向:“桃花村的北面是不是有座桃 花山?”
桃花夫人说:“是。”
沈星子说:“桃花山上是不是有伙强盗?”
桃花夫人说:“是。”
沈星子说:“我们就去找那伙强盗。”
桃花夫人说:“我的全部积蓄都在这里,怎么能去桃花山呢?”
沈星子说:“只要夫人到了那里多说几句实话,他们绝对不敢拿你一文钱,如果……夫人多说几句谎话,他们不但会谋 财,还会害命,还会劫色。”
桃花夫人的脸色变了,但马上又镇静下来说:“真是这样 吗?”
沈星子说:“绝对没错。”
桃花夫人说:“你想问什么,我都说,还用去桃花山吗?”
沈星子说:“一定要去桃花山。”
桃花夫人说:“为什么?”
沈星子说:“我们在这里呆久了, 一定还会有人来找你。” 摘星楼的人很可能会来接应他们。
桃花夫人说:“找我干什么?”
沈星子说:“找你给一个叫肖如雪的姑娘易容。”
桃花夫人脸色又变了。
沈星子叫过沈孤云,说:“你先把桃花夫人送到山里去。” 沈孤云说:“公子想去哪里?”
沈星子说:“我觉得应该有人接应桃花夫人。”
沈孤云说:“公了想原路返回吗?”
沈星子点了点头。
沈孤云说:“也许能抓住几个摘星楼的人。”
沈星子说:“也许抓不住。”
沈星子想到了摘星楼会有人来接应桃花夫人,但他没有 想到接应的人竟是冒充肖如雪的瑶兰。
瑶兰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沈星子。
沈星子看见了瑶兰时,她正抱着董晓堂的尸体。
瑶兰看见沈星子时,吓得面如死灰,转身便逃。
但她无论往哪个方向逃, 一抬手,都会发现沈星子就站在 前面等她呢。
瑶兰索性不再逃了。
沈星子笑咪咪地说:“如雪,你怎么一见到我就像见了老 虎一样。”
瑶兰说:“你要杀就杀吧,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沈星子还在笑,他心里实在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而得意。
每个人得意时,心情都会特别好,心情特别好的人,都不 、会狠下心来,去杀一个如此秀美绝伦的少女。
沈星子说:“我并不想问你什么。”
瑶兰一脸惊异,表示不信。
沈星子说:“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所以索性不问 了。”
瑶兰说:“那你就杀了我吧。”
沈星子说:“杀了你你也不会说,为什么还要杀你呢?”
瑶兰说:“那你肯放了我?”
沈星子还是摇了摇头,说:“若要放了你,我又何必来呢?” 瑶兰说:“那你想干什么?”
沈星子说:“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瑶兰说:“谁?”
沈星子说:“当然是你想见的那个人了。”
瑶兰说:“我谁也不想见。”
沈星子说:“你不想见也得见。”
瑶兰说:“你非得让我见不可。”
沈星子点了点头。
瑶兰忽又笑了,说:“那我就去见。”
沈星子携住了她的手,说:“我最喜欢听话的女人。”
瑶兰没有挣脱,她知道这比点穴道,或用绳子绑要好受得 多 。
沈星子问:“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呢。”
瑶兰说:“我叫肖如雪。”
沈星子说:“只可惜你不是肖如雪。”
瑶兰说:“我什么也不说,你只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用。”
沈星子说:“你已经承认你是摘星楼的人了?”
瑶兰说:“我是摘星楼的人。”
她不等沈星子再问,又说:“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会告诉 你。”
沈星子说:“你在这里被扒光了衣服,会不会冻死。”
瑶兰说:“一定会。”
沈星子的手开始解她的衣带。
瑶兰没有躲闪,说:“但是我不怕。”
沈星子说:“那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瑶兰咬了咬嘴唇,说:“我心里害怕,但嘴上不说,别人也 不知道。”
沈星子禁不住乐了,说:“摘星楼每个女人都这么与众不 同。”
瑶兰说:“摘星楼的女人和男人都一样。”
沈星子已把瑶兰的锦裘脱了下来,她上身只剩了一件很 薄的内衣。
瑶兰忍不住发起抖来。
沈星子说:“你现在是不是想通了?”
瑶兰牙关打战,脸被冻得雪一般的白,但却还能笑出声,
说:“我现在还想不通,你说怎么办?”
沈星子说:“再凉快凉快就能想通了。”
瑶兰咬紧牙,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她的手颤抖着伸到胸前,“唰啦”一声,她那丰润雪白的双 肩和坚挺的乳房裸露了出来,裸露在风雪中。
沈星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几乎不相信摘星楼的女人骨头会有这么硬。
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冷。
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风,很冷,还在吹。
雪花不时飘落在瑶兰那雪白光洁的肌肤上,顷刻便融化 了 。
瑶兰颤抖得更厉害了,但眼里的目光依然那么轻蔑,神态 依然那么高兴。
而且,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若不是亲眼所见,世上无人会相信有这样的女人。
沈星子笑了笑,说:“看来,我就是把你裤子再脱下来,你 也不会说。”
瑶兰说:“你不妨试试看。”
沈星子叹了口气说:“既然知道你不会再说,就是脱了又 有什么用。既然没有用,又何必再脱呢?”
他缓缓地又把锦裘披在了瑶兰身子。
瑶兰说:“你改变主意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
瑶兰急忙又把锦裘和内衣穿好,说:“这么冷的天,有谁愿 意脱衣服。”
沈星子说:“你也很害怕?”
瑶兰说:“我又不是疯子,怎能不害怕?”
沈星子说:“你心里虽然害怕得要命,但还是不肯说出摘 星楼的秘密。”
瑶兰说:“死也不肯。”
沈星子笑了,说:“真是群奇怪的女人。”
瑶兰也笑了,说:“我们是最正常的女人。”
沈星子说:“你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瑶兰跳了起来,说:“谁愿意心甘情愿地跟你走,我有毛病 吗?”
沈星子说:“原来你不愿意跟我走。”
瑶兰说:“但我知道我只能跟你走。”
沈星子说:“你想趁我不注意时逃掉?”
瑶兰说:“是的。”
沈星子笑着说:“你真是天下最诚实的女人了。”
瑶兰说:“其实,我就是不说,你也一定会知道。”
沈星子说:“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绝不会说。”
瑶兰说:“死也不会说。”
沈星子又问:“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暗中杀我。”
瑶兰重重地点了点头,说:“ 一 定会的,只是我不知道有 没有这样的机会。”
沈星子说:“当然有。”
瑶兰说:“能不能告诉我?”
沈星子说:“能。”
瑶兰笑出声来,说:“请说。”
沈星子说:“就是在床上。”
瑶兰脸一红,说:“如果真的能杀了你,我就和你上床,可 我担心就是上了床也杀不了你,我岂不吃了大亏。”
沈星子说:“我既然能扒了你的衣服,就能逼着你上床。”
瑶兰笑了笑,说:“那我也只好和你上床了,因为我只能任 你摆布了。”
沈星子说:“你就是和我上床,也不会说出摘星楼的秘 密。”
瑶兰说:“不会。”
沈星子捏了一把她的脸蛋,说:“你是个天下最有趣的女 人。”
瑶兰说:“你是不是有喜欢上我了?”沈星子心里的确有点 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瑶兰说:“你若是喜欢上我了,就别杀我。”
沈星子说:“你也怕死?”
瑶兰说:“怕得要命。”
桃花山上有五百余人:
官府说他们是强盗,土匪,劫财害命。
他们却说自己是绿林好汉,是在替天行道。
山寨主是个美貌如花的妇人,真名已无人知道,远近数十 里都叫她桃花娘子。
她武功本不高,也不绝顶聪明,但她曾经是沈孤云的贴身 情人,所以,山寨的人对她都不敢造次,许多黑道上的人也不 敢打她的主意。
桃花娘子见到沈孤云,立刻就“爱”了起来,但不是用她的 嘴和舌头,而是用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胸膛,她的腰肢,她的 眼睛 … …
沈星子看见了她,真有点受不了。
桃花娘子看见了沈星子身后的瑶兰,眼里一 下子充满了 嫉妒,说:“这位大美人是谁?”
瑶兰没等沈星子答话,便抢着说:“我是他老婆。”
沈星子笑了笑,说:“是小老婆。”
他从未见过像瑶兰这样有趣的女人,如果她若不是摘星 楼的人,如果肖如雪真的不在人间,沈星子也许真会娶她做老 婆。
桃花娘子笑着说:“当小老婆其实比当大老婆好得多。聪 明的女人没有当大老婆的。”
瑶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桃花娘子说:“没有人告诉我,我是无师自通。”
沈星子说:“快把先来的客人也请出来。”
沈孤云说:“桃花山好久没来这么多客人了。”
桃花娘子说:“酒菜已备好,快请客人都入席吧。”
酒菜已准备好。
客人也都已入席。
客人有五个:沈星子,沈孤云,瑶兰,桃花夫人,桃花先生。
主人只有两个:“桃花娘子和萧寨主。
萧寨主是桃花山的副寨主,江湖人称“铁手金龙”,掌上功 夫有两下子,是方圆数十里有数的高手。
桃花娘子给每个客人都倒了一杯酒。
无论谁看了,都会以为真是朋友欢聚一堂的快事,绝对想 不到随时都有可能流血遍地,尸横当场。
瑶兰坐在沈星子身边,真像是他的小老婆。而且她又喝又 吃,看样子是死也要变成一个饱死鬼。
桃花夫人每吃一 口菜都要细细咀嚼,心里似有许多心事。 桃花先生却一直都在发抖,连筷子都没有摸一下。
桃花娘子对各种男人都如数家珍,他一眼便能看出哪个 男人最有权势,而且总有办法让那个男人不讨厌她。
这实是女人了不起的本事。
桃花娘子看见沈星子,便知他是个极了不起的男人,便一 杯接一杯地给他敬酒。
沈星子开始很讨厌,喝了几杯以后,便不再有这种感觉 了,又喝了几杯,竟有点喜欢上了桃花娘子。
这是怎么回事?沈星子也说不清楚。
沈星子的酒量一向很大,几乎没有喝醉过,但现在只和桃 花娘子喝了不到十杯,便觉得头重脚轻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桃花娘子的目光也会看醉男人吗?
第十六章 惊变
沈星子醉了。
他刚一站起来,又“扑通”一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沈孤云说:“沈公子怎么喝醉了?”
他刚想站起来扶沈星子,却被萧寨主拦住。
萧寨主说:“盟主想干什么?”
沈孤云说:“扶沈公子 …… ”
萧寨主冷冷一笑,说:“他已经扶不起来了。”
瑶兰也笑咪咪的说:“没错。”
沈孤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猛一站起,又被萧寨主按 住 。
沈孤云大怒,说:“你敢造反?”
萧寨主冷冷一笑,说:“杀人都敢,还怕造反吗?”
沈孤云大喝一声, 一掌向萧寨主劈了过去。他是天下一百 零三山寨的总盟主,武功自然是十分了解。
但萧寨主早已有了防备,不等他一掌力尽,人早已闪到一 边 。
沈孤云正欲再出手,又被桃花娘子拦住。
桃花娘子说:“沈孤云,别忘了,这里是桃花山寨。”
沈孤云说:“你也想背叛我。”
桃花娘子冷冷地说:“不是想而是已经背叛。”
沈孤云跳了起来,说:“你们好大的胆子,就凭你们也敢……”
桃花娘子说:“就凭我们当然不敢,如果背后有人给我撑 腰,那就敢了。”
沈孤云呆住了,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
桃花娘子说:“盟主,你知道天下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
沈孤云说:“红雪莲。”
桃花娘子说:“中了红雪莲的人,你还能扶起来他吗?”
沈孤云说:“沈公子中了红雪莲。”
桃花娘子说:“武功最高的人只有用天下最厉害的毒药 才能治服。”
沈孤云忽觉自己脖子仿佛也在发紧,说:“你们是不是也 . 力
萧寨主说:“我们怎么会也给你下毒呢?”
沈孤云稍稍放心,说:“那你就倒悔了,我收拾你们这个叛 贼还能做到。”
萧寨主轻蔑地笑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在你的酒里 下毒呢?”
桃花娘子说:“不是我们念旧日这情,而是我们觉得对付 你根本不用使毒。”
沈孤云惊恐地望了望外面,只见外面黑而静,没有人。
瑶兰笑了,说:“三步之内,必有芳草。”
沈孤云说:“你能降住我?”
瑶兰连连摆手,说:“有人能降住你,但不是我。”
沈孤云又把目光投向桃花夫人。
桃花夫人嫣然一笑,摇头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降得 住一百零三寨的总盟主。”
沈孤云又把目光投向桃花先生,说:“难道会是你?”
桃花先生说:“你看我像吗?”
沈孤云连连点头,说:“像,像极了。”
桃花先生说:“为什么?”
沈孤云说:“只因为你像,所以你才最像。”
答得很妙,也很有道理。
沈孤云感觉全身正在渐渐变冷。
桃花先生若没有把握治服他,绝不会不在他酒里放毒。 沈孤云反而又坐下来,说:“你们都是摘星楼的人?”
“正是”。
一盏天灯,慢慢升起。
天灯在风中摇曳,在黑暗中闪耀。
天灯上写着“桃花”两个字,墨渍洒漓,龙飞凤舞。
沈孤云一 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
他手下有一百零三个山寨,并不是个个山寨都有这样的 福气,都能得到总盟主的题字。
而现今,他却成了桃花山的囚徒。
命运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他想过自己会被杀死,会被人毒死,却做梦也没想会成了 桃花山寨的囚徒。
沈孤云说:“请问桃花先生是什么人?”
桃花先生笑了笑,说:“桃花先生自然是桃花先生。”
桃花夫人说:“桃花先生就是桃花夫人的丈夫。”
沈孤云说:“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怎能束手被擒,那样岂不难瞑目了?”
桃花先生说:“那沈盟主何不快动手!”
沈孤云黯然垂首,说:“既然没有希望,又何必出手?”
他嘴上说:“何必出手”,但手上却已出手,他没有抬头,一 把极薄极细的金钢长剑从袖中闪电窜出,如灵蛇吐人,刺向. 桃花先生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准,又狠,而且出手突然全无半点征兆。 这一剑是沈孤云死里逃生的一剑。
这一剑凝聚了沈孤云的全身功力。
这一剑。
——刺空了。
桃花先生还坐在椅子上,似乎没动一动,但不知怎么就把 这凌厉无比的一剑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沈孤云的心凉透了。
他刺出的那一剑在半空中停住,没有勇气于刺,也忘了收 回 。
桃花先生说:“沈盟主这一剑出奇不意,心意导之,以气摧 力,果然是江湖上难得的妙着,只不过心生恐惧,气势稍弱。”
沈孤云说:“桃花先生武功之高,是我从未见过的。”
桃花先生说:“沈盟主若能看破生死界线,意超然于生死 之外,无论处在什么样的艰难绝境都能心静神凝,出手便会更 加有力。”
他顿了顿,又说:“刚才这一剑虽然快、狠、准,却不够稳, 一击不中,剑法势必全乱。”
高手相拼,剑法一乱,就一点胜的机会也不会有。
沈孤云惨然一笑,说:“我这个盟主在桃花先生眼里,真是 一文不值了。”
他话音未落,忽又出手。
谁也不会想到他还会出手。
金钢长剑挟着风之声横扫过去,仿佛有几十把长剑向桃 花先生刺去。
桃花先生也没有想到沈孤云还会出手,他顺手抓起酒杯 一挡。
“当”的一声,沈孤云刺出的十多剑竟然全都击在了酒杯 上,更奇的是酒杯竟没有碎,而金钢长剑却“嗡嗡”直响。
沈孤云的持剑手被震得一阵发麻。
沈孤云一击不中,不再发呆,转身向桃花夫人猛扑过去。
如果他能抓到桃花夫人做人质,他便能下得桃花山,便能 再当盟主。
就在这时,桃花先生出手了,他一伸手,便抓住了沈孤云 的脚脖子。
沈孤云的手离桃花夫人不到半米时,骤然停住,摔落下 来 。
沈孤云黔驴技穷,浑身骨头似已被抽了去,连站都站不起 来 。
瑶兰长长松了口气,说:“这个人真有点可怕,总在别人想 不到的时候出手。”
沈星子忽然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出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他想拨剑,竟使不出半点力气。
这时候,残月追星剑像山一样沉重。
桃花娘子笑着说:“沈公子酒量不好,剑法一定不错,何不 现在使出来让我们开一开眼界。”
沈星子笑了,说:“以后你会有机会看的。”
瑶兰猛地抓过他的头发,说:“沈星子,你也有这时候。” 沈星子痛得直咧嘴,说:“这时候你想干什么?”
瑶兰轻声笑出声。
沈星子说:“你一定在想什么阴损的办法来整治我。”
瑶兰说:“如果你现在叫我一声奶奶,我便饶了你。”
沈星子说:“真的?”
瑶兰说:“绝对不假。”
沈星子真的叫了声:“奶奶。”
瑶兰笑得直不起腰。
沈星子苦笑说:“我爷爷是个专门给有钱人家掏大粪的穷 光蛋,丑八怪,若真能娶你当老婆,他不但不会骂我,反而会夸 我。”
瑶兰气得脸色发白,正欲挽挥打去,却被桃花先生拦住。
桃花先生还是一脸枯黄,但此时已全无病容,眼里闪着精 芒。
他说:“多谢沈公子剑下留情,否则我也许和董晓堂一样 了。”
沈星子说:“你越谢我,我就越后悔,后悔没有一剑把你杀 了。”
他长长叹了气口说:“我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们就快杀了我吧。”
瑶兰说:“我们怎么会轻易杀了你。”
沈星子说:“那你们想把我怎么样?难道想放了我,想把我 当祖宗供起来。”
瑶兰一个嘴巴打过去,说:“到这时候你还敢说这种不要 命的话。”。
桃花先生说:“到这时候还敢说这种不要命的话的人,都 很了不起,也很可怕。”
沈星子望着瑶兰,说:“我摸你脸时可没有这么重。”
瑶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摸我的脸是调戏我,我摸你 的脸是为了解气,完全是两回事。”
沈星子喃喃地说:“谁知道你是为了解气还是想调戏我。” 瑶兰跳了起来,说:“我会调戏你?”
沈星子说:“我不会怪你,你若是不喜欢,怎么会调戏我 呢?”
瑶兰说:“我会喜欢你?”
沈星子说:“你心里喜欢,嘴上不说也没有关系。”
瑶兰忍不住笑了,说:“你真是天下脸皮最厚的人。”
沈星子长叹一声,说:“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桃花先生说:“我们要把你押回摘星楼。”
沈星子说:“然后呢?”
桃花先生说:“然后就大撒英雄帖,把天下英雄都请来,把 你的仇人们也都请来,数清你的罪状后,然后再把你交给天下 英雄。”
沈星子说:“借刀杀人,阴毒无比。”
桃花先生笑了笑,说:“我们摘星楼从不错杀一个好人,但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
沈星子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找桃花夫人。”
桃花夫人说:“我们知道了你发觉瑶兰不是肖如雪,自然 便会想到你会来找我。天下除了我,谁还会有那么出神入化的 易容术。”
沈星子说:“我没有想到桃花山上的强盗会变成你们的 人。”
桃花夫人说:“沈孤云是你的亲信,你抓到我们, 一定会先 上桃花山,所以我们就先把桃花娘子和萧寨主变成了我们的 人。”
沈孤云猛抬起头,说:“摘星楼的人给你们什么了。”
桃花娘子说:“什么也没有给。”
桃花先生微笑着说:“我们只不过把他们丢失的良心还给 了他们。”
沈星子说:“良心?”
桃花先生点了点头,说:“良心。”
沈星子又听不懂了。
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他听不懂的事情,而且会这么多。” 沈星子说:“我总有一件事让我死不瞑目。”
桃花先生说:“什么事?”
沈星子说:“我还没有见到摘星楼主。”
瑶兰说:“你想见我们的楼主干什么?”
沈星子说:“是你们楼主杀了我,我怎能不想见他呢?”
桃花先生说:“在你临死时,你会见到我们楼主。我们对快 死的人一向是有求必应。”
瑶兰说:“除了我们楼主,你就不想再见什么人了吗?”
沈星子说:“还想见一见小山东。”
瑶兰说:“除了小山东呢?”
沈星子忽然想起了肖如雪。
沈星子想起了他和肖如雪的爱情。
瑶兰已看出沈星子的心思了,说:“你如果在死之前,能见 到肖如雪一面,你是不是就满足了。”
沈星子的心仿佛被针猛刺了一下。
他若能见到肖如雪,又怎会舍得死?他临死时若不能见到 肖如雪,又怎会甘心?因为肖如雪还在人间。
沈星子忽又想到:我如果不来桃花村,而是去远浪坡会风 雪怪人呢?
唉!那结局不会好哪里去。
摘星楼主的心计深不可测, 一定也会在远浪坡布下深深 的陷阱。
摘星楼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天恶老怪深谙风雪怪人的武功底细,再有恶狼跟随,想必 不会被杀。
现在,能来救我的只有天恶老怪了,只有那本《七绝魔篇》 了。”
沈星子说:“沈孤云虽然跟着我干事,还没来得及干什么 坏事,就被你们抓住了,你们摘星楼主从不杀一个好人,想必 也不会杀他吧。”
沈孤云立刻明白了沈星子的意思。
他说:“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恶人。”
桃花娘子说:“以后你只要不为难桃花山寨的兄弟你,我 们现在就可以放你下山。”
萧寨主说:“摘星楼既能杀得了沈星子,也一定不难杀你 沈孤云,你若敢挺而走险, 一定只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结 局。”
桃花娘子说:“除了死尸和鲜血,你什么也得不到。”
沈孤云说:“大将保真主,俊鸟登高枝,你们高攀上了明 主,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能为难你们。”
桃花娘子说:“你说的若是心里话,我就放心了。”
萧寨主说:“你说的若是心里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沈孤云望着桃花先生。
桃花先生笑着说:“你说的若是心里话,你现在就可以走 了。”
桃花夫人说:“沈盟主是个识时务的人, 一定不会为难桃 花山。”
沈孤云站起来,便向帐外飞掠出去。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桃花山呆下去了。
桃花先生忽然叫道:“沈盟主慢走。”
沈孤云身形猛然停住,脸色变了,说:“你们改变主意了?” 桃花先生说:“没有。”
沈孤云说:“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桃花先生说:“我们没有事,但沈公子一定有事。”
沈星子连连摇头,说:“我没有事。”
桃花先生说:“你不想让沈盟主告诉天恶老怪,说你已落入摘星楼手里,请他快来救。”
沈星子笑了笑,说:“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
桃花先生说:“既然如此,我们摘星楼就不敢麻烦沈盟 主。”
沈孤云说:“你们想派人去告诉天恶老怪?”
桃花先生说:“一定照沈公子的话去办。”
桃花娘子说:“其实,天恶老怪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都没有 关系,他一定也救不了沈公子。”
萧寨主说:“天下无人能救得了沈公子。”
桃花夫人说:“摘星楼到底有多厉害,你永远也想不到。”
沈星子说:“桃花先生也想不到吗?”
桃花先生说:“我也想不到。”
桃花夫人说:“除了摘星楼主,谁也不知道摘星楼有多厉 害。”
桃花先生说:“用无所不在,战无不胜势力遍布天下等词 语,都难以准确恰当地说出摘星楼有多厉害。”
沈星子苦笑着说:“其实,你已经说出来了摘星楼到底有 多厉害。”
桃花夫人说:“摘星楼主该是位多么伟大的人啊!”
桃花先生说:“你死在这样的手中,不是耻辱丢人的事。”
沈星子说:“我还很光彩吗?”
桃花先生说:“很光彩。”
沈星子笑出了声,说:“被人杀了脑袋还很光彩吗。”
这样光彩的事,实在无人能受得了。
桃花先生说:“能值得摘星楼主去杀的人,天下绝对超不过五个,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沈星子说:“这份光彩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死不瞑目啊。”
就在这时,忽听帐外有人说:“受之有愧,你也得受,死不 瞑目你也得死。”
沈星子凝神向帐外望去,看见了一个从黑暗中走进来一 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瑶兰一见这少年, 一下子扑过去,挽住了他的手。
这少年是白秋阳。
沈星子说:“你就是白满天的儿子,你的剑法慢了一点,你 父亲的剑法就更糟了,他被我一剑就刺穿了咽喉。”
白秋阳说:“你想痛痛快快地死,哪会那么容易。”
沈星子说:“你现在不杀我,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白秋阳说:“我看着你痛苦地死去,也是一样的开心。”
沈星子说:“你现在不杀我,就会后悔一辈子。”
白秋阳冷笑着说:“我现在杀了你,才会后悔一辈子。”
沈星子说:“心肠太狠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白秋阳说:“就像你一样。”
沈星子说的脑袋重重地低垂下去,说:“就像我一样。”
第十七章 死亡路上
一辆八匹马并驰的大车,漆黑锃亮,在无边无际的白雪中 十分显眼。
沈星子就坐在这辆车里。
桃花先生和白秋阳就坐在他两边。
这辆马车将驶向摘星楼。
沈星子忍不住问:“摘星楼在哪里?”
桃花先生说:“摘星楼在很远的地方。”
沈星子说:“很远的地方在哪里?”
桃花先生说:“就在能摘到星星的地方。”
白秋阳说:“摘星楼就在你死去的地方。”
沈星子说:“摘星楼原来是我的坟墓。”
桃花先生说:“我们要把你埋在大花园里,每天都有许多 人来那里游玩消遣时,都会把你在你脚下,都会想人屈辱而悲 惨地死,那样,他们头脑一定更清醒。”
白秋阳说:“一想到你的下场,人们再想作恶就得考虑再 三了。”
沈星子连连点头,说:“真是个好意。”
他望着车外的白雪,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活着时很有名 气,想不到死后的名气会更大。”
白秋阳说:“有人出的是好名,而你出的是恶名。”
沈星子说:“其实,名垂千古和遣臭万年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 … … ”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
他看见远处的山原上出现了一 点淡兰色的影子,流星般 飞了过来。
一匹火红的脂马, 一个美丽的少女。
沈星子禁不住想起了肖如雪。
他一看见淡兰的颜色,便会想起肖如雪,心中便充满了温 馨 。
人马已冲到车前。
好俊的马,但人却更美。
桃花先生说:“是银玲。”
银玲一双剪水双瞳,盯着沈星子,问:“你就是沈星子。” 沈星子说:“像我样有名的人你还不认识?”
银玲吃吃笑着说:“我怕你是假的。”
沈星子说:“冒充沈星子会有什么好处?”
银玲说:“如果你真是沈星子,我就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沈星子笑了笑,说:“现在还有人对我一见钟情的呢。”
银玲笑得厉害了,说:“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手中拿的是块淡兰色的手帕。
淡兰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根弯曲的梅枝,梅枝上盛开着七 朵血红的梅花。
沈星子脸上的笑容一 下子凝固了。
他认出这是肖如雪的手帕,银玲也一定知道肖如雪的手 帕就是这样的;可想而知,银玲对肖如雪必定很熟悉,银玲必 定知道活着的肖如雪的消息。
沈星子想开口问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银玲若想告诉他,根本不用他问,他想不听都不 行,银玲若不想告诉他,他无论怎么哀求都没用。
沈星子又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 东西,原来却是仅值十几分文的一块破布。”
银玲说:“现在这块破布对你来说,却比什么都实用,你一 想到死就会万分恐惧,难免会出冷汗。”
沈星子笑了,说:“你送我这块手帕原来是让我擦汗的。” 银玲说:“省得风一吹你感冒。”
沈星子说:“多谢。”
银玲说:“这手帕还会有别的用处,难道你就不想听一听 吗?”
沈星子说:“难道还能当酒喝?”
银玲摇了摇头,说:“你看不出这东西是女人用的吗?”
沈星子说:“当然看得出来,而且我现在就闻到了一股清 香。”
银玲说:“你用它擦汗的时候, 一定能想到你心中的情人; 临死时若想着心中的情人会是什么滋昧呢?”
沈星子说:“我不知道。”
银玲手一扬,将手帕扔进车里,在风中,能把一块薄布扔 进车厢里,内功显然是极好。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就有了这 样好的内功,是相当罕见的。
摘星楼的人果然都身手不弱,更可怕的是还他们的骨头。
银玲说:“你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反正有手帕可以擦眼泪。”
沈星子笑了。
他没有想到摘星楼的人会这么狠毒。
摘星楼的人是用无形的鞭子抽他的心,让他在临死时饱 受心灵的痛苦,这比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
沈星子明知道他们有险恶意图,表面是装作无所为的神 情,但内心还是隐隐作痛。
肖如雪在哪里?她和摘星楼的人有什么关系?她现在的 一切都怎么样了?
银玲又问:“你心在想什么?”
沈星子懒洋洋地说:“我在死前能不能抱你一下。”
银玲毫不生气,说:“你是想抱我呢?还是想抱一个像雪一 样的姑娘呢?”
沈星子说:“两个都想抱。”
风没有停。
马车也没有停。
银玲骑马跟在马车的两侧,缓缓而行。
沈星子在马车里躺下,双眼微闭,似已睡着,那淡兰色的 手帕盖住了他的脸。
就像肖如雪的手。
沈星子想着想着,好似正躺在肖如雪软柔的胸膛里,睡着 了 。
前面有三匹马伫立在山上,伫立在风中, 一动不动。
马上的人也一动不动。
他们都穿着银薄青衫,都已洗得发白,腰间系着很宽的 皮带,背后插着长剑,他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却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他们看着马车缓缓驶来,眼里闪着仇恨的火焰,越来越旺 但他们还是没有动一动。
马车驶到他们面前,停住了。
无论谁一走近他们,都会感觉到一股杀气。
当中的那个人说:“马车里坐的可是沈星子吗?”
沈星子睁开眼晴,看见一张岩石般坚硬的面孔,心禁不住 一紧。
他说:“除了沈星子,还有别的人。”
桃花先生说:“三位可是‘清明八鬼’吗?”
当中的那个人说:“现在我们是‘清明三鬼’了。”
沈星叹了口气,说:“原来是找我的。”
清明八鬼是绿林中名气极响的侠盗,杀富济贫,替天行 道。说他们是鬼,是因为他们相貌都很丑陋,神情很恐怖,但丑 陋和恐怖下面,隐藏的却是侠肝义胆。
现在,八鬼只剩下三鬼了,那五鬼都死在残月追星剑下。
三鬼是:六鬼刘玄机、七鬼吕玉臣、八鬼曹景春。他们不知 怎么听到了沈星子被抓住的消息,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刘玄机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沈星子说:“你们若要杀我就快动手,否则就再没有机 会。”
他叹了口气,说:“天下要杀我的人数不过来,但我的脑袋 只有一个,看来还是高兴只有一人,而失望痛苦却有许多。”
银玲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沈星子说:“开心极了,古往今来,能活到我这种境界的人能有几个呢。”
银玲说:“的确没有几个。”
刘玄机拔出背后的宝剑,吕玉臣和曹景春也跟着拔出长 剑,剑光映照得他们的脸更青,更阴森恐怖。
刘玄机说:“我们现在就把你千刀万剐。”
沈星子已把头伸出了车厢,说:“你们的剑能砍下我的脑 袋就砍吧。”
刘玄机剑光一闪,照着他的头劈下。
沈星子一 点躲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知道桃花先生不会 这么容易就让他去死。
桃花先生当然不能看着沈星子死,长袖一拂, 一股极强劲 的力量将刘玄机的剑推开了。
刘玄机说:“先生为何出手相救。”
桃花先生说:“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刘玄机的剑缓缓垂下,说:“你们抓到的人怎能让我们来 杀呢?”
桃花先生说:“我知道你们和他有血海深仇,但 …… ”
白秋阳说:“但想杀他也轮不到你。”
刘玄机说:“你和他也有仇吗?”
白秋阳说:“有杀父之仇。”
刘玄机说:“家父是哪一位?”
白秋阳说:“白满天。”
刘玄机说:“原来是白大侠的公子,幸会幸会。”
白秋阳说:“久仰久仰。”
刘玄机说:“不知你们将怎么处置这个恶贼?”
桃花先生说:“我从前想召集天下英雄,由他们处置。”
刘玄机沉吟半响,说:“有理,有理,像他这个天下第一恶 人,的确得让天下英雄都看到他的死相。”
桃花先生说:“你们深明大义,请到摘星楼作客,目睹沈星 子的死相。”
吕玉臣说:“恭敬不如从命。”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一匹快马如飞奔到车前,马上有个秀 丽绝俗的少女,柔弱娇美,无论哪个男人看见都会喜欢。
但这样的少女却穿着粗糙的蓝布衣衫,宽松肥大,腰畔系 了把极名贵的剑,显得不伦不类,很可爱,也很可笑。
桃花先生看见她,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说:“原来是欧阳 大侠啊。”
那少女在马上施礼,说:“晚辈欧阳梅雪参见前辈大侠。”
她的言谈举止江湖气十足,努力想装出骠悍而又豪爽的 样子;但她又太娇美,太柔弱了,那模样只会让人发笑。
白秋阳说:“欧阳老弟。”
欧阳梅雪说:“白大哥。”
桃花先生说:“你怎么来了?”
欧阳梅雪说:“我是想帮你们捉拿沈星子的。”
沈星子说:“可惜你来晚了。”
欧阳梅雪这才看清沈星子的脸,说:“你就是沈星子吗?” 沈星子说:“你看我像冒充的吗?”
欧阳梅雪说:“像。”
沈星子说:“你说沈星子该是什么样呢?”
欧阳梅雪倒也说不出来。
沈星子看不出她身负武功,说:“你也想捉拿我?”
欧阳梅雪说:“江湖传言,你剑法快如闪电,迅如奔雷,我 一直都想找你一较高低。”
沈星子哈哈大笑,说:“你也想和我比剑?”
欧阳梅雪神态十分郑重,说:“一个剑客,若找不到对手, 那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沈星子说:“你难道也找不到对手?”欧阳梅雪居然点了点 头,说:“学剑十载,精神寂寞。”
沈星子笑得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遇上这样幼稚可笑的少女。
欧阳梅雪说:“你笑什么?”
沈星子勉强忍住笑,说:“我也和你一样,只是我现在身中 剧毒,无法和你比剑,实在可惜。”
欧阳梅雪对桃花先生说:“前辈,你是不是点了他的穴道, 快给他解开,我要和他比剑。”
沈星子说:“我是中了毒。”
欧阳梅雪说:“那就给你解毒。”
刘玄机第一个叫了起来,说:“那怎么行?”
刘玄机说:“你能制住他吗?”
欧阳梅雪说:“我自信还能对付得了。”
桃花先生手一摊,说:“但现在没有解毒的药。”
欧阳梅雪仰面望天,长长叹了口气,说:“实在可惜。”
刘玄机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沈星子说:“我如果没中毒时, 一定要同你大战三百回合, 我想一定是生平快事。”
欧阳梅雪说:“可我知道,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刘玄机说:“沈星子,事到如今,你无论再玩什么花样,也 休想再去作恶。”
沈星子说:“我杀了你五位大哥,你却不能伤我半根毫毛, 不觉得可惜吗?”
这一句话又揭开了刘玄机心上的伤疤,他脸上的肌肉不 住地抽搐着,又拔出长剑。
沈星子讥讽说:“拔剑有什么用,你也伤不了我。”
刘玄机说:“我不杀你,只想在你身上割下来五块肉。”
白秋阳拍手赞道:“这是个好主意,既教训了他,又能让他 活着。”
桃花先生说:“万一失手,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欧阳梅雪大声说:“就是不失手,这也万万使不得。”
刘玄机说:“为什么?”
欧阳梅雪说:“因为我们都是一代大侠,怎么能用那残忍 的手段呢?”
刘玄机说:“对付这样的恶人,还讲什么仁慈和礼义吗?”
欧阳梅雪说:“仁慈和礼义乃是侠客立身行事的准则,无 · 论对谁都是一样,否则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分别呢?”
沈星子心里暗笑欧阳梅雪不但极幼稚,还很迂腐。
他想欧阳梅雪的父亲一定是个极显赫的人物,而且家资 富可敌国,只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家庭,才会生养出这样的 孩子。
夜幕垂落。
马车正好到达镇上。
欧阳梅雪骑着高头大马,雄纠纠地走在最前,手不时按着 腰畔间的长剑,仿佛告诉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我是江湖上的侠 客 。
沈星子想:她当侠客,只不过觉得很好玩,很新鲜,很神气 而已。对江湖上残酷的仇杀,血淋淋的弱肉强食却没有半点体 会 。
小镇的另一端,也是白茫茫的雪原。
从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也有一行车马缓缓地走进小 镇,走向长街,和沈星子他们迎面撞在一起。
迎面来的马车只有一辆,车上装着的竟是棺材,崭新的棺 材 。
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白布衣服,走在马车 旁,头垂得很低,像是家里刚死了人。
无论谁看见了棺材都难免会吃惊,因为它表明了一个生 命已经归属西天了。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生命的结束更能牵动人心呢? 驼子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欧阳梅雪走在最前面,说:“你是哪个道上的人,为何拦住 去路。”
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说:“这位小姐 …… ”
欧阳梅雪一瞪眼睛,说:“谁是小姐,我是欧阳大侠,你可 听说过?”
驼子陪着笑脸,连说:“听说过。”
欧阳梅雪说:“你有事找我吗?”
驼子说:“不找。”
欧阳梅雪有点失望,说:“那你拦我的去路干什么?”
驼子说:“你身后是不是有个桃花先生?”
欧阳梅雪说:“你找桃花先生?”
驼子说:“这口棺材就是送给他的。”
驼子连忙又说:“这也是一位老先生叫我送的,他还有封 信让我当面交给桃花先生。”
这时,桃花先生已走了过来,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驼子说:“是个很憔悴的老人。”
桃花先生说:“他在哪里?”
驼子说:“他已走远了。”
桃花先生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眼里立刻露出亲切的目 光。令清明三鬼和欧阳梅雪等人奇怪的是:梅花先生越读眼睛 瞪得越大,脸上神情也越来越惊讶。
到后来,他的嘴也不知不觉地张大了,竟似感觉不到冷风 往他的肚子里钻。
等他读完了信,人也呆住了,魂魄似也被这封信带走。
无论谁也不敢上前,无论谁看到了这封信,桃花先生都不 会放过他。
夜色更浓了。
北风吹过,几片雪花飘起。
桃花先生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天意,都是 天意。”
天意是什么?
驼子说:“这口棺材……"”
桃花先生连声说:“我收下,我收下。”
桃花先生又回到车里,凝视着沈星子,脸上充满凄凉而又 亲切的神情。
沈星子说:“那口棺材是给谁的?”
桃花先生说:“给你的。”
沈星子十分惊讶说:“谁给我的,想不到世上还有人给我 送棺材。”
桃花先生说:“那人不愿让你知道。”
沈星子说:“我杀人无数,恶事做绝,仇人多得数不过来, 但亲人和朋友却没几个,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桃花先生说:“我虽然不能救你,但这一路上我会好好照 顾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沈星子从桃花先生脸上的神情看出,他说的绝对不会是 假话。
桃花先生说:“到了摘星楼,我也不会让你受苦。在天下英 雄面前,你只要诚心认罪,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屈辱。”
沈星子说:“然后呢?”
桃花先生说:“然后再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沈星子说:“最后还不是个死。”
桃花先生说:“你死后,我会把你埋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 方,让有道的高僧在你坟前为你念经,为你洗清罪孽。”
他歇了口气,又说:“你早日再投胎作人,祝愿你来世作个 好人。”
沈星子说:“那你何必不干脆把我放了。”
桃花先生说:“放了你我就违背了天意,违背了天意早晚会遭报应。”
他接着说:“你心灵上的罪孽还没洗清,放了你,你还会作 恶。”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酒也好。
沈星子一脸的喜气,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好像即将死去 的人并不是他。
欧阳梅雪要的菜是红烧牛肉,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大口大 口地吃牛肉,沈星子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她的酒量也很好。
她是努力想使自己强壮起来,魁梧起来,看上去更像一个 侠客。但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样的大肆地吃喝,身子还是那样 苗条,那样柔弱。
他们看着沈星子大吃大喝,气得恨不能把他咬死吞下去。 沈星子笑咪咪地看着他们,说:“饭菜不可口吗?”
刘玄机冷冷地说:“不可口。”
沈星子说:“那你们想吃什么?”
刘玄机恶狠狠地说:“想吃你的肉。”
沈星子哈哈大笑,说:“我的肉的确比猪肉牛肉马肉都好 吃,但你们一定要有耐心。”
刘玄机说:“我们绝对有耐心。”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说:“但我却没有耐心了。”
门口站着一个白衣人。
这白衣人的年纪看上去显然已不小,但他那双眼睛却是 年轻、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傲气。
桃花先生惊呼:“白鹰子。”
白鹰子说:“桃花兄别来无恙啊!”
桃花先生说:“还好,还好。”
白鹰子说:“我听说沈星子的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今日 有幸,特来品尝。”
桃花先生说:“想吃他的肉的人多得数不清,怎能轮到 你?”
刘玄机说:“不错。”
桃花先生说:“我们要把他交给天下英雄,让天下英雄都 能看到他的可耻下场,怎能由你一人就杀了。”
白鹰子说:“我已等不到那时候了。”
沈星子哈哈大笑,说:“我杀了你两位兄长,你却只想吃我 身上的几块肉,怎能对得起他们呢?”
白鹰子说:“我一天虽只吃几块,但一个月以后,也一定能 把你吃剩一具骷髅。”
刘玄机说:“他的血也应该用盆接着,我愿花千两白银买 几碗。”
沈星子说:“真没想到,我的血会这样值钱。”
欧阳梅雪拍桌而起,说:“不能用这样残忍的手段。”
她长身而起,站在沈星子前面,说:“有我欧阳大侠在,就 由不得你们胡来。”
白鹰子轻蔑地问:“你是什么人?”
桃花先生说:“这是欧阳天风的三千金。”
白鹰子说:“原来是欧阳天风的女儿,怪不得这么厉害。”
欧阳梅雪说:“我的名气都是凭手中剑拼来。和我爹可没 有半点关系。”
沈星子心中暗笑:若没有你爹,你早被人打扁一万次了。
欧阳天风是明月教主,门人弟子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 外。明月教高手如云,智士林立,欧阳天风本人更是武功卓越, 足智多谋,而且仗义疏财,结交满天下。
陆云天和白满天死后,武林中最有名的就是欧阳天风和 沈星子。
欧阳天风还是天下五大高手之一。
另外四个是:陆云天、白满天、铁笔先生关门鬼,已隐居多 年的“九天神君”陆悲风。
望眼天下,找不出比他们五个武功更高,名气更响,成名 更久的人了。
欧阳梅雪救不了沈星子。
她的剑还没有拔出,就被白鹰子点了穴道,瘫软在沈星子 怀里。
桃花先生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不想和你动手。”
瑶兰说:“白鹰子,你绝对不是桃花先生的对手,何况还有 白秋阳和我,银玲呢。就算清明三鬼帮你,你们也休想得手。”
桃花先生说:“你根本不能得手。”
白鹰子说:“我已经得手了。”
白鹰子说:“我已经得手了。”
白鹰子得意地一阵大笑,说:“因为你们都已吃了菜,喝了 酒。”
桃花先生大惊,说:“你在饭菜里下毒?”
白鹰子说:“我们都是老朋友,我怎能毒死你,我只不过下
了点能触逼住你们内力的迷药而已。”
桃花先生一运真力,果然如此。
白鹰子说:“你们现在一起过来围攻我也没有用。”
刘玄机变得眉开眼笑,说:“既然没用,何必动手,何况就 这么看着。”
吕玉臣说:“能看你吃沈星子的肉,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 事。”
曹景春阴森森地笑着说:“如果也能让我吃一块他的肉, 我下半辈就给你做牛做马。”
沈星子现在已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知道白鹰子既然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出来。
他不怕死,骨头也很硬,但硬生生地割去他的骨头上的 肉,他能受得了,而且还要看着那人把肉放在嘴里大肆咀嚼。
无人能受得了。
沈星子的眼里流露出恐惧之意。
白鹰子已把他怀里的欧阳梅雪推到一边,他从腰里拔出 一把锋利的短刀。
白鹰子狞笑着,说:“沈星子,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沈星子忽然笑了,说:“你觉得我真的会怕你吗?”
桃花先生忽然笑了,说:“你觉得我真的会怕你吗?”
桃花先生忽然说:“白鹰子,你若敢动他,你会后悔的。”
白鹰子说:“就是后悔死了,我也认了。”
桃花先生将那封信从怀中掏出来,说:“不信,你就看一看 这封信。”
白鹰子疑惑地说:“什么信?”
桃花先生说:“你看了这封信后,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说 一个字。”
白鹰子接过这封信,拆开一看,眼里立刻流露出亲切的目 光,越读眼睛瞪得越大,脸上神情也越来越惊讶。
到后来,他的嘴也不知不觉地张大了。
等他读完了信,人也呆住了,魂魄似已被这封信带走。过 了好一会儿,白鹰子才喃喃地说:“这是真的吗?”
桃花先生说:“他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白鹰子仰天长叹:“都是天意,都是天意啊!”
桃花先生说:“若是以前,你可以不答应,但现在你又怎能 忍心不答应呢?”
白鹰子垂下头,说:“我答应。”
沈星子惊呆住了。
那是封什么信?
谁写的?
内容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白鹰子说:“既然如此,我们何必不把他救走。”
桃花先生说:“不行。”
他不等白鹰子说话,就接着说:“不但天下英雄们不答应, 他也不会答应。”
白鹰子说:“他是不会答应的。”
他还刀入鞘,拍着沈星子的肩,说:“真是个可怕的孩子。 祝你早日投胎,重新作人。”
第十八章 末路穷途
白茫茫的雪原,连着白茫茫的天。既使人登上云端,也很 难找到一丝别的颜色。
忽然有一天,雪原竟出现了一大片黑色。
那是黑黑的土。
黑土坚硬如铁,显然不是温暖的春风使它重现天日。
冷风如刀,漫天飘雪。
现在哪里是黑土见天日时候?
但是,有一群奇怪的人跑到这四周望不到人烟的雪原上, 清除厚厚的积雪,露出了这一大片黑土。
这群人要干什么?他们有什么毛病吗?
这是件多么离奇的事。
第二天,这群人又每人赶了一辆马车来,马车装满了整条 的杉本。到了黄昏时分,他们将方圆几十里的黑土都用杉木围 成栅栏,高达近三丈。
又过了两天,栅栏里面从地拔起一片楼宇。
一道拱门旁边,竖起一根十余丈长的刁斗旗杆,旗杆顶端 飘扬着一面大旗。
旗杆,旗杆顶端飘扬着一面大旗。
旗上赫然有三个鲜红的大字:摘星楼。
大旗迎风招展,像是张牙舞爪的龙,随时都可能挣脱束 缚,飞上苍穹。
苍穹宽广,大地辽阔。站在这里,纵目四顾,顿觉天地茫茫无边,正如人生。
第四天,又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赶来了更多的马车。
到了第五天,这一切都让人难以想像,都是那么的不可思 议。
摘星楼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无法想像。
能让人想到的事,摘星楼的也从不去做。
摘星楼主就要在这里招集天下英雄,处死武林第一煞星 沈星子,从今以后,堂而皇之地在江湖上出现。
一出现江湖,便做了件惊动天下的大事,不鸣则已, 一鸣 惊人,本就是很少有人能做得出来。
从今以后,无论谁敢不臣服摘星楼,都要想到沈星子。
天下还有谁能比沈星子更可怕的呢。
沈星子下了车,望着那迎风招展的大旗,好久也没有说 话 。
桃花先生神情黯然,说:“到了。”
极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沈星子的心一颤,他知道自己的生 命也到了,即将终结。
就是这时,两匹火红的快马飞也似的奔跑过来,眼看就要 撞着沈星子时,马上的人猛然勒住缰绳,那马直立起来,停住。
马上的两个骑手却纹丝未动,在江湖上身怀这样精绝骑 术的人实在不多。
沈星子看都没看他人一样,就已知道了他们是谁了,说: “飞花双杰,是你们吗?”
马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怒喝:“正是。”
马上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叫解二郎,女的韩羽燕,他们 都是点苍派的弟子,是江北一带最具盛名的游侠。
解二郎飞身跑下来,抡起马鞭向沈星子抽去,说:“沈星 子,你也有今天。”
马鞭抽在沈星子的肩上,火辣辣地疼。
解二郎的马鞭再次抽下时,沈星子还是没有躲。
桃花先生伸手一夹,二指已夹住了马鞭。
韩羽燕已泪流满面,说:“沈星子 …… ”
她竟已泣不成声。
桃花先生说:“不出三日,天下英雄便会到齐,到那时……”
远方忽然又扬起漫天雪尘。
密鼓般的蹄声,十几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地向这里射 过来 。
马上的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穿的衣服也各 异,但在飞也似的马上,纹丝不动,十分稳健。 一看便知是江湖 上的人物,而且武功都是上乘。
解二郎和他们都认得,远远地便打起招呼来:“张大哥,李 三哥 … … ”
马上有人喊:“那恶贼真是被摘星楼的人捉住了吗?”
解二郎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这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马上众人见了沈星子,各个咬牙切齿,脸露杀气,跳下马, 纷纷扑了过来,像是一群看见了死尸的兀鹰,饥饿的兀鹰。
沈星子只认得他们其中的三位,隐约记得的确是杀了他们的亲人,剩下的便全不认得,也都忘了自己到底什么事得罪 了他们。
桃花先生拦住了他们,否则他们非得把沈星子撕碎不可。 解二郎说:“我们要见摘星楼主。”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解二郎说:“我们只是想让摘星楼主受我们几拜。”
桃花先生笑着说:“不必 …… ”
解二郎说:“摘星楼主为我们报了血海深仇,我们拜他几 拜是应该的。”
有人说:“不拜他几拜,我们是绝不会罢休的。”
桃花先生为难了。
韩羽燕说:“我有个好办法。”
众人齐声问:“什么好办法?”
韩羽燕指着高高飘扬的大旗,说:“我们不如向它磕几个 头,也算是对摘星楼主和摘星楼的答谢。”
众人齐声说这是个好主意,跪地便拜。
沈星子的心更凉了。
解二郎说:“如果摘星楼主不嫌弃我们,我们从此以后也 是摘星楼的人了。”
众人又跟着齐声附和。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虽不豪华,却也什么也不缺 少,至少,这里不象是牢房。
沈星子住在这里,已觉满意了。
桃花先生说:“门外的两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
沈星子说:“他们不会让我的那仇人进来,也不会放我 走。”
桃花先生说:“是。”
沈星子说:“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摘星楼主?”
桃花先生说:“在三日后的天下英雄大会上。”
沈星子说:“我看他一眼后,就会被砍去脑袋。”
桃花先生说:“是”。
沈星子说:“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就像现在我和你一样。”
桃花先生说:“不能。”
沈星子说:“为什么?”
桃花先生说:“没有什么原因。”
沈星子说:“请你告诉我,肖如雪是不是在摘星楼里。” 桃花先生沉默了。
沈星子说:“这是我临死前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桃花先生点了点头。
沈星子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抓住桃花先生,目光中充满 了哀求,说:“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桃花先生又沉默了。
沈星子忽地跪倒在地,说:“如果能让我临死前见她一面, 我会重重地报答你。”
桃花先生还是沉默。
沈星子说:“你难道不想得到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籍吗?”
没有一个练武人不想得到绝世的武功秘籍的,就像一个 好色的男人没有不喜欢绝世美女一样。
桃花先生说:“不是你不能见她,而是她根本就不愿见你。 沈星子一下子怔住了。
桃花先生说:“你见了她只会更烦恼,更痛苦。”
沈星子说:“但我不见她就根本活不了。”
桃花先生说:“见了他你也活不了。”
沈星子说:“如果我不见她一面,我现在就去死。我若是现 在死了,三日后的天下英雄大会就没法开了。
桃花先生说:“你既然这样想见肖如雪,我就去问她愿不 愿见你。”
沈星子说:“你告诉如雪,她若不来见我一面,我变鬼也会 去找她。”
桃花先生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沈星子忽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洁白如雪,说:“这是我 逃出皇天教时,她送给我的,我现在还留着呢。”
桃花先生说:“没有她,你就逃不出皇天教。”
沈星子说:“是。”
桃花先生说:“她对这件事一直很后悔。”
沈星子的心在流血。
桃花先生说:“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深深地爱着她,但她 却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一根利箭,射穿了沈星子本已千 疮百孔的心。
所有的感人故事都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地编造出来的。
就是因为过去的生活中有了肖如雪,沈星子才感觉在茫 茫的尘世间还有一点温暖,虽然这温暖已离他远去,但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以找回。
也就是这一点点渺茫的希望,支撑他的精神世界,支撑着 他活下去。
但现在——
这希望已被桃花先生的话击得粉碎,化成缥渺的云烟,随 风逝去。
他头顶的那片苍白的天空没有了支柱,垮倒下来。
桃花先生走出去时,沈星子的头重重地向墙上撞去,然后 又摔倒在地。
他的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来。
血和泪流到了一起。
血带着泪,泪也带着血。
沈星子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他正在忍受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有人走进来,他也没有看见。
来人已看清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公子。”
沈星子抬起头,目光迷茫而散乱,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 来人的面目。
小山东。
赫然竟是小山东。
沈星子想站起来,但四肢却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拧 绞着,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小山东忙把他扶上床。
沈星子挣扎着,像是一头垂死的野兽,已走到了穷途末路,孤独、绝望、无助。
小山东深深地凝视着沈星子,没有开口,泪已流出。
沈星子倒在小山东怀里,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浑身已被 汗水浸透。
他说:“小山东,是风雪怪人把你抓到摘星楼的吗?”
小山东说:“是。”
沈星子说:“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小山东说:“他们一点儿也没有为难我。”
沈星子说:“你见到风雪怪人了吗?”
小山东说:“她蒙面,我没有看着她的脸,但绝不像江湖上 传说的那么凶恶。”
沈星子说:“是桃花先生让你来的吗?”
小山东说:“是。”
沈星子说:“摘星楼的人多半不会杀你。”
小山东说:“摘星楼的人绝不会杀我。”
沈星子说:“为什么?”
小山东的头垂得很低,不敢抬头看沈星子,说:“因为 …… 因为 … … ”
沈星子虽然杀人如麻,但对小山东却很少发脾气,小山东 也从来未在他面前这么拘谨过。
沈星子问:“因为什么?”
小山东说:“因为……因为……我已经……是摘星楼的人 了。”
沈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无论做多么离奇的梦也不会想到小山东竟也会加入摘星楼,而且这么快。
小山东抬起头,说:“公子,我现在已是摘星楼的人了。” 沈星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你加入了摘星楼?”
小山东说:“是。”
沈星子紧咬牙,说:“好,你好…… ”
小山东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沈星子苦笑着说:“我放下了屠刀,三日后就变鬼了.。”
小山东说:“公子,你手里的屠刀虽已放下,但心里的那把 屠刀还没放下。”
沈星子冷冷地说:“那又有什么分别?”
小山东说:“你心里的那把屠刀若不放下,来世怎能重新 作人?”
沈星子说:“你也认为我只能来世重新做人了。”、
小山东说:“是。”
沈星子忽然大吼:“你给我滚!”
小山东说:“公子 …… ”
沈星子说:“我让你滚出去,否则我就杀了你。”
小山东还是一动不动,说:“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杀了我, 我也不怪你。”
他歇了口气,接着又说:“但公子若不放下心中的那把屠 刀,来世一定还会有这样的命运。”
沈星子那带着血和泪的脸,看上去既疯狂,又狞死。
小山东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眼里也流露出惊惧之色。
沈星子说:“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把天下的人都杀光 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的神智已迷乱不清了。
小山东说:“公子保重。”
他跪下磕了三个头,转身出去,泪已流出。
沈星子跟着桃花先生走到一间小屋。
小屋只有一把椅子。
沈星子坐在这把椅子上,看见里面还有一间屋子。
两间屋隔着一道门。
桃花先生说:“门的那边就是肖如雪,她一会儿就会来。”
沈星子说:“她不想让我看见她?”
桃花先生说:“不想。”
沈星子长叹了一口气,说:“听了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桃花先生走了出去。
沈星子凝视着那道门,神情有说不出的痛苦和悲哀。
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心上情人就在门的那边,自己朝思 暮想的心上情人竟不愿见他。
他真想放声痛哭。
他掏出怀里的手帕,洁白的手帕上满是他对肖如雪的深 深思念。
手帕上有几行纤瘦的行书写成的诗:
昔年飘雪红梅香,
怜惜未拈怕风狂。
黄花开后枝空影,
空余白雪映寒窗。
飘零车马泪痕多,
柔情似水最难禁。
未解春风浪笑去,
唯愿花影伴无眠。
沈星子默默地在心中吟咏着,不知不觉中几滴清亮的眼 泪落在手帕上。
忽然,门的那边有人说:“沈星子,我来了。”
声音轻脆而又柔和,只是带着几分冷漠。
沈星子听出来:的确是肖如雪的声音。
肖如雪的声音和她的容貌,风韵气质一样,都已深深地溶 进了他的心灵深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准确而又快速地分 辨出来。
沈星子往日总觉得有无数的话要对肖如雪倾述,但此时 此刻,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肖如雪说:“如果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走了。”
沈星子声己鸣咽:“如雪 …… ”
肖如雪说:“你是不是想见我一面?”
沈星子说:“否则,我死不瞑目。”
只听得肖如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本不想见人,但我 怎么忍心……你就要死了,我怎么不见你?”
沈星子大喜,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见我的。”
肖如雪说:“你怎么会知道?”
沈星子说:“因为你心肠太软,看不得有人在你面前哭。” 肖如雪喃喃地说:“我的确有这个弱点,否则,你怎么能做那么多天理难容的事?”
她说着,已推开了那道门。
肖如雪几乎没有变,五年岁月的风尘没有在她身上留下 多少痕迹。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秀发还是那么乌黑,肌肤还是那 么白嫩光洁,只是风韵却更加成熟,更加迷人。
沈星子深深地凝视着肖如雪,已痴住了。
肖如雪却没有看他,说:“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沈星子说:“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肖如雪说:“我这几年算是白过了,除了吃饭、穿衣、睡觉 外,好像什么也没干,比不上你干了那么多惊动天下的事。”
沈星子说:“我…… ”
肖如雪说:“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想我?”
沈星子点了点头。
肖如雪说:“但我这么多年却早把你给忘了。”
沈星子说:“我不怪你。”
肖如雪说:“你怪我也没有关系。”
沈星子轻轻拉过肖如雪的手,肖如雪没有挣脱。
她的心太软,不忍心挣脱。
沈星子把她的手放在脸上 … …
就是这时,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说:“肖如雪,楼主请你 去?”
肖如雪脸色大变,说:“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不知道,桃花先生已去了。”
肖如雪说:“我马上就去。”
沈星子握住肖如雪的手,更紧了,仿佛一松手,她又会化 作烟云飘去。
肖如雪的手修长白嫩;柔若无骨,在沈星子脸上抚摸着, 很轻很柔,他立刻安静下来。
肖如雪说:“祝愿你来世做个好人。”
沈星子今生已无,有的只是来世。他今生的路真的走到头 了。
肖如雪忽然推开沈星子,向门外走去。
沈星子忽然问:“摘星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肖如雪点了点头,说:“而且是大事,否则,楼主不会找我。”
夜,已深,月,更圆了。
皎洁的月光照进来,就好似地上的霜。
沈星子抬头望明月,怎么也睡不着。
他没有思念故乡,因为他心中没有故乡,他没有思念亲 人,是因为他没有亲人可以思念。
他在想许多事。
摘星楼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摘星楼内部一定出了大事,但什么大事能惊动摘星楼主 招集那么多像桃花先生的高手呢?
桃花先生无疑是摘星楼主最得力的助手。
肖如雪一定也是。
肖如雪已经是一个谜了,这几年,她一定有许多不寻常的 经历和惊人遭遇。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到了门前停住了。
沈星子一惊,翻身坐起。
门开了。
桃花先生走了进来。
他脸色沉重,脚步也沉重。
沈星子说:“有什么事吗?”
桃花先生说:“找你有事。”
沈星子惊讶地说:“我现在还能干什么呢?”
桃花先生说:“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和那封信是谁送来 的?”
沈星子说:“不知道。”
桃花先生说:“是你的亲生父亲。”
沈星子说:“陆云天。”
桃花先生说:“是。”
他顿了顿,又说:“陆云天和我乃是生死之交,他知道你落 入我手中,便写信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沈星子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温暖之意。
桃花先生说:“陆云天对白鹰子有救命之恩,所以,白鹰子 看了那封信才饶了你。”
沈星子说:“但他终究没有见我一面。”
桃花先生说:“他本想来见你一面。”
沈星子说:“那为什么还不来?”
桃花先生眼里流露出悲痛之意,说:“他想来也来不了 了。”
沈星子说:“他死了?”
桃花先生说:“他死了。”
沈星子惊讶地问:“是人杀的?”
桃花先生说:“是人杀的。”
沈星子说:“是谁杀的?”
桃花先生说:“陆云天武功高绝,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杀 得了他,但是,他却被人一剑刺穿了咽喉,而且 …… ”
他歇了口气,说:“而且那一剑就像你刺的,若不是你这几 天一直在我们手里,我们一定会判断他是你杀的。”
沈星子沉思片刻,说:“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桃花先生说:“谁?”
沈星子笑而不答,问:“那凶手是不是要和摘星楼做对?” 桃花先生说:“他们早晚要和摘星楼做对的。”
沈星子说:“摘星楼这几年想必已对天下武林了如指掌, 一现江湖便能稳坐霸主之位,而那帮凶手却从半路杀了出来……
桃花先生说:“你说凶手不只一个人?”
沈星子笑了,说:“那凶手一定还有许多同伙,而且都是绝 顶高手,摘星楼这回是遇上劲敌,以后恐怕 …… ”
桃花先生说:“恐怕怎样?”
沈星子说:“你们一定会有一场血战,而且双方势均力敌, 恐怕就是尸横遍野,血流如河也分不出胜负。”
桃花先生说:“那帮凶手是谁?”
沈星子说:“他们是从遥远的天边来的怪物,简直不是人, 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桃花先生说:“那你怎么知道。”
沈星子说:“我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桃花先生说:“你一定知道他们中的一个。”
沈星子说:“我知道。”
他不等桃花先生问,就说:“但我不能告诉你们。”
桃花先生说:“因为你喜欢看摘星楼的人流血。”
桃花先生说:“只可惜你三日之后就要死了,看不见我们 的血流出了。而摘星楼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你永远也想不到。”
沈星子说:“但那帮怪物我却了解得很,无论谁想杀光他 们,都会元气大伤。”
桃花先生说:“你就不想报杀父这仇?”
沈星子凄凉地笑了几声,说:“他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他的 儿子了。他如果认我这个儿子,我怎能落到今日的下场。”
桃花先生说:“无论怎样,他也是你的父亲。”
沈星子说:“你们想放了我?”
桃花先生摇了摇头,说:“我们想让你替父报仇。”
沈星子冷冷地说:“不必了。”
桃花先生还想说什么,但沈星子却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说:“这辈子累死了,我们下辈子再聊。”
桃花先生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了出去。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他门前停住。
脚步很轻,很零碎。
沈星子内心一阵激动,他已听出来了,这是肖如雪的脚步 声 。
他对肖如雪的一切都能莫名其妙地感觉到。
门,开了。
进来的人果然是肖如雪。
肖如雪轻轻走到他床前,坐下。
沈星子没有坐起来,他知道肖如雪这回是来求他的。
肖如雪说:“我这次是来求你的。”
沈星子说:“桃花先生已来过了。”
肖如雪说:“你只要告诉我那些怪物的一些事情,你让我 怎么都行。”
沈星子说:“你是来做交易的?”
肖如雪说:“是。”
沈星子说:“我是个快死的人,懒得做任何交易。”
肖如雪说:“和我也不想吗?”
沈星子说:“不想。”
肖如雪说:“那我就走了。”
沈星子说:“那你就走吧。”
肖如雪嘴上说走,身子却没有挪动一 下,反而靠在沈星子 的身上 。
沈星子勉强忍住,才没有伸手抱她,说:“摘星楼真的值得 你这样吗?”
肖如雪说:“当然。”
沈星子脸上神色变得更加凄凉萧索,说:“我不明白摘星 楼主用了什么魔法,把手下人都弄得如此死心塌地地替他卖 命,卖身。”
肖如雪说:“他没有什么魔法,只不过大家都知道,无论他 做什么,都是为了别人,绝不是为了他自己。”
沈星子说:“你这次来也是为了别人吗?”
肖如雪说:“为摘星楼所有的人。”
沈星子说:“想不到你还这么善良。”
肖如雪说:“我也想不道你会变得这样凶残。”
沈星子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善良吗?”
肖如雪一时竟答不出来这个简单的问题,说:“难道你知 道吗?”
沈星子说:“我知道比谁都清楚。”
肖如雪说:“我不信。”
沈星子说:“因为别人对你都是善意的,你从小就在温暖 的爱护下长大。”
他目光变得恶毒而又凄凉,说:“可我呢,小时候还不如一 只狗,别人对我不是恶意的戏弄,便是无情的伤害。”
肖如雪目光里又充满了同情,神情也温柔起来。
沈星子说:“世上的人如果这样对你,你还会那么善良对 待他们吗?”
不能!肖如雪不能。
肖如雪知道自己不能。
她很讨厌狗,就是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她对狗从来就没 有善心。
她拉过他的手,说:“我知道一到如今,不能全怪你,但是 ……我心里也很难受。”
沈星子听着她温柔的话语,感觉她的手的温暖和柔软,脑 海里又浮现出过去了的往事,轻轻地说:“如雪 …… ”
这声音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充满了浓浓的情感。
无论谁听到了这样的呼唤,她的心都不会无动于衷。
肖如雪说:“摘星楼的人对你没有半点恩德,还要杀你,你 不帮他们也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沈星子说:“你知道就好。”
肖如雪说:“我虽然不爱你,但你这些年来对我一往情深, 我怎能无动于衷。”
沈星子轻轻唤了声“如雪”,又已痴住,说:“你动心了。”
肖如雪说:“无论哪个女人若遇上这样痴情的男人,都无 法不动心,不管这个男人与自己有多么不同。”
她顿了顿,又说:“我本想把这些心里话,永远藏在心里, 但你就是快死的人了,说了又有何防?你是个恶人,但也是个 可怜的人。”
沈星子说:“是最可怜的人。”
肖如雪说:“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想我, 一定很想抱一抱 我。”
沈星子说:“不。”
肖如雪惊异地说:“那你想干什么?”
沈星子说:“我想让你抱一抱我。”
肖如雪吃吃地笑了,说:“让女人抱男人?”
沈星子说:“你不肯。”
肖如雪说:“我肯。”
她真把沈星子抱在了怀里。
沈星子倒在她怀里,就像是惊骇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最温 暖,最安全的地方。
肖如雪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这并不全是你的错 …… ”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慈母。
沈星子的泪又流下。
他忽然嘶声大叫:“我错了,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 不该活在这世上。”
呼声中充满了绝望的悲哀。
肖如雪心中又是一 阵刺痛。
同情和怜悯有时候也是一根针,也会刺痛许多善良人的 心 。
有的男人远没有人们想像中那么坚强,看似强大的外表 下面,掩饰了十分脆弱的一面。他创立在人世间飘荡,如果情 人宽容的胸膛是他们可以停靠的海港,那么就一定会停泊在 那里,躲避红尘的风雷和霜雪。沈星子忽然轻轻推开肖如雪, 说:“我知道你说的和做的都是假的,不过是想让我说出那帮 凶手的秘密。”
肖如雪说:“你为什么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
沈星子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活到了现在。否则,早死一千 回了。”
肖如雪柔声说:“你错了,你如果不这么想,也许就不会有 今天的结局了。”
沈星子脸上渐渐流露出了笑意,笑得那么的温柔,又那么 的凄凉,说:“你既使说的是假话,我也满足了。”
肖如雪说:“你想告诉我有关那帮凶的秘密了?”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是。”
肖如雪说:“但我现在却一句也不想听。”
沈星子说:“真的?”
肖如雪说:“你若说一句,我立刻就走。”
沈星子眼里忽然闪动着狡黠的目光,说:“如果我还有来 世,如果我能重新作人,你会嫁给我吗?”
肖如雪不愿再说伤心的话刺激沈星子,无论怎样,他毕竟 是个快死的人了,无论他做了多少坏事,他最终毕竟得到了应 有惩罚,所有罪孽都将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洗清。
肖如雪说:“如果还有来世,如果你能重新作人,我就会嫁 给你。”
沈星子惊喜地说:“真的?”
肖如雪心里暗觉好笑,说:“我绝不骗你。”
沈星子说:“那你就该送给我一件信物,作为今天的话的 凭证。”
肖如雪便将一块蓝玉雕成的佩玉送给了沈星子,他小心 翼翼地放在怀里藏好。
肖如雪忽然感觉到沈星子对她的痴情已到了迷乱的地 步 。
她的心动了。
如果真地还有来生,如果沈星子真的能重新作人,她也许 会嫁给他。
但是,真的还有来生吗?
没有人知道。
沈星子也不知道。
但他为什么还要向肖如雪要那块佩玉呢?
是痴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
第十九章 一剑震群雄
大旗正在高处。
迎风雪而招展,接阳光而飘扬。
大旗上赫然是三个鲜红的大字:摘星楼。
摘星楼已站在高处,摘星楼主也站在高处。
沈星子呢?
他不也是站在高处吗?
高处接近风雪,也接近太阳。
高处接近寒冷,也接近温暖,
站在高处的人,仰望更高的地方,生命里所有地悲欢,所 有的色彩都会扑面而来,又都随风而去,留在眼前的唯有一片 苍茫。
沈星子仰望着大旗,只觉眼前一片苍茫,心中也一片苍 茫。
今日,阳光灿烂。
阳光照在天下英雄的身上。温暖而又柔和,
人们都说:“冬天里这样好的阳光实在难得,沈星子能在 这样好的天气里死去,真有福气。
沈星子抬起头,看见了肖如雪。
肖如雪的手中捧着一套很干净的青布衣衫,脸上很平静, 谁也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是伤感,还是悲哀。
沈星子笑了笑,很轻松的样子,说:“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的。”
肖如雪没有笑出来,说:“天下英雄都在外面等着呢。”
天下英雄都在外面等着沈星子,看他的脑袋是怎样滚落 的。看他的血是怎样流出的,看他的血在阳光下是否也是红 的 。
沈星子还在笑,说:“我恐怕要让天下英雄失望了。”
肖如雪皱了皱眉,说:“难道今天会有人来救你。”
沈星子笑而不答。
肖如雪说:“没有人能救得了,不必说天下英雄都在这里, 就是摘星楼的那些高手也绝不会让人把你救走,而且 … … ”
沈星子说:“而且摘星楼主也来监斩了。”
肖如雪说:“是。”
沈星子说:“摘星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今天就能见到 了。”
肖如雪说:“他看上去是个极普通的人。”
沈星子说:“实际上却是个很伟大的人。”
肖如雪点了点头,说:“他没有一点架子和气派,容貌也不 出众,也没有一 点风度和气质,你在大街上遇上他绝不会注 意,你看他一眼,随后就会忘掉。”
沈星子说:“天下还有这样的人?”
肖如雪说:“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就是摘星楼主。”
沈星子更加觉得摘星楼主的可怕。
这样的人谁也不会注意他,不会防备他,他就有了许多机 会,随便一出手,就能置人于死地。
没有锋芒的人无法显示出锋芒,但有了锋芒的人若想把 这种锋芒隐藏起来,全都隐藏起来也是无法做到的事。
但摘星楼主偏偏就做到了。
沈星子身上就有一股浓厚的剑气和杀气,无法走到哪里 都会被人感觉到,沈星子总想把它们收敛起来,却没有做到。
但摘星楼主却做到了。
肖如雪淡淡地说:“你早晚会走出这间屋子的。”
沈星子说:“你以为我怕走出这间屋子。”
肖如雪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沈星子说:“你觉得我一定会死吗?”
肖如雪说:“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再看到今晚的日落了。”
沈星子换上了那套干净的青布衣服,梳理了 一 下头发, 说:“你送我出去?”
肖如雪点了点头。
沈星子说:“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才会这样……温柔的对 我。”
肖如雪没有否认。
沈星子说:“如果我活下来呢,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肖如雪怎能忍心再伤害他,说:“还能。”
沈星子忽然搂住肖如雪,说:“请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肖如雪说:“你放心。”
她推开沈星子,说:“你该出去了,不要让人来拖着你出去。”
沈星子说:“不会。”
他转身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肖如雪跟在他后面,心里暗自叹息:天下英雄都在外面。 你怎能逃生?
她不知道一个人还有没有来生。既使有,沈星子在来生又 怎么找到她?
天下英雄站在沈星子面前。
沈星子站在天下英雄面前。
正北站的是摘星楼的高手:桃花先生,肖如雪,瑶兰,白秋 阳,银玲等人。
还有一张椅子,空着的椅子。
众人都知道:这张椅子虽普通,但只有摘星楼主一个人才 配坐它。
摘星楼主还没有露面。
摘星楼的大旗仍在高处迎风飘舞,仿佛它就是摘星楼主 的化身,显得那么的高不可攀。
天下英雄的目光都落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仿佛觉得这 张椅子比什么东西都有趣。
沈星子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空椅子上。
沈星子的人有趣,能杀死沈星子的人就更有趣。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拱门外响起, 一匹快马如 箭射来。
好快的马,好精绝的骑术。
马上的白衣人一冲进拱门,便大喊:“摘星楼主拜见天下 英雄。”
他的声音宛如龙吟,传出很远,久久不绝,显然是内力已十分清纯浑厚。
沈星子忙把目光投向这人的身后。
天下英雄的目光也投向这人的身后。
然后,这白衣人身后除了一道长长的雪尘,什么也没有。 众人正奇怪,忽听有人说:“摘星楼主拜见天下英雄。”
众人转头一看,都吃了一惊,只见那张本来空着的椅子上 忽然已坐上了人。
一个很普通的人。
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一点锋芒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坐在那张椅子上?难道他真是摘星楼主? 天下英雄都难以相信摘星楼主会是这样一个人。
摘星楼主又说了一遍:“摘星楼主拜见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连忙纷纷还礼。
就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又是那位英雄,怎么 来迟了。
马车上只坐着一个黑衣汉子,马车已跑得很快了,但他还 时不停地挥鞭抽打着马屁股。
守卫在拱门两边的摘星楼的弟子显然不认得这个黑衣汉 子。上前拦住,说:“英雄通名。”
黑衣汉子说:“我不是英雄,只是很普通的老百姓。”
摘星楼的弟子依然彬彬有礼,说:“有何贵干。”
黑衣汉子说:“有人让我给摘星楼主送上一件厚礼。”
摘星楼的弟子说:“什么厚礼?”
黑衣汉子说:“小人也不知道。”
摘星楼的弟子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衣汉子说:“是个很古怪的老人。”
摘星楼主说:“放他进来。”
两个摘星楼弟子闪在两一边,马车缓缓地驶进拱门。
马车上是一个大大的箱子,有一人多长,半人多高。礼物 就在这里面,显然不小。
黑衣汉子见了这么多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头也 不敢抬起。
这是什么人送的礼物?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送进来?
天下英雄都瞪大了眼睛,想看一看这是件什么礼物。他们 都有种预感;麻烦事来了,这绝不是吉祥的礼物。
摘星楼主看出天下英雄们的心思,说:“打开箱子。”
两个摘星楼的弟子应声飞掠上了马车,用刀剑劈开了箱 子。
在那一刹间,天下英雄都惊呆住了,
箱子里赫然是一 口血红色的棺材。
血红色的棺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某种奇诡的光彩,使 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黑衣汉子的脸吓得全无丝毫血色,吃吃地说:“这不关 ……关我的事!”
一个摘星楼弟子一把抓起黑衣汉子,厉声说:“你好大胆 子。”
黑衣汉子跪在地上,说:“我真不知道这箱子里面是口棺 材,否则,他就是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也不敢送啊。”
摘星楼主脸上还是很平静,谁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说:“把礼物收下,把人放了。”
沈星子拍手大笑,说:“天下敢送这样礼物的人实在少 有。”
桃花先生说:“你心里是不是知道送这礼物的人是谁?” 沈星子点了点头。
桃花先生说:“你愿不愿意说出来?”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但我有个条件。”
桃花先生说:“什么条件?”
沈星子说:“请你们把残月追风剑还给我。”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个剑客,拥剑而死,也不虚此生。” 摘星楼主说:“残月追星剑的确是件绝好的利器。”
沈星子说:“摘星楼主若看着好,想据为私物,在下也毫无 办法。”
他知道像摘星楼主这样身份的人,绝不会在天下英雄面 前要 一 个死人的东西。
摘星楼主果然让桃花先生将残月追星剑送到沈星子面 前 。
沈星子握剑在前,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感慨万千,泪 水禁不住充满眼眶,喃喃自语:“谁识顽铁三尺寒,无敌剑气贯 长天,敢笑莫邪非利器,万里青霄任去来 …… ”
他忽然拔剑向自己咽喉抹去。
摘星楼主似乎早已想到沈星子会自杀,双指一弹, 一道白 光射出,打掉了他的残月追星剑。
一个摘星楼弟子上前抢过残月追星剑。
天下英雄都大叫起来。
“不能让他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让他跪在地上向我们磕头认罪,然后才能杀他。”
“应该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放在锅里煮,由我们来 分吃。”
这是刘玄机的声音。
沈星子最后一招没有得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 。
“哈哈哈哈哈哈 …… ”
笑声传来,震耳欲聋,就连树上的积雪都禁不住纷纷落 下。
天下英雄都为之动容。
摘星楼主还是那么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他仿佛是个没有 知觉的人,根本就不知什么是危险和恐惧。
笑声开始本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桃花先生脸色变了,说:“是天恶老怪。”
此言一出,天下英雄多半都变了脸色,都在想:这个老魔 头怎么忽然来了这里?看样子今天一定会出大乱子。
来人果然是天恶老怪。
天恶老怪身后跟着大力和尚,沈孤云,还有恶狼。
沈星子惊奇地发现:恶狼身上的血腥味似乎已没有了,眼 睛里也流露出人的情感。
他自然就起花蕊,想起花蕊的话:
“有些事情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等到了你懂的时候,已经晚了。”
天恶老怪说:“天恶老怪也拜见天下英雄。”
他嘴上说“拜见”,却没有一点拜见的意思,昂首挺胸,双 手背在身后,态度十分傲慢。
天下英雄对他都怒目而视,却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桃花先生上前几步,说:“你这个老怪物怎么没有死呢?”
天恶老怪上上下下打量了桃花先生几眼,说:“你难道是 陆悲风?”
桃花先生说:“想不到你的眼睛还没有花。”
沈星子和天下英雄们都吃了一惊:原来桃花先生居然是 天下五大高手之一的“九天神君”陆悲风。
连陆悲风这样的绝顶高手都肯甘心做摘星楼主的手下, 摘星楼主实在是了不起,沈星子万万比不上他。
天恶老怪说:“陆悲风啊陆悲风,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桃花先生似乎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说:“不 敢当。”
天恶老怪看着摘星楼主,说:“你就是摘星楼主?”
摘星楼主说:“正是。”
天恶老怪连声说:“奇怪,奇怪。”
摘星楼主说:“何事奇怪?”
天恶老怪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坐着,而天 下英雄们却全都站着。”
天下英雄和摘星楼的人无不大吃一惊,这老怪物的确问 了一句十分不该问的话。
天恶老怪却仍然理直气壮地问:“难道你比天下英雄们都 高一等吗?”
满场顿时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已屏住,众人都想听一听摘 星楼主该怎么回答。
摘星楼主没有回答,似是无法回答。
·可怕的静 。
静之所以可怕,是因为随时都会有可怕的事情打破这种 静。
天恶老怪说:“你怎么又变成了哑巴?”
摘星楼主叹了口气,说:“你真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天恶老怪说:“谁都想知道。”
摘星楼主说:“因为我只能坐着。”
他慢慢地掠开衣襟。
众人无不惊呆了。
摘星楼主的双腿已被齐扎砍去了。
他竟是个残废人。
没有人能想到高手林立,智士如云的摘星楼的主人竟然 是个没有了双腿的残废人。但他却能让陆悲风这样的绝顶高 手甘心在他手下做事, 一定是有许多了不起的本事。
天下英雄无人因为他是个残废人而蔑视他,反而更加敬 畏,更加尊重,更加佩服。
摘星楼主淡淡地说:“不知你对我这个回答满意吗?”
众人都会以为天恶老怪会说不出话来,但天恶老怪却哈 哈大笑,说:“满意极了,满意极了。”
他转头望着沈星子,说:“你死在他的手里, 一点也不冤 枉。”
桃花先生说:“你是不是想救他?”
天恶老怪说:“想。”
桃花先生笑了笑,说:“你最好是不想。”
天恶老怪说:“因为我根本救不了他。”
桃花先生说:“你救不了他,不信你就试一试。”
天恶老怪说:“既然救不了,何必再试。”
黑衣汉子忽然指着天恶老怪说:“他就是那个让我送棺材 的人。”
天下英雄惊愕地望着天恶老怪和摘星楼主。
天恶老怪说:“不错,这棺材是我送的。”
摘星楼主脸上依然没有怒气,说:“你觉得我快要死了 吗?”
天恶老怪说:“否则我会给你送棺材吗?”
摘星楼主说:“你觉得有人能杀死我吗?”
天恶老怪说:“只要是人,都会被杀死。”
摘星楼主说:“你看谁会杀死我呢?”
天恶老怪说:“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他是谁,因为你根本想 不到他会向你出手。”
摘星楼主说:“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天恶老怪说:“我没有让你相信,等你相信的时候已经死 了。”
沈星子说:“天恶老怪,你真的见死不救吗?”
天恶老怪说:“我想救你,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星子说:“你还想不想得到《七绝魔篇》了?你真想让这 部盖世奇书烂到我肚子里吗?”
天恶老怪又动心了,说:“可是 …… ”
沈星子说:“你至今也要试一试。”
天恶老怪一跺脚,说:“好,我就试一试。”
他纵身向沈星子扑来,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扑的速度有多 快 。
就在这时,人群中也有一条白影凌空翻出,拦住了天恶老 怪,也没有人能形容出这人的身法有多快。
天恶老怪一口气攻出四招,招式奇异诡秘,凌厉之极,但 那白衣人的双掌翻滚,如同疾转的车轮,把天恶老怪的怪招全 部封住了。
天恶老怪凌空向后翻了几个跟头,落地站稳,凝神细看, 只见那白衣人剑眉星目,皮肤白净,长须飘飘,虽然眼角已有 了纹,但仍显得清秀俊美。
天恶老怪惊讶地叫出声:“原来是你。”
白衣人说:“是我。”
天恶老怪说:“多年不见,你掌上功夫还这么好。”
白衣人说:“多年不见,你的鹰爪功也更加妒火纯青了。”
天恶老怪说:“比你的‘高山流水三十六式’如何。”
白衣人说:“略高一筹。”
天恶老怪说:“那你还敢出手?”
白人说:“我们人多势众,不必怕你。”
天恶老怪转身对沈星子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星子说:“欧阳天风。”
天恶老怪说:“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
沈星子说:“‘高山流水三十六式’的绵掌掌法盖世无双, '闭门推日七十二路’的龙凤剑法冠绝天下。”
天恶老怪说:“欧阳天风和陆悲风都在这里,还有摘星楼 和这么多的英雄好汉,谁还能救得了你?”
沈星子忽然笑了,说:“只有一个人能救我了。”
天恶老怪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了。”
沈星子惊奇地说:“你知道?”
天恶老怪露出很奇特的笑意,说:“你觉得我会不会知 道?”
沈星子笑了,说:“你会知道。”
众人谁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沈星子说:“你觉得那个人有把握来救我吗?”
天恶老怪说:“只要他自己有信心就一定能。”
沈星子说:“你能帮那个人一把。”
天恶老怪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帮他。”
天恶老怪忽然向那个手持残月追星剑的摘星楼弟子扑 去 。
满场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天恶老怪会扑向 一个无名小卒, 离他最近的欧阳天风也没有想到,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那名摘星楼的弟子还没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手中的残 月追星剑便被夺了过去。
天恶老怪将残月追星剑往沈星子的前面投过去,就在这 同时,沈星子纵身向前一掠,反手一抄,正好抓住了残月追星 剑的剑柄。
谁能想到沈星子这时候还能施展轻功?
更无人想到沈星子的轻功也和剑法一样高,快得让人难 以想象。
在半空中,沈星子拔剑向摘星楼主扑去。 .
剑已出鞘。
剑已出手。
剑已刺到摘星楼主的咽喉。
剑已从摘星楼主的咽喉穿过。
残月追星剑拔出,摘星楼主的血已溅出。
阳光依旧灿烂。
摘星楼的大旗仍在半空中飘扬。
但摘星楼主的人已倒下。
沈星子杀了摘星楼主。
沈星子居然一剑刺穿了摘星楼主的咽喉。
摘星楼主居然也没躲过残月追星剑。
没有人想到已束手被缚,即将问斩的沈星子怎么还能发 出如此凌厉的一击,
这里面的秘密只有沈星子和天恶老怪才知道。
没有人看清沈星子是怎么拔剑的,出手的,等他们看清眼 前发生的事情时,沈星子的剑已入鞘。
摘星楼主的人已倒下。
天下英雄都惊呆住了。
欧阳天风和陆悲风等摘星楼的高手也都惊呆了。
阳光依旧灿烂。
摘星楼的大旗仍在高处招展。
天恶老怪拍手大笑,说:“我送的礼物虽不吉祥,但却很实 用。”
沈星子说:“你早就知道我还留了一手?”
天恶老怪说:“别忘了,我也在山水田园住过。”
沈星子笑了,说:“我没忘。”
天恶老怪说:“最后,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沈星子说:“只有我自己。”
天下英雄望着沈星子,像是看到了刚从地狱里跑出来的 恶鬼,汗直流但又不敢转身逃掉。
他们在后悔来到这里。
欧阳天风面如死灰,双掌并得紧紧的,就是没有勇气拍出 去 。
桃花先生也僵住了,眼角都要瞪裂了,脸上肌肉不停地抽 搐着 。
沈星子冷冷地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扫了天下英雄的兴 致。”
仍是死一样的静,没有人回话。
沈星子说:“解二郎,你刚才说什么了?”
解二郎冷汗满头,双腿在不停地颤抖,仿佛已支撑不住上 身的重量。
沈星子说:“刘玄机,你刚才说什么了?”
刘玄机咬了咬牙,说:“应该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 放在锅里煮,由我们来分着吃。”
沈星子说:“现在我要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也放 在锅里煮,我分给大家吃,谁吃了谁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沈孤云说:“好主意。”
忽听有人叹了口气,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这声音柔和而又哀伤。除了肖如雪,谁还敢这时候先说 话。
沈星子转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那么的清亮,宛若黑夜中的寒星,其中含蓄着 幽哀之意。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脸,感觉到了她那种独特的气质,独 特的风神。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令沈星子久久难忘。
肖如雪说:“想不到你真的活了下来。”
沈星子说:“你不希望我能活下来?”
肖如雪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沈星子说:“我愿意好好地活下去。”
肖如雪说:“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沈星子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已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肖如雪说:“那是你心里不想。”
沈星子说:“你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肖如雪说:“没有。”
沈星子望着她,已痴了。
摘星楼的大旗还在高处。
摘星楼的大旗还在风中招展,没有倒下。
天下英雄已散去。
天下英雄来自四面八方,又还于四面八方。
一切事情都已过去,甚至像根本没发生过,更像梦, 一场 虚无缥缈的梦。
第二十章 柔情似剑
肖如雪坐在灯下。
沈星子坐在肖如雪的对面。
肖如雪沉默无语,沈星子也觉得无话可说, 一对有情人若 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他们的爱情还有多长呢?
爱情若是一朵鲜花,便迟早有凋谢的时候,花谢了可以再 开,但人的爱情逝去,又怎能再找回。
沈星子的爱情却从没有象鲜花一样怒放过,辉煌过,就在 镜中,在水中凋谢了。
沈星子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悲哀。
没有见到肖如雪时,每次想起,心里便充满了温馨,仿佛 肖如雪就在身边。
然而现在,肖如雪实实在在地坐在他身边。他却感觉心 冷,感觉肖如雪离他很远,很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沈星子说:“你说过,我若能活下来,你就对我好。”
他在轻轻抚摸着那块蓝色的佩玉。
肖如雪淡淡地说:“我说过。”
沈星子说:“但那是你为了能让我死得愉快些,故意在安 慰我。”
肖如雪说:“但我既然说了,就会那么做。”
沈星子说:“怎么做?”
肖如雪柔声说:“好好地对你。”
沈星子不相信,说:“真的。”
肖如雪说:“绝对不假。”
沈星子抓住了她的手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肖如雪说:“但你忘了我还有个条件。”
沈星子一怔,说:“什么条件?”
肖如雪说:“从今以后,你要重新作人。”
沈星子说:“如果你不离开我,我情愿把残月追星剑投入 滚滚流动的江里。”
肖如雪说:“剑本无恶,亦无善,全在于使剑的人。”
沈星子说:“你是让我用残月追星剑去行侠仗义,替天行 道。”
肖如雪说:“你不愿意吗?”
沈星子说:“但我有个条件。”
肖如雪说:“什么条件?”
沈星子说:“我们一起去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肖如雪也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那我们这笔买卖就成 交了。”
沈星子凝视着肖如雪,怀疑这是 一场梦。
其实,这又何曾不是 一场梦。
假象能迷惑人,正是因为假象绚丽多彩。
但无论假象多么迷人,多么绚丽多彩,终究有一天会黯淡 下,露出残酷的真相。
被假象欺骗的人惊醒后,或是愤怒的反击,或是绝望地死 去 。
沈星子呢?
肖如雪坐在灯光下,坐在沈星子的面前。
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迷人,笑起来也还是那么明朗,那 么可爱,她的眼睛还是闪着仁慈和善良的光,亮得就像是天上 的明星。
若有人说她变了,那就是她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有光 彩,更有魅力了。
她温柔地瞧着沈星子,使沈星子仿佛觉得岁月倒流回多 年以前。
肖如雪说:“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它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春风,吹到了沈星子的脸上,吹 进了沈星子的心底。
沈星子仿佛觉得自己正化成了一朵白云,在这春风中飘 浮 。
肖如雪说:“昨天的沈星子已经死了,明天的沈星子就要 出世了。”
沈星子笑着说:“那么今天的沈星子呢?”
肖如雪说:“今天的沈星子正在母亲的肚子里。”
沈星子说:“不是在母亲的肚子里,而是在肖如雪的目光 里,在肖如雪的柔情中。”
肖如雪说:“如果我的目光和柔情真的能让一个人再生, 那么天下岂不太平了?”
沈星子说:“至少能让我再生。”
肖如雪说:“你不是在骗我吧?”
沈星子说:“我怎么会骗你?”
肖如雪说:“那你总该做出点事,让我相信。”
沈星子说:“你让我做什么事?”
肖如雪嫣然一笑,说:“我现在只想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 将以前所有的事全都忘记,等到清晨醒来时,我再和你说话。”
沈星子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肖如雪娇嗔地说:“现在不能说。”
沈星子说:“你现在不说,我怎么能睡得着?”
肖如雪脸一红,说:“现在若是说了,你就更睡不着了。” 沈星子心中一喜,说:“你是不是想 …… ”
肖如雪猛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说:“我现在只想让你睡 觉。”
沈星子说:“但我又怎么能睡着?”
肖如雪把他勉强按倒在床上,说:“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 睡?”
沈星子脸一红,说:“不……不用。”
肖如雪说:“想不到你还这么老实。”
她又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沈星子的床头,说:“早晨起 来换上这套新衣服。”
沈星子轻轻地闭上眼睛。
肖如雪替他盖好被,说:“这里比较冷,小心着了凉。”
她对沈星子服待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就算是最细心的母 亲对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体贴。
沈星子感觉幸福极了。
他本是个睡觉都要睁着眼睛,怀抱着女人的身子也能感觉到危险的人,但现在却似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变成了瞎子, 变成了聋子,所有的戒心和疑心都没了。
柔情也是一把剑。
一把无形的软剑,可以直接刺到人的心,可以置人于死 地,却不见血。
这把剑比残月追星剑要厉害的多。
一个女人若想杀死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先让那个男 人爱上你,然后再用这把柔情的剑杀他,绝对不会失手。
而且,那个男人会带着感激她的心情死去。
肖如雪不是喜欢打魔男人的女人,也从来没有用柔情剑 杀过男人,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条路了。
一个人面前只有一条路时,就只有走上去了,尽管他并不 愿这样做。
人活着,无论谁,都免不了会有这样的时候。
沈星子闭上眼睛,鼻子里充满了肖如雪身上的那种淡淡 的甜香,想着肖如雪就坐在他身旁,温柔地看着他,只用了一 柱香的功夫,便睡着了。
他脸上还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仿佛在梦中,他拉着肖如 雪的手,漫步走向蔚蓝色的天空。
肖如雪见他真的已睡着,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渐渐露出了 愤愤的表情,这表情又慢慢地变成了怜悯和同情。
她从沈星子房里走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又 缓缓地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仿佛将体内的疲倦全都吐了出 来。
她在沈星子面前强作欢颜,欺骗了沈星子,心里感觉都累 极了。
她实在不得不这样做。
为了摘星楼,为了武林中许许多多的生灵,她不得不这样 做 。
沈星子有利用的价值,他的残月追星剑有利用的价值。 现在,摘星楼初现江湖,就遇上了极强劲的对手。
这个强劲对手来得是那么的突然,事先没有半点征兆。更 要命的是摘星楼全然不了解他们的虚实。
摘星楼本来可以领袖武林,但现在却有了灭顶之灾的危 险。
这时候,摘星楼就格外需要沈星子了。
只有肖如雪才能系住沈星子的心,才能使动沈星子的残月追星剑。
肖如雪踏着柔软的白雪慢慢地走向一座小楼。
他心里有许多心事,步子也就特别沉重。
夜,已深。
月,虽圆,却黯淡无光。
小楼的灯还亮着,窗纸上贴着主人的身影,主人显然还没 睡 。
这么晚没有睡的人一定也有许多心事。
肖如雪望着小楼上的灯光,和那窗纸上的人影,目光立刻 变得说不出的亲切和柔和。
一个女人只有看到或想起心上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肖如雪脚下变得轻快起来,走上楼。她还没有推开门,就 听屋里的人说:“如雪。”
那人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却能让人感觉到有力。
肖如雪说:“你什么时候变成透视眼了?”
那人笑了,说:“自从看见你的那一天起,无论在哪里,我 都能看到。”
肖如雪也笑了,说:“你说的虽是假话,却比真话动听得多 了。”
那人说:“你愿意听吗?”
肖如雪说:“愿意极了。”
那人说:“那我从今以后就一句也不说了。”
如雪奇怪地问:“为什么?”
那人说:“我怕被你缠住了。”
肖如雪这时已推开了门,说:“你不说我才会缠着你,要你 非说不可,你若是天天都说,我总有一天会听腻的。”
那人说:“假话是永远也听不腻的。”
那人个子很高,但也很清瘦,穿着一件普通得无法再普通 的蓝布衫子,很干净,已有点发白了,但不知怎么,他却显得那 么的魁伟,那么的雄武,而且透出一股帝王之气。
他的那双眼睛充满了人的情感和智慧,无论谁只要一看 见他的这双眼睛,都会感到温暧,都会感到一种启迪。
这样的眼睛,世上绝对没有第二双了。
肖如雪每次看见这双眼睛,心都快醉了,脸上禁不住露出 春花般的微笑。
那人看见她的微笑,本来忧郁的脸立时变得开朗起来。 肖如雪柔声说:“这么晚了,还在想什么事情。”
那人忽又叹了口气,脸色又忧郁起来,说:“想的事情很 多。”
肖如雪说:“是不是在想那件事?”
那人点了点头,说:“除了它,还有什么事情能值得我这样 烦恼。”
他歇了一口气,说:“我们的黄永堂主在前两天的中午,被 人杀死在房里,那凶手用的是剑, 一剑就刺穿了黄堂主的咽 喉。”
肖如雪脸色沉了下来,说:“那凶手的剑法看上去和沈星 子完全相同。”
那人说:“完全相同。”
肖如雪说:“黄堂主的‘八卦断门刀法’诡秘精绝,已是江 湖上的一流高手,能在一招之内取他性命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人?”
那人说:“凶手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黄堂主屋里, 一招杀 了他,然后就悄然离去,无人发觉。此人的轻功是不是很可 怕。”
肖如雪说:“可怕极了。”
那人说:“他还一定是个男人。”
肖如雪说:“有什么证据吗?”
那人:“他还强奸了黄堂主的夫人。”
肖如雪说:“黄夫人呢?”
那人说:“也被他杀了,而且……死后被扒光了衣服,吊在黄堂主屋里。”
肖如雪咬着牙,说:“手段残忍,穷凶极恶。”
那人说:“你还记得天云大师吗?”
肖如雪说:“是少林寺的达摩堂的首座大师天云吗?”
那人说:“正是。”
肖如雪脸色一变,说:“天云大师也遭毒手了。”
那人说:“正是。”
凶手用的也是剑,也是一剑刺穿了天云大师的咽喉。
那人说:“正是。”
肖如雪说:“天云大师武功绝伦,只是皓依佛门,才不理江 湖上的事,所以名气没有陆悲风等五大高手大,但他若是全力 施展,武功绝不在陆悲风他们之下。”
那人叹了口气,伤感地说:“他无论武功多高强,终究没有 救了自己的命。”
肖如雪说:“凶手还是那个男人?”
那人说:“不是,是女人。”
肖如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个女人?”
那人说:“绝对没错。”
肖如雪说:“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剑法相同, 一定是一伙 的。”
那人说:“而且那伙人绝对不止两个人。”
肖如雪脸色更重了。
那人说:“而且他们已经发现了天下还有个摘星楼,但他 们对我们的底细也不很了解,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肖如雪说:“而我们却还一点关于他们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人说:“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肖如雪说:“你是说沈星子?”
那人点了点头,说:“沈星子没有说谎,他的确是那些人中 的一个。”
肖如雪说:“沈星子流浪了五年,这五年当中,他一定有惊 人的奇遇。”
那人说:“如果他能说出这五年所经历的事情,我们就有 把握打败他们了。”
肖如雪咬着嘴唇,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人说:“你 …… ”
肖如雪猛然抬起头。是已下定了决心,说:“我能让他说出 来。”
那人低下头,说:“我知道你能让他说出来,但是 …… ” 肖如雪说:“我已决心这样做了。”
那人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肖如雪说:“你不答应也没有用。”
那人苦笑着说:“别忘了,我是摘星楼主,而你 …… ”
肖如雪说:“而我是摘星楼的弟子。”
摘星楼主说:“是。”
肖如雪说:“那我也要去。”
摘星楼主说:“为什么?”
肖如雪说:“如果你是摘星楼主,就不该阻拦我,你就不配 当摘星楼的主人。”
摘星楼主苦笑着说:“我不配?”
肖如雪说:“因为你有私心。”
摘星楼主倒了一杯酒,说:“我有什么私心?”
肖如雪说:“你若是阻拦我,你就是有私心。”
摘星楼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入,说:“我阻拦你也是为了你 好,你倒反咬我一口,真是狗咬了吕洞宾。”
肖如雪说:“如果不是我,如果是别的女人去干这件事,你
就不会阻拦了。”
摘星楼主笑得更苦。
他沉默半晌说:“只要是摘星楼的弟子,无论谁去干这种 事情,我都不会阻拦,但这个人是你,我心里虽然不愿意,但又 怎能阻拦你呢,因为 …… ”
他眼里有了泪花,说不下去。
没有人能想像得出他的那双眼若是流泪,该有多么感人。 肖如雪说:“你答应了。”
摘星楼主说:“我根本就没有说一句不答的话。”
肖如雪的泪已流出。
她忽然跪在地上,说:“我现在是代表所有的摘星楼弟子 感激你,代表天下武林所有渴望和平的人感激你。”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摘星楼主没有阻拦她,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受得起。
空阔的大雪原上,凄凉的月色下面, 一盏蜡黄的灯火在闪耀 。
摘星楼主伫立在窗前,忽地推开了窗子,冷风吹进来,他 禁不住颤抖了一 下。
肖如雪将一件厚厚的棉披风披风他身上,目光中是柔情和崇拜。
摘星楼主的腰忽然挺得笔直笔直。胸膛高高的,眼睛里射 出刀 一 般凌厉的光芒。仿佛无人能将他打倒。
肖如雪也感觉到一 阵凉意,从身后抱住了摘星楼主,把脸 埋在他坚实的后背上,轻轻地磨擦着。
她的身子柔软,带着一种特有的人清捍。摘星楼主转身搂 住她,柔声说:“其实,沈星子也是个很可怜的人,若能被人世 间的情感感化,也能成为一代大侠。”
肖如雪说:“他身上罪孽太重,世人如果都有你我这样的 胸怀就好了。”
摘星楼主也叹了口气,说:“世人又怎能都有你和我这样 的胸怀呢?”
肖如雪说:“世人不能容他,他除了继续与世人为敌,只有 一条路了。”
摘星楼主说:“死路。”
肖如雪说:“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自己走上死路。”
摘星楼主说:“只好送他走上死路。”
肖如雪说:“最后你想杀了他。”
摘星楼主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结局吗?”
肖如雪说:“这太残忍了。”
摘星楼主说:“人生有许多时候,残忍是最好的手段。”
摘星楼主不等肖如雪答话,就又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嫉 恨他,在恶毒地陷害他,如果你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 一定帮你。”
肖如雪仰起头,说:“别说这些恼人的事了。”
摘星楼主拍了拍肖如雪的脸,说:“对说些开心的事。” 肖如雪说:“再过三天就过年了。”
摘星楼主说:“又到年关了。”
他叹了口气,说:“一年一年过得真快,但事业未成,功名 未就,而且又遇顶头风,弄不好 …… ”
肖如雪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说:“你一定能冲过这层风浪 的。”
摘星楼主说:“我能。”
肖如雪说:“只有在困境中冷静镇定,百折不屈的人才能 干大事来,才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摘星楼主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肖如雪说:“你若不是,还会有谁能称得上是顶天立地。”
摘星楼主说:“也许你看错了,我不是,眼光再好的人也有 看错的时候。”
肖如雪笑着说:“这不是你心里话。”
摘星楼主说:“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心里话。”
肖如雪说:“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说的不是心里话。”
摘星楼主说:“你说我的心里话是什么?”
肖如雪笑着,吟咏道:
风柳欲折雪里年,
寒暑未写少年情。
大地 一 岁看又尽;
何日把酒临春风。
敢睹鹰击留醉眼,
新春况是日月亮。
碎云破空看寒隼,
断木残枫有蝉鸣。
摘星楼主说:“你看了我写的诗?”
肖如雪说:“是偷看的。”
摘星楼主笑着说:“原来你也有当贼的时候?”
肖如雪说:“无论我偷了别人什么东西,都会还他的。”
摘星楼主说:“你也写了首诗给我?”
肖如雪说:“只是怕你笑话,才不敢还你。”
摘星楼主说:“尽管诵来。”
肖如雪脸一红,吟咏道:
“雪寒风远,
十万里长云空卷,
大千世界清霜染。
铁弹穿空,
凋羽云中雁。
四野铁蹿金鼓声,
悲秋何须鸣箫管?
人间到处虎狼行,
空弦声里,
吓碎枭雄胆。
摘星楼主说:“如果我真能‘空弦声里,吓碎枭雄胆’,那就 好了。”
冷风吹进来。
灯灭了。
但肖如雪绝美的脸庞,在黑暗中却更加动人。
她的呼吸声听来就宛如温柔的细语,又宛如令人心碎的 呻 吟 。
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此时此刻的她更让人心动的呢?
摘星楼主忽然发现她的睫毛很长,便伸手轻轻地抚摸着。 肖如雪没闪避,反而将眼睛轻轻闭上,显然睫毛更长。
摘星楼主忽然轻轻推开肖如雪那香软的身子,说:“夜,已 深了。”
肖如雪睁开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摘星楼主。
摘星楼主说:“你应回去休息了。”
肖如雪笑了,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君子。”
摘星楼主苦笑着说:“也许是个呆子。”
肖如雪转身走了。
摘星楼主相送到楼外。
第二十一章 温柔陷阱
残月追星剑很薄,很轻。
剑柄是用最轻的软木夹上去的,护手的剑锷也是木头的, 不但极轻,而且坚硬如铁.就算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也未必能削 断 它 。
但剑一刺出,就没有任何人能挡住。
有多少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被这剑斩去了头颅,它饮过 许多剑术名家的热血。
这三尺硬铁,实在令天下人胆寒。
剑,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和一套很干净的蓝布衣服放在一 起。
沈星子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把残月追星剑。
他的眼睛又发出了光。
他好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爱侣,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心 里觉得正有一阵热血上涌。
忽然,他的目光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他想起第一次用剑的时候,想起鲜血随着他的剑锋被风 吹落的情形, 一阵快意不觉又涌上心头。
那时候,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粗暴狂野,乱踢乱踏…… 那些事都已过去,甚至仿佛已过去了很久。
他答应了心爱的人,永远将以前全都忘记,从今天开始, 他要重新作人。
没有脚步声,肖如雪已出现在门口。
她看来虽有些疲倦,有些憔悴,但一见沈星子,就立刻露 出了笑容,笑容仍如春花般的清新鲜美。
沈星子只要每天能看到这春花般的笑容,他就满足了,无 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推辞。
沈星子说:“我已经醒来。”
肖如雪说:“感觉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沈星子狡黠地说:“没有什么不同。”
肖如雪眉头一皱,说:“你怎么 …… ”
沈星子笑了,说:“因为我对昨天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也 就是说:我已经感觉不到昨天的任何东西了。”
他顿了顿,又说:“就是对床头的这把剑,我也很陌生,连 它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肖如雪说:“你真会说话。”
沈星子说:“我又不是哑巴,怎么不会说话?”
肖如雪说:“你是不是把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沈星子说:“已经忘了,我正想让你给我起名字呢。”
肖如雪笑了,说:“昨天的事该忘的就得忘记,不该忘记的 却还要记得。”
沈星子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又想起了以前的许 多事。”
肖如雪说:“你都想起了什么事?”
沈星子说:“你让我想起什么事,我就能想起什么事。” 肖如雪眼睛一亮,说:“真的?”
沈星子说:“不信你就试一试。”
肖如雪说:“我只想听一听你从刘振长的那位朋友家逃出以后,是怎么在五年之中变成一个绝代剑客的。”
沈星子怔住了。
肖如雪说:“在这五年里,你都去过什么地方,遇到过哪些 事。”
沈星子说:“我明白了,你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些山水田园 的消息。”
肖如雪惊问:“山水田园?”
沈星子说:“你们要找的那帮怪物都是山水田园的。”
肖如雪说:“你也曾经是山水田园的人?”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肖如雪说:“但你还是能说出许多关于他们的事。”
沈星子说:“我能。”
肖如雪说:“但你不想说。”
沈星子说:“我不想说。”
他不等肖如雪说话,又说:“但你若是让我说,我就说。”
肖如雪叹了口气,说:“现在山水田园的人是摘星楼的死 敌,你杀了摘星楼主,若能说出山水田园的底细,也算是抵过 了。”
她歇了口气,又说:“只有摘星楼的人原谅了你,我们才能 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否则只有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沈星子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目光,说:“好,我说。”
肖如雪握住他的手,柔声说:“我真不忍心勉强你,你实在 不愿意就算了。”
沈星子笑了笑,说:“没关系。”
肖如雪的手柔软而又温暖,沈星子的心已被她牢牢地握住。
沈星子说:“你知道为什么‘红雪莲’对我没有效用吗?”
肖如雪说:“我们都很奇怪,红雪莲是天下最毒的药物,怎 么奈何不了你呢?”
沈星子说:“你们若换上别的毒药,我真的会被毒死,只是 这红雪莲……红雪莲对我却没有半点用处。”
肖如雪问:“为什么?”
沈星子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毒药叫‘绿蚁丸'?”
肖如雪说:“不知道。”
沈星子说:“绿蚁丸也是天下极厉害的一种毒药。我中了 苗人的绿蚁丸,逃到了山水田园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山水田园 的人救了我,他们给我吃的解药就是红雪莲。”
沈星子说:“以毒攻毒,也是解毒的一种高明的办法。”
他顿了顿,说:“红雪莲虽然毒性无比,但也有缺点,就是 难以两次在同一个人身上发挥效用。”
肖如雪说:“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沈星子说:“天恶老怪也曾经是山水田园的人,没有他,我 根本逃不出来,没有我,他早就死在山水田园了。”
肖如雪说:“天恶老怪听沈孤云说你中的毒是红雪莲,便 知你无事。这才给我们楼主送了一 口棺材。”
沈星子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恶老怪深知我的脾气 和性格。”
菜不多,却很精致。
肖如雪居然也会烧出这样一手好菜,沈星子实在没有想到 。
除了菜,还有酒。
酒很香,却也很清淡。
肖如雪说:“以后要多吃饭菜,少饮酒。”
沈星子说:“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肖如雪柔声说:“这酒很清淡,少喝对身体会有好处的。”
沈星子说:“那我就喝一杯。”
肖如雪吃吃地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子。”
沈星子说:“刚出生一天的人本来就是小孩子。”
肖如雪笑着说:“一个听话的小孩子。”
沈星子说:“可我这个小孩子却知道许多秘密的事。”
他喝了一口酒,又说:“山水田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五 年以前也是胡乱闯进去的,现在若是让我再去寻找那个地方, 我也不一定能够找到。”
肖如雪说:“这回不用你找他们,他们就会找到我们。”
沈星子说:“山水田园的园主叫小白鸽,山水田园的人都 这样叫她,真名反而无人知道。”
肖如雪笑着说:“这个名字本来很好听,而且很新鲜,最大 的好处就是无论谁听了一遍,都会记住。”
沈星子说:“她的人更新鲜,无论谁看了一眼都一生不会忘记,而且她的每件事都让人做梦也想不到。”
肖如雪说:“看来你很了解她。”
沈星子说:“天下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人。”
肖如雪说:“她是你的情人。”
沈星子苦笑着说:“不是情人,是老婆。”
肖如雪惊讶地说:“你有这样的老婆,真是八辈子修来的 福气。”
沈星子笑得更苦,说:“无论哪个男人有了那样的老婆,都 是八十辈子修来的霉气。”
肖如雪笑着说:“她有什么不好。”
沈星子说:“她的年纪比我妈还大。”
肖如雪吃了一惊,又笑着说:“她很丑很凶吧。”
沈星子说:“她美丽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世上除了你,绝对 没有比她更让男人动心的女人了。”
肖如雪脸一红,娇嗔地说:“为什么非得说我?”
沈星子笑了笑,接着说:“她能把男人迷得忘记自己是男 是女,但她也爱喝光男人的血。”
肖如雪说:“怪不得你要逃出山水田园,因为你怕她喝光 你的血。”
沈星子说:“最要命的是她除了我,还有十八个丈夫。” 肖如雪吓了一跳,说:“她是不是疯了?”
沈星了说:“她绝对是疯了。”
肖如雪忽地发出一阵娇笑,说:“你和别的丈夫们是不是 还要争宠,就像皇宫里的妃子们一样。”
沈星子苦笑着说:“当然,而且争得比皇帝的妃子们还厉 害得多。”
肖如雪说:“你能不能得到她的宠爱。”
沈星子的的目光中已流露出痛苦,说:“我是她最宠爱的 丈夫,否则 …… ”
肖如雪说:“否则血早被她喝干了。”
沈星子摇了摇头,说:“否则,我怎能练成绝世剑法?”
肖如雪一惊,说:“小白鸽武功极高。”
沈星子说:“若到了中原, 一定是第一高手。”
肖如雪说:“你的武功就是她传授的?”
沈星子说:“不是。”
他歇了一 口气,接着说:“小白鸽有一部武功秘籍,叫作 《七绝魔篇》,你总该听说吧?”
肖如雪当然听说过,说:“世上真的存在这部奇书。”
沈星子说:“我就是偷了小白鸽的《七绝魔篇》,才练成了 绝世剑法。”
肖如雪说:“怪不得许多武学大师都猜不着你的武功路 子,原来你是《七绝魔篇》的传人。”
沈星子说:“所以至今还没有人能破得了我的剑法。”
肖如雪说:“那你能不能对付得了小白鸽?”
沈星子说:“小白鸽已经不用任何人对付了。”
肖如雪说:“她死了。”
沈星子说:“死了。”
肖如雪不觉中松了口气,说:“谁杀了她?”
沈星子说:“是我。”
肖如雪说:“你怎么杀的她。”
沈星子说:“在床上。”
肖如雪问:“山水田园现在的园主会是谁呢?”
沈星子摇着头说:“我逃出山水田园后,深怕他们把我抓 回去,哪里还敢去打听他们的消息?”
肖如雪说:“你在山水田园时,山水田园都有哪些厉害的 高手。”
沈星子说:“山水由园男人很少,除了小白鸽的丈夫们,只 有四大护法,他们平日也都是小白鸽的情人。”
肖如雪说:“他们武动如何?”
沈星子说:“我只看到过四大护法之一的‘赤发妖龙’出过 手,武功极为怪异,让人难以抵挡。许多高手往往会一招就死 在他手下。”
肖如雪说:“另外三人呢?”
沈星子说:“另外三人是齐天剑圣,千手人魔,还有一个就 是苦心人。”
肖如雪说:“似乎苦心人的武功最高?”
沈星子点了点头,说:“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出手,但赤发妖 龙脾气暴躁,可一见了他却驯服得像条狗。在山水田园里,就 连小白鸽也要让他三分。”
肖如雪说:“小白鸽死后,他可能就是山水田园的新园 主。”
沈星子说:“他虽然这么厉害,但园主的宝座绝对落不到 他的头上。”
肖如雪说:“哦?”
沈星子说:“因为山水田园的女人们远比男人厉害得多。”
肖如雪说:“她们有多厉害?”
沈星子说:“不知道。”
肖如雪说:“你不在山水田园住了五年吗?怎么会不知道?”
沈星子说:“我就是住五十年也不知道,因为我是小白鸽 最宠爱的丈夫,我万万不敢接触任何一个女人,任何女人也不 敢和我说一句话。”
肖如雪说:“想不到像小白鸽这样的女人也会是个醋瓶 子。”
沈星子说:“小白鸽有个丈夫和一个丫环说了一句话,被 割去了舌头。有个丈夫和金银花碰了一下手,便被剁去了那只 手。”
肖如雪说:“金银花是谁?”
沈星子说:“金银花是山水田园最低贱的女人,她和小白 鸽也不知有什么仇恨,小白鸽让她住最破的房子,吃最难咽的 饭菜;干最累的活儿,而且还经常挨打。”
他顿了顿,接着说:“在山水田园,无论谁都可以打她一顿 出气。”
肖如雪说:“那谁会是山水田园的新主人呢?”
沈星子说:“如果我猜的不错, 一定是小白鸽的心腹侍女 凤飘飘。”
沈星子说说:“我在山水田园住了五年, 一共只看了她五 眼,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看的。”
肖如雪笑了,说:“难道小白鸽还会挖去你的眼睛?”
沈星子苦笑着说:“我那老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肖如雪说:“我倒忘了,她还是你的老婆。”
肖如雪很失望。
她知道沈星子绝对没有对她隐瞒什么,但她还是很失望, 因为沈星子说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珍贵的。
她忽然想起天恶老怪,说:“天恶老怪会不会知道的比你 多。”
沈星子摇着头,说:“天恶老怪只是山水田园的一个囚犯, 一个奴隶,他知道一定还没有我多。”
残月追星剑慢慢滑入剑鞘。
肖如雪将剑捧到沈星子面前,说:“这是你的剑。”
沈星子脸色一变说:“你让我去杀人。”
肖如雪说:“我让你去救人。”
沈星子说:“救谁?”
肖如雪说:“你最好的朋友刘振长。”
沈星子失声说:“他怎么了?”
肖如雪说:“他现在是摘星楼的‘无极堂’堂主。”
沈星子惊讶了半天才说:“他的武功已全废 …… ”
肖如雪说:“摘星楼徒的地位和权势首先在于他的为人, 其次才是武功。”
沈星子说:“刘大哥也被山水田园的人抓去了。”
肖如雪说:“没有,但山水田园的人不知怎么竟给刘振长 下了请贴,让他三日后去白云城东南边的关帝庙相见。”
沈星子说:“山水田园的人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刘大哥武 功已废,怎能 …… "
肖如雪说:“所以你才应该去。”
沈星子接过残月追星剑,不知怎么,竟陷入了沉思。
肖如雪说:“你不愿意去。”
沈星子说:“我去。”
肖如雪的眼里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心中暗自叹息:我这样 做,实在是太狠心了。
摘星楼主淡淡地说:“你怎么能让沈星子替我去见山水田 园的人呢?”
肖如雪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也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但是……”
摘星楼主说:“你是不是觉得沈星子比我更能对付山水田 园的人?”
肖如雪说:“他们算得上是同门,沈星子很清楚他们的武 功路子。”
摘星楼主说:“沈星子不是傻子,会不会识破你的阴谋 呢?”
肖如雪说:“也许不会。”
摘星楼主说:“也就是说,也许会。”
肖如雪说:“你放心,我已经和刘振长商量好了这件事,沈 星子不会不相信刘振长的。”
摘星楼主的眼睛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说:“沈星子太可怜。”
夜已深。
烛已燃尽。
屋里 一 片黑暗。
月光流进来,照着肖如雪的身子,她静静地坐着,没有起 身去点燃另一根蜡烛。
她在等沈星子。
沈星子现在本该回来了,但却还没有回来。
她忽然有点后悔了,后悔让沈星子替摘星楼主去见山水 田园的人。
沈星子是孤身一人去的。
如果沈星子不再回来,就是她杀死的沈星子,
沈星子无论有多么该死,但毕竟是对她最痴情的男人。 肖如雪忽然感到了这种痴情的可贵。
人为什么总是在某种东西逝去时,才会感到它的可贵,而 拥有时却不珍惜呢?
如今,肖如雪坐在屋里,忽然看见遥远的天际有一颗流星 划过。
一颗流星拖着幽蓝的光尾划进深凝的夜丛。
肖如雪想:这颗流星就是沈星子,辉煌而又短暂。
天宇中太寒冷,也太拥挤。
他便殒落了,以求得新生 ……
又有一颗流星从肖如雪面前划过。
肖如雪还是没有动,静静地坐在屋里,坐在月光里。
她还在等沈星子。
她的心还在等沈星子。
沈星子知道肖如雪在等他吗?
沈星子在这样的夜晚还能不能回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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