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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朱羽《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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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羽《狼穴》(武侠世界718期)

  第一章 心如蛇蝎毒 智若狡狐奸
  唐家老店是三百年的老铺子,在双星镇所有的招商客栈之中是最具气派的一家,东、西两厢,有客房四十多间。每到华灯初上,店门口总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那份兴旺,真教别家客栈掌柜的看了眼红。
  怪事突然发生在这家生意兴旺的店里。打从这个月初一开始唐家老店的掌柜唐百龙宣布只卖茶、卖酒、卖饭,不再接待客商过夜。通往厢房的拱门被大铁钉钉死,原先盘桓在店里的客人也被“请”了出来。
  于是,各种流言就在双星镇上传开——
  “唐家老店厢房里闹狐仙,已经迷死了好几个客人。”
  “唐家老店厢房有人上吊,掌柜的怕客商听到风声不敢上门,干脆先封掉,以保全老店的声誉。”
  “唐家老店发生了不可吿人的事……”
  “……”
  流言之多,传扬之广,可说是远近皆知,妇孺皆晓。然而老店的主人唐百龙却从来不加辩白;甚至于亲朋好友向他问起,他也是置之一笑。
  真所谓曰“谣言止于智者”,身为主人的一丝不乱,这些传言竟渐渐消失。如今事隔半月,只怕没有几个人记得这桩事了。
  晌午时分,唐家老店门口来了人,一个穿着讲究、貌相斯文的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三、四岁,提着一口簇新的黄皮箱,身上那件青绸子长衫连一道折子也没有。他态度从容地进了店,走向柜枱含笑问道:“掌柜的在吗?”
  这半个月来,由于谣言太多,唐百龙从早到晚都不曾离开柜台,一见有客问,连忙答道:“我就是这儿的掌柜,你是?”
  “小姓徐,单名一个英字,”年青人那双锐利的目光左右一扫。“听说你这儿闹狐?”
  “没这回事。”唐百龙缓缓地摇着脑袋,脸上并无不悦色。
  “讳疾忌医?要不得!要不得!”名叫徐英的小伙子摇头晃脑,若是他的穿着破旧一点,就真像一名茅山道士了。
  “唐掌柜!我是一个捉拿孤仙的专家,让我进去住一宿包管从明天起就太平无事了。”
  “多谢好意,”唐百龙仍然没有生气的表现。“再没有别的事了吧?”
  徐英面上掠过一丝冷笑,将手中皮箱搁上了柜台面,卡察一声,松开了搭扣,却又不立刻揭开箱盖,以神秘的语气问道:“唐掌柜!你能猜透我这口皮箱内放的是什么东西吗?”
  唐百龙含笑摇头,连一个字的回答也没有。那副神态似乎是说:你的箱子里装什么东西,与我毫不相干。
  徐英的脸色突然一沉,飞快地打开了箱盖,箱子里面竟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死鱼般的眼睛,黑紫色的面皮,凝结的血块,任何胆大包天的人,触眼之下,也会吓一大跳。
  唐百龙自然不会例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正要进一步看个清楚时,徐英又飞快地将箱子盖上了。
  唐百龙算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在这种节骨眼上,脸上还能出现笑容,语气还算平静:“你是跑江湖变把戏的吗?”
  “你看我像不像?”徐英的目光中有诡谲的神色。
  “看起来是不太像,”唐百龙的语气很慢,还一面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年轻客人。“不过,我却想不透,皮箱里装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干嘛?”
  “我要给这个孤伶伶的人头找一具身子。”徐英的声音很低,唯恐人家听见似的。
  “身子在何处?”
  “在唐家老店西厢上房里。”
  唐百龙的脸色变了,起初像猪肝,接着像青玉,最后像雪一样白。他咬着牙,沉声道:“小老弟,你若想在这儿打抽丰,只怕找错门路了。”
  徐英的脸色丝毫未变,笑嘻嘻地道:“唐家老店是三百多年的老字号,唐掌柜是远近知名的大好人,我有几个胆子敢打抽丰。唐掌柜,你尽管阅人千千万万,今天可看走眼啦!”
  唐百龙书有被这个年轻人的气势吃住,冷冷地一摆手:“若要喝茶,用饭,就请入座。”
  “我要住店。”
  “恕不接待。”唐百龙说罢。背转了身子,摆出了懒得理会的姿态。
  “那么,借一根竹竿用用如何?”由于徐英说话一直很客气,唐百龙不便过于冷峻,只得回过身来,冷冷问道:“要来何用?”
  徐英凑过头去,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用来挂人头,等大伙儿围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我就趁机向大家宣布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徐老弟!”从这一声称呼听来,就知道唐百龙已经气势上软了下来。“真人面前不说假,你来双星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人头找身子。”徐英的神情始终很稳定。
  “你肯定死尸在西厢上房?”
  “不会错。”
  唐百龙的目光中突然射出两道逼人的精芒,嗓门虽低,却是字字有力:“徐老弟!我店里藏着一具无头死尸,那可不是一桩小事。咱们先将话说清楚,倘若你找不到,又该如何?”
  “掌柜的!你说该怎么办?”
  “哼!”唐百龙冷笑了一声,“若要打架,我这老头子不是年轻小伙子的对手;若要评理,双星镇上只怕还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中人。我是注定吃了亏。”
  笑容在徐英的脸上浮现,因为他在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于是他又向前逼进了一步:“唐掌柜,我今晚大概可以住下了吧。”
  唐百龙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行。”
  “哦!”徐英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算我说了半天冤枉话。墙只不过丈来高,院子顶头也没有加盖,如果进不去,算我没本事。”
  说罢,提着箱子,扭头就走。
  恰恰相反,唐百龙那张老脸是由冷转热,哈哈笑道:“徐老弟!看样子,你也是个在外面跑跑的,何不到柜台里面来聊聊。”
  徐英又笑了,一根嫩葱压盖了一块老姜,在他来说,自然是一件得意的事。
  柜台里面有一间雅室,唐百龙像迎接贵宾似地将徐英迎了进去,拿烟倒茶,忙得个不亦乐乎。
  说了几句闲话,唐百龙一语带到正题:“老弟!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
  “那不是人,而是死人,”徐英似乎有点耍嘴皮子的毛病。“居正飞这个人想必你也听说过。”
  “居正飞?”唐百龙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想,想了许久,仍是摇摇头。“我还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也许唐掌柜是当真不认此人,不过据我所知,他是死在你的客栈之内,是绝对不会错的。”
  唐百龙竟然没有再动怒,冷冷地道:“就算姓居的是死在我的客栈之中吧!请问:他的头怎会到了你的皮箱之内?”
  “这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
  “最少,你该让我明白你老弟的来意啊!”
  “唐掌柜!”徐英屈指在皮箱上有节奏地弹着。“这只箱子不算大,人头交给你,你将空箱子装上大洋,那就皆大欢喜了。”
  唐百龙目光投注在那口箱子上,缓缓道:“如果装满,约莫要大洋五千。”
  “差不多吧。”
  “好!就这么说定,箱子拿来。”
  “慢来!”徐英将皮箱放到背后,狡黠地道:“唐掌柜!得先让我看看,你这儿是不是有现成的大洋。”
  “老弟!”唐百龙离座而起,走向一座橱柜。语气平静地道:“钱是身外之物,我是不会看得太重的。”
  唐百龙缓缓打开橱柜的门,情况变化得出人意外。里面竟然藏了两个彪形大汉,一执短棍,一握匕首,如闪电般向徐英冲去。
  屋内无回旋之地,徐英又是手无寸铁,看来他在夹击之下,很难有逃脱的机会。殊不知他的身法快速异常,一弹一晃,人已离开了雅室,使那两个大汉的扑击成空。但是他那只皮箱却留下了。
  两个彪形大汉待要追出,却教唐百龙一声沉叱喝阻了。他一挥手,二人又退回了橱柜之中,原来那里有一道暗门,通往另一间密室。
  唐百龙又将外面的室门关好,面上透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将那只皮箱平放在桌上,缓缓揭开了箱盖。
  那个血淋淋的人头委实令人怵目心惊,要是看得仔细一点,也就不觉得害怕了。原来是个西贝货,用木头刻的,再涂上红色的染料,唯妙唯肖,简直可以乱真。
  唐百龙当场气结,抓着假人头头顶上棕毛作的头发提了出来,用力扔在地上。
  砰地一响,人头竟然爆开了,而且还冒出了浓烟。
  浓烟在这雅室中漫弥着,无法看见唐百龙的人,只能听到他那响亮的呛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浓烟才消散尽净。雅室的窗户敞开着,窗外是一遍宁静的小型花圃,一个人站在窗前向室内张望,那人正是徐英。
  唐百龙仆倒在橱柜前的地下,看他的姿态,显然是想顺着暗道逃离这间浓烟弥漫的屋子,不幸他未能如愿。
  徐英不但在观察,也在凝听。许久、许久,他才一跃而进。他先察视俯卧在地上的唐百龙;鼻息调匀,腕脉正常,只是人事不知,暂时昏迷而已。
  他又轻轻地关上了窗户,然后再去动他那只带来的皮箱。箱底暗藏着一个夹屉,他抽出来,只见里面藏着好几样东西: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一支小得不能再小的掷茅,一面小圆镜,一张地图——那是一张白纸,用各种颜色笔书了些房屋,通道之类的记号。
  他将小刀插进靴筒,将掷茅藏进袖管里,地图揣进怀中,小圆镜子则拿在手上。然后,他又将皮箱合拢,提在手里,打开了橱柜门,进入了暗道。
  暗道中无灯、无火,一片漆黑,徐英摸索着前行,约莫走了二十来步,过了一道拐弯。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出口在另外一处花园里。
  徐英探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唐家老店的厢房院落中。毫无疑问,这家老店是有秘密存在的,否则也不至于营造这条暗道了。
  徐英蛰伏在出口处观察了许久,肯定四周再没有别人时,他才一跃而出。
  他刚一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他一惊回头,发现廊下站着一个妙龄少女。但在细看之下,徐英也几乎笑出声来。
  那少女倒有几分姿色,白白的脸蛋,大大的眼,挺着胸,只是昙打扮怪得不能再怪:上身穿一件杭纺褂子,又宽,又大,下身一条大红裙子拖地盖住了脚尖。颈脖上系一条黑绸子,两端垂下来,也差不多触到了地。鬓边插着各式各样的花,红的、黄的、白的……
  徐英这一看,竟然看得楞住了。
  “喂!”那少女开了口:“我看你从地底下冒出来,好好玩啊,莫非你的家住在地下?”
  她大概有二十岁了,然而看她的神态和言语,似乎才十来岁的样子,这可真有点怪。
  徐英年纪虽轻,江湖道上的历练却不浅,只要是遇上怪人,碰上怪事,他都会格外小心。
  这少女是个怪人,她待在这里是桩怪事。因为她不该待在这里;这里早就封闭了。
  于是,徐英不作理会,掉头走去。
  “喂!”一声娇唤,紧接着一把砂石飞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理我?”
  徐英的身法绝佳,在这空旷的花园里,更有了回旋的余地,一闪一晃之间,已到了那妙龄少女的身侧。看神态,他显然想出手攻击。
  “嘻嘻!”那妙龄少女突然咧嘴一笑。“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别发火啊!”
  徐英虽未遽尔出手攻击,却也不敢相信对方真是跟他闹着玩的。与对方保留了一个适当的距离,采取戒备的姿态,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少女眯起眼睛缓缓地摇着头,以喃喃的语气说道:“你的话问得真怪?我一直就住在这里啊!”
  徐英心中不禁暗暗嘀咕,你一直住在这里?所有客商都被撵走了,你怎么可以留下呢?重重疑问盘据在他的心里,而他没有再问。他明知问也问不出来,再度掉头走去。
  刚一转身,他就听到了哗啦一响。
  徐英再次旋身回头,当他看到眼前的情况时,心中不禁大大一怔。
  原来那妙龄少女的左脚上锁着一根粗大的铁链,另一端拴牢在石柱上。少女大概是想追赶他,刚一动身,就被铁炼拖住了。
  少女面上呈现无可奈何的神色,缓缓摇头,颓然坐了下去。
  微英由好奇转为同情,他走过去,察看锁在少女脚上的镣铐?那似乎已经锁了许多年,因为她的脚胫处已经磨出了一圈厚皮。
  “痛不痛?”徐英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脚胫。
  她柔顺地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不愉之色。
  徐英的胆子逐渐大了?他仔细地察看镣铐锁在少女的脚上已经有相当久的日子了。
  “为什么要将你锁起来?”徐英蹲在地上,仰起头来问。
  那少女表露出甜甜的笑,没有回话。
  徐英站起来,仔细察看她的神色,并没有发现一丝异状。于是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仍是笑而不答,两只手却缠上了他的颈项,一张诱人的红唇也送了过来。
  徐英虽不是一个鲁男子,然而身在险境他还不至于有贪花的念头。毛病却出在他此刻陷于极端的迷惑之中。因此,他没有丝毫拒绝,只是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馨。
  但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在他瞑目尽情享受的时候,那少女已展开了诡谲的动作。从她颈项上垂下来的两条黑纱巾,一端从徐英的背后绕过另一端绕过了他的颈项,紧紧地捏在少女的手里。
  少女抓着黑色纱巾的两手突然用力一拉,徐英立刻从迷梦中惊醒过来。
  少女脸上甜美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狰狞之色。她的眸子里散发出冷酷的光芒,牙齿咬得紧紧的,上唇掀起,活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徐英的双手被黑纱巾缠绕着,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劲都休想抽出来。而颈项上那条纱巾正愈勒愈紧,他的喉管几乎就要断了。
  疯女!徐英心里在喊:原来她是个疯子。
  她发出咯咯的怪笑就好像野狼在嗥。
  徐英使出全力挣扎,无奈那少女的力道十足,用尽全身之力也无法脱困。
  “秋儿!”突然,庭院中传来一声沉叱。
  就好像孙悟空听到了紧箍咒,那少女立刻松开了,徐英像逃避恶魔似地飞快的离开了死亡边缘。
  少女面上的狰狞之色消失了,坐在地上,瞪着徐英,面上露出痴痴的笑。
  徐英喘了一口气,抬头向庭园中看去,发现唐百龙神色冷峻地在站那儿,他的身后还站立了四个彪形大汉。
  怪!他不是昏过去了吗?
  徐英一念未已,唐百龙已经开口说话了:“老弟!你上当啦!”
  徐英心头有数,他正面对着一个非常狡猾的老江湖,一不小心就有送命之虞。因此他决定以静制动,在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绝不胡乱答话。
  唐百龙缓缓逼进,沉声道:“小老弟!希望你放聪明一点。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那两条路。”
  “一是死,一是降。”
  “我既不想死,更不愿降。”
  “你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唐掌柜!”徐英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虽然身在险中,却一丝也没有示弱。“你的话似乎说得太满了。你得先弄清楚,我到双星镇来可不是一个人。若是到了预订的时间没有露面,我那伙伴就要报官。你可以要我的命,却化不了我的尸,那时,只怕有些难办哩!”
  这段长篇大论,委实有些唬人,但却唬不住世故深沉的唐百龙,他冷淡道:“小老弟!别再嘴硬了。慢说你一具尸首,就是十具,百具,我也有法子化为乌有。实话实说,放你一条小生命。是谁教你来的?”
  徐英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丝毫软弱不得的,于是他指着鼻尖,道:“是我自己。”
  “好!”唐百龙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这句话,那么,来此目的又是甚么?”
  “好奇!”
  “那么,你将因好奇而送命。”
  “暧!”徐英采取了拖延时间的战术。“唐掌柜!死没有甚么了行起,只是希望你能在我死前满足我的好奇心。”
  唐百龙冷冷道:“我这里并没有甚么秘密,也不是为了怕你刺探我的秘密而将你处死。”
  “那么,又是甚么理由非要我死不可呢?”
  唐百龙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道:“因为你私闯禁地。”
  徐英一面和对方找辞儿说话,一面思索退计。他发觉:如果凭借武力闯出这院子,显然比登天要难。那么,只有凭借智慧了。
  然而他也明知斗智绝非唐百龙的对手,如果所传不虚,唐百龙该算是一个又奸又猾的老狐狸。
  人类是有求生本能的,何况徐英此行还有重任。于是他镇定心神,从容地道:“唐掌柜!你是一个买卖人,实在犯不着跟江湖上的朋友斗意气,更犯不着结梁子。私闯禁地算我错,你抬抬手,我就过去了,改日登门谢罪如何?”
  唐百龙冷笑道:“少来这一套,如想活着离开这儿,只有一条路,说出来此的目的。”
  “你守信。”
  “说一不二。”
  “好!我来此是为了找一匹狼。”
  “狼!”唐百龙的神色很平静。“这儿可不是深山大泽,那来的狼?”
  徐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唐掌柜!既然大家敞了开来,那就可以无话不谈了。你有一个儿子名叫唐郎,在黑道上别人都管他叫黑心狼。双星镇上的人也许不知,江湖上却是无人不晓。他作了多少恶,造了多少孽,你心里头大概有数吧!”
  唐百龙神情沉痛地道:“我一生积善。却想不到生了这个孽种,从小就十分顽劣,所以一向寄养在外婆家,双星镇上鲜有人知。如果你来此是为了要找他,可能会使你失望,因为他去年落了案,关进了省城大牢之中,问死待决。”
  “你说的是实情。”徐英凝注对方,缓缓道:“然而,你却隐瞒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令郎在上个月底的晚上越狱脱逃了。”
  唐百龙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一点吃惊之色,他的语气也是平静异常:“如果我说不知道这件事,你必然不会相信。”
  徐英冷笑道:“非但我不信,就连三尺童子怕也不信。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巧。令郎在上个月底越狱脱逃,你在初一就封闭了唐家老店的东西两厢。”
  “这两桩事有甚么关连?”
  “也许,令郎就藏身在这东西两厢之中。”
  “哼!”唐百龙不禁嗤之以鼻。“如果我这样作,委实太笨,这无异吿诉别人,我的儿子逃回了家。”
  “聪明人往往会作笨事。”
  “对!”唐百龙向前逼进了一步,冷冷道:“聪明人往往会作笨事,你就是如此。现在,你的话都说完了吧?”
  徐英全心全意在等对方的攻击,然而在表面上他却是极端冷静的。他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死期已到了?”
  唐百龙微微一摆头,那四个大汉立刻作扇形散开,环伺着徐英。他自己又向前逼进一步,以极为冷峻的声音道:“小老弟!你的年纪很轻,却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想必也看得出,你活着离开此地的机会不多。我特别为你开了一条生路,希望你要把握。”
  “每个人都会把握生机,谢谢你的提示。”徐英的内心,紧张到了极点,而辞色却极为镇静,镇静往往是求生的主要因素。
  “那么,你说出来,是什么人教你来的?”
  “是我自己。”徐英仍然回答那句老话。
  “那么,你是何种身份?”
  “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唐百龙两道稀疏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右臂猛力一挥,沉叱道:“上!”
  一字令方出口,那四个大汉立刻龙腾虎跃般蜂涌而上,向徐英展开了凌厉的攻击。对方手中虽然并无武器,然而八拳,八脚,照样是锐不可当。
  徐英仍是施展他那巧妙的身法,双脚猛力一蹬,冲起一丈多高,凌空一个转折,落到了廊檐之下。
  他只顾到那四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演和老奸巨滑的唐百龙,却忽略了廊檐下还有一个心神丧失的疯女,他才一落脚,两条黑纱巾就已绕上了颈脖。
  徐英方才吃过亏,那敢怠慢,双肘力向后捣去。
  两只拐肘不偏不倚地捣在那少女的肋骨处,力道之猛,简直可以捣毁一堵土墙。然而那少女若无其事的咯咯娇笑起来,两条黑纱巾也愈收愈紧。
  冷汗立刻湿透了徐英的脊背,死亡之神已经在半空中向他招手。他感到胸臆间一阵鼓胀,双睛一阵难忍的胀痛,喉管几乎要断裂了。
  “秋儿!”唐百龙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喝。
  那少女对唐百龙的呼唤显然是唯命是从,一听喊叫,手中的黑纱巾立刻松懈下来,徐英这才透出了一口气。
  同时间,那四个彪形大汉也冲了过去,环伺左右,似乎只要唐百龙一声令下,他依旧是一只瓮中之龟。
  唐百龙缓步走到徐英的面前,以缓和的语气道:“小老弟!这是最后一个机会,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徐英就是徐英?他并不代表谁,由于唐百龙的一再追问,反而触动了他的灵机,因此故作傲然地冷笑道:“你既然一再要问,我也就不妨老实告诉你,我负有追捕逃犯唐郎的责任。”
  “哦!”唐百龙面上浮现了不少显著的惊色。“那么你是衙门里的人了?”
  徐英发觉他这一招收了效,于是更加卖关子,故作神秘地道:“不便奉吿。”
  唐百龙冷笑道:“小老弟!你想嘘我是不行的,如果是衙门里的人,请拿出凭据来,我这里就让你搜。如果拿不出凭据,我仍然拿你当私闯禁地的贼子看。地方不平靖,对贼子匪徒加以格杀是不必负责任的。”
  徐英只有硬到底了,一口咬定道:“随你的便。如果你想掩护逃犯唐郎,最好的办法还是将我格杀。”
  唐百龙冷笑了一声,挥动了手臂。
  那四个大汉立刻又蜂涌而上。
  徐英的颈项虽然仍旧被套在黑纱巾里,却是松松的,他的脑袋往下一缩,就脱了出来。
  但是,八拳八脚仍是使他难以对付。
  四个大汉慢慢缩紧包围圈,从他们摆出的架势看来,似乎无意置徐英于死地,只是想暂时制住他而已。
  徐英聪明绝顶,一眼就看透了眼前的局面,自然会把握这一契机,一出就是狠招,双拳左右开弓,分击其中两个大汉。
  这四个大汉身形魁伟,动作却非常灵巧,两退两进。徐英的攻势丝毫没有占到上风,位置有移动,人依旧在包围圈中。
  唐百龙始终未曾出手,似乎真是一个不识武功的买卖人。徐英一时之间虽然没有危险,却也没有脱身之策。
  唐百龙原是双肘抱于胸前,采取一种悠闲的观望态度,此刻突然张开双臂,一分一合。姿态还是原样,但已向他的手下下达了一项新的攻击命令。
  果然,那四个大汉纷纷探手入怀,亮出了各人的兵器。四个人的兵器竟然各不相同:一个手执尺多长的短棍;一个手拿皮绳:一个拿着亮晃晃的短刀。其中一个大汉的兵器最为特别——竟然是一幅三尺见方的红巾,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件兵器。
  拿短刀的汉子口中怪叫,先采取正面攻击;很明显,他是佯攻以图扰乱徐英心神的。徐英精于搏斗,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之诡,是以不注意正面的执短刀者,而用目光注视手执短棍和皮绳的两个大汉。
  果然,凌厉的攻击是从侧面而来。
  幸好徐英有了防范,才得化险为夷。
  唐百龙突然沉声道:“把这小子给剁了。”
  说完掉头就走。显然他对那四个大汉很有信心,即使他不在眼前,他们也会贯彻他的命令。
  “唐掌柜慢走啊!”突然墙头上传来一声娇唤。
  非但唐百龙吃了一惊,连徐英都大感意外。院墙少说也有一丈八尺高,此刻墙头上却坐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大姑娘,两条腿晃晃悠悠的,神态十分俏皮。手中一支闪着蓝光的匣枪,在白嫩的手指上猛转圈儿。
  唐百龙硬生生的站住了,因为他的脚背上像是突然钉上了两根钉子。
  徐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年轻姑娘,而他却机伶地叫道:“大妹子!你来晚啦!差点送了我一条小命。”
  红衣姑娘一拧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着地一弹就到了面前,看她那份功力,在场之人无不咋舌。
  她笑嘻嘻地冲着徐英笑道:“你叫我甚么来着?”
  徐英老着面皮道:“我叫你大妹子有甚么不对?”
  拍!好轻脆的响声,谁都没有看见她是如何出手的,徐英就挨了一个耳括子。
  响是响极了,徐英却不觉得痛,自然是她下手留了分寸。徐英心内踏实了,这个神秘女人的出现显然对他不会有害。
  唐百龙始终没有说话,他的右手却慢慢地插进了左边的袖筒。
  那红衣姑娘飞快旋身,手中匣枪对准了唐百龙,冷声道:“唐掌柜!别玩花样?我知道你有一把象牙柄的精巧小号布朗宁,那支枪化费了你六百块大洋。对不对?如果你想试试,包管你的手还没有伸出袖筒,你的脑袋瓜儿就被我轰穿了。”
  唐百龙的手僵住了,他想勉强地笑笑,不知为甚么,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拼尽了劲儿也笑不出来。
  “手拿出来,”红衣姑娘绷着脸道:“慢慢的,快一点我就开枪。”
  唐百龙那敢反抗,慢呑呑地抽回了右手。
  红衣姑娘枪管一摆,沉叱道:“丢家伙!”
  短刀,短棍,皮绳都丢下了地,只有那幅三尺见方的红巾围上了腰。她并未在意,也许根本就不认为那也算是兵器。
  “麻烦一下,”她又向徐英摆了摆头。“将老家伙袖管里的小手枪搜出来。”
  徐英自然乐得効劳。那妞儿真是料事如神,唐百龙左边袖筒里果然藏了一把象牙柄的精巧小号手枪。
  徐英这一辈子还没有玩过枪,拿在手里难免好奇地瞧了瞧。
  红衣姑娘连忙叫道:“快给我,当心走火。”
  徐英连忙将小手枪递了过去。
  红衣姑娘一手一只枪,显得非常神气。她冲着徐英一笑,道:“你名叫徐英,可对?”
  “不错……”
  “你最喜欢玩炸药,是个制炸弹的能手可对?。”
  “姑娘你夸赞。”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玩过手枪,可对?”
  “是的。只因为买不起。”
  “虽没有玩过,想必也听说过枪子儿能打死人?”
  “当然,这玩艺儿可厉害哩!”徐英作了个开枪的架势。“砰地一声,人就躺下了。”
  “你知道就好。”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站过去,别以为我是来帮你忙的,你若是想动歪脑筋,枪子儿就要穿过你的心。”
  其实,徐英心里头有数得很。因此,他毫不感到意外,仍然嬉皮笑脸地说道:“姑娘!别开玩笑,我是来缉捕越狱逃犯的。”
  “别装蒜!”红衣姑娘连声冷笑。“你姓徐的是什么名声,我可是清楚得很。你要找的,不喝唐郎,是他手中的一些东西。”
  “嘿嘿!”徐英连声干笑。“姑娘的话可将我弄胡涂了,唐郎手中除了一副镣铐之外,还有什么?”
  “唐郎在落案之前,曾在县城大户陈家大院里偷去了一大批珠宝,你要找的就是那批东西,对不对?”说到这儿,她打从鼻孔喷出一股冷气:“哼!真是巧得很,我也是找那批珠宝。”
  “假使姑娘猜得对,咱们尽可以连手呀!”
  “对不住。我一向是单打独斗的。有帮手固然是好事,分享利益可就只有一半了。”
  “嘿!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贪心。”
  “少度话!”她发出一声沉叱,手中枪管一摆。“快些站过去。”
  看她那副凶相,徐英真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连忙和那四个大汉站到一起去了。
  唐百龙真是沉得住气,耳听他俩谈论他儿子的事,神色却一丝也没有变,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儿子的下落。
  “唐掌柜!”红衣姑娘冷冷道:“我的来意你已明白了,快些将你那宝贝儿子交出来吧!”
  唐百龙翻起了眼皮,很沉稳地道:“我想先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红衣姑娘楞了一楞,才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看来不报名是不行的。我姓洪,名叫巧巧,怎么样?”
  “洪巧巧!”唐百龙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皱着眉头,似是在竭力搜索记忆。不过,看他神情,对眼前这个红衣少女是极为陌生的。
  而徐英对洪巧巧其人也是同样陌生。
  洪巧巧很有耐性地等了一会儿,才道:“唐掌柜!名也报了,该交人了吧?”
  “很对不住,”唐百龙的语气不疾不徐。“关于我儿子唐郎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你教我如何交人?”
  洪巧巧那张美丽的面孔立刻扳了下来,沉声道:“唐掌柜!你是不是想我用枪子儿射穿你的膝盖骨?”
  “姑娘!”唐百龙摊开手,皱纹满布的面孔上展现了一丝苦笑。“唐家老店,里里外外都可以让你搜搜,这没有话说了吧?”
  “一人藏物,万人难寻。”洪巧巧那双精光逼射的眸子左右一扫。“院大宅深,这其间不知还有多少夹墙密室,你教我如何搜法?”
  唐百龙面有难色地道:“姑娘认定人是藏在这里?”
  洪巧巧话气肯定地说道:“绝不会错,不然,你干嘛要将这东、西两厢封闭起来。”
  “这不过是凑巧而已。”唐百龙又是双手一摊,作出一副莫可奈何之状。“姑娘如果一口咬定,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洪巧巧气咻咻地道:“你无话可说,我可有话说。”
  “老朽愿闻其详。”
  “你到底作了什么缺德事?才会养了一个儿子是贼,养了一个闺女是疯子?”
  这话说得挖苦已极,而唐百龙却没有丝毫恼怒之色,显见其涵养功夫非常到家,他叹了一口气:“唉!命中注定,有什么话说!”
  “听着,”洪巧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这个宝贝女儿虽然是个疯子,你却非常疼爱,远胜过疼爱你的儿子,现在我要将她带走。你什么时候交出你的儿子,我就甚么时候放回你的女儿。”
  唐百龙双膝一软,跪下了地,哀求道:“姑娘!求你行行好,秋儿已经够可怜,别再折磨她。求求你!求求你!”
  父女之情,表露无遗。徐英都难免生出了恻隐之心。然而洪巧巧却是面色冷峻,丝毫不曾动容。
  她倒退着走到廊下,手中双枪仍然戒备森严地指着院子当中的六个大男人。
  她冲着疯女一笑:“秋儿!我带你出去玩,好吗?”
  “嘻嘻!”疯女咧嘴直笑,似是很高兴的样子。
  洪巧巧缓缓蹲下,自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试着去开启炼上的大铜锁。她似乎懂得很多的窍门,只不过用簪子的尖端在锁孔中拨弄一阵,那把大铜锁就卡地一声松开了。
  她搅住疯女的胳臂,很和气地道:“乖点!我带你去玩,买好东西给你吃,买新衣裳给你穿。哦!”
  疯女笑得很开心,温顺地跟着洪巧巧向墙边走去。
  唐百龙几番张嘴欲叫,然而他都忍住了。
  洪巧巧抚扶着疯女,走到墙脚下,转过身来道:“唐掌柜!三日为期,拿你儿子换女儿。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
  “求求你?千万别折磨秋儿……”唐百龙的话方说了一半,洪巧巧已经挟着疯女纵上了墙头,一晃身,两人都不见了。
  徐英可不是呆头鹅,这时不走,恐怕再难有脱身之机了,也跟着一纵身越墙而去。
  当他落地时,正看见有一辆马车疾驶离去。车帘拉得很紧,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但是徐英却可以肯定,洪巧巧就在那辆马车之中。
  他没有去追那辆车,追也是白追,身子一转,快步折进了一条小巷。奇怪得很,唐百龙并没有派人追出来。
  在小巷的尽头,有一家当铺。徐英先察看身后并无人跟着,才一掀布帘子走了进去。
  柜台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儿,伸出头问道:“要当当吗?”
  “方才差一点将小命也当在唐家老店了。”徐英语气悻悻的,显然他和这个老朝奉很熟。“夏姨上那儿去了?”
  “见你久不回,她放心不下,跑去………”老朝奉的话突然停住,因为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
  这个女人就是徐英要找的夏姨,一进门就娇声嚷道:“小鬼头,事情怎么样了啦?”
  “别提,”徐英皱紧了眉头,连连地挥手。“唐百龙好像那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夏姨冷笑道:“我就不信他能硬得过你。”
  “夏姨!”徐英岔开了话题:“我问你一个人,洪巧巧,听说过没有?”
  “洪巧巧?”夏姨翻翻眼皮,突然双掌一拍。“她是骗子老洪的女儿,这个小骗子怎么样了?”
  “你说她是小骗子?”
  “作骗子的老子养下的女儿当然是个小骗子了。”
  “夏姨!如果你没有认错人,那就是你看走眼了。吿诉你,洪巧巧的武功好得不得了,而且枪法奇精。她方才也到了唐家老店,还劫走了唐百龙的疯女儿,你知道她去干啥?也是要去找黑心狼唐郎的下落。”
  “啊!”夏姨的那双眼珠子,连翻了几下,就像装了弹簧似的。“现在,她的人呢?”
  “走了,坐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他妈的!”夏姨嘴里骂着粗话,头一个劲儿地摇。“真是有点邪门。这个小骗子找唐郎干啥?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夏姨!”徐英显得很着急的样子。“咱们先别去管洪巧巧,该赶紧合计一下,是继续往前闯呢?还是转身向后退?”
  “退你娘个头!”夏姨粗鄙地骂了一句,抬起隶在徐英的脸颊上拧了一下,轻轻的,带点狎暱成份。“没想到你这小鬼如此无用,动了半个月的诡脑筋,结果还是入宝山而空回。”
  “嘻嘻!”徐英涎着脸道:“夏姨!这一趟可不算空跑啊!”
  “得到甚么了?”
  “你听着,”徐英屈起指头来数:“第一,咱们可以证明唐百龙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买卖人,不然他绝不会养着打手,袖筒里更不会藏着一枝象牙柄的精致手枪。第二,由洪巧巧也在找唐郎的下落看来,那小子手里有一票货色是假不了的。”
  “这就是你此行的收获?”
  “嗯!还不够多吗?”
  “不够精细。”
  “这话怎么说?”
  夏姨老气横秋地道:“小鬼!你只晓得你的头脑聪明,你却不知道比你聪明的人还多的是。你去了一趟唐家老店,有一件极为可疑的事,你竟然没有发现。”
  “甚么可疑的事?”
  “那个名叫秋儿的疯女。”
  “她怎么样?”
  “她真是唐百龙的女儿?”
  徐英傻了眼,眼珠子转了许久,一耸肩,道:“谁知是不是真的?”
  “小鬼!”夏姨一根白嫩的手指戳在他的鼻尖上,慢呑呑地道:“你还嫩得很哩!我看吶,那个疯女八成有问题,就没有听说过唐百龙有这样一个女儿。再说,那个疯女一直都锁在厢院之中,进出的客商那样多,怎么没有人发现呢?”
  “你以为那个疯女是假的?”
  “八成是唐百龙耍的花样。”
  “不会吧!”徐英加以反对。“我看过疯女的脚胫,铁环磨起了一层老皮,那是假不了的,由此可见她已经被锁了许多年了。”
  “暧!”柜台里的老朝奉开了腔:“你俩别说闲话啦!到底该怎么着,早些拿主意吧!”
  他的话,还很管用,二人立刻沉默下来。
  夏姨沉默地转了几个圈,又停在徐英面前,低声道:“小鬼!咱们分头进行,你去追査洪巧巧的下落,看看她是否有帮手?停留何处?如今是采取甚么态度?天黑的时候我就要听回音。”
  “派给我的差事都是这些没头没脑的,真不知道上那儿去査?那儿去找?”徐英一连番顿足埋怨,然后一翻眼问道:“你要去干啥?”
  “我要去找唐百龙。”
  XX
  “掌柜的!有人要见您。”
  唐百龙沉稳地在小厅中吸着旱烟袋,神情平静得像是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他翻翻眼,问道:“甚么样的人?”
  “一个堂客,二十七,八岁,很漂亮,却有一些凶相。穿一件。……”
  “得啦!”唐百龙手中的旱烟袋摆了几下。“就说我有请。”
  小二出去,换夏姨进来,她双臂环抱胸前,走起路来像个男人。
  唐百龙站起来,盯着来客,慢呑吞地道:“这位大嫂……”
  “嘴里放干净点,”夏姨将对方的话顶了回去。“人家还没嫁人,甚么嫂子长嫂子短的。”
  “哦!哦!”唐百龙不禁涨红了脸,“那么,我该如何称呼?”
  “喊我夏春秋。”
  “夏春秋?”唐百龙喃喃念着,突地扬眉一笑。“这个名儿有些怪,可也真别致,请坐,请坐!”
  夏姨落了座,架起了二郎腿,晃呀晃呀,口中却冷冷道:“唐掌柜!你八成已知道我是谁了,如果你硬说从未听说过夏春秋这个名儿,我也不敢勉强。不过,待会儿咱们谈买卖时,你可得多拿点诚意出来。”
  “甚么买卖?”唐百龙露出一丝惊讶状。
  “你是买卖人,怎会不懂买卖经?”夏姨压低了嗓门:“我为你干活儿,你付大洋,明白吗?”
  “哦!”唐百龙点点头,像是明白了。接着他问道:“你会作包子?”
  “不会。”
  “你会作馒头?”
  “不会。凡是女人应该会作的事情我一概不会。”
  “那么,你要为我干啥活儿?”
  “真人面前不说假,”夏姨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道:“你的宝贝女儿刚刚被人劫走,是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好不容易从死牢里逃了出来,又有好几起人要找他,是不是?别着急,你的女儿我有法子找她回来,来找你儿子的人我也有法子挡回去。现在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付多少钱?”
  唐百龙打量着她,就像鉴赏一件古董似的,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真有那种本事?”
  “瞧!”夏姨的右手一直放在茶几角上的,这时,移了开来,那茶几角已经碎了。
  几面是大理石的,用硬功去捏碎并不算甚么稀奇,而坐在她面前的唐百龙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音。
  他先是一楞,接着笑了:“嘿嘿,好功夫,说吧!你要多少?”
  “一半。”
  “唐家老店的一半?”
  夏姨沉默地摇摇头。
  “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产业了。”
  “唐掌柜!”夏姨冷冷道:“方才我就先把话说明白了,作买卖的有诚意,像你这种九分虚假半分真,临了还要留半分的态度是要不得的。”
  唐百龙陪笑道:“我实在弄不懂你要甚么的一半,你明说了吧!”
  夏姨压低了嗓门道:“你儿子唐郎手下有一票红货,我只要一半,这还说不过去么?”
  唐百龙回答得很快,道:“我无法答应。”
  “为甚么?”
  “因为我没有见到我的儿子,他手中是否有一票红货,我也不知情,教我如何答应?”?
  “哼!”夏姨冷笑了一声。“那么,这宗买卖是作不成了?”
  “这么着,”唐百龙急得头上冒了汗。“求你想法子救回我的疯女儿,我以唐家老店相赠,绝不食言。”
  “唐家老店只能拆了当柴烧。”夏姨边说边站了起来。“你仔细想想,我在上灯之后还要来一趟。”
  夏姨走了,很神气,似乎由她主宰了命运。
  唐百龙以袖子擦干了额头上的汗,嘴角处流露一丝阴冷的笑。他依旧坐下抽他的旱烟袋,神色还是那样平静,就好像夏姨不曾来过。
  XX
  秋儿很乖,她的双脚被粗大的麻绳拴在屋子中央的木柱上,她温驯地靠在木柱上,手里不停地剥着花生。她差不多已经吃了两斤花生,却还没有吃厌。
  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摆了一张桌子,桌上也是一大堆花生,只是多了一壶酒和两只酒杯。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洪巧巧,另一个则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小伙子,一大把络腮胡子,显得很粗犷。他接二连三地往喉管里倒酒,洪巧巧却在为他剥花生,很殷勤地侍候他。
  “巧巧!”那男的总算开了口:“你今天作错了一桩事。”
  “哦!”洪巧巧笑得很柔顺。“我总是犯错,你倒说说看,我错在那儿啦?”
  “你不该放过姓徐的。”
  “小角色,跟他为难干啥?”
  “小角色!哼!”那男的又灌了一大杯酒。“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大角色撑着哩!”
  “谁?”
  “夏春秋。”
  “那个骚货!”洪巧巧嚷了起来。“徐英怎么可能跟她搅在一起去了?”
  “巧巧!”那男的卖弄地说道:“江湖上的事你知道得太少啦。夏春秋专喜欢搅小白脸,徐英在前个月就成了她的面首,如今打得火热哩!”
  洪巧巧的脸有点发热,她闷了一阵,才说道:“你说我不该放过他,你的意思是……”
  “该赏他一粒枪子儿,让他以后爬着走。”
  “那怎么行!”洪巧巧笑着摇摇头。“别说我跟他无怨无仇。就是有什么仇恨,在那种场合也不能下手啊!何况我还带着一个疯姑娘。”
  “嘻嘻!”疯女在笑,她伸出双手,作乞讨状,原来她面前的花生剥光了。
  洪巧巧抓了一把花生,放在她面前。
  那男的却以毒蛇般的目光瞪视着洪巧巧,等她回到座位上之后,他立即冷笑道:“巧巧,别以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意。十个姐儿九个爱俏。徐英生得漂亮,脸子白,你喜欢他,是不是?”
  洪巧巧的脸色沉了下来,嗔怪地道:“你怎么说这种话?如今我是什么都给了你,你教我干啥我就干啥,为什么还要冤枉我?”
  “算我说错了,行不行?”那男的倒挺识趣,立刻陪着笑脸。“来!我敬你一杯。喝完了酒,你也该去办正事了。”
  洪巧巧又笑了,喝了一个满杯,站起来走出了小屋。
  男的一面喝着酒,一面侧脸观看疯女,眼睛里射出淫亵的光芒。他突然站起来,将小屋的门闩好。
  他冷冷地看了疯女一阵,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以一种古怪的声音间道:“秋儿,你今年几岁了?”
  “两岁。”秋儿天真地说。
  男的很险恶地笑了。他绕到她身后,将捆绑她的绳子松开,然后以一只手环抱着她,另一只在解脱她的衣裳。
  他只不过抱着一个两岁的幼儿,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可是当那两条黑纱巾分别缠上他的头颈和腰际时,他就不敢这样想了。然而情况却是对他不利的,疯女的膂力大得惊人,而他的双手又被缠住了,几乎连抗拒,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他现在只有靠别人来解救。谁呢?洪巧巧吗?她已不知去了那儿?
  救他的人倒是有一个,那是徐英。但是他站在屋外的窗下一动都没有动,因为他方才和洪巧巧的谈话都被徐英听到了。他的双睛渐渐突出,舌头也伸了出来,头颈软软地垂了下去。
  疯女脸上那种稚气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阴狠之色。她松开了黑纱巾,放下那个因贪色而送命的死鬼,目光冷峻地向四周一瞥。
  徐英冷冷地站在门口。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甜:“你?你又从地上冒出来的吗?”
  徐英站在门口没有动,冷冷道:“你除了用那两根黑纱带施展杀人的诡计之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你说什么?”她满面迷惑的样子。
  有了夏春秋的提示,徐英自然不会再相信她是疯女。因此他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走进屋去,站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冷声问道:“说吧!你和唐百龙究竟是什么关系?”
  “嘻嘻!”她又开始了傻笑。
  徐英却闪电般展开了行动,一把雪亮的匕首握在他的手里,扑了过去。
  疯女一动也没有动,似乎不知道死亡的威胁。
  嘶地一声,匕首割断了那两根要命的黑纱巾。徐英跟着施展了摔交的本领,翻倒了她。膝盖顶着她的胸腹,匕首顶着她的喉管。
  “快说!”徐英的态度就像要宰杀一头毒蛇猛兽似的。“你和唐百龙究竟是什么关系?”
  “嘻嘻!”她仍是傻笑。
  徐英倒没辙了,不管对方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一刀杀得下去么?他只得放松她,站了起来。
  对方的反击快得如同闪电,就在他站起一半的时候,她飞身而起。叭!一手扣住了徐英握刀的手腕,另一手紧紧握拳猛捣在他的小腹上。
  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徐英痛得蹲下了身子。那把匕首不但到了对方手里,而头颈也被对方有力的两腿夹住了。
  受一个女人的胯下之辱,徐英来说,只怕还是头一次哩!他很冷静,就那样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深深明白,他的生命完全控制在对方手里。
  “怎么样?这种滋味如何?”她的语气是冷峻刺骨的,再不像方才那样疯疯癫癫。
  徐英汐有回答,杀身之祸只在顷刻之间,他必须要保持冷静。他想起了夏春衣的吿诫:这已不是逞英雄的时代,一且落在别人手里时尽量装孙子。
  “别装哑巴,”她的双腿猛一用力,使徐英几乎透不过气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个字的假话,你就会死在我的胯下。说!你跟洪巧巧,是不是同路人?”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
  “嗯!那么,你闯进唐家老店的真目的何在?”
  “为了找狼穴………”
  “什么狼穴?”
  “黑心狼唐郎藏身之窝,不是狼穴是什么?”
  “找他干吗?”
  “想分一非份之财。”
  “背后还有什么人去支持你?”
  “夏春秋。”徐英心想:提出夏姨来,也许可以唬住对方。
  她果然松开两腿,让他站了起来,向他端详了一阵,冷笑道:“原来你是那个骚娘们养的小白脸。现在最后问你一句话,想死还是想活?”
  徐英向后退一了几步,冷冷道:“你有法子让我死吗?”
  “哈哈!”她狂笑起来。“你以为可以安然逃走了吗?试试看,如果你能走出这间屋子,就算你有本事。”
  徐英不答话,一个箭步向门口窜去。
  他快,然而对方更快。他来到门口时,她已经堵在那儿了,锋利的匕首正好指在他的咽喉上。
  徐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知道不用再试。对方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他摊摊手,苦笑道:“大概是逃不掉的。说吧,要怎样才能活命?”
  “带我去找夏姨。”
  “就这样走?”
  “嗯!你在前,我在后。路上你不妨再试试。你是绝对逃不掉的。”
  徐英点头答应了,但他心里却不信邪,决心在路上还要试试。
  XX
  黄昏时分,夏春秋又来了唐家老店,唐百龙应付她的还是那套老话:不知道儿子唐郎的下落,只求她救回他的疯女儿,愿以唐家老店相赠。
  得不到要领,夏青秋只得恨然而返。当她跨进当铺门时,就一眼看到了徐英,不由得嗔怪道:“小鬼头!一去就是大半天,你在搅什么鬼?”
  徐英没有说话,耸耸肩,目光望着她的身后。
  夏春秋一旋身,发现门后站着一个红衣女子,目光冷得使人打颤。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她向前逼了一步,冷冷道:“那我就吿诉你。我不是唐百龙的疯女儿,而是他的儿媳妇,黑心狼唐郎的老婆——秋寒霜。”
  “你!”以夏春秋的一身傲气,竟然也会闻名丧胆。
  “唐郎在省城落案?明显地是有人陷害,我一直在暗中查,这一回好不容易弄他脱了狱,江湖道上却又有好些人找他。所以才在唐家老店布下一个圈套,等你们来投,你们果然上当了。”
  夏春秋的面色逐渐镇定下来,冷冷道:“你以为唐郎落案是咱们放的水?”
  “不管是谁,凡是要找寻唐郎的人都该死。”
  “口气很大!”夏春秋瞟了徐英一眼。“以一抵二,你未必能赢。”
  “以十抵一,你们也非死不可。”
  “夏姨!”徐英惶然地插上了嘴:“她没有吹牛,一百个人对付她,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夏春秋对于这个敌手的名气是早就风闻了:据说她不须刀枪,杀人的手法就有千百种,然而耳闻不如目见,尽管胆寒,却也要放手一试。
  她在表面上并没有显露杀机,而在暗中凝聚了内力,突然发招,一拳向对方胸口捣去。
  秋寒霜站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只听叭地一响,夏春秋的手腕竟然被她硬生生扣住了。
  看上去她似乎一丝劲儿也没有用,然而夏春秋那只右臂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紫色。秋寒霜手臂往外一带,夏春秋的身体立刻飞摔而出,叭一声碰在墙上,碰得脑浆迸裂,死于当场。
  徐英彷佛坠进了冰窖,整个人都僵住了。
  秋寒霜指着他道:“我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人没有不怕死的,徐英见对方口气缓和,连忙点头道:“只要饶我一命,什么事我都愿意作。”
  “这是你说的。”
  “嗯!”徐英飞快地点头。“我说话绝对算数。”
  “那就快些跟我走。”
  XX
  小屋里燃上了灯。
  徐英坐在灯下,那具尸首就躺在他脚边,他感到一阵凉飕飕的气息在他背脊蠕动。若不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他绝对无勇气坐在这儿。
  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洪巧巧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第一眼就是看到那具尸体,接着就是徐英进入她的眼帘,她愣在这儿,半晌,才问道:“谁杀死了他?”
  “绝不是我,”徐英的神色很平静。“不然我不会在这儿等你。”
  “你来时,他就死了?”
  “嗯!”
  “那个疯女人呢?”
  “我没有见到。”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因为我要和你商谈重要的事。”
  “说吧!”
  “他……”徐英指着地上的尸首。“他是你的什么人?”
  “丈夫,情人,或者朋友,”她的声调是哀伤的,神色却很平静。“随你说他是那一种都可以。”
  “他叫什么名字呢?”
  “反正他已经死了,还问他的名字干吗?”
  “你说得也对,”徐英顿了顿,想想秋寒霜吿诉他的话,才又慢慢地问:“你认识夏姨吧?”
  “骚狐狸夏春秋,当然认识。我早该想到是她在背后支使你。”
  “她死了。”
  “什么?”洪巧巧好像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死了,好可怕。我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却觉得孤单无助。所以,我俩应该合伙干。”
  “合伙干什么?”
  “找唐郎呀!”
  “徐英!”洪巧巧很认真地问:“你找唐郎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批红货。”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也是为了那批红货。”
  “错了。”洪巧巧连连地摇着头。“我父亲也因案关在牢里,与唐郎同监。唐郎脱狱的时候,我父亲托他带出来一封信。那封信对别人也许毫无用处,对我却非常重要。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找他。”
  “是这么回事?”
  “嗯!”她点点头。“你的提议很好?咱们是应该合伙的。说吧!有甚么好计策?”
  “咱们夜探唐家老店。”
  “老套,”洪巧巧嗤之以鼻地轻笑。“你说的方法大概是在机关布景的京戏里面学来的。”
  “那么,你有甚么好方法呢?”
  “到唐家老店去,将那个又奸又猾的老不死唐百龙抓起来,给他一顿鞭打……”洪巧巧的话突然停住了。
  因为神情冷峻的秋寒霜走了进来。
  看到她那张阴沉沉的面孔,徐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然而洪巧巧却是满面笑容,迎着她叫着:“秋儿!你不要乱跑啊!深山里有老虎哩!”
  秋寒霜冷冷地说道:“我就是一头老虎。”
  徐英闭上了眼睛,他不如道秋寒霜要用甚么手法杀死洪巧巧,他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死掉未免太可惜了。
  他刚刚闭上眼,就听到了一声枪响。待他睁开眼时,只见洪巧巧正收起了匣枪,秋寒霜倒在地上,大量的鲜血正从她胸前的创口涌出来。
  徐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厉害的角色,怎么在一瞬间就死了呢?
  洪巧巧方才开枪杀死了一个人,而此刻却笑了,她似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她笑着道:“现在江湖变啦!武功高深有甚么用?谁也抵挡不了一颗枪子儿。”
  “你行!还是你行!”徐英不得不对她加以夸赞。然后他又露出谄媚的笑容。“洪姑娘!咱们现在更应该合伙了。”
  “嗯!”她点着头。“咱俩是该合伙的,你比我那死鬼英俊潇酒得多,而且你会的门道也比他多。咱们不但要合伙找唐郎,还要长期合伙混世面?对不对?”
  她如此大方,徐英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地道:“承你看得起,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的本事高,我一定会永远听你的话。”
  “那好,走,跟我到唐家老店去。”
  XX
  唐家老店的厢房一片墨黑,好像除了徐英和洪巧巧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其实不然,当他俩越墙落入院中,向东厢房走去时,暗中正有一个人在窥伺着他们、
  洪巧巧在前领路,推开一间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她取火燃上了灯,舒泰地坐了下来。徐英却不像她那样轻松,机警的目光向四下张望。
  他的不安不是没有原因的,果然,在厢房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和徐英年龄相彷佛,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眼睛特别大而有神。
  洪巧巧笑嘻嘻地道:“唐郎!事情都办好了,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啦!”
  唐郎!这个人就是唐郎?徐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听口气,洪巧巧好像跟他熟得很嘛!
  进来的这个另人冷冰冰地间道:“夏春秋死了?”
  “嗯!”洪巧巧神采飞扬地点着头。“她是秋寒霜杀的。”
  “那么,秋寒霜呢?”
  “被我一枪打死。”洪巧巧向徐英看了一眼。“他亲眼看见的。”
  徐英连忙接口道:“不错,她俩都死了。”
  唐郎阴沉沉地道:“那两个女人都是因贪心而死。尤其是秋寒霜,如果她不贪心,就不会逼着我去干偷盗的事,更不会在我偷盗得手后,又向衙门报案使我落狱。但她没有想到,我告诉她藏宝的地方是假的。结果她甚么也没有得到。”
  洪巧巧道:“唐郎!听你的弦外之音,是不是说我也很贪?”
  “不!”唐郎冷静地摇着头。“你为我作了不少事,尤其是助我脱狱,最是功不可没,你应该得到酬劳。喏,拿去。”
  一个小包布丢到桌子上,洪巧巧打开,里面全是光华灿烂的珠宝。
  洪巧巧双手将珠宝抱住,似乎怕谁抢了去似的,贪婪地道:“你全给我了?”
  “嗯!”在唐郎的眼光中,那好像是一堆石头,他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全都是你的了,这里还有一大篮哩!”
  他边说边走到一座橱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竹篮,篮中竟然全是珍珠玛瑙、翡翠,宝石。
  唐郎向徐英挥挥手道:“老兄!见者有份,尽量用手去抓,抓多少算多少。”
  洪巧巧已经喜不自胜地伸手向竹篮中抓去,而徐英却没有动,他感到这事有些不对劲,以唐郎的为人来说,他不可能会如此慷慨。他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唐郎,同时盯着篮中的珠宝不放。他终于有了发现,在一大堆珠宝之中还藏了一条毒蛇。徐英看到了一条绿色的尾巴。
  他想向洪巧巧警吿,但已来不及了,只见她的手臂微微一颤,就目光呆滞地盯着唐郎,左手那一小包珠宝也一粒一粒地掉了下来。
  真是黑心郎,利用了洪巧巧,到最后还来这样一招毒计,徐英不禁气愤填膺,闪电发难,一掌向唐郎的喉间切去。
  唐郎猝不及防,身形往后一退,刚好房门打开,外面涌进来四个大汉,八只手臂硬生生将唐郎架住了。徐英一看,原来是省城侦缉队的人。
  其中一个带头的指着徐英道:“小子!你幸好不贪财,否则你也完蛋啦!”
  徐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侦缉队早就掌握了唐郎的行踪,只等待赃物出现罢了。
  唐家老店就是狼穴,差一点成了徐英的坟墓。
  (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11.04校
发表于 昨天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好像只有第一章,没有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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