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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妙舌起莲花 信手拈来惊巨盗
险途逢恶毒 蜂阵如雨困群英
乐怒人仰天大笑,道:“学无老少,达者为先,别说一局,让什么子,只要你不犯输了打赖的老毛病,小生天天陪你大战三百局也行!你这么气势汹汹先犯了善战者不怒之戒,等于输了,再输了又打赖,或气死了,我赔不起老命……”
“小子!你是找死!”老头子气极,掌心内陷,赤如珠砂,火丹流露,便要出手——
“陪你下棋可以,只是你专爱占人便宜……”乐怒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悠闲的故意不说下去。
“小子!老夫占你什么便宜?你若不说出所以然,老夫叫你‘九阳掌’下亡身!”
“真是老胡涂!”乐怒人摇手道:“你不是说你赢了就要打我一百个大嘴巴?你轮了呢,不过取消原来就是盗名欺世的‘虚名’,世上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儍,天下人也没这样胡涂上当的!”
“小子!依你说老夫输了要如何?”天棋叟气得全身发抖,几乎是一字一刀的怒瞪着乐怒人。
“别紧张!别怕输了没脸见人!条件小得很,听说你有一个自己当作命根子的什么‘天棋谱’,在我看来,不值一文钱!因你看得那么重,我就赌你的命根子,你输了,把命根子给我好了!舍不得么?怎么脸色一阵靑,一阵红,比要命还难受?不赌也就算了!”
“好!就这么办!”天棋叟真个脸色时红时靑,很难看,终于斩钉截铁的进出这几个字!
“就这样,谁作证人…….”
“老夫以一生名誉作证,强过任何证人!”
“也罢!就算你有一张老面子。但是,必须先把你的命根子亮亮相,放在面前,输了我就好伸手可得,否则,你不用赖,只说未带在身上,我怎么办?”
天棋则原是缺牙都几乎咬碎,忽然,冷眼有意无意的扫了商侗,时不全,林姑娘一眼,若有所悟的叹了一口气,颓然收掌,搓手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是曹操的九世干孙子,奸得强过老干祖!好啦!那张棋谱虽没什么了不得,老夫确实视为性命,因系老夫一生心血所聚,也卽是老夫一身所学,被杀万刀的羊疯子白日做贼走了。这么办吧!你若赢得老夫一局棋,你们四人中可以选一个得老夫亲传所学,如一定要死的棋谱而不信任活的老夫,老夫穷搜天下,也必找回给你!如你输了!没话说!老夫抽你的奸筋,剥你的狂皮!再找天一老杀才算账!”
“好!”一声苍劲的大笑:“老棋迷这番赖不掉了,我来观战!侗儿还不拜谢种离师伯眼图传艺之恩!”正是西岳神翁,由大门蹒跚而进。
商侗急忙离座,拜倒在天棋叟锺离愁面前,口称:“谢师伯赐图!”
时不全也急忙行礼,自报师门,行晚辈礼。
林姑娘盈盈歛衽。
独有乐怒人一抱拳,举杯道:“老棋迷,我们先来三杯助威,小棋迷舍命相陪,因是棋逢对手,暂以平辈讲礼!”
西岳神翁吩咐店伙再摆酒席。
天棋叟钟离愁忙于扶起商、时、林三人,只有顿脚道:“罢了!老夫终朝打雁,算计别人,今朝雁喙瞎了眼,被你们算计了‘天棋谱’,就算送给商贤侄,不可有失!乐小子如输了,嘴巴还是照打不误!那张嘴实在坏绝天下!”
全场不禁大笑。
“若非我三寸不烂之舌,怎能骗过你这老狐狸,攻心能惑智者,你若不迷于棋,不会被我激得忘记生辰八字!哈哈!”乐怒人扬扬自得的又晃着脑袋。
“老夫也正要问你们!盛传‘逍遥图’已被你们得到,并杀害诸葛二女,可有此事?”天棋叟忽然沉声正色道:“此事已傅遍天南武林!”
商侗和时林二人气得兽不作声。
乐怒人怒声道:“老棋迷!你确实老胡涂了!你也会相信这种鬼话?说我们会为了一张武林视为至宝的‘逍遥图’而杀害藏图的主人——而且是两个小姑娘吗?若不是看在武林前辈名份上,我会和你拼命!”
“众口铄金,谣言可怕!”天棋叟面有惭色,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天南武林已人人相信。你们能一路安然到这里,却越见前途多事!便是老夫亦是为了此事而星夜赶来,原想借此找老家伙(指“西岳神翁”了结)下老眼(指华山输棋事,就以‘逍遥图’作赌,并可为弱女伸冤冤作借口!……几误大事!但不知有多少人已在紧蹑你们一行的“线”了!”
又沉重的道:“据我所知,对付你们的人,不少辣手硬生,胜败未可料……”
“以天道为吾心,唯力是视,其他不计!”乐怒人举杯道:“且喝酒!”
“一张‘逍遥图’,不过是一座房子的图样吧?最多也不过仙宫一样,怎么会惹起这多人注意?甚至以别人性命(指诸葛二女)开玩笑?”商侗脱口而出,西岳神翁垂眉不作表示。
“商贤侄,你师傅一点也没告诉你?你的头脑也太单纯了!若只为了一座‘逍遥仙府’的图样,便是想住好房子发了疯的人也不致如此拼命,武林人物更不屑一顾,最多好玩而已,乃因为……关系太大,一句话,谁能得到‘逍遥图’,谁就可成天下第一人,包括武功、财富等等。”
“孤独狂人庄老前辈已为逍遥仙府新主人,不就是天下第一人了?”
“笑话!他最多不过沾了逍遥仙府一点边,作个空心主人罢了,真正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仙府所在,只有逍遥图中才有线索可寻!老庄为了此图,跑了不知多少万里路,结了多少仇家,也可说他一生就是为了此图而忙着,一天不找到,他死也不甘心的……”
蓦地,有人大笑道:“我老米没有朋友看一眼啦!手下兄弟得罪了朋友,我老米亲来请罪。呵呵!种离道友也在此,我老米的老脸有没有丢尽,就看各位赏光不赏光啦……”
好雄烈粗犷的声音,震得屋梁,墙壁都似摇动。
一身高八尺,半苗半汉装束的黄须披发老者,由门外大叫着进门,连连握着斗大的拳头!只见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如盘结的树根,积聚交叉的地方,更鼓成绳结似的疙疽。
来人正是当代武林“黑白红靑绿”五堡中的“黑堡”,又因地处“七星关”而称“七星堡”的堡主,领袖两广、八闽(福建)、三湘、黔、愼绿林黑道,势力远逹藏边、川康、威鎭天南的米容羲!
此人据说是苗母和野人山中的怪兽“金毛狒狒”交配而生的。天生异相,单是两个斗大拳头,就有常人五六倍大,神力无穷,又得苗疆异人传授绝艺,确实是“万儿”响当当,凶名如雷震的人物。
头家(老板)和伙计吓得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他们以为天神似的“七星堡主”,是为了刚才那姓胡的事亲自前来问罪,楞头愕脑,也没听懂米容羲说些什么,只知磕头乞命……想不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们由地上托起。
只听米容羲哈哈大笑道:“老乡!人不亲土亲,何必客气?好教外客以为我老米横行乡里似的……·哈哈!各位请!”
“米堡主不必客气!我们都是过路,行色匆匆,未及登门拜望,盛情心领就是……”西岳神翁朱白水勉强照着江湖礼数,说门面话。
天棋叟接口道:“老猪(朱)说得不错!若非急着赶路,我老棋迷就落得节省几个房饭钱,到你那儿揩油了……”
米容羲忙道:“锺离道友休得取笑,若不让我老米稍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难以请到的稀客,岂不让道上朋友骂我老米失礼!好歹盘桓一下,诸位想是赴约怒山?我老米也正摒挡动身,正好搭个伙儿走……”
“人家不愿去,多废话个什么?”乐怒人仰面作鼻音道:“总不成真有霸王请客——硬拖……”
猛听一声大喝·“小子不中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看你走吧……·”
正是刚才失风遁去的姓胡的,和三个劲装壮汉出现在大门口。
“匹夫是什么东西?似曾相识,恕我醉眼昏花,齐人健忘…………”乐怒人离席而徐徐向门口走去。
只见七星堡主米容羲刷的一变丑脸,干笑一声道:“老弟是那位高人门下?刚才教训‘飞天犹猊’胡风老弟的大约就是你了?来!我老米先和老弟亲热,亲热!”
“飞天狁猊!好响亮的万儿!能改作滚地葫芦更好……乐怒人平生落落寡交,未有兄长,何来‘老弟’,冤了……”
“天棋叟”一声断喝:“老米!别煮饭成了稀粥,有话好商量……”
米容羲已进步连环,截住乐怒人,伸出一只蒲扇大的右掌,和乐怒人拉手。
武林中拉手,完全是拈斤论两,美其名为“讲交情”,在两手互握之间,双方都暗运功力,贯注掌指,“文拉”不过一较劲,不论谁强谁弱就放手,双方功力高下,只有双方心内明白。
“武拉”是完全以敌对态度,一握之下,强弱立判,功力低的一方,轻则手掌发麻,指骨欲断,重则当场溅血,或被强的一方借势抛出,齐肘卸下,跌个半死。
在乐怒人“冤了!”二字未罢,米容羲的铁掌已由铁靑乌黑,打从掌心泛出火红,分明是旁门毒手“血焰赤煞”,也可见老米已恼羞成怒,存心对乐怒人下绝手了。
乐怒人如果避开不握,真个“冤了!”的话,就等于认输,不敢较量,为武林中人认为最失面子的事。
乐怒人嘴中说“冤了!”右掌已闪电般向对方巨灵之掌握去。
“了”字落处,米容羲全身一抖,怪眼怒张,凶珠几乎瞪出眶外,钢牙咯吱怪。
分明吃了大苦头!
大约老米骨头奇硬,不愿当服输,自我遮丑的纵声大笑道!
“老弟硬是要得,敬祝一路平安!”
“老米!天一老儿号称天下第一个难惹!这狂生是他门下,连老夫都上了他的大当,你别想在他身上动歪脑筋了……哈哈!”天棋叟出口打圆场,无异暗示米容义明白乐怒人来历,点醒老米知道进退。
“好!好!各位不愿赏脸,我老米告退!”一拱手,转身向门外一挥,旋风般大踏步走出。
天棋叟笑道:“老米包脚布的面孔,拉得好长呀!那份难看……··这个‘梁子’可结定啦!”
“天倒了,由我当之!乐怒人只求适意快心,不吃盗拓之食,不眠血腥之床,决不勉强别人,各得其便好了。”
“好小子指桑骂槐,以为老夫有心去作七星堡座上客,却不知老夫为了强龙不鬪地头蛇,老米的狐群狗党太多,为了免得我们一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如在回路,老夫第个要试试未老宝刀,老夫岂是怕事的人……”
“来!来!还是下棋要紧,老夫让你一先!”天棋叟命那两个少年和大家相见,才知是天棋叟真正的衣钵弟子,一名“孤松”、一名“冷月”,天棋叟叫他们“松儿”“月儿”。
乐怒人漫不经意的向窗外一挥左手水袖,眼角都未抬,西岳神翁一皱眉,天棋叟伸手抓棋,就要——
“人家溜了!我爱一灯红豆最相思,看谁害相思病?我送他两颗‘相思子’好了!”
商、时、林等也有所觉,却见乐怒人一伸左掌,两颗又红、又艳艳、又润的“相思子”在掌心滴溜溜的乱转。
那儿来的“相思子”。
“相思子”卽是“红豆生南国”的红豆。
红豆树干高丈余,叶作羽状,所结红豆,色泽晶莹,赤如玛瑙,圆润坚实,从古以来,为南国儿女贻赠所爱之人最有意义的礼物。
乐怒人安闲的入坐,由右袖中抖出刚才袖收天棋叟打出的七颗棋子,左掌摇着两粒“相思子”,笑道:“刚才被我弄掉两颗棋子,这个正好凑数!兔崽子的‘廻缘手法’不错,看不出是那一路的混蛋!”
“数天南暗器名家,只有九连山的九九归原称妙,和四川唐家,北岳‘多宝真人’并称暗器三绝!”时不全还未说完,林姑娘已白了他一眼,他急忙岔言道:“其实,擅长暗器,千奇百怪的神妙手,多的是!”
“不错!”天棋叟点头道:“九连山的老虔婆的九九连珠手法,确实有点儿门道,武林中所说的“奇、毒、绝”,奇就是指老虔婆、毒指唐如密、绝指多宝牛鼻子,因为九连山的老虔婆不但能发,而且能收……”
蓦地,一声尖锐的冷笑,有人以怪声怪气的声音道:“井底之蛙!瞎扯!连千臂神通独步天下的手法也不知道,还讲什么暗靑子?”
声音太怪,不但分不出方向,更分不出远近,气得天棋叟破口大骂:“有种的滚出来给老夫看看!是什么东西变的?”
“要看的时候有的是!你瞎了眼,不识泰山,还有脸吹大气……”
“你这缩头王八蛋,弄甚玄虚?躲在后院屋角上捣鬼,我们懒得理你。再不滚,我就叫你来得去不得!”乐怒人冷笑连声,同时在右角下了一子。
“好!前头见!小子!算是你最后一次说话了!不出百里,你会永远不开口的……·”声音忧然止住,随风消逝不闻。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看我手段如何?”乐怒人掳袖伸手,又在左角下了两子。
天棋叟棋子在手,什么也不管了,全神贯注在落子上。
为了一个“劫”支颐苦思。乐怒人虽然悠闲如故,却也为“死角”而偶一杨眉张目。
西岳神翁朱白水对时、林、商三人扫了一眼道:“连日奔驰,不宜硬充好汉,早去歇息,老夫看完这一局棋也要入寝,你们不要拘礼!”
商侗正要开口,林、时二人已逡巡起身向二老告罪。时不全并向商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要赶路,还是早点睡的好。”一自行离座,林姑娘等时不全已转入后院,才福了一福,自去。
商侗知道客地不宜拘谨太过,乃师分明暗示面临步步杀机,必须养精蓄锐,以便迎接随时可发生的剧变,便也躬身告退。
天棋叟双眉打结,两眉中间,皱成一条槽,很像一只纵直的眼睛,忽然转对侍立身后的孤松、冷月二徒一翻眼:“快去睡!别在这儿碍眼分神!”
二少年喏喏退去。
乐怒人哈哈一笑道:“静而后有得,心平气和是棋品之起码条件,你不如干脆认输,再陪你一局!何必赖到徒弟身上去”
“胡说!”天棋叟哼了一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看这一妙着,扭转乾坤。或者算是平手,奕个通宵,小子敢不?”
“不作无聊之事,怎遣有涯之生,敬陪!敬陪!”乐怒人针对“小铁网”漏角下了一子。
棋声叮叮,落子作清响中,正是二更快到的时候——
蓦地,一声驴子叫,蹄声得得,在店门口停止。
一声娇俏脆的尖细女音:“店家!给我喂好牲口!”
“姑娘请入内歇着!还有一间上好空房!”伙计开门迎着,由门口牵过一头油光水滑,青如闪缎的健驴,从角门中拉进后面。
黔地自古无驴少骡,那一声驴鸣,洪厉异常,夜深人静,更感刺耳。
乐怒人和锺离愁好像两耳不闻,全副心神都在棋上,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阵香风飘过,二人还是无动于衷,根本不晓得有一女人进店似的。
西岳神翁更是正襟危坐,目不邪视,为棋局的胶着而在出神。
一身穿墨绿紧身,黑缎披风,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莲步生波,柳腰儿又娇又软,媳娜中掩饰不了刚健,很轻快的随着另一个麻皮店伙踅入后院。
移时,快到三更了。
棋局进入纒结,难分难解。三人都陷入冥冥苦思极想中。
“三位贵客,请用茶!”那麻皮伙计,用一个建漆(福建出品的)盘子,托出三杯热气氤氲,清香扑鼻的香茗,淡云轻雾,确是上好的“云雾贡茶”。
三人的目光仍在棋局上,西岳神翁摆手道:“放下!”
麻子不知何故?粒粒麻子胀成赤豆儿。
口中一连几个:“是!是!”
把茶盘搁在侧边茶几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匆匆溜进后面,吐吐舌头,摸摸怀中的一锭雪花花银子,好像热地上的蚰蜓,没个安放处。
却瞄起一只眼,偷看三人动静。
“品茗对奕,倒也不错!店家敬的这三碗茶好像是云雾,必须趁热慢啜,才得其味……”西岳神翁说着,已拿起一碗,托在掌心,吹吹白气,真个轻啜慢饮起来。
乐怒人也随手取了一杯,先放到天棋叟面前,自己再取,喝了半口,笑道:“想不到蛮烟瘴雨的地方,却有如此佳茗,不妨先润润枯肠,消消心火,免得火大,免得火旺伤肝如何?”
“有理!有理!”天棋叟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提提神也好,年纪不饶人,老夫耄矣!想当年,和你这小子一般年岁时,可以下个七天七夜哩!”
麻子伙计吊到喉咙口的一颗惊惶的心,在腔内一骨碌,蹑手蹑脚,踅入黑影里。后面傅来一声驴叫。
“尿急了?我且方便一下去!”乐怒人匆匆往里走。
麻子只觉后脑一麻,便靠在墙角睡着了。
丝!丝!衣带破风劲急而低微的声息。
“吵人安睡!罪加一等!还不给我躺下…………”声音起自屋脊上,是乐怒人的冷笑。
黑影飘忽如幽灵中,乐怒人身似游龙,“五弦在手”,“目送飞鸿”,连连弹指。
“小子!给姑奶奶乖乖躺下!”
波!波!连串紧密的轻响。
漫空飘漾着五色彩雾,捷如鬼魅的三条黑影,在雾气蓬蓬中消失。
乐怒人哼了一声,两袖随身一扫,五彩香雾便翻翻滚滚的如汤泼雪,向四面转,由浓而淡,随风飘散。
乐怒人飘身下屋,毕毕!剥剥!密如串珠的连声轻响,敲打商侗和时不全,林姑娘的房门。
寂无反应。
乐怒人摇头一笑,掌心贴紧房门门枢部位一按,房门便应手而开,一点声响也没有,只落了一地的木屑。
满室香雾,薰人欲醉。
乐怒人自闭七窍,双袖轻扬,清风习习,随手抓起茶壶,往林姑娘面上泼了一脸茶水,又塞了一粒渥丹似的小丸在她樱口之中。
“走了?孽障!孽障!”是西岳神翁叹气。
“若不是避免拖累店家,我真想开杀戒了!”是天棋叟骂骂咧咧。
“什么事呀?……”是老板发抖的声音!
“没你们的事!几只好奸滑的老鼠,你们只管挺尸……”天棋叟不耐烦的提高嗓门。
商、时二人和孤松,冷月已先后醒转,都惭愧的一言不发。
时不全匆匆走入林姑娘房中,乐怒人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挖着耳朶孔,瞇着眼,好过。
“惭愧!”时不全低头道:“真个雁啄瞎了眼,出丑了!好厉害的邪香,现在还觉骨软筋酥,乐兄!拜服高明,棋高一着!”
林姑娘星眸微启,玉颊如火,少女的敏感,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羞得把螓首缩入被中,差点哭起来。
“朶朶桃花,片片泛艳艳,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头昏,真是不错!”乐怒人拇指和中、食二指一擦,清脆的响了一声如爆竹,一拍时不全肩头:“老弟!想必英雄所见相同,别吃醋!齐天艳艳福,小心被鼠辈消受了去,哈哈!别说是你,那妖狐的‘蚀骨融魂迷香’,因有‘阴阳草’作引信,不在她点燃前出手的话,神仙闻到一点,也难应付!连我也差点中了鬼域技俩。不必惊动你的林妹妹了,只管元龙高卧去,算没这回事好啦!”
说罢踅了出去,自回卧房去了。
时不全玉面通红,欲言又止,迅速转身而出,随手轻掩房门,长长吐了一口气,上床趺坐调息。
※※ ※※ ※※
好大的雾。
白蒙蒙的好像一个大蒸笼,把山川人物都笼罩在水蒸气里——不过不热,只是沾衣欲湿,侵面生凉。
人在雾中行,往往三尺之外,不见迎面来的人影。
一声骤叫,划破了大雾之晨的岑寂。
蹄声得得,两头健骡鱼贯驰向西边。
七星关,寂寞的被浓雾遮没,茫茫白气中,先后有几批行人消失在往西行的山峡上。
乐怒人等一行已先后动身,时不全和林姑娘策骤先行,天棋叟和孤松冷月二徒做第二起。
西岳神翁师徒本拟和乐怒人做一批,乐怒人却坚请他师徒先行。闲话一句,各人随便。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同。
时、林二人是又羞又恼,一心想找到或能追到昨夜暗算的人算眼。
天棋叟师徒则忧心忡忡,知道已树强敌,和乐怒人等做了一路,前途维艰,步步危机,时刻要防暗算和突袭,但义无反顾,表面上还是三句不离本行,大谈棋局布子的诀窍。
西岳神翁师徒则是一个老谋深算,胸有成竹,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一个是初生犊儿不怕虎,只怕没热閙,私心倒很欢迎中途有人阻截,一试身手。
只有乐怒人意态徜徉,好像游山玩水,不时轻吟,或者自言自语,大似推敲诗句,不时顺手扯一把树叶,或检起碎石,抛入山涧流泉中。好个狂生!自得其乐!
羊肠小道,仄险崎岖,商侗忍不住开口道:“师傅!进入黔境,越走越险,大有伊郁苍凉之感,听说南荒多毒岚恶瘴,像这样大的雾,无一处不是便利隐身之地,乐兄一人独行在后,似乎不如三人同行有个照应吧……”
西岳神翁笑道:“你说的也是,路是人走出来的,名是人闯出来的,作为武林人物,步步在刀山剑树上,你的胆识是有,只是初履江湖,一切很幼稚,在有江湖经历的人看来,你说的话会被人哂笑。这不能怪你!别说乐贤契天纵之资,一代奇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少年豪气激扬太过,能歛抑一些更好!小心天下去得!他要一人殿后,必有他的道理,闯江湖最戒多言,而要多想!你没想到昨夜的事?连时、林二位也一样着了道儿,江湖鬼域,往往出人意外,稍一疎忽,立有杀身之祸,你万不可自恃,切记!”
“是!”商侗肃然道。
“据为师经历,人言‘蜀道难,难于上靑天,华山险,不及南荒险。’其实,黔道比蜀道更难,因云贵多高山大泽,洪荒少人行,种种怪异,第一不可心慌!风俗人情,也和中原不同,不少奇风怪俗,逍遥会后为师拟带你略识南荒奇异,顺便一揽桂林山水,届时或者由你一人去关,为师先行回山,乐、时二人,乃可交的良友,但你不可染上他俩那种狂气!对女儿尤当检束自爱……”
说着之间,却被前面一声骡子惊叫和时不全一声长啸打断。
师徒二人急忙加紧飞驰。
石径蜿蜓,曲折廻环,在西岳神翁师徒的绝顶轻功说来,如驰康庄大道,和时、林二人两下相距不足二里许,不过一盏多茶时候,师徒二人已听清咤叱之声。
“好大的家伙!”是天棋叟的口音。
却被一声凄厉的怪笑打断,只听:“逍遥图在谁手上?你们都到齐了没有?半个不字!只有把你们给我兄弟们养的神物作点心了,你没见蝎儿已口涎九尺,把你们当作美食,准备大打牙祭么?嘿!嘿!”
“匹夫瞎扯!仗着几条毛虫也敢献丑!先报上名来,时某除恶务尽,给你们一扫而光,免得再去害人!”是时不全在怒叱。
“小狗好大的口气!”一个尖锐声音冷笑道:“你的招子没瞎!连我们的独门标记也不认得,先就该死!”
“好小子!”天棋叟笑骂:“原来是野人山百毒门下!你们算个老几?还不快滚开,让我老人家赶路……”
“钟离老鬼!何必急于赶去阎老五(阎王)面前报到,若不立即献出‘逍遥图’,想得个全尸也不行!我的龙儿是不嫌老骨头少肉少血的!”
“放屁!”天棋叟大喝:“几个魔崽子硬是沾得不耐烦!你们不妨把一些什么蛇姑蝎舅放出来!给我老人家杀杀手痒,也叫你们死得心甘!”
西岳神翁师徒二人已飘身至一块突石上,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原来,这儿是一条奇险的断谷,前面是峭壁千仞,只有一条十余丈远近的人工磴道,左手是山涧,右手是淤泥污漫的断谷泥塘,只有磴道一线,可通去路。
就在磴道的进口,参差数排石笋后,大雾蒙蒙中,依稀有几个露出半面肩肘的人影。
石笋前盘踞着几条大如茶盘,背作紫金色,全身黑中透黄的巨大毒蝎,正毒吻翕张,腥涎四流,狂喷黑烟似的毒气,发威欲起,其状狞恶可怖。
商侗初开眼界,几会见过这么大的毒蝎子?骇然中觉得希奇,随手运用“鹰爪功”,抓了几块崖石稜角,正要对那些毒蝎打去。
却被西岳神翁哼了一声止住。
商侗再仔细一看,又是惊上加惊,心中打了一抖,几乎脱口大叫!
原来,石笋上还纒着五颜六色,斑烂丑恶的怪蛇,磨牙吐信,少说也有十多条,虽然最大的也不过儿臂般粗,不足丈余长,最小的像筷子样粗细,却深知蛇越小越毒,蟒越大越凶。
除了天棋叟和孤松、冷月作品字形站立,注视着那些蛇蝎和石后人影一瞬也不瞬外,瞥见时不全正缓步上前,和天棋叟师徒低声说了两句,便负手冷笑道:“匹夫!废话无用!时某就看看“五毒”恶物到底如何利害……”
林姑娘却已花容失色,娇躯微抖,和二骡退在时不全身后三丈外,掩面不敢看!
蓦地,雾影中傅出一声恻恻干笑:“钟离老鬼,你一定要看颜色,我们兄弟若不给你一个下马威!你这老不死要开染坊了!老三!老五!和老狗、小狗瞎磨牙个什么?还不快上!”
声落,一条人影由上而下,由磴道转角处飞扑下来!
刚看清是一个一身特制,连头面套住,不知什么兽皮做成的由头至脚“一口钟”怪装的人,左右腰系两个蒙着黑布的斗大物体,似篓非篓,似葫芦非葫芦。
来人已一拍右腰,口中发出一声刺耳急啸,身如风车般一阵急转,全身旋成一团淡影。
石笋后有人尖声道:“老二!留下那朶嫩花儿(指林姑娘)!”
接着,半峰浓雾中又有人急喝道:“你们且慢!姓乐的小子来了没有?”
“等甚么?你外公在这儿……”天棋叟哈哈一笑,却被一声暴吼打断:“老鬼休得穷嚷!大爷康莱和拜弟聂飞、竺基、储寿在此,除为了逍遥图外,主要还要找姓乐的小子!老棋迷!你休得淌这场浑水,康某难得和人客气,只因‘逍遥谷主’邀请家师赴会,要求天南同道在逍遥大会前不和来赴会的人作对!…………不然,嘿!”
“快闭嘴!老夫耳中起茧了!”天棋叟吐了“口唾沫:“姓康的小辈!听说你会做神做鬼,会障眼法,要显宝就快亮出来。不然就乖乖开,给老夫带路。你说你师傅也赴会去了?很好,到时叫老毒儿(指康莱等之师“百毒老祖”)至了你们半路骚扰之罪就是了!”
“老鬼胡说!若不立即交出逍遥图,就先把你这老鬼祭我神蛊。”声落,又飘落一条人影,现身磴道上,却是一个乱发满身,袒臂露胸,一身黑长衫,长拖背的瘦长汉子,带着人皮面具,双目凶光睽睽,怒视天棋叟。
“杂种!别瞎扯了!有本事就露两手给老夫看看。一天棋叟不屑地白眼向天,哼了一声。
“好!老鬼自己找死,却怪康某不得!老二!老三!上!老五!跟着我!”
只听急啸如鬼叫和吹竹声起,腥风大作,皮衣怪人已转到急处,两臂一张,由两腰间射出十多条黄影,比箭还快,一齐扑向天棋叟。
同时,呱呱!咕咕!细而凄厉的蛇啸纷起,如抛彩带,纒在石笋的那十多条五颜六色的毒蛇也疾如游风的有的飞起,有的贴地卷向天棋叟师徒。
商侗脱口大叫:“好贼!照打!”
破风声急,已发出两掌中的碎石——打向那皮衣怪人发出的黄影。
天棋叟哈哈一笑中,两袖向空翻卷而出,罡风激荡,发为连串闷雷。
接着,左掌当胸,右手五指戟立,隔空对康莱疾点。
同时,丝丝锐啸声中,孤松、冷月二人四手齐扬,打出百十颗棋子,有如漫空飞蝗。
连串声响中,洒了一地的血雨。
那十多条黄影,竟是长逹尺许,尾部成三角形的金色蜈蚣,已被商侗的碎石和孤松、冷月的棋子打成寸寸碎断下落,再被天棋叟袖风猛扫,纷落如雨。
酒落的血雨,乃是七八条破空飞射过来的毒蛇!
也是中了棋子,打得寸寸鳞伤,再被天棋叟袖风震落,却是性长猛恶,除了二、三条落入淤泥中,不住的翻腾,激起泥水四溅,渐渐为淤泥吞没外,尚有三四条落在仄道上,呱呱怒啸,跃跃欲起。
另外六、七条怪蛇,已游到“天棋叟”师徒脚下,闪电似的纒上来。
天棋叟像没有注意似地,身随指进,竟向康莱等四人掠去!
暴叱声中,四人八掌齐出,轰的巨响,天棋叟已如对方四人双掌换八掌。
那四人是参差出掌,由于不能并肩而立,康莱又为了闪避天棋叟的一下“法华金指”,无形中挤在一处,都向后晃了两晃。
天棋更也急打“千斤坠”,稳住身形,那些怪蛇竟如影随形的廻身反噬!
有几条早向孤松、冷月纒去。
孤松与冷月不约而同的对地猛劈两掌,身形已借双掌下劈之力,腾空丈余,想化成“金鲤倒穿波”之势后退。
这是同时发生的事!猛听格格一声浪笑:“都给姑奶奶躺下!”
商侗大叫:“不好!小心!”
刚要出手,却被乃师一手拉住,沉声大喝:“林姑娘!快上来和老朽一起!”
嗡嗡怪响如潮中,黑压压的一大片,破雾而出,势如急风暴雨,向身在半空的孤松、冷月罩下。
“二位道友快护住头面要穴!”时不全大喝声中,双手一甩,又是冷月寒星疾射而去。
第六章 邂逅遇良朋 尚怜幽谷人憔悴
逞威人秘洞 却缘怪叟示玄机
人已破空而起,向空挥掌,眨眼间,便和孤松、冷月二人接近,他二人刚封住头面,向后倒射,已迟了一步!
已被当头下罩的十多个黑点罩落身上,同时闷哼一声,身如断线风筝下落!
恰好被时不全迎着,一手一个提住,疾如殒星般向山涧斜射下去。
波!波!波!
冷月和寒星在半空爆炸,洒了一天银雨!
蜂拥而至的黑压压一片,正在爆炸圈中,随着万点银雨下落!
天棋即长啸声中,也向康莱等四人凌空下击!
康莱等四人星飞电射,竟向磴道和山涧纵去。
七八条毒蝎又向天棋叟扑噬!
商侗目心惊之下,目不暇接,眼看那些黑压压,嗡嗡作响的东西,竟是成千上万,大如黑枣的黑蜂,漫空飞舞,在时不全冷月寒星爆炸圈外的仍是潮水般涌到,有的向山涧扑下,有的竟向林姑娘和二骤扑去。
千百黑点向自己这边掠来!
商侗心慌意乱暗叫:“糟了……”
一面双掌齐出,封住头面,瞥见乃师两掌一扬,射出大篷松针,大喝:“侗儿,别怕……”
蓦地,一声洪烈鸟啸入耳,林姑娘尖叫声中,连串繁响,奇光刺目,随着铁羽破空之声,眼前一暗,一股强大无比的狂风掠顶而过,如非商侗猛打“金刚椿”,差点被狂风卷倒。
只听一个清冷声音起自空中:“大胆的孽障!还不快滚!下次再敢仗着一些毒物害人,决不轻饶!你师徒迟早要遭报应……”
几声怪啸,随风摇曳,已由近而远。
商侗定神一看:一只怪鸟,正破空而起,鸟爪还抓着几条小蛇,隐没在蒙蒙大雾中,鸟背上似乎有人,又是一声洪烈鸟啸,已在百丈高空之上了。
半空银屑刚散,那些黑蜂却一个也不见了。
西岳神翁面色严肃的双目神光暴射,一挥手喝道:“快救人!”
人已凌空飘落,向十多丈外的石笋掠去。
原来,天棋叟正趺坐在磴道上,面色如土,在闭目调息。他身边附近,零落的散布着那些毒蝎的残尸碎骸,血污狼籍。
林姑娘已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两头健骒,也萎顿在地,形同死物!
商侗心中一沉,一面向林姑娘身边纵落,一面引吭大叫:“时兄无恙否?”
只听时不全微弱的哼了一声:“我还好!但……二位道友已中奇毒,不知如何是好?……林姑娘怎样……”
商侗大骇!
知道时不全也一定是受了伤或中了毒!所以言语无力,却说自己还好,关心孤松、冷月二人,不由心中一酸,忙答:“林姑娘没……·关系!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匆匆扶起林姑娘一看,明眸紧闭,花容失色,大约是受惊过度昏死,略放了心,在她“百会”“人中”二穴按揑了两下,问道:“时兄!我下来了!快告诉你停身之处!”
“我在涧中礁石之上!商兄小心点——”
商侗已展开“长空百步”轻功,提住一口气,循声飘下。
果然,时不全正趺坐在急流澎湃,水花四溅的牛心形礁石上,身边躺着孤松、冷月二人。
商侗身落石上,才看出这块方圆不足丈许的突石,满布湿苔,滑润如油,轻功稍差一点,就站不住脚!
水沫溅衣,沾面生凉,石下尽是桌面大的水波,翻翻渡滚,可见涧水既深且急,商侗心有余悸的暗叫:“好险!”
“商兄!二位道友中了刁香蕊泼溅的墨蜂之毒,幸刚才来了救星,虽是死中逃生!却没有解毒之药!何况不易带人上去,你看怎么办?”
商侗估计,由停身的礁石,离上面石梁不下五六丈高,下来还好,上去却难!若再背负中毒昏死的孤松、冷月,实无此功力!不禁一皱眉,忙道:“时兄!你一定也中了毒!等钟离师伯和家师援手,能上去再说!唉!乐兄尚不见影子,别是也出了岔子吧?”
言未罢,来路傅来一声怪笑:“老匡!你说刚才鸟叫,好像是什么‘水母’冷冰的座骑?我化子就不相信!天外三灵,只闻其名,不过是一些少见多怪的人故神其说罢了……”
另一个清亮口音徐徐道:“你这叫化头!就是不服别人!刚才似乎还听到有人说话?前面定出了什么事!有热閙还不赶快上,我花子先上!”
声音越来越近,原在里许之外,山谷傅音,字字分明,可见说话的人中气很强,分明也是道中人物,只不明敌友罢了……
商侗正想开口。已听乃师西岳神翁发话道:“来的可是匡道友?老夫朱白水在此……”
一声洪锺般的大笑。“原来是西岳朱前辈!在下正是匡凡和丐帮南帮……”
匡凡话未落却被怪嗔打断:“好哇!朱老!我花子来向你伸手啦!”
衣带破风响,声到人到,却是一声微“噫”和一声怪叫!
“怎么!有人被长虫(蛇)咬了啦?我这化子有生意了,顿了一脚!呵呵!赤练游风!金线子!竹叶靑!三步倒……一下子那儿来这多稀罕的长虫……”
“匡老弟!这位大约就是纪帮主了!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南岳种离道友!”
“呀!是那个强拉人下棋的老棋迷?中了蛇毒,有我花子,不要紧!”
“锺离前辈?匡凡也曾识荆?让我看看!”
“商兄!”时不全低声道:“有救了!来的是幕阜神医匡凡和丐帮南帮帮主天目神丐纪同天!”
“侗儿何在,时贤侄不妨事吧?”西岳神翁问。
商侗忙道:“师傅!时兄和二位道兄都已中毒,无法上来!”
“小侄尚可支持,孤松、冷月二兄必须火速施治!”时不全吃力的告诉。
“这有何难!等我花子找把山藤来!”声音远去,约一盏茶时候,便又听纪花子叫道:“接着!你们都拉紧一点!我化子好着力!”
刷的一声,一条山藤,如怪蛇下落,时不全一手拉住藤头,商侗疾伸两手,臂挟孤松,手提冷月,空出右手,腾身丈余,大喝道:“时兄小心!上!”
喝着,已一手抓住藤身,耳际风生,一个转身,人已到了石梁上,时不全一落地,便闭目不语,却摇晃着向林姑娘走去。
商侗放下孤松、冷月,已看清面前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花子冲着他一龇牙,随手抛下山藤,一掌拍在商侗左肩上,道:“朱老收得个好徒弟,知道我老纪吗?”
“久仰大名!”商侗一揖致谢。
“当然名大,化子大名响如天,我这一手蚯蚓钓虾蟆的能耐如何?”
“佩服!佩服!”商侗啼笑皆非的暗忖这化子有趣得很,凭一根山藤,一手提起四个人,全凭“一发千钧”的巧劲,因为上下数丈,如不一下拉上来的话,一定会中途撞到石壁上去,那真雕尬,这化子却把山藤称为“蚯蚓”,把他四个人当作四只虾蟆,真损!
再看师傅正和一个葛巾野服、布鞋白袜、背负雨伞和一个小药箱,一串铁铃的清癯秀士,大约也是三十多岁年纪,在给天棋叟服药和推按穴道。
林姑娘已悠悠醒转,大约瞥见时不全向她走来,明眸一红,泪珠欲现,他急忙上前搀扶,关怀心痛之色,溢于眉宇。
商侗本关心时、林二人,尤胜于天棋叟师徒,见林姑娘呵护时不全,眉颦透急,情泪添愁,突然间,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感——脑中掠过一个倩影,一支凤头钗,一只白鹦鹉,猛听师傅叫他:“侗儿!快来取药给你两位师弟(指孤松和冷月),服下解毒灵丹,迟必无救……”
商侗忙飘身过去,心中暗骂自己失态,在这个紧要关头,竟和纪花子闲话和胡思乱想。
“侗儿!这位是幕阜神医匡先生,你快调药去,等下再说说……”
那清癯秀士向商侗点点头,由药箱里取出一瓶黑色药粉和两粒靑莹欲活的豆大丹丸,还有一片鹅羽,叫他先给孤松、冷月二人各服一粒丹丸,再以口液调黑色药粉在掌心,找出二人蜂螯之处摩搽,最好找个避风之处……
商侗一揖接过,肃然退回。
要知道,武林人物,尊敬大夫比尊敬武林名宿还要加深一层,因为武林人物离不了争鬪仇杀,而名医国手,无异是救命扶伤的菩萨。
商侗已一手一个,抓小鸡似的把孤松,冷月二人提到一个背风的乱石堆中,七手八抓,好像剥猪猡的强盗,把二人脱个精光大吉,一丝不挂,四大皆空。
商侗为之触目心惊,只见二人除了面部外,手背、颈后、几乎每一寸露肉的地方都靑黑一片,胸背大腿斑斑点点,正由红而紫,由紫而靑,变幻五色,向四面扩展。
“好家伙!一烂就成一滩黑水了!”纪同天很快的帮着商侗给二人内服外搽,看差不多了。
商侗飘落时不全身侧,正见林姑娘颤抖着手,给时不全先松下外衣,撕破内衣。只见时不全右臂齐肘以上,雪白的肉,快成烂桃的蔓延一大片!
时不全双目呆定,半靠在石上,一言不发!
商侗大惊,一面把黑色药粉交给林姑娘,一面纵身去向匡凡讨靑色丹丸。
天棋叟已能起立,正向匡凡道谢,西岳神翁面色严肃,可以看出此老心情的沉重与不快。
匡凡给了商侗一粒丹药,由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可以看出这种药丸的宝贵。
果然,西岳神翁沉声道:“侗儿!匡先生这种‘玉府青灵丸’,须百十种仙草炼成,穷匡先生十多年之力,也只炼了十多粒,如时贤侄中毒不深的话,不必浪费了!”
“不要紧!出手无回大丈夫!服下此丹毒轻可以增加功力,炼丹就为救人之用,愁翁以为何如?”
天棋叟为之展颜一笑,骂道:“你也知道老夫老毛病,取瑟而歌,无非听说衡山廻雁峰下泉眼中有种奇物可以入药,想老夫送你是不?一句话,老夫无德不报,祝融峰后有几种异草送你,廻雁峰下的奇物却要看你运气,连老夫也空等了十多年呢!”
“不敢!愁翁如此说,匡凡岂不有挟恩图报之嫌么?”
商侗匆匆给时不全服下“玉府青灵丹”,总算孤松和冷月也能眼出声了,大家才舒了一口气。
雾气由浓而稀,随风消散,抬头可以看到日影,估计已是快到午时了。
大家草草吃着卤味果腹,天目神丐纪同天似乎对商侗特具好感,还盛意隆情的给他一只冷狗腿。
原来天棋叟对付康莱等四人时,猛觉心头作呕,如吃多了猪肉翻胃似的,接着,头昏眼花,五心烦乱,便知中了恶蛊,正当墨蜂娘子刁香蕊放出千万奇毒的苗疆特产墨蜂之时,又受毒蛇、恶蝎夹攻,勉强掌毙蛇蝎,蛊毒已经发作,如非恰好救兵天外飞来,非死不可!
终于支持不住,又吸进了一些毒蝎喷出的毒烟,立时昏迷欲倒,全凭数十年内功修为硬撑,幸而康莱等匆匆遁走,幕阜神医匡凡的“玉府靑灵丹”专门尅制蛊毒,才留下一条老命!
“这么说,果然是那个什么水母冷冰了!”纪同天一掌拍在膝上:“听说这女人脾气古怪,冰冰的人如其名,住在北海什么‘裤叶岛’,好不希奇,我花子一定要看这女人倒底是个什么模样!”
“哎!”天棋叟张目道:“老夫忘了!小匡和小纪!你二人来路可会看到一个小酸丁?”
“没有呀!”纪、匡二人几乎同声答。
“乐兄别出了岔子吧!”商侗早就想问,这时忍不住焦急起来道:“师傅!你们歇歇,我回头去找找如何?”
“早去早回!”西岳神翁点头道:“良友关心,尽管你的几手三脚猫远不如乐贤契,但你去看看也好!”
商侗应声而去!
“怎么!”纪同天张大了眼:“姓乐的?别是近年道上盛传的乐什么人的吧?”
“正是!”天棋叟沉吟道:“那小子就是天一老儿门下!狂得可爱又可恼,别是碰到魔崽子,狂上天了吧?”
暂时一阵沉默
且说乐怒人果然陷入层层埋伏,差点丢了小命。
贵州云山万重,岐路百出,西岳神翁等一行,先后进入的是土名“野马山”的重山叠谷里!
乐怒人故意一人独行,是心中有事……因为他偶然会听到人说“野马山”的大泽断谷里,近年来有人发现一匹全身五色锦毛的野马,据说它不但飞渡绝壑,一跃十多丈,直如行空天马,还能飞跑水面,如履平地。
最使人难以相信的是马生山中,安然自在,竟不为虎豹等野兽吃掉,简直像神话了。
乐怒人心血来潮,一念好奇,想碰碰运气,专往险仄的地方走,瞎跑了大半天,除了蛇游兽,蹄迹之外,什么也没看到,连他自己也好笑起来。暗忖:真是难得胡涂!但是,说的人言凿凿,决非空穴来风,一个不可捉摸的潜在念头,驱使他盲无目的地瞎撞。
忽然,一声好像擂鼓的怪啸,起于地底?
乐怒人已练成“六合禅通”,闻声辨向,以耳贴地一听,便由四山廻响中听出声起左手里许外的参天削壁之下。
乐怒人原以为是什么怪兽之类,第二声怪啸又起,洪烈而长。
乐怒人眉轩自动,右拳打在左掌上,自言自语道:“不错!‘述异拾遗’“书有载过:‘山中有马,鸣声如鼓,头生独角,威伏百兽,虎豹闻其鸣声胆裂,望影而逃!’……好了!老天不负苦心人”
立时,施展独门“咫尺天涯”的轻功,脚不沾地似的循声驰去。
到了峰顶,云雾沾衣,四望苍茫,峭壁千寻,下临无地,一片白茫茫,却不再闻擂鼓怪声。
正措手无计,空劳想象,猛听丁丁之声,好像斧头伐木,起自身后的山凹之下,却被覆崖遮住视线。
有人!就可问路,乐怒人飞身飘落覆崖。果见一个粗布短褂,赤着双脚,露出鸟黑铁臂,手执利斧的樵夫正在砍伐一株桂树,已快要倾倒,先就摇落如雨的飘香桂子!
“伐桂作薪!真是大煞风景!”乐怒人沉声自语。接着发话道:“借问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刚才鼓响是什么东西?由何处可以下去?”
那樵夫仍是埋头砍桂,头也不回的粗声粗气地道:“这儿叫做落魂崖,由这里下了斜坡就是且退峪,听说峪底有个死人洞;我没去过,路太险了!大约里面有妖精,不知什么怪物像打鼓样的叫?你最好不要下去,以免送命!”
“乐怒人最喜送命!谢你啦!荒山有人伐桂,大有仙趣!哈哈!”乐怒人一听樵夫所说,便心中狂跃,也不等听完,毫不回头的飞身而下。
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与冷笑,接着大声巨响,大约是那株桂树被砍倒了。
乐怒人一念好奇,虽然猛觉那樵夫的声音似乎会在什么地方听过,很是耳熟,而且发音之强,分明是中气甚烈,身有内功的人所发,决非一般的樵夫。
但一想,深山大泽,多有龙蛇,宇宙间奇人异士多得很,能到这种荒山野岭采樵的人,当然身有武功,才不怕野兽,便即丢开念头。
这时,能吸引乐怒人整个心神的,便是那种鸣鼓怪声,偏偏再不作声了;他屏住气,不敢开口,只恐惊走了那作鼓声之物。
下了覆崖后,雾气滃郁中,凭着透视云雾的慧目,先看出崖石有异,灰中透白,极似嶙芥白飞驰二十多丈,都是寸草不生的枯骨秃石,和来路上的景物相比,更感荒凉、阴森。
在艺高胆大,冲天毫气的乐怒人看来,并无恐怖之感。
目光落处,急忙收住急跃之势。
原来,已看到下面森森如锯齿的削崖下,竟是一泓发黑的死水潭。
扑面的冷气,使他立即明白这种深峪寒潭,不但奇冷无比,其深更不可测度——可由绿到发黑的水色,而知是无底深潭。
最可怕的是这种寒潭,如水中有礁石之类,又通地底伏流的话,便成暗游恶湍,鹅毛不戴,投下片叶也会被卷入过中沉没,如是人兽失足坠入,由水中自然发出的强大努力,连水性再好,武功奇高的人也十九难逃一死!
有的寒潭有毒,因被奇蛇怪蟒泅过,加上山岚瘴毒下降的沼气,往往沾肉立烂,或成为死肉,痛痒不觉,该处就算报废了。
乐怒人博闻强记,机智绝伦,当然立时警觉,暗忖好险,若非自己练成非凡的目力,这种没有水声的死潭,在咫尺茫茫的浓雾中,又当山阴背光的暗峪里,只顾往下飞跃的话,岂非自投死境?
他运聚目光,以“虚室生明”的功夫,注视之下,使他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潭中好像水底有蛟龙翻滚,圆桌面大的漩涡,此伏彼起,又似千百条怪蟒在潭中起伏滚动,水滩歛处,很像无数大嘴,时开时闭。
估计潭面约有十亩方圆,可由周围怪石削崖的依稀轮廓推测。
乐怒人也感目怵心惊,大有退回来路之意。
又一想:刚才听樵夫说什么谷底有个“死人洞”?却没有说这谷底是个“死水潭”!
是了!他想:此谷既名“且退”,必是到过这里的人,只看到这泓寒潭,一看这种古怪现象,疑神疑鬼,望而却步,不敢再进,当然且退,是有警戒后来人的意思。
既尙未见“死人洞”,则必然另有路径绕过这个死水潭,大约因那山洞阴森可怖,或会经死过人,被人发现了枯骨,才取了这个使胆小的人闻之变色的名称。
但是,下面就是寒潭,除了回头路外,已是绝谷一条,还有路径在何处?
蓦地,一声鼓响,起自右手百十丈外,而右面是参天绝壁,排空插云,难道鼓声起自山腹绝壁中?或起自地底?
好奇之心,使乐怒人毫不迟疑的循声向右面数丈外的创壁纵去!
空山廻音,鼓声晃漾未罢,乐怒人身落一根丈许高的石笋上。
赫然瞥见石笋疎列后,显出一个黑黝黝,大约数尺方圆的山洞口,因洞口正面三尺外有一块丈许高,形如山精野鬼的怪石矗立遮住,非近前无法看出。
那怪石狞恶如鬼,骤然间,像幽灵扑来,又似一副白骨嶙嶙的骨架!
乐怒人右掌蓄劲,左手用“大力金刚手”和“鹰爪功”,随手抓下一块石角,一抖手,以廻缘手法”投石入山洞,稍许,才听卜的一声,如击败革。
乐怒人心中一松,已知山洞并不深,以自己的手劲大约一石打入七八丈远近,碰到石壁落实作响。
既无动静,则山洞中当没有兽类潜伏,一晃身便到了山鬼屹立似的怪石前。
目光到处,不禁心中一惊。
这怪石真不像天生的,而是被人以重手法雕削成骷髅形,连高颧,削腮,巨口,两个酒杯大的洞代表眼睛,塌鼻,都凹凸分明。
最生动的是张开两臂,活像攫人的样子。
胸前层层显露的瘦石骨,却有字划分明的字迹,乃以“金刚指”之类的指力写的。
仔细谛视之下,不偷不类的几行狂草,虽经风雨剥蚀,还可看出是:到此止步,再进者死!
毒潭据门,巨灵守洞,死亡之洞,秘魔之谷。
乐怒人豪气飈发,不禁仰天长笑,声震山谷,绝壁廻响,轰轰发发,好像万马狂奔,千军呐喊。
乐怒人音起丹田,对着山洞大喝道:“洞中有人,呼之请出,何必危言耸听,扮鬼装神,要吓凡夫俗子,只‘要入内者死’四字就够了,何必噜囌!为智者哂笑!”
只听人声相应,却是四山廻音,也是他说的话。
乐怒人冷笑一声,又喝道:“我已有言在先,若是高人避俗清修,不愿见到生人,也请说一句话,否则,乐怒人只有破洞而入了!”
仍只有四山回音,嗡嗡不绝。
乐怒人不禁一皱眉,暗忖:照自己推测,山洞中深奥之处,必隐有高人,可以由那种鸣鼓怪声,好像受人控制,而想象得到。否则,鸣鼓之声,时发时止,总在附近,岂有不闻人声而惊走之理?
必是内中有人,豢养了一种能鼓响之奇物,又不能禁止它不作声,为恐因这种鼓声惊动俗人探视,故利用天然形势,再加人工,造成恐怖气氛,使人知难而退,不敢深入一步。
自己特以“先天一炁”玄功,凭一口混元真气,贯注在声音里,喝破秘密,使里面的人知道来了绝俗之士,并非一般人物,不论同意不同意自己进入,多少会有表示。
不料,出他意外的毫无声息反应,连那种鼓声也不闻了,这无异告诉他,此中确实没有人!
越是这样,越是增加了乐怒人必欲一穷究竟的决心,略调耗费的真气,又大喝道:“我已通诚尽到礼数了,不管什么人,我乐怒人非见到不可!请恕擅入!”
说着,劲行百骸,气纳丹田,发动护身罡气,扫了山洞上的三个斗大草字“死人洞”一眼,双掌一合,护住头面要穴,便往山洞中窜入。
只觉奇寒透肌,霉湿之气中更有怪味冲鼻。
漆黑中,乐怒人运足眼神一看,一个寒噤,几乎脱口大呼。
原来,入洞丈许,豁然开濶,颇像天然石室。
只是四面影绰绰的好像有许多毛茸茸的猛兽,或伏或险,似要扑来。
正要吐掌的乐怒人长长吐了一口气,定定神,失笑道:“真有点鬼把戏!”
因为,兽目无光,却是狮、虎、狼、豹俱有,迎面是两只作人立攫人之状的巨大黑猩猩。
试击一掌,打在右面一只黑猩猩身上,如击败革的响了一声,火星进射,露出枯骨似的石头,原来,竟是利用各种石头,外面套上兽皮,若是胆小的人,真会啉死!
乐怒人却是一看便知是假货,如是真的,岂有自己在洞外,它们不但不吼叫,连兽息咻咻也没有一点之理?
只奇怪这些兽皮为何能经长久而不腐?
使他心中一紧的却是脚前二、三尺处,有两颗斗大的骷体头骨!触目遍地都是纍纍白骨,分不清共有几人。
如是人,决无如此巨大的头骨。
再仔细扫视一下,各种兽皮中竟有十多种奇形怪状,叫不出名称的怪兽!在方圆八丈之间,略为计算一下,估计总数不下百十多头!有的人骨和兽皮上可以看到绿色和白色的细毛,乃霉湿所生。
乐怒人自闭七窍,略看了一下周围形势,脚尖贯劲,便疾如箭射,一去五、六丈,直往前面黑黝黝中掠去。
估计已深入山洞百十多丈,除了偶然有天然石柱挡路,必须左右曲折前进外,竟无岔眼之处,乐怒人心情渐趋紧张,暗忖好大的山洞,如有人居住过,为何没见人类必须应用之物。
明知不是善地,可能随时随地有不测之险,越是这样不见动静,反而感到魄悸魂惊。
唯一使他自我宽心的是虽然感到呼吸不畅,却无窒息气闷之感,则可证明这个山洞必有通风之处——也卽是有出路。如前面是死路,单凭进口的山洞通风的话,岂会深入百十多丈仍无气闷之感?
终于,他几乎停止了呼吸,张大了眼,迎面一座隐现幻光的石壁上挂着十多张已干绉的人皮最奇的是每张人皮都是作“大”字形张开,作梅花形,钉着五支蓝汪汪,长约二寸许,两头尖锐的钢针。
石壁浑成,分明已到了尽头绝路。
但是,凉风习习,分明透风之处甚多。
乐怒人抬头注视,立时发现顶上石窍玲珑,璎珞似的石孔中隐泛微光,当然是石窍外就是天空了。
只是,顶上离地不下十丈,凭轻功纵跃,高不可攀,除了用“壁虎功”缘壁而上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乐怒人估量一下,凭自己一身所学,缘壁而上固然不难,但孤悬空中,无从着力,要想冲破石窍而出,就没有这种能力了!
就此他意欲退回,而又心有不甘之际!
蓦地,有一种从未听过,凄厉无比的奇异声音隐约入耳。乐怒人以耳贴地一听,竟起于地底,而且就在前面石壁之下!
如果不是就在面前很近之处的话,真是一点也不易听出。
乐怒人已向挂着人皮的石壁下面纵去,却是慌不迭的猛然提住一口真气,左脚一踏右脚背,身形升起三尺,几乎碰到壁上人皮。总算功力已到收发自如地步,借了这一式“三叠天梯”之势,疾伸右掌,向石壁一按,人已借力倒射丈余,惊出一身冷汗,暗叫惭愧!
原来,石壁下一线中断,漆黑中隐约瞥见有绿莹莹如靑燐鬼火闪烁!
由于靠着石壁的地势较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任凭乐怒人怎样好的眼力,也决不能看出石壁脚下是突然下陷的!
而且是出人意料之外的!
只要走到这里的人,除了认为已到绝路尽头,掉身回转外,最多也不过向石壁摸索出路,谁会想到石壁之下是中空的!
一脚踏空,岂非一失足成千古恨!
机智如乐怒人,也是直到要落下去时,尚未发觉,如非瞥见脚下落处有绿光闪烁,心中一惊之下,悬崖勒马的话,非一落千丈,直坠下去不可!
就在乐怒人惊魂乍定的刹那,猛听身后远处傅来天摇地动似的连串巨响,雷声隆隆,地皮都在震动,分明是来路突然崩塌。
那有这么巧的事?
心中一动,暗叫:“罢了!中了鼠辈驱虎入阱奸计,分明自己一切皆落入敌人预计,知道自己要入山洞深处,预在洞口处埋了地雷火药之类,潜伏的敌人拉发引线,把来路炸塌,断了自己归路。除了向前,由石壁下的无底深穴中找出路外,别无办法。如不由深穴中死里求生,敌人卽使就此离开,自己也会困在山洞中活活饿死!确实是绝计!是了!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巧言半激半诱自己进入‘且退谷’的樵夫,必是那个在君山为自己挫败的‘武陵樵叟’!只不知另外还有些什么敌人?”
还未容他多想,猛听连声怪笑,起自头顶:“姓乐的杂种!还狂吗?任你奸似鬼,也吃爷们洗脚水!果然地狱无门自进来,不费爷们吹灰之力,叫你葬身死人洞!有遗言没有?明年今日,是你忌辰了!”
“我们把他火葬好了”
“那太便宜了这小子!让他先瞎跳猴子,杀杀他的狂气!再让蛇儿细嚼,才出我一口鸟气!”三个不同的口音,已听出是“武陵樵叟”和武功山的暴无极及“潇湘三子”中的“玄虚子”鱼凌波。
乐怒人不禁七窍生烟,暗道:“罢了!阴沟里翻船,这番死定了!对方只要由上面石窍中投下引火的迷香之领,自己累都会被累死!”
原来下面深穴中还有蛇?真可说得极尽险毒阴狠了。
乐怒人虽强捺心神,也心慌意乱,目光电扫,打量万一之路,一面大笑道:“无耻鼠辈!洞中别有天地,正好修真养性,这么大的山洞,你们能奈我何?这里不知是谁留下很多干粮,黄精,吃一年也不要紧,有种的等着吧……·”
幕地,由下面深穴中射出一块石头,乐怒人听风辨位,已应飞身,“分光捉影”,抄在手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石上有用指甲划的一行小字:“只管下来!老夫口不能言!见面自知,幽谷怪叟。”
乐怒人如在梦中,不禁哈哈大笑道:“我来了!”
毫不犹豫的一个“天神下垂”之式,全身笔直,头上脚下,向深穴中飘落。
上面的人似有警觉!
惊噫声过处,由石窍中丢下百十多个“迷香弹”,波波连串爆炸,飘起蓬蓬的五彩香雾。
乐怒人一降数十丈,未想到有如此之深,等于无底,一片黑沉沉,触鼻霉湿混浊气味中又腥又臭,入鼻便头昏身软,欲呕不出,轻飘飘,如茫茫大海,耳际风生,下落之势甚疾,不容他转念,急忙沉气闭窍,暗叫不妙,何异自投绝地,死路一条!
下面不知有多少奇毒恶物?非武功可敌,他脑中闪电般想着,可怕呀!好像身遭万蛇啃啮了人到急时,会忘记一切——包括后悔,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死中求活,往往能发挥人类潜力——比平时所能施展的超过几倍,乃至十倍。
殒星般下落的乐怒人,超人的天资,胆识,虽当一发千钧之时,却知道应该做什么——冷静,冷静!他一而竭力提气,准备万一落在毒物中间,可保持不致落地即伤,有应付余地,一面闪电般告诉自己——不放过任何可凭借之物。
任他功力再高,倒底限于年青、恪于地势,既要自闭七窍,防备中毒昏迷,又要提气轻身,他想开口,不行!一开口,就会身如断线风筝,不能自主了……
凄厉的异声,纷起如潮,入耳分明,就在脚下,千百点闪烁的五色奇光——各种毒物的凶睛,在他眼底闪射,它们大约已闻到生人气味?都为到口美食而争先恐后,腾挪窜跃。
不容一瞬间,乐怒人猛觉心神恍惚,欲呕不呕,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这时他那一口强提住的真气,只要一松,立时便要身如陨石坠地,粉骨碎身!
蓦地,就在他生死一瞥,仍存万一之望,而恨力不从心之际,猛觉一股极大的吸力不知来自何处,把他如磁石吸铁似的虚飘飘一提而去!
他不能自主,一口气接不上,便昏迷过去……
一半是真气消耗太巨,一半是感染了一点奇毒之气,但他已得儒、释、道三家心法,根基深厚,虽在昏迷状态中,心中一点灵智,仍湛然活泼,仅感呼吸困难,胸前板逼,呕吐不出,窒息难受,全身无力而已。
一滴,二滴,奇寒无比的水,震齿生凉,入喉却如饮醇酒,转为温和,迅行脏腑,呕逆立消,呼吸渐畅,全身一阵蚁咬——乃血行气活之象,神智也渐清醒,只是慵困,有些春怀恹恹,懒洋洋不愿动转之感。
而,事实上,此时此地,他恨不得一跃而起,但他却舍不得百脉微痒,全身舒泰的享受,只凝光聚神,运动“慧眼”,虚室生明,默察周围状况!
半晌之后,耳中已能听清隐约的喝骂声纷起,此时无暇理会,却依稀看出自己躺在一个高约三尺,形如棺材的狭窄崖洞里。
一种奇异的感觉,由肌肉上传到——躺的地方,温润凉爽,其平如镜,颇似白玉石床,水晶榻之类!
用手一摸,又凉,又滑,又有些腻,好像摸了一手的人乳或淡浆糊。是什么东西?
吸引他注目移神的,还有头顶和目光可及之处,晶光隐隐,如钟乳璎珞,变幻五色,光怪陆离,几疑鱼龙曼衍,万物化形,眼花撩乱口难言。
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面上,石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像铜漏,用手一摸,黏黏的,温温的,又凉凉的,指头凑近眼帘细看,青中透白,白中透黄。
一个奇异的念头,如蜻蜓点水,轻盈曼妙的掠过他的脑中,他差点脱口大叫!
这是人世难求,千年不遇,仙家服食,道家鍊气士梦寐以求,终身难得的天材地宝呀!
是“石髓”?是“玉液琼浆”?是“万载空靑”?还是“毒龙涎”?
熟读道书秘典,博物穷知的他,那份由心头发出的意外惊喜,使他有梦中求之不得的东西,忽于无意中得到的狂跃心情,莫可形容。
反正,不论是那一种,内家鍊气士能得一滴,两滴,已是稀世奇缘,而,这么多,像涓涓泉水一般的淋漓在石上,多可惜,自己有此不世之遇,也无异快若登仙了。
嗳!该死!他心中骂着自己,不是先有人飞石示警,又加援手,救自己于生死边缘,自称“幽峪怪叟”的人么?他在那儿?人呢?
一股热流,泛遍百脉,倒转十二重楼,无处不到,使他顿有脱胎换骨,羽化御风的轻爽异常之感,翻身而起,竟如面对恩师一样的虔诚下跪,聚气成缕,低呼道:“晚生乐怒人敬谢老前辈救命大恩,乞示可否觐面领教?”
没有回应,倒是石壁廻音,琅然如金玉铿锵,有如九天韶乐。
乐怒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些狂态,大似面壁达摩,庄严恭谨,他发自内心的诚敬,不止是对一位有救命之恩的人如是,尚有不敢稍为凟扰高人之感。
好久,寂无反应,跪着的乐怒人,如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一种潜在的意念在控制他自己!不可随便乱动!
他想:能以无形罡气,发出巨大的吸力,拉住自己下坠千钧之力的人,武功已不可思议,相信自己的恩师也未克臻此,当然是绝世异人。
自称“怪叟”,其人必是连自己也认为怪僻的绝俗超凡之士,这种人往往一切有异常人,既是“怪叟”,他无表示,自己当然不便率性而动。
他的眼光,已告诉他,至少自己周围自力可及之处,没有人迹,那么,“幽峪怪叟”身在何处?
依力的原理忖度,弹石而上数十丈,一定是直线而升,吸住自己,亦非垂直如绳般地牵曳引上不可,如此,其人必在石壁外面,决无在洞内之理。
他想再通诚祝告,又感不妥,嘴唇欲动又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几疑不是人类所发的极低,似呻吟,又似叹息,发自飘渺和灵魂深处的声息,传入耳中,使他浑身大震,心也狂跳。
那是一种喘息欲绝,又如海潮冲击,万马奔腾的声息,听在内行人的乐怒人耳中,分明是一种施展至高玄功,抵抗无比的痛苦,而且是由昏死气闭的人刚回过一口气来所发出的声音。
蓦地,一颗奇怪的石子,先走孤形,再转廻曲折,发出尖锐的异声,如长着眼眼,绕过奇形怪状的石钟石乳,向自己胸前疾落而来。
他微一扬掌,掌心内陷,施展师门绝学“太极无形潜”,发出一种柔若无物,却是刀剑难破的黏极力道,石子便自动投入他的掌心。
又是指甲刻石的草字:“老夫八脉硬化,脏腑离位,双足已废,口不能言,在你头顶左面三丈之外,你来!”
一种好奇的狂热和恭敬听命的虔诚,驱使他毫无犹豫的猛吸一口气,离地而起,沿着石钟石乳,手脚并用,连换“壁虎游墙”“蝎子倒爬城”“一发千钧”“金线吊葫芦”的身法,钻进了一个形如覆盆的石窍。
石窍内的一侧,竟有一个窄得不容旋转的天然石糟!
黑忽忽中,触目一堆毛草内两点碧芒,好像鬼火,却比鬼火更森冷,分明是人的双眼,估量此人靠壁坐着,身形被披散的白发遮住,看不出衣衫,斑驳的青苔,几乎把白发黏结成块。
分不出对方五官,因为眉毛、胡须,结成一团乱草似的,只能由那两点碧阴阴的眼光,辨出是一个人!
天!这是人么?至少也在这石槽中渡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辈子,吃什么?怎能活着?
分明是遇仙了。
他跪下行礼,实在也不容他伸腰直立,因三尺以上就是壁顶,一眼先看到对方齐腿以下,光秃秃,没有足,却可看出对方座处,下陷数寸,分明是坐得久,连石头也被消磨下陷。
乐怒人为一种无形慑人的力量笼罩,有如处身冰窖,凛然寒生之感。他自报师承,姓氏,和致谢救命之忱。碧光似乎如蛇信掣动,伸缩成形,连闪几闪,未见手动,只见指甲自行舒展,竟有五六寸长,两个指甲一旋之下,已在岩壁上抓下一块大约五六寸大小的石块。手握石块,一阵揑弄,指甲如电旋般挥动之间,就在石块上写满了密蕨的草字,他恭谨的接过一看,上面写道:“老夫幽居一甲子,有缘见汝,汝师或略知老夫源流,老夫一生有三大憾事,汝能代老夫杀四个仇人,救一遗孤,传一封信,老夫死亦瞑目,以一生所学,千秋秘传相赠,如何?”
乐怒人矍然张目,长长吸了一口气,肃然道:“晚生先答应二件,救人全力以赴,唯力是视,传信只要有其人,有其地,天涯海角不辞!杀人则须先行问明有无可杀之由?恶人可杀,遵命,好人不可妄杀,恕难报命!”
乐怒人沉声说话时,已注意到“幽峪怪叟”的反应。只见他那两点碧芒,忽而闪烁,忽而不见,随手在石壁上一抓,手指连划,未等乐怒人说完,又已递过一块石片,上面写的是:“老夫一生,纵横天下四十载,幽居此地六十年,只有人求我,这是第一次求人,汝只可照命而行,勿触老夫之怒,否则敎汝殉葬在此,先受无边痛苦!”
乐怒人一扬眉,抗声道:“杀一无辜,终身遗憾,杀一好人,千古不赎,士可杀,不可辱……”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如千层铁壁向内合拢,四面压到,不但把乐怒人的话噤住,张口无声,连动一动都失去自主的力量。
那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奇异压力,重逾千钧,柔若无物,却有胶黏凝滞的作用,把人制住,使人有面临死亡的威胁,失足落下万丈绝壑深渊的魂飞感觉。
乐怒人却巍然肃穆,如老僧入定,并无半点异状,若无其事的凝眸相对
心中也确实有一闪而过的震骇——为这种意随念动,制人于无形,不战而屈人以兵的无比玄功而震骇。
又似被人敲了一下千斤重锤,脑波震动中若有若无的掠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意念!
——怪叟目张如炬,全身骤然涨大,如狂风生体内,白发大蓬起伏,好像孔雀开屏,又似一只绝大刺猬,白发上凝黏的湿苔如风吹片纸,飞射到两边石壁之上,石壁立时斑斑累累,失去了莹光幻彩。
怪叟的身体,无异是一根旋转的风柱,发出无比的威力,才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巨大震幅。
这种威势,凛若天神,任何人都会目尤心惊,恐怕只有乐怒人才能保持这种大无畏的夷然定力。
两道碧光忽然黯淡,如冷月潜云,终于不见,怪叟紧紧闭上了双目,当他将闭未闭的刹那间,可看出他心情是多么的激动而难过,恍如一个气壮山河,力敌万人的勇士,忽然发觉自己有力难施,反为人屈服而现出的黯然神态。
乐怒人觉得身体骤然一松,如放下重压的巨石,无比的轻快中仍有骨软筋麻之感。
怪叟的满头白发,也如鬪败的公鷄,乘下了衰弱疲乏的羽毛。
一种憔悴,凄凉的气氛,使乐怒人恻然心动,同情地忖度到这古怪的老人必有极伤心的往事和不可告人的痛苦隐衷。他一定是为了强烈异常的自尊和自负不凡的庄严,才想以威胁的手段迫使自己屈服,不加追问地听命于他,可是在自己表现得无动于中之后,他又感到愧疚,恍如把刀架在别人类上,而别人视死如归,而然收刀一样!
多么孤寂、可怜的老人呀!乐怒人斗然间思潮汹涌,如丝错综,他为何残足?受了什么伤?六十年幽居没人迹的地穴山洞中,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一连串的问号,使乐怒人也陷入迷惘中,他想开口安慰,却千言万语中,一时找不出自以为适当的句子!
但,言必信,行必果,答应人就要尽力做到,做不到,寝食不安,做坏了,终生愧疚,必须先明辨可做不可做,那,就不能轻于答应,这是一个人的操守问题,也即善恶之一念,一个人的一生好坏,就决定在此一念之间。
相对两无言,死样的沉默,好像已不存在这世间……由于长久沉默后说出的话,字字有万斤之力,小则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命运,大则影响无数的人——因为,经过苦思冥索后说出来的话,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 ※※ ※※
“乐兄——怒——人兄!”发自丹田的大声呼唤,震荡长空,绝壁廻音,摇曳傅送,尽管一声声的焦急呼喊——因关怀一个人而情急之下,忍不住出声呼唤——一声比一声高,乃至声音嘶哑,却不闻一声回应!
一条疾若鹰隼的人影,飞跃上座孤峰的高处,停住身形,却是商侗!手搭凉蓬四望,焦急的眼光在搜索,终于又失望的猛吸一口气,抖丹田,引吭大呼!
“乐——兄!你——在——那——儿?——”
只听一声凄人心胆的怪笑:“乐小狗——在“望乡台”上,等——你!”
商侗大怒,长啸声中,展开“长空百步”,循声扑去,刚大喝:“是汉子,请——站出!”急忙双掌齐出,“龙门三击浪”,把迎面如暴雨射到的大蓬蓝光震散,落地有声。
一声刺耳冷笑:“原来是华山三个老鬼的门下!找乐小狗种做甚么?”
“乐兄何在?——”商侗大喝,他以为乐怒人已失手被人擒住或已……?
“小子你要和乐狗种陪葬?他在‘奈何桥’上等你同进枉死城呢,你急什么?”连串怪笑声中,由乱石中转出三个身着黑衣,胸前绣着大红手爪印的汉子,满面轻蔑,大刺刺的各证怪眼,冷地盯着商侗,奸笑隐隐。
商侗情急暴怒,双掌一错,摆出华山门户,一掌平胸,一掌三指戟立,正是“天外三峰削不成”。
商侗大喝一声:“匹夫通名领死!”
第七章 患难见良朋 不世奇缘 且由芳草思良马
神禽迓嘉客 一点灵犀 未妨妙语戏多娇
“那个死白瘦脸汉子冷哼道:“小狗!你死不瞑目,不妨告诉阎王,就说‘勾漏三煞’超度你!还有遗言没有!”
话未说完,商侗已大怒出手,左掌疾吐,“孤峰揷云”,上下不定的猛击,迫得他慌忙出掌硬接。
匍的一声闷震,死白脸汉子,向后退了三步,另一晦气色脸汉子见状,双掌齐出,又狠又快,篷!商侗猛觉左腕一震,如中巨杵,脚下急转陀螺,堪堪卸过对方反震力道重心,身形却又向一个虬髯如针的黑脸大汉接近,
顺势一招,“风送朶云”,一掌当胸推去,虬髯大汉也意在机先,抢着出步,虬髯一炸,踏进一步,拳随身出,轰然巨响,正是有名的“摧木撼山拳”中的一记“倒翻五岳”。
商侗猛觉劲风翻滚,如高山浪石,呼呼作响撞来,心中大震,急忙一式“伶仃步”,一缩腰,身形已轻若无物的飘出丈余。
还未站稳,脑后风生,死白脸汉子又悄无声息的跟踪掠到,十指箕张如钢钩,疾如鸟爪,闪电抓出。
商侗大骇,知道已逢劲敌,三个敌人中,每个的功力都不在自己之下,一对一还可周旋,三对一,大糟!
念头一闪,脚下“浪过飞舟”,突然在落地之际,脚尖一点,弹出丈许外,只听一连串碎响,对方出势太猛,十指贯满内力,一下抓空,余势所至,把地上岩石抓得碎屑进射!
一声冷哼和一声大吼,晦气色汉子含怒横里扑来,掌先吐,冷风作啸,连肩带背扫到。
虬髯汉子脚如擂鼓,比怒牛还凶,飞步赶上,两拳并行推出,正是最利害的“摧枯拉朽”。
商侗连换气都来不及,知道已临生死关头,长啸一声,脚尖贯力,身如电射,破空踪起,提气大喝:“匹夫倚多为胜!不要脸——失陪了!”空中一曲腰,伸臂,抖腿,化成“流星经天”之式,想斜射落地遁走。
只听恻恻阴笑入耳,猛觉不妙,破风声响,身在空中,想变式闪避,已来不及!
蓝光闪眼,刚瞥见是三个指环!蓝汪汪的显然是淬了剧毒,不能用手接,百忙中猛抖水袖想把来环震落。
不料,三点蓝光,本是品字形冲天疾射,忽然上面一环好像力尽下落,后面两环交叉而上,叮的一声,三环碰在一处,变成三支怒箭似的激射开来,真是古怪。
商侗一袖抖空,只觉左臂和右腿一麻,耳边风生,急啸而过,一环掠过耳边射过,二环已中,伤处如割,热如火烧,一口真气提不住,便如断线风筝下落——。
耳际只听强敌纵声怪笑,远处还有人大声喝采:“五绝追魂环!名不虚传!”
商侗心中一窒:“完了……”
猛听一声带抖的娇叱:“住手……”
眼看快要落地,人影掠眼,寒芒点点,三个强敌飘身四散,香风透鼻,身体落处软绵绵,被人一把抱住,他刚张口想叫,全身一阵痉挛,嘴被一只温暖的玉掌堵住,一粒药丸,滚喉而下,眼前一黑,便昏迷过去。
抱着商侗的竟是一蛮装花貌少女!
翩若惊鸿的由山背几个起落,先打出大蓬银芒,又一下接住快落地的商侗,身形奇快而曼妙,顿把“勾漏三煞”惊退。
三煞挥掌震散点点银芒,眼看已到手的战利品,却到了美人饭中,真是哭笑不得,惊怒交迸!
少女曰曼声道:“三位是……”
死白脸汉子一眨金鱼眼,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勾漏三煞!姑娘是谁?”一伸手:“请把这小子交来!”
此人面如僵尸,声调奇冷,说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有慑人潜力。
“呀!”少女嫣然一笑,尽管是勉强,看在三煞眼中,却如百花怒放,美煞,为之一呆。
娇音却是俏中透煞:“原来是史、祁、佟三位道友!家师有命,向各位致意。”
死白脸汉子缓步上前,冷冷道:“令师是……呀!姑娘为何偏袒这小子?”
少女一沉花容,冷笑道:“什么……偏袒,家师有命,凡是赴逍遥大会的贵客,一律不得在会期前“开片”(动手厮鬪),天大仇恨,也得等大会后再说!如高兴,尽可在大会上了断,让天下武林俊彦公评!”
虬髯汉子大吼:“我们已“开片”了哇!姑娘抱着尸首回去么?”
少女花容刷的一变,白了!娇喝道:“这……不用你管!请便!”说着忽然又“嗯”了一声。
原来,商侗服下了药,药性和毒性在体内发作,全身由麻、辣、痛、而奇寒奇热,痛苦难禁,手脚乱动,好像婴儿在母亲怀中扎,打滚。
少女羞红上脸,明眸中却射出不知是怜,是爱的柔光,迅速点了他的“黑甜穴”,把他放在地上,两手往腰间一叉,明眸一闪,变成寒星灼灼,瞪着勾漏三煞,三煞刚要有所举动。
只听一声怪笑:“原来是‘逍遥十二钗’!暴某不解,姑娘怎会……帮着这小子!”
破风猎猎声中,多人飞奔而来,当头一条人影,声到人到,在少女面前丈许处飘落,现出一个高大伟岸,紫面含威透冷的壮汉,正是武功山八手真人门下的暴无极。
接着,扑!扑!飕!飕!一连落下七八个人来。
少女忽然曼声作啸,如凤鸣九霄,柔细凄清,悦耳中有使人心震之力,晃漾未绝,远处也有同样淸啸相应。
暴无极吓吓笑道:“姑娘别怕!我们这多人,不会难为妳,何况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
“呸!”少女不屑的冷笑道:“谁怕你们?逍遥门下没有怕字!你们究要如何?还不让路!”
暴无极双目一张,厉声道:“姑娘就是为了这小子而来?”
“是又如何?”
“请留下!”暴无极冷冷的一挥手:“姑娘请先回去!”
“你们要倚多为胜么?文灵云不在乎人多!是否连家师也不值你们尊——重!”她疾伸玉臂,一手挟起商侗!
“笑话!”暴无极紫脸鼓涨,欺进一步,道:“我们敢不尊重令师和姑娘——但如姑娘徇私的话,我们说不得要得罪了!凭暴某双掌,也要留下这小子,暴某自会向今师交代!”铁臂一圈,便要出手抢下商侗。
“你敢!姑娘和你们拼了!”她一偏娇躯,左臂把商侗抱紧护住,右臂轻挥,五指颅动如蛇划出。
“好个‘簪花手’!”暴无极移步旋身,大喝道:“各位请退!暴某领教姑娘绝学!一亲香泽!”高大的身形,忽然暴缩,疾如风车般,向文姑娘卷来。
文姑娘似知利害,不敢硬接,娇躯如蜻蜓点水,蝴蝶穿花,只见俏影闪动,看不清纤足弓鞋的起落点,玉臂频挥,五指如穿梭似的发出丝丝锐啸,和暴无极打在一起!
大约她一手挟着商侗,影响功力,等于一手对敌,而暴无极却专向商侗下杀手,迫得她只有腾挪闪避,分心顾住商侗,无形中灭少了反攻之力,只有招架之功。
渐渐的,她俏影渐有不灵之势,香汗微浸。暴无极却是旋滚更急,形成胜负将分之局,“勾漏三煞”等齐声喝采叫好,有的忘形鼓掌,加上挖苦刻薄的粗话,更使文姑娘步法渐乱,快要不支!
蓦地,遥空起异声,洪烈如潮的怪啸大作!
“勾漏三煞”等不约而同地循声向西方天际仰首,只见十多个黑点,正向这边移来。
刚互相惊顾,有的“咦”出了声,猛听暴无极纵声狂笑,施出独门绝技“身外化身”,又名“千魔弄影”的身法,文姑娘立感四面八方尽是人影幻动,娇叱未出,已被暴无极一手擒住右腕脉门。
脉门被制,则百脉逆转,全身失力!
文姑娘花容惨变,玉腿急旋,暴无极嘿嘿冷笑,已把她右臂反纒到背后,身形也疾掩到她的身后,一手向商侗抓去。
就在这时,“勾漏三煞”等连声暴叱,大吼,纷纷抢出。
人影交错,纵横纷乱中,四条俏影,比电还疾,一声不响的星拽划空而来,一齐扑向暴无极“勾漏三煞”等破空截击!
暴无极忽的一缩头,一团白影,破风刮面而过,及看清是一头白鹦鹉,气得一翻眼,还未喝骂,它已两翼一翻,逆袭双目!
暴无极未料到一只扁毛畜生,如此利害!顾不得再抓商侗,缩头藏身,五指怒张,迎着白鹦鹉抓去。
一下抓空,猛觉脚“鼠蹊穴”一麻,被文姑娘趁他疎神之际,以弓鞋钢尖弹了一下,他负痛疾退三步,跄踉间,还劈出一掌。
这一掌,恰好阻住白鹦鹉再次扑喙,并把文姑娘娇躯震出丈许之外,被一黄色蛮装的绝色少女扶住,文姑娘面色惨白,还是紧紧搂住商侗。
天摇地动怪啸声起,黑影横空,狂风大作,挟拔树崩石的急势而来,刹时天昏地暗,十多只巨鸟掠过低空,又急又快,猛不可当。
幸而双方正在混战,它们未会下击,只是铁翼掠顶而过时,飞树走石,使人目怵心惊,都忙于封住门户,猛打“金刚椿”,才未被狂风卷走。
但已魂飞胆落,相顾变色。
现场中除文姑娘外,多了四个衣分红、绿、黄、紫,容色照人的少女,都是翠眉带煞,脸罩寒霜。
“好呀!倚多为胜的匹夫!真无耻!天下男人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尽了!”
红衣少女连粉面玉颈都气得泛红,戟指怒叱,顿了一顿又道:“我们师命在身,暂不计较,如有一分人气,两分狗胆,请驾临荒山,逍遥大会上再见!”
暴无极沉声道:“好!我们也不屑和妳们几个无耻贱婢过手!马上同奔怒山,向妳们师傅了结!”一挥手,又向众人道:“可别叫扁毛畜生欺人!”
那些怪鸟正盘空低旋,金光闪闪,怪眼狞视,都在作势下击!
“你们滚!它们本是奉家师之命,四出迎宾,可惜你们没资格!”红衣少女对空连发三长两短急啸,群鸟立卽高飞入云,意似不念的怪啸连声,表示它们的愤怒。
暴无极等强作鎭静,狼狈的蜂拥而去。
“云妹妹!妳呀!”黄衣少女扶着文姑娘,娇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妹妹真有了心上人儿……怪俊的!……”其他三女也围了上来,娇笑不止,完全不像暴风雨刚过,笑得那么热烈,那么开心。
文姑娘惨白的花容也绽开了,是羞喜中还有心事的笑。先解了商侗的“黑甜穴”
“嗯”商侗如梦初醒,郁怒难泄的哼着,长长吐了一口气,如约发觉身在绮罗丛中,脂粉阵里,涨红了脸,一跃而起,迷惘而惭愧的低下了头,嚅嚅的说了一句:“谢谢。”
霍地钻空跃出,却被一只滑腻的柔荑一把拉住——只听文姑娘幽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急甚么,好狠心……”
“我要找一位好友去!”商侗脱口急道:“容后再谢妳们!”身形腾空而起,破空而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呖呖莺声:“像个冒失鬼!嘻!……”
“我们再帮他一下!快!”
※※ ※※ ※※
“你不信任老夫?老夫岂会叫你妄杀?”那可怜的怪老人如从沉睡中开了眼,又丢给乐怒人一块石片。
乐怒人已看到两行老泪,不断的流出,虽在须眉虬结中,模糊一片,但在他虚室生明,无微不烛的“慧目”之下,仍看得极为清楚,一个念头,使他作了断然的决定。
他肃然道:“好!晚生唯命是听!唯力有不逮,只有尽我所能了。”
这一瞬间,可以看到那可怜的老人碧光连闪,是多么的高兴,连须眉虬结的老脸也似乎在放射光彩,徐徐张开了两臂,好像要拥抱一个人,拥抱整个的世界,乐怒人很自然的也伸出两手,当四掌接触时,乐怒人猛觉右掌如放在烈火上,奇热,左掌如置于寒冰中,奇寒,几乎不可忍受,恨不得立卽缩手,而,刹那间,他却又肃然凝目内视。
一股热流,一股寒流,比电还快,比潮水还急,由老人两掌心贯入乐怒人两掌心,迅行百脉,如珠走盘,上达“百会”,中贯“尾板”,下达“涌泉紫府三盘,“丹田”百转,交会于“任督冲”(又名“生死玄关”),两股相反的气流融处,化成一团温暖,乐怒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全身悬空,轻若无物的黏在老人双掌之上……
“乐兄!乐兄!你在那里!”颠抖的呼唤,是那么悲凉,分明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感情,作绝望中万一的希冀。
商侗以为乐怒人真的已遭毒手?难怪伤感的不断呼唤,几乎泪随声落。
“你——别急呀!你的朋友可能迷了路,我们已叫鸟儿四面巡视,只要是活人,它们马上会有回报!”文姑娘紧跟在他身后,幽幽的絮说。
忽然,一声豪放绝伦的大叫:“商兄!我就来了!”好像声起九幽之底?
商侗喜极欲涕,连声大叫:“呀!呀!乐兄无恙?你在——”
“在这儿呀!”文姑娘快乐的又跳又笑,娇躯一见,一去十多丈,伏下娇躯,贴在一处岩缝上,侧耳倾听。
这儿本是一座揷天孤峰之下,崖石玲珑,千孔百窍,商侗狂喜之下,也踪至文姑娘身侧下伏,几乎与她耳鬓厮磨,他一心倾听乐怒人再次回声,一点也没有觉得香息微闻,肌肤相贴。
“乐兄!你在那里”商侗口对岩缝呼喊。
“我在这!——”身后一声巨响,崖石迸射如雨,一声哈哈大笑,崖缝中忽然跳出乐怒人!
商侗和文姑娘都未料到乐怒人会在身后破石而出,碎石如雨激射下,忙于挥掌对空,护住头面,免被碎石所伤,慌忙间,两个身体,挤压在一处,他在上,她在下!
“妙呀!商兄半日之间飞来艳艳福!哈!哈!”乐怒人拍手大笑。
嘻嘻!吃吃!还有连串娇笑相应。
商侗一跃而起,的随手把她拉起,返身抱着乐怒人,忘形的大笑起来,迸出了喜极的眼泪。
乐怒人大为感动的握紧商侗的手,笑道:“商兄怎的和这多位…………天仙似的姑娘在一起?”
“呸!”
“啐!”
“好一张贫嘴!好一个泥人!”
连串娇笑声中,乐怒人看看自己,原来他听“幽谷怪叟”的指示由天然地窍中钻了出来,弄得一身的青苔湿泥,旧衫零碎,擦破了多处,他见此情形,也不禁大笑起来。
商侗一看文姑娘,道:“乐兄别乱说!我只认识这位姑娘……”
文姑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贵友的名字,都没告诉我们。”
乐怒人大笑道:“商兄是鲁男子,不解风情!我自我介绍,家师上天下一,我叫乐怒人,混号‘人嫌,没人爱’,一介狂生,真该万死,使商兄担心,累姑娘们久等!”
“啐!谁等你来着!”是那红衣姑娘披着嘴说。
忽又“呀”了一声,道:“乐怒人?这名儿好熟!是了!你就是什么“宇宙狂生”?真狂……”
“狂得挨天仙似的姑娘骂,快慰平生!……不早了,我们走哇!”
“乐兄!怎的钻入地下?可是失足?……”商侗张大了眼。那双剪水明眸,也集中在乐怒人面上,等他回答。
“我是见洞就钻,差点钻了进去,不能出来!险呀!走!”
商侗张张嘴,却没出声,显然他心中怀疑乐怒人所言不实,无缘无故鑚什么洞?
那颗樱桃小嘴,几乎同时翘了起来,又抿了抿。由于天已黑,又在孤崖之下,阴暗如墨,没有看到她们在这一刹那间的异样表情。
“便宜了你这狂生!你敢骑鸟么?……”红衣姑娘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空中立有洪烈的鸟啸相应。
“不!不!我要骑马!”乐怒人如梦呓的自言自语道:“一匹野马?两匹?还是三匹?听呀!真妙!我还要去找!请妳们先行好了!”
“呸!不中抬举!怕鸟儿摔死你么?…….”红衣少女噘起了小嘴,可放一个鸽蛋。
“什么?野马?”商侗眼睛瞪得圆圆的。
“是的!就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我一定要找到它!”
红衣少女颦眉道:“不但是个狂生,简直是个疯子!这种荒山,那有什么马?我们南方根本没有马!连笨驴都难见一条!”
“嗤!”乐怒人一耸肩:“商兄,你我都不是笨驴吧?时老弟倒有一对呢!”
商侗缀眉道:“书上说,‘黔无驴’,这位姑娘也说得有理,北马南船嘛!我们快赶上他们去,好教乐兄得知,我们也碰到辣手,尚幸有一位姓匡的前辈和一个老化子……”
言未罢,忽然一声擂鼓声响,把商侗等啉了一跳。
乐怒人一跳三尺,大笑道:“如何?马儿在帮我大忙,商兄,知道‘駮马’这个名称么?快去!可别让扁毛畜生唬了它……”
天空风急,几团乌云似的鸟影,正歛翼向孤峰之顶射落。
擂鼓声又响,显然是极力挣出的怒嘶,等于悲鸣,是那么的颠抖,微弱!
乐怒人失声道:“糟,快!”两字未落,已一去十余丈。
幽峪阴森,加上无星无月之夜,每处都是险巇危崖,却难不倒乐怒人等人,她们大约起了好奇心,加上女孩子的争强好胜心,俏影起舞,紧蹑在后。
来至一处絶谷,窄狭如覆盆深井,四面覆崖如城,苍苔密布,鲜绿流油,滑不留足,冲鼻腥气,老远便可嗅到,下面淡蒙蒙的似雾非雾,不知有多少深?形势不明,大家都只好停住身形。
乐怒人双目如电,闪闪灿灿,打量了一下周围形势,猛吸一口气,便要向茫茫深谷中踪落!
商侗大惊,一把没有拉住,只听一声:“下去不得!——”竟是那红衣少女由斜刺里抖出一条红蛇似的发光罗带,奇快如电,在乐怒人面前连闪,如龙飞蛇舞,乐怒人为之一停身形,随手疾出二指,向罗带钳去,她也闪电缩手收带。
还是乐怒人快,二指已如交剪,夹住了一点带角,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藉罗带一扯之力,竟借势被乐怒人牵了过来。
只听她急叫道:“有沼气!下面一定是毒沼,沾泥就要深陷没顶!……你——你这瘦子……”一掠云须,纤指几乎点到乐怒人的额角上,又娇,又辣,倒是情见乎词,怎的她这么关心他?
“不错!”商侗忙道:“乐兄好急性!深山大泽,毒瘴恶沼甚多,甚至有奇异之物潜伏盘踞在内!”
忽听她失声“呀!”了一声。
“破了!好大一个洞!真是可惜,对不起姑娘!”是乐怒人的歉疚口气。
“你,你指头比铁还硬,一下子把我的带子戮了一个窟窿!真是疯子!”她竟是又急又气的连连顿脚!
“遗憾之至,忘形之下不知轻重!请原谅一遭!”
“还能有二遭吗?你知道这带子多要紧!”
“那怎办?赔妳。”
“哼!你那里找得到,又怎知.”
“那就不得了!我只好一死谢罪!”
她刚一噘樱唇,嫣然欲笑,却又一声尖叫:“嗳呀!——”
商侗等也惊得证眼,乐怒人已身如箭射,快得不可形容,连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红衣姑娘和商侗也只觉眼前一花,如浮光掠影,乐怒人已箭射入茫茫沼气,一闪不见!
红衣姑娘尖叫一声,一顿莲翘,竟步乐怒人后尘,穿入茫茫之中!
一声几不可闻的擂鼓之声,使商侗心弦大震,好像看到乐怒人已身陷泥沼,徐徐沉没……
他大吼一声,正要穿出,铁肩被一只铁箍抓紧,忽又变成轻抚,文姑娘明眸闪动,猛一挥手,仰首一啸,啸声如怒箭穿云,高亢急厉无比,空中一声轻啸,一团黑影,星拽而下,投入茫茫之中,强烈的狂风,把茫茫白气,搅得如大锅沸水,电转星,翻翻滚滚……
只听乐怒人哈哈一笑:“姑娘何苦殉葬一个疯子!妳发什么癫……生未同衾死同穴,我死亦瞑目了!……哈!哈!马儿乖!我来救你……”
一声急促的娇骂:“要死!‘排云儿’来了!你快——抓住它的足!”
商侗正要甩开文姑娘,一听乐怒人轻松的笑声,为之哭笑不得,忙道:“乐兄无恙,下面如何?”
文姑娘娇嗔道:“你,瞎急!‘排云儿’已下去了,还怕甚么?”
只听下面娇声急喊:“云妹妹!快叫“驭电儿”和“大白”“二黑”轮番下来,我们快要灭顶了……”
文姑娘也花容一变,对空三声急啸,立有三团殒星应声而下。
刮面狂风,下面更是呼呼急响,几声凄厉鸟啸过处,狂风如潮,掀天而起,商侗被文姑娘一拉,伏地以避强烈风势。
二鸟四爪,抓着一马,另二只奇形怪鸟,各抓一人,活像两团烂泥,在低空一个廻旋,连人带马,放落地上。
商侗等一拥而上,那四只铁羽如门板似的怪鸟冲天而起,互相低啸,闪电船向西急飞而去。
人,马全都几乎被又腥又腻,灰中透褐的污泥包没。那匹马已奄奄欲毙;乐怒人齐胸以上还算没有浸入泥中,红衣姑娘连胸前双峰隐隐之处,也成了两滩泥丘。
大约都耗费真力甚巨,乐怒人喘着气,直翻白眼,红衣姑娘花容惨白,憔悴不堪,星目繁闭,呼吸微弱。
虽只下去不过一盏茶之久,却已几乎耗尽二人功力,如无仙禽神鸟空中增援的话,一定葬身泥沼无疑!
文姑娘急叫:“沼泥有毒!”
一面探怀掏出一只小玉瓶,给商侗二粒火红丹药,促声道:“快给他服下,先找地方给他脱光衣服,用山泉给他洗”一面给红衣姑娘服了二粒丹药,迅速的和其他三女抬着红衣姑娘奔向僻处!
商侗强沉住气,鎭静的提起乐怒人飞跑,找到一处山涧,给乐怒人擦洗之后,把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却为裤子发愁,包裹未带在身上。
猛听两声长啸,洪烈异常,如天鼓洛钟,响震长空,一听,便知是师傅所发。
急忙引吭长啸相应,不久,只听啸声越近,商侗大叫道:“师傅!侗儿在此!请抛一套衣衫下来!给乐兄换上!”
果是西岳神翁等追寻到来,老化子丢下衣服,哈哈怪笑,嚷道:“那边有花姑娘……怎的“皮子”(衣服)都弄丢了?嫌疑重大!嫌疑重大!……呀!好利害的姑娘!”
大约老化子已遭暗器之类警告。
大家见面,乐怒人已谈笑如常,黑夜中谁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神色异常。那红衣姑娘却是柳悴花憔,连行走都乏力,只面色略转,由文姑娘背着。文姑娘向西岳神翁等致意:“说她们系奉乃师庄生梦之命,四出迎宾,愿意骑鸟的就请骑鸟先行,不愿的自便,但恐迷路,由她们分出一人作响导,必须在中秋节前赶到“逍遥谷”。
“老化子想骑鸟又怕摔成肉饼,天生穷命,无此福气,还是多照顾脚板,苦了它!”纪同天第一个不愿骑鸟,西岳神翁正在沉吟,乐怒人向文姑娘一伸手,道:“给我两粒灵丹,给马儿……”
她一怔,妙目波转,瞟了商侗一眼,他也正看着她,两股眼光相接,他一低头,她很大方的递给乐怒人二粒丹药。
乐怒人迫不及待的分开马儿流着白沫的嘴,塞进丹药,一拉马头,丹药入喉,它火红的双目,微微张开,竟滚出两行马泪。乐怒人抚着它的额角、耳朶,一字三叹:“可怜!妳一定是被那些王八蛋(指暴无极等)逼落沼泥坑,大约是妳命不该绝,只有后蹄陷落泥中,前蹄却挂在一株倒生的枯树洞里,真奇怪!”说着随手检起石块,给它刮去污泥!
大家都听得嗟讶不已。西岳神翁表示;时间还赶得及,仍是步行越山赴会。文姑娘招呼另外三女,先护送红衣姑娘骑鸟回去,再分头迎宾,由她留下带路。
※※ ※※ ※※
排天揷云的孤峰,如一支朝天巨笔,欲刺破苍冥,齐腰被云封雾锁,不见面目,四面的丛山峻岭,都如群儿般拱伏在他的膝下。到处是绝壁悬崖,没有路,险到猿猴发愁,无处攀援,蛇蟒绝迹,无法游上!
谁也想不到这种洪荒未关,天险重重的荒山穷谷深处,竟有一座巧夺天工,人间梦想不到的“逍遥仙府”。
一声震撼千山的长啸划破了死样的凄寂,万壑廻音,如万马奔腾,千龙怒吼。
千百朶特制的七彩旗花,在空中爆炸,洒下一天奇丽的花雨,不断的爆炸,漫天花雨也不断。
咚!咚!咚!震耳欲声的三声奇响鼓声,起自天半——密云浓雾的深处,有使人疑神疑仙之零立时,有此伏彼起的怪啸和长笑声相应,好像起自四面八方,却同向这里——揷天孤峰下汇集。
天空不时傅来洪烈的鸟啸!万木萧骚,声势之大,有山摇地动,石破天惊的意味。
——这儿是怒山的心脏里层,也不知有多少人拥向这里来?想看清这心脏中的奥秘,因为有一颗照耀天下武林的“宝石”,发出诱人的神秘光采,多少人在梦寐之中也以一见为荣。
先后涌到的人潮,都履险如夷,像游山玩水,集中至这形如一井的绝壑里,唯一可进入“逍遥仙府”秘径的地方。
各种装束的都有,男女老少俱全,共约百多人,不约而同的伫立着,等候主人现身接待。
两声清越嘹喨,如奏笙簧的鸟鸣过处,穿云翩翩飞舞下降,却是一对鸾凤,爪下各抓着一匹长达十丈的特制金色蜀锦,蜀锦上,径丈的殊笔红字是:
百兽欢腾迎宾客
万方鼓舞到逍遥
就在大家仰首注目,表情不一的时候,震天价怒吼,怪啸声齐起,立时风云变色,天昏地暗,沙石惊飞,山腰云雾中晴光电闪,蹄声雷动,潮涌而出,赫然现出各种奇形怪兽。
只见虎如牛大,不足为奇,除了狮、象、豹、熊等习见之猛兽,都硕大无朋,逈异寻常外,竟有许多从未见过,也未听过的恶兽,有的虎身牛尾,有的狮面三目,有的竟有三个头,六只足,有的腹下中间也生怪蹄,有的额生锐角,有的绒毛披拂,闪动如珠如缎,有的秃秃一毛不生,骨架峻峭,有的看不清面目,只见毛蓬蓬中鼓起乱糟糟的绒球疙疸。
相同的是都有着钢牙锯齿,铁蹄利爪。金光闪烁,兽目或蓝、或红、或绿……光幻五色,阴森凄厉,穷凶极恶,狰狞可怖。巨吻怒张,腥涎流滴,又是居高临下,好像都在作势凌空扑下。
这百十多人,可说是天下武林精英俊彦,十之八九是一派一门之长老,或成名数十年,独霸一方,威震九州的人物,尽管艺高胆大,见多识广,自负极高,但骤然之下,也自怵目惊心,虽强作鎭静,也相顾骇然,发了怔。
其中只有二十多位名宿长老,视如不见,眉毛也不动一下;这一刹那间,便可看出各人的定力深浅了。
全场人物,几乎没有一个能把这许多奇形怪兽,逐一叫出名字;良久之后,大家始夷然自若地指点兽群,笑语,猜测,询问起来。
那些猛兽出现时虽兽蹄雷动,显得嘈乱,此刻却都停止吼,啸很驯顺的静伏于地。
同时排列得秩序井然,有如阵式。
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不屑的冷笑道:“弄什么把戏?叫一些畜牲出来献丑,小家子气,不登大雅,主人(指庄生梦)枉负虚名,不懂迎宾接客之礼!”
马上有人鼓掌接口道:“对呀!大约是老庄别出心裁,表示敬客,来个‘活三牲死六畜’的祭神吧,哼!太不像话!”
就在群声哗作,此唱彼应,好不热閙之际,忽然有人失声大笑道:“看!真倒有点鬼打架呢!”
大家注目谛视之下——
只见一只雪也似白,全身银光闪闪的小兔子,一跳一跳的忽然出现于群兽之前,一跳三尺高,上了一座孤峰之顶,双目下顾,后爪踞地人立起来,前面两爪交并,作拱手状,居然彬彬有礼,向下面连拜三拜。
拜毕,前爪落地,挟起一根金光闪闪,长约尺许,粗约笔管的金棒,煞有介事的廻身面对兽群——
三不知地,群兽也悄悄各在前爪上,鼻子上,或锐角上,挂上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乐器。
——那些乐器,非金非玉,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百十多位武林俊彦耆宿,竟都无法弄清那些乐器的全部名称。
兔二爷一挥金棒,只听呛————铿——锵——连串繁音急响,竟是百乐齐奏,四山廻应,震耳欲聋中,居然有顿挫悠扬之节奏。
兔二爷越发卖弄精神,爪舞金棒,廻旋挥动,时快,时慢,有高,有低——
兽群奏出的乐声,也随着它的金棒,时快,时慢,高低有致……
百十多位武林高手看得咄咄称奇,展颜解颐,有的莞尔,有的大笑,有的作掩口葫芦……
最妙的是群兽互相呼应节拍,然如人类懂得音律之学,有板有眼,百十多位当代高手中,十之七八是允文允武,百艺兼通的人物,对音律有高深的造诣和修养。
起初只不过为畜牲能训练到如此地步而惊讶称奇,慢慢的,都神色凝重,静默倾听起来……
忽然,不知是谁曼声长叹道:“畜生尚如此,想来人更不凡,居然能奏出一曲‘迎宾引’……”
立时有人接腔道:“岂止迎宾引,还夹着‘凤来仪’的曲调呢!”
又被人岔言道:“好畜生!还会骂人!你们没听出还有‘朝天阙’,‘贺圣朝’的曲牌么?”
“当然,若论当代音律通玄,仗以成名的,无过于‘乐府书生’长孙道友了……”
“好说!怎及得‘圣手师旷’曲老爷子十之一二!”
“岂敢!皆得让‘剑底周郎’一着……”
三个不同的声音,一个苍劲有力,一个豪放无伦,一个雄壮激昻,却是一个比一个说得急,分明都是针锋相对,话里藏机,弦外之音,都有讽刺别人之意。
充满酸峻味的对话声中,忽然有一声如凤鸣鹤唳似的长吟:“知音何必分山水,风流雅望数侯郎……各位道友何必在此地各逞机锋,不如到杯酒华筵之间再说!免为畜牲所笑……你们听!“走的’要完了!恐怕还有‘飞的’要来聒耳呢!…………”这人自称姓侯,居然也有三分狂气。
又有人大叫:“我就不相信这些畜生会奏曲子!别是暗中有人故弄玄虚,我们为畜生愚弄,骄了才冤冤呢,主人既吝于移玉,我们不如自行作不速之客!”
乐声已戞然而止。
山腰云雾中隐约传来几声破竹裂帛似的低沉有力的急啸,只听群兽齐声怒吼相应,震得四山轰轰,惊尘大起,林木萧骚,铁蹄杂沓,山摇地动。刹那间,兽群如潮水般的一齐起奔,蜂拥而去,半晌,骚动渐止,似乎它们已进入了不易傅出声息的深洞绝谷?却仍不见一个人影出现迎宾带路。
这多武林高手进退两难,有的肝火上升,忍不住破口叫骂,有的主张自行闯进,有的主张一同大大方方并驾齐驱而入,也有的表示等主人出面再说……
蓦地,两声嘹亮悦耳的清啸,又是鸾凤和呜。
接着,天际异声大作,洪烈刺耳的鸟啸此伏彼起,有的如远在天边,有的如近在头顶,有的如在深壑,有的如在山的那边,简直四面八方,上天下地都有,雁为一片震耳繁籁,风起云涌,比刚才兽群出现,又有一番声势。
一鸾一凤,翩翔半空,廻旋飞舞,一面作啸,如三军主帅,发号施令,使人有思绪纷繁,莫知所定之感。
忽然,有人大笑道:“请问‘千臂公冶’洪道友何在?对付扁毛畜生,是你的老本行,何妨先说明这对扁毛畜生(指一鸾一凤)在鬼叫什么?也让大家乐乐!
“它俩在发令,呼朋引类,调兵遣将,尚不明其用意如何?”
忽然,一声震天狂笑,阴森可怖,凄厉已极,悠长而激烈,缓慢而深沉。
一一凤,斗然间同时一声悲啸,如殒星般的由空中摔落下来!
却又拼命鼓翼,如负重伤,难以支持地挣扎着向一边参天密林下坠,却不闻扑腾声息,显然已非死也已重创不堪!
是谁?能以玄门“叱石开山”至高罡气贯注在笑声里,借空气震荡的音波震落鸾凤?
立时有的鼓掌称快叫好,有的说何必和扁毛畜生计较?有的说是煑鹤焚琴,大煞风景!
众论纷耘中,猛然都或多或少地听到“傅音入密”聚气成缕的声音:“各位道友!远来不易,万里奔劳,歉疚万分!奈何庄某正在陪客,未及高接远迎,分身乏术!各位皆知昔年逍遥二仙创立山庄,层层天险,凌风飞渡不易!虽有特为迎宾而设的‘天线’‘云梯’‘雾网’‘虹桥’等设置,但恐万一不稳,有失各位万里命驾之意!敬请御禽作马,客由天降,甚佳!或骑兽而入——神兽所聚之山洞,乃庄某费尽心血打通的唯一进入山庄的孔道,各位就请随意御禽或骑兽,分陆、空两路移驾吧!”
大家一听,便知是主人庄生梦在出声招呼。
那声音也古怪,好像起自不可测度的幽遽深峪之底?又似来自遥远的天边?却是人人入耳如锥打,字字分明,若附耳细语。
这些高手听在耳中,满不是味儿。
因为,听老庄语意,放着这些武林名宿健者不出迎,却在陪什么客,当今之世,还有谁比这些各派长老、掌门人还重要的贵客,卽使有,老庄也不应如此怠慢!
大家也明白老庄所说的“天险”不假!逍遥仙府,深处无比险阻中,猿蛇欲渡无攀援!如无内中接引,咫尺如隔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现在,被对方这么一说,面对重重不可忖度的无比天险,如照对方之命,借禽兽之力进入,无异显示自己无能,人岂不若禽兽,太失面子,老庄简直有意嘲弄大家,可恶!可恼!
对方既说有特为迎宾而设的什么“天线”之类的设置可以凭籍,以各人自负的绝学,大可强行飞渡
这些武林高手,差不多都是不约而同的同一想法,并且不用招呼,便要见诸行动,武林人物果真是好名,好胜、好面子!
一声响遏靑冥的狂笑,朗朗而言:“庄生梦!你是狂人,我是狂生,半斤八两,应该特别优待,快叫两只扁毛畜生下来,先带上我的宝驹龙马,再带我到你面前,看是你狂?还是我狂?”
这不用说,发话的是乐怒人了!
他正用“霸王扛鼎”之式,双臂高举那匹寳马,踱着八字脚,一摇三摆,渡过了一天险。
只听一声更为强烈的纵声大笑道:“好呀!狂也有偶,何分先后!庄某虽难不能专迎迓你一人,仍当有以报命!”
接着便有两声清冷的悠悠长啸!立时天昏地暗,风云变色,震撼天半,巨翼摩空,竟是百十只巨大的奇形怪鸟凌空飞来,健羽破风,雁为怪响。
不知是谁在众目注视乐怒人之下,冷笑道:“好个狂生!枉为天一门下,却是无种孺子,只学到天一老儿的一张贫嘴……·”
“是谁在放屁?你懂得甚么?乐怒人冥顽不灵,天下笨才,未得家师万一之学!”言未罢,傅来庄生梦洪烈震耳的声音:“各位道友!一切面谈,请进!山洞虽嫌窄狭,坐骑可进!乘鸟空降更快……”
有人厉声大喝:“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大丈夫何须借禽兽畜牲之力?我来了!”
立时,又有人接口大叫:“昔日‘子不入狗窜’之门!主人欺我等太甚,岂是待客之礼!请示‘天线’等之位置,我们自行投到好了!”
“岂敢!好说!”传来庄生梦哈哈大笑之声:“庄某一向任性快意,也不勉强别人,各随其便!见面再教训庄某也不迟,各位只管逞勇而上,自有徒辈敬告客路。”
蓦地有人作刺耳苗语:“贤主人何必白费唾沫,与这些自命中原了不得的人物废话!某家给你代劳招待他们一下好么?”
“不敢当!怎好劳动道友!”
“先看看武林群英的大好身手,也不错呀!……”大约说话的人,已动身出来了。
忽然,一声洪亮而舒徐的佛号:“善哉!阿弥陀佛!各位可小心了!贫衲擅僭先走一脚……”说话的是一个高大,胖如弥勒佛的老和尚。
正是被武林尊为泰山北斗的嵩山少室少林寺达院首座了了大师。
少林达摩院和藏经楼,等于整个少林寺的重心总枢,也可代表少林寺,入掌逹摩院向属少林长老,往往辈份比当代掌门方丈还高,至少也与掌门人同辈,了了大师卽当代少林掌门人元元大师的师兄,他来,当然代表了少林派!
大约形势演变至此,庄生梦的措施,不但使在场的各大派和正邪两道的名宿心怀不忿,怒满心头,竟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了了大师也火动无明,要当先犯难冒险,直关逍遥仙府了只见了了大师丰神如玉的庄严法相,征泛朱红,宽大的僧袖略一舒展,便如御风而起,上了五六丈高的突崖怪石。
到底不失为名门大派长者的风度,虽身如行云流水,蹑虚凌空,却自然闲逸已极,如鹤冲举,自有威仪。
蓦然清啸与长笑声中,人影继起,群豪一致同意硬闯逍遥仙府,无形中唯了了大师马首是瞻——尽管各人的私心叵测,这时倒很像了了大师登高一呼,群起响应。
削壁参天,悬崖破云,一上山腰,云封雾锁,一片茫茫郁,多好目力,也只能看到丈许左右形势。
而,步步天险,有些地方,半寸也差错不得,稍有估计错误,不是踏空一落千丈,就是陷身云雾幻形中,迷失所在。
何况,还要抗拒空中怪鸟掠过的巨大风力,防它犯性突袭,又要顾忌猛兽窥伺,毒物潜在,以及山岚毒瘴等不可忖度的意外,再由主人不友好的语意听出,虽不见得会暗中命令徒党出手试探,却多少有考验各人能为之意,这样一来,十九心神难免紧张,空有神妙身手,也飞行缓慢,不敢稍为大意!
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独门绝学,怕被人先看清虚实,都不愿此时显露,是以,原是齐头并进,半晌之后,便已成了互相参差,分路而进,各不相顾的局面。
商侗紧随师傅身后,西岳神翁为了照顾后辈,未见“点苍三才”在场,便命时不全和林姑娘与他师徒走在一起。
猛听空中一声哈哈,是乐怒人的爽朗笑声:“为了照顾座骑,只好委屈自己,恕我疎懒,借两翼风云,人马先到!”
忽然,刚才以“叱石开山”震落鸾凤的狂笑声又起,而且较前更为强烈!——使商侗心中一紧,他想,这笑声别是对乐兄而发吧?
第八章 盛会集逍遥 玉兔称王 百兽欢腾齐奏乐
深情怜俊杰 姹女惊魂 桃花扇底送南诏
果真高空坠下,不堪设想,天大本领也难施展,商侗想着,不由急出一身燥汗。
一行四人,鱼贯飞驰于峭崖削壁之间,连开口说话都怕分神失足,商侗一紧心之下,心潮一窒,差点踏空翻落!
隐约听到云雾凄迷中传来一声娇呼,是那么的紧张急促。
西岳神翁回头瞥见,只看了他一眼,仍是鎭静的向前飞跃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
时不全和林姑娘就一个神色一紧,一个花容一变,向商侗投来一瞥关切的眼光,又同时停步,向天空谛视、倾听。
四人虽是鱼贯而进,因地势太险,很多地方,间不容发,只可勉强落脚,为了便于应变和得在百忙中互相无心相撞,都保持了相当距离,真个一失足的话,能否来得及伸手挽救,尚是不可知的事!格于这种险恶形势,虽说可以互相照应,但如真的遭到突袭猛击,可能各人连自顾都会不暇!
商侗霍然巧打“金刚椿”,立足生根,伫立在一座突崖之上,屹然文风不动,仰首而望。他正要引吭开口,猛听空中劲啸如九天龙吟,加上千百声洪烈森厉的鸟啸,雁为天摇地动的异声,巨大的狂风卷地,只听树木折断,山石崩塌之声不绝,震耳欲聋。
商侗等早已警觉,纷纷提气护住全身要穴,掌封头面,虽已繁伏岩隙,仍有被风卷走的恐怖。
原来,天空群乌,都是多年通灵,受过训练,十九是洪荒异种,性烈无比,现在虽因奉主人之命,出来迎宾接客,不准伤人惊人,故只在半空候命,未会发威,不知是谁卖弄神通?以充满罡力的音波借狂笑发出,震撼半天,群鸟不知施展的人是找乐怒人晦气,受了音波震荡,以为是对付它们,暴怒之下,虽不敢违犯主人之命伤人,且一时也弄不清发狂笑声的究是何人?但也已有三四只凶鹫无比的怪鸟犯了烈性,飞掠而下,查探敌人!铁羽带起的狂风,摧石折木,连同浓云密雾,卷成一天碎絮飞砂。声势之猛,确实使人惊心动魄。
商侗等皆凛然汗出,差幸未被碎石折木波及,而且木石下落,良久不闻声息,可知脚底都是无底深峪绝壑。
商侗脱口大叫:“乐兄无恙?”
只听白云深处,乐怒人长啸相应,隐约听到断续的声音,好像纵情长吟?又似高歌:“……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人间?天上,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却被两声尖锐如刀的狂笑打断。
商侗宽心大放,知道乐怒人无事,发自内心的怡悦,洋溢眉宇,顿忘身在危境,刚才的惊险,眼前的多难,都忘个干净。
时、林二人冷眼看到,暗暗点头,钦佩商侗的性情。猛听西岳神翁劲叱:“小——心!”人已在十余丈外。
商侗等应声紧跟。
却为一阵连声嘿嘿阴笑惊得毛发皆耸,连忙蓄势戒备。
又是两阵笑声,使人骨意皆悚,连心都如浸沉在冰渊里,汗毛站班,头皮发炸!
只听有人凄凄长号道:“好大胆的鼠辈,伤及某家神鸟,某家若不把你到骨扬灰,历遍‘阴刑’,难消此恨!——还不快滚出听候发落!免累及无辜,某家一声令下,仙禽齐下,插翅难飞,勿怪某家辣手!”
商侗等一听,便知发话的人必是参养凶禽怪鸟的主人,已发觉鸾鳯受害,暴怒觅仇,说实话,那以“天魔音波”震落鸾凤的人太也忌刻偏狭了,何必和扁毛畜生过不去,当此紧要关头,大家身处天险,那能应付这些儿禽怪鸟?万一那发话的人真个命令群鸟下击,实在不堪设想,即使可敌,也感施展困难,此时此地,太不合算……
却不曾听到有人答话。
心中不由更轻视施展“天魔音波”的人,在天下武林名宿面前,有人叫阵,不但不敢挺身而出,连声都不敢吭,懦种!懦种!太无聊了……
蓦地,一声狂笑,如惊雷骤发,猝然间,闻者几为却步,真是一鸣惊人。
商侗暗叫利害!这种罡气练至最高境界,不但可透过声音伤人,如提防不及,或功力稍差,即不当场被音波震昏,也要大耗元气,弄得心神摇撼,像这样强烈的狂笑,如多笑几声,不可不防,立即沉气内视,默运内功抵抗。
却不料笑声来得突然,收得更快,竟如殒星落九天,一笑卽止!更使人有莫测高深的感觉。
好冷酷的声音:“是你么?鸾凤何罪?你还笑得出来?快交代!等某家动了手,你就哭不出来了!”
好狂傲的口气!
商侗一听,便知说话者必是赫赫有名,自负甚高,目无余子的人,忍不住向师傅投了一瞥探询的眼光,继又落在时、林二人身上。
只见林时二人神色都很严肃。恩师的脸色,仍是那么的安详鎭静,不由自叹惭愧!不知自己几时才能做到师傅的矜平燥释,忘情物外,超然脱尘的境界。
此时,只有生死置之度外,尽力以赴。
瞥见恩师向他扫了一眼,奇异的光芒闪烁,虽只一瞬,商侗立感热血沸腾,好像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潜力,毫不迟疑的紧随恩师袍风袖影而驰。
却听清脆中又带尖媚的声音:“阁下又是谁?本门信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犯我,先报姓名,我若犯人,鬼怕神惊!嘿!嘿!”是屡发怪笑,震落鸾凤的人发话。
商侗暗忖:一个比一个狂妄,不知号称“狂生”的乐兄和“狂人”庄生梦又倒底“狂”到何等程度?像这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口吻,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听刚才发话人的口音,分明不是老年人,却也如此老气横秋,真使人难解……
只听森森冷笑:“竪子敢尔!明知故问,当今之世,驯禽作马,啸傲苍冥,遨游太虚的,舍我其谁?你真要我动手么?!”
那最后一句话,如死人断气时的凄属冷峭,真如鬼哭,却听漫吟声起回答:“桃花扇底选南诏,茫茫宇宙任逍遥……”
“咄!竖子可是——”
“纵横北极惊天下,风流雅望数侯郎!.”
“好!你是北极来的,你们北极来人还有几个?却叫竖子来插标卖首!”
“区区一人足矣!唐古拉山派人出来也要看地方!家师认为什么逍遥大会,只不过是些游魂残魄的聚集,故命区区一人来,你非主人,何得代庖?再说能役使扁毛畜生,有啥稀奇?当今之世,天上人物,不下四人之多,你算得老几,若不自量,等下区区就人与人鬪,畜生与畜生鬪如何?”
一声狂笑,起自九幽:“好呀!卓卓群英,济济多士,都不在阁下眼下,若不让天下英俊一睹阁下风采,岂非遗憾!请!”
分明是庄生梦交代场面话了,话里机锋,颇有.大家想看看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变的?竟敢如此狂妄说话!如先动手,万一你葬身绝壑,岂不使大家遗憾!
商侗大伪叹服——
庄生梦果然名不虚传,言出中矩,既示大方,保持主人风度,又使同党借此下台,在敌势未明前,怕弄僵了,不如微言示意,先把全体武林高手拉在一起,使这狂妄的家伙陷于孤立……
这家伙也太可恶!竟敢视天下人为“游魂残魄”,对大家说来,真是奇耻大辱——因为大家都自负是有名的人物呵。
冷哼声起:“便宜竖子多活一刻,你就请吧!”是管理凶禽怪鸟的人发话下台。
商侗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猛的心中又是一紧——面临覆崖绝壑,若非西岳神翁在前猛打“千斤坠”,顺手向后一拂袖,无形的潜力,使时、林、商三人惊觉收势的话,只要再一个起落,必然失足下坠!
这时,四人屹立一座插天孤峰之脊,一看遇围形势,活像一只展翅大鹏,山顶如鸟头,两边覆崖如两翼,自己一行就在左翼之端,它颇似正在振翼微歛,引吭长啸,破风穿云而去!神态生动已极!
危崖并巗,削壁千重,好像已无路可通,因为,除了对面一叠靑翠而苍茫的插天高峰外,下临无地,但见云堆絮涌,变幻万千,四面危崖千仞,壁立如削,四人停身之处,则恍如神工鬼斧,劈成的一只神威猛烈,振翼欲飞的巨鹏!
这时,鸟群已不知何往?仰视苍穹,云封雾锁,一片苍茫,刚才万马奔腾是何等声势,不过一盏茶时候,竟静寂得好像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连那多武林高手也不见踪影,商侗震骇莫名,心如绷紧的弓弦——
他想:鸟飞得快,瞬息千里,尙可说,这多武林高手,虽参差分路而进,卽使各怀私心,不互相招呼相应,为何连一点声息也没有,恍如进入了死样静寂的地带。
急看师傅和时、林二人。也都默默不语,显然,都为眼前的走头无路而惶惑。
商侗第一次看到师傅凝肃的神色——以西岳神翁的名望,此行有进无退,何况在三个后辈面前,如无老谋深算,未免有失尊严,但,脚下沉沉,谁也不敢贸然下去!
时不全负手于背,双眉山耸,伫立林姑娘前侧,俨然俪影双双——她偎依于他身边,若非在此危境之下,还以为他们是一对遨游山水,指点烟雾的小夫妇呢。
由二人的神色,可知也和自己一样,惊疑不定。
商侗脑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决定,后退既不可能,眼前又危机四伏,正是暴风雨前的沉默,如其使恩师增加顾虑,不如自己犯险逞勇,一马当先跃下。
万一自投死地,也可使人知道西岳门下无贪生怕死之徒,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胆力。
想到就做——
猛吸一口气,劲行百骇,一声清啸,低呼:“师傅!时兄!林姑娘!我先一试——”
脚尖贯力,双掌一封头面,一式“星垂平野”,飘身作弧形,射入茫茫云雾深处——
耳际风生,似听到一声急促的娇喊,是那么耳熟:“向左三丈六!快……”
“侗儿!为师来了!”师傅的声音一反平时的沉稳与安详,字字如箭突突,声音里,透出无比的爱护与关切!
“呀——”是林姑娘的惊呼。
“商兄!先鞭一着,小弟附骥敬陪——”是时不全的朗声大笑,好像起自身后。
几人的声音,划破了死寂,四山廻响,如几颗动石,震荡了一泓死水,立时,长笑、劲叱之声纷起,竟似和商侗等桴鼓相应。
商侗气纳丹田,稳住身形,保持平衡中的变化,念头未及转动,云雾拂面,凉中透湿,他神智一清,慧目聚视之下,估计已身落二十余丈,猛觉腥风怒卷,怪味刺鼻!
云雾翻浪中,则瞥见碧阴阴,蓝汪汪的奇光闪烁,照眼之下,呼的一声,一条五色斑烂的彩带劈面射到!
商侗刚身化“滴溜转”,想避开来势,猛觉内心一烦,欲呕不出,脏腑都在翻动,真气一松,身形变化失灵,眼前一黑,只勉强右掌一招“北海屠龙”,斜劈而下,左掌封住头面要穴,全身一软,神智已昏,模糊中听到耳际狂风疾扫,一声“咛——咛!”急呼和一声“呱——呱”惨叫,还有师傅的沉雷大喝:“侗儿别慌!”
“我来了!”时不全的劲叱!
商侗身如断线风筝下落!
他在快昏死闭气的刹那,仍隐约听到断续的声音:“阿灵快……一齐帮……华山老前辈,请……”
——他难过得几乎连脏腑都要呕出,全身无力,眼皮像有千斤重,艰涩难睁,难以形容的痛苦,使他两拳紧握透肉,挣得汗流如浴,潜在的意识中,他依稀感觉自己触身在软绵绵的地方。
比枕头软过百倍,好舒服,托住自己的后脑,口鼻中又腥又苦之怪味已渐变为清香凉爽,他只觉脑中如一片白纸,胸腹一片空洞,身子不属于自己了?
一股温暖的气流,由胸臆扩展,百脉在动,下意识中他不挣动了,等到觉得几滴水滴落在自己面上,他终于尽力张开了眼——
是梦?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常萦绕脑中,挥之不去的梦里真真——可不是文姑娘!
珍珠似的泪,顽皮的赖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滴!滴!不下又难留,他脸上又是一凉,一股热流上冲,猛觉得鼻中发酸,眼中发涩,他尽力张大了眼,却见她百花一绽开,笑了,两行珠泪随即进落,徘徊在她的玉颊上,这种泪影中的笑,是喜极而笑——特别动人,是人性中最高升华的笑。
奇怪!她为什么偏爱自己,屡加援救?
一个闪电的念头,使他想挣扎而起,却为何脚软头眩,懒洋洋的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他颓然的闭目,喃喃而语:“谢谢妳……我师传父?时兄,林姑娘……呢?我……我不行……”
耳边却是喁喁细语:“别动!你师傅他们已脱险,可能已被接进仙府!你放心!你中了恶物奇毒,幸有人帮忙!总算有救了!你别动,等药力透开,自会复原!”
却被紧响如潮的异声打断,一个豪放的狂笑发话道:“各位恕罪,凡赴美人宴的朋友!必须个个英雄,才有资格,自古美人爱英雄,故各位必须稍展身手!好使美人们一识各位英雄本色,芳心暗许,将一缕深情贡献于英雄面前呢!”
商侗一听,便知又是主人发话,心中好不难受,暗想:“孤独狂人”确实言行莫测,使人啼笑皆非,自己呢,一出师便不利,几乎送命,借女人之手苟延残喘,不是英雄是狗熊!心中一阵痛苦的针刺,真有生不如死之感!”
为何堂堂七尺昻藏丈夫,还要躺在女人怀中!他终于一声落漠悲凉的长叹。
却听到她也幽幽的一声叹息!
听在他耳中,莫明其妙的连心都抖了——他以为她轻视自己无能?给女人看不起,这是男人最大的耻辱呀!
他猛的一咬钢牙,一挺而起,眼前一阵金星乱迸,脚下好像腾云驾雾。但,男儿的豪气,终于使他坚强的站住。
他定定神,觉得幽香隐隐中,左右前后,似有一股无形靱力护持——他心中明白,她太聪明,为恐伤了自己自尊心,并不直接搀扶,只暗中以内家罡气帮助自己稳定身形,一点也不露痕迹眼光和她幽怨、怜爱的眼光一接触,顿使他英雄气短!一种异样的心潮——是儿女情长?抑自悲无能?竟黯然魂消,沉重的低下了头——
这一俯首,为之悚然一惊——只见身停一座大不盈丈的突崖之顶,云暗雾茫中,四面隐约如撑天玉柱的尽是天然石笋,星罗棋布,也不知倒底有多少?自己功力未复,形同度人,必须求助于娇娃红妆么?
正惶然间,猛听师傅洪钟似的大笑,起自脚下:“庄道友!吾闻君子谦以自牧,虽帝王之尊,礼贤下士,阁下自恃绝世之才,欲傲天下人物,尽可大方地折人于樽爼谈笑之间,何必借地利之宜,占人和之便,厄困万里来客于大门之外!藉恶毒之物欺人,致小徒生死未卜,阁下未免太小家子气,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何必嚣狂!朱某愿聆大敎,以正天下同道视听!”
“好说!好说!”有人狂笑三声道:“道友错怪庄某了!庄某早已说过,格于天险形势,庄某穷多年之力,也只勉强扫出一径迎宾,奈何诸位道友不屑于驱禽御兽,争逞绝艺?再说昔年逍遥双仙,毕生草创山庄,如可举步可进,如过户庭,岂不枉负“仙府”虚名?至于百灵异物为扰,并非庄某故意,乃在座道友偶然动兴…….好得现在道友多人已近门前,庄某代请那位道友召回百灵异物,只管移玉,庄某倒屣以迎,负荆慢客之罪如何?”
“道友自称孤独,居然朋党高座,也有受人玩弄,听命之时?……至于什么百灵异物,朱某虽不敢说视如无物,但同来高明道友,尚不致会受于畜类!”显然,西岳神翁心痛爱徒生死不明,真怀愤激,语意也尖酸起来。
猛听一声凄凄怪叫:“朱老儿!你别辩才无碍,逞口舌之能!你小看畜类,我就让畜生们向你致谢,何必晓晓不休!如实在气不过,自己买块豆腐,碰死好了!”
“阁下何人?不妨报名,好敎朱某请教有门,使天下同道同致久仰!”
西岳神翁显然决心一拼,有激怒对方出手之意。
“哈哈!我们正要向阁下请教,并与天下英雄抗礼,先请进来!再介见如何?”
“好!——”西岳神翁斩钉截铁的声音,使商侗为之振袂欲起,大约功力渐复,已能潜运内功,一听有人对师傅无礼,差点脱口大喝,循声下扑!
却听一声宏亮佛号:“阿弥——陀佛,庄檀樾!贫衲无德无能,辱蒙万里宠召,却受咫尺天涯之阻,贻少林之羞,既主人无款客之诚,欠迎宾之礼,贫衲不如藏拙,就此告退如何?”说话的当然是少林了了大师。
只听又有人纵声狂笑:“庄先生!难为来客,还是武林中迎宾之先例!倘再不当机立断,让天下同道聚首一堂,则不但有违庄先生邀之旨,且恐终非庄先生之福!”
商侗听得分明,暗暗惊叹,今番真是风虎云龙,无一弱者——只有自己例外。
试一运功,居然气如珠,血如轮,活泼泼的百脉畅通,除了有点慵困外,竟似耳目更灵锐——心知必是伊人给自己服下甚么灵丹妙乐所致……
隐约传来三声清磬,矍然一顾她时,只见她花容大变,神色惊慌,却强自鎭定的对他嫣然一笑道:“别傻了!有话等下再说!我算是尽到接待来客之责,你千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师父在召集我们,请你紧随我落脚之处前进,这儿步步危机,一点也大意不得·····”
只听庄生梦大笑三声:“好!好!好!算庄某不是!看在桃花帖份上,敬请各位道友移驾……”
商侗见文姑娘满脸焦灼之色,心头剧转,觉得此时此地,万难使她失望!何况她救了自己二次性命,也无给她难堪之理,自己对她虽说不到爱,却早在华山有了难忘的印象。不过在未了解她本质的善恶之前,未奉师命,决不可乱来而已……
现在,只有先进入“逍遥仙府”再说,难得有这样的良机!有熟悉的领路人,如其自己履危犯险乱闯,不如且跟她走……
他想到这里,她也正廻眸对他一笑低声娇喝:“你——要小心……”
商侗已随着她落脚之处下降。
目随身移,神随心转,触目所见,差点脱口叫绝!
原来,只见叠云浮空,千形百状,有如大千世界的楼台亭阁,山川鸟兽,花木人物,竟是天然的石窍玉笋,玲珑剔透,虚无飘渺,几疑此地非人间。
人行其中,恍如腾云而渡,她底倚影,翩若惊鸿,香带飞舞,真像仙子凌风,曼妙已极!
不觉神移,几乎失足于悬空石蹬之上!
急歛心神,沉气加功,星跳丸抛,只差比翼双飞。
她不时凝眸四顾,频频等他,状甚紧张惶惑,忽然,她廻身相同,商侗去势太急,猝不及防,而她停身之处,又在奇险孤峭的一处不容转移的弯角石笋之上,他想腾挪闪避,又怕误蹈危机,百忙中只好一个“鳯点头”,迎面兰息细细,香泽微闻,人面花光,飞舞不定,就在卽将撞入她怀中的刹那,他猛然吸气沉腰,右膝一屈,左脚尖先落地,似“金鷄独立”之式,瞥见她微张玉臂,似想扶持,他心中一慌,急忙身向后仰,想以一式“扯旗顶”,尽量避免双方肌肤相触。
只见她花容幽怨,无限凄清,双目神采湛然,使人有不可轻,油然生敬之感,那是一个少女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可以震慑色徒之胆,又象是芳心中有极大的激动波澜,要作一重大决定,而竭力自我冷静的凝重神情。
商侗正要提气开口,只听她已低而有力的凄然道:“你知道,这儿千门万户,步步玄妙,如非熟悉内蕴的人领路,寸步难行么?我们所经的还是后园外层,也最幽僻,是我姊妹四人巡守之奥地!你,恐系第一个走这条路的外人,所见到的景象,乃是半由人工半由天工造成,由此进入后园,便是仙府重地,如无人送出,天大武功,也揷翅难飞。”商侗单足立在石上,正感不耐,她的声音忽转哀怨,动人心魄:我,你可能是不了解的,也甚至永远无法了解的,只要你老实说一句话,我必尽力使你安然离开这里,背师叛敎也在所不惜,骨化飞尘,也甘为你而死。”
商侗大骇!几乎支持不住,向下翻落!她的话,给他无形的压力太大了,他从小山居,虽天资卓荦,却很拘谨,心底对她虽有一个莫明其妙的憧憬滋味,却决未料到一个女孩子会这么快的向他作出如此率直的表示。
刚脱口道:“要我说一句什么话?”
猛觉气促,急忙住口定神,铁腕忽然轻滑,已被她的柔荑握着,一拉,她微向后退,玉背已紧抵晶石之上,他却身不由主的两脚踏实,和她两面相对,四目交投。
他感到一阵迷惘,她那雾样的明眸中有异样的光采,一半儿紧张,一半儿羞,他感到全身亦一阵烦熟,好像被无形的束缚繁束得喘不过气来。
“你……喜欢——我么?”她幽幽的娇羞不胜,螓首几乎低到他起伏的宽大胸膛。
他,一阵突然的冲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斗然道:“当然,喜欢!像姑娘这样的,相信任何人都——”
“不!只问你!我,也只喜欢一个人!就是……”
他紧张的睁大了眼,嘴唇欲动又止,是对刚才的话后悔?仰是别有警觉?
“你快说一句,或点点头,我无权制止你摇头,但希望你——”
他毅然的点点头,双目射出烱烱神光,呼吸忽然急促,她已投入郎怀,首首紧贴,在他的铁肩之下。
“有人!”他吃力的迸出两个低沉的字!
她如梦惊醒的矍然揑紧了他的铁腕,似受惊的小鸟,听到弓弦的声响,但偎依他却不是要他保护,而是有挺身护衞个郎之意。
忽听傅来一声清脆娇笑:“什么?师父不照预计行事?便宜了那狂生卖嘴了!……他是什么样儿?姓乐?还有一个?二个?到了那么多人?还没到齐?”
“别慌!”商侗听到身边的人儿柔声细语:“是我师姐!我有道理…………你可以这么样……喞喞哝哝,在他耳边一阵细语,喁喁细语间,她的秀发随风拂沾在他的耳根颈侧,有点儿痒心中一模糊,随手铁腕搅着小蛮腰,好香!好软!一半儿酥,一半儿麻,他惕然的猛吸一口气,只听那边笑语又起:“那酸丁真也太狂!把百毒老爷子等老前辈们说的啼笑皆非,偏偏师父喜欢那一套,当案夸赞他,说最欣赏他!我看!那狂生忘了生辰八字,老前辈们都很不高兴,说不定他会乐极生悲,等那几个老怪物真冒了火,师父要衞护他也不容易哩……”
商侗紧握铁拳,真想冲出去喝问乐怒人现在那里?却听娇声又傅来:“那狂生说些什么?竟使师傅如此看得起他”
“我也只听前面换班下来的人说,不太清楚,只知他大刺刺的骑了“三爪儿”下来,还劳动‘独角黄’给他抓来一匹畜牲,据说是一好马!”
“一人一马一落地,他大模大样只作了一个罗圈揖,说什么宾主之礼,彼此!彼此!却把那牲口宠得不成话,当作命根,不让人牵入后喂料,说什么到了逍遥仙府,鷄与犬皆仙,人马一样,寸步不让畜牲离开,又说什么马儿中了毒,还未复原,向师傅先要灵丹马……”
“岂有此理,师父的灵丹,多少人梦想不到半粒,不打歪他的嘴才怪呢……”
“说来使人不信,据说师父毫无吝色,哈哈一笑,便当众取出贴身丹瓶,给了那狂生一粒道遥丹!”
“呀……”
“他谢也不谢一声,好像人家欠了他似的!抱着马头怪肉麻的,给马假下灵丹,便说轮到人了,伸手要好酒!开口要吟诗,还说什么‘酒竭思吞海,诗狂欲上天’呢!”
“我不信!他当着那多老生姜敢这样?别是妳听错了!”
“怎么不敢?我没听错!据说有人看不惯他这一套,要给他一点苦头尝尝,反而吃了哑巴苦!却看不出他施展的什么功夫!”
“还有,北极也有人来了,师父竟对来人很客气!人太多了,我只听说个个希奇古怪,弄得师父大反常态,大会快要开始,大热快到了,我们怎得设法找个地方看好戏,……我活了这么大,只有今天最快活!
“我们不奉命,岂可擅离汎地!师父言出如山,妳别仗着娇惯,自讨苦吃,当着这多天下高人面前出丑,才羞煞人哩!云妹已接客回来,为何一下子又不见了?”
“二姐!妳若失去这次眼福,会终身遗憾,哼!天下高人!我不相信他们会高过师父和那几个老怪物!据说:武林各大派,有的是徒弟代表赴会!有的师徒同到!有的本人亲来,师父说要把天下武学,冶于一炉,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我相信本门武学,冠绝天下,独步九州!”
“当然,师父人中之龙,才惊一代,天下早已皆知,作无言桃李多好,何必还要自寻烦恼,一定要天下人共称冠冕第一人呢?……”
话声未落,忽为一声裂云怒筝和一阵欲流的萧韵打断,因声起突兀,使人心神皆震。
商侗立受感应,豪气飈发,雄心立起,竟趁她愕然查探“音源”方向之时,展开“百步长空”,向刚才娇声笑语的地方射去。
文姑娘差点脱口出声,急以纤手掩口,向相反的方向掠去。
商侗身未落地,便提气空中发话:“借问仙府何处?西岳门下随拜访——”
两声惊“咦”,接着两声娇叱,彩虹挂空,罗带弄影,如龙夭矫,破空卷到。
商侗居高临下,已瞥见一绀色宫衣与一耕色宫衣的绝色少女掩映在一株大波罗树下,四面尽是吐艳艳繁花和人间少见的绿菊。距自己和文姑娘刚才停身之处,只有七、八丈高下。
对方出手奇快,只见纤手扬处,彩带飘空,身随带起,以“嫦娥奔月”之式迎面而来,掣电惊蛇,好不了得!
商侗身在半空,猛吐双掌,略阻彩带急势,全身一个急转,“倒翻天门”,头下脚上,身如殒星下落,正常在那株大波罗树上,枝叶微动如风摇,颇有玉树临风韵致。
二位少女见来人身手不弱,不敢轻敌,她俩震骇于这少年怎能直闯步步匠心独到的禁地?至少,来人非熟悉奇门遁甲和上乘的轻功不可,一见商侗静立不动,便也同时疾收彩带,飘落于两边丛花之上。
那个绀色宫衣的少女一声清叱:“来人擅闯仙府后园,犯本门禁忌,先自削双足!”
商侗纵声大笑道:“姑娘错了!我随家师赴会作客,岂可认作擅自私入,二位大约是奉庄老前辈之命接客迎宾的吧!有劳玉趾……”
“瞎扯!你这人自说自话,好自在!我姊妹奉命严守禁地,不管是谁?我们不管,只知奉命行事,你最好自削双足,我们将你交家师处理,若要我们动手,你就后悔不及了!”
那耕衣少女如出谷新莺,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百子喜爆齐放,还未说下去,已被绀衣少女谈叱一声:“别和他废话!”向商侗投来一瞥使人凛然生寒的冷光:“你是一定要吃罚酒么?我没有敬酒的雅兴!”
“情愿吃罚酒!”商侗微笑道:“如姑娘一定认为这是迎宾之礼的话,商某却之不恭!”
绀衣少女目起冷芒,娇叱一声:“好大胆的狂徒,以为姑娘制不住你!接招!”
商侗似乎胸有成竹?卓然不惧,及见绀衣少女出手,罗带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始暗惊好深厚的内力!对方兵器竟是一条奇光闪烁,五色缤纷的香罗带,必有奇诡的独门招数,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长笑一声:“来的好!”
身停枝叶之上,纹风不动,防着罗带左掌横推,右掌直切,想以一翻一卷的两股劲,把对方的罗带震荡开去。
绀衣少女冷笑一声:“凭你也配”,皓腕一抖,罗带如蛇信吞吐,又猛的缩回,左手纤指弹来,商侗立觉掌力打在一股柔中透韧的弹性物之上,掌力打空,对手出指如电,目不及瞬,迫得一式“仙人担”借上身疾向后仰之势,脚下“转罗盘”,身形一个滴溜转,平飞出丈外。
仓促间,只听那绯衣少女微微嘤一声,显是惊呼,身形还未稳定,眼花撩乱,罗带弄影,绀衣少女又已如影随形的人随带上,罗带翻飞卷到。
商侗只觉香风刺鼻刮面,为之心荡神迷,急忙自闭七窍,百忙中瞥见罗带有异,不但可伸可缩,还镶有细小金针和玉环之类,底层还有暗红色如逆鳞似的倒钩芒刺,不由心中大骇,急忙一招“龙腾骇浪”,全身一伏,暴起空中一丈许,在空中一曲腰,“孤鹜横天”,斜射掠落一根石笋之上。
又瞥见那绀衣少女妙目乱转,好像十分焦急,不由心中奇疑,她为何这样?分明与自处于敌对地位,刚才还咄咄逼人,现在不出手还可说是不愿二打一,为何神色之间,竟似关心自己?
猛觉脚下一沉!
石笋竟似活的,向下陷落,并冒起大蓬白烟。
商侗心惊胆寒之下,临危不乱,左脚一踹右脚背,两臂一曲,猛沉一口真气,一个“大圣翻云”之式,翻落丈许外的一株盛开丹桂之上。只见白色烟柱随风四散。
绀衣少女一怔,似惊诧商侗竟有如许身手?刷的变了花容,哼了一声:“姓商的!你别仗着几手三脚猫,要卖弄献丑,久闻西岳苍龙剑法号称武林一绝,你快亮剑,姑娘看你有多大道行?”
商侗已知道利害,明知身在险地,寸步危机,绀衣少女武功奇高,的是强敌,凭武功决鬪,胜负尚且难卜,何况自己不明地势玄妙,硬拼下去,实无把握,想起文姑娘刚才告诉自己的话,心中更是一寒,但少年傲气易发难收,如连一位小姑娘也对付不了,有何面目去见恩师和天下武林名宿,不如硬拼,决一死战……
立时,把文姑娘嘱附的机宜丢到脑后,舌锭春雷般一声哈哈狂笑:“好!承姑娘看得起,敢不遵命?我就班门弄斧,鲁室扬戈了,恕无礼……”
说着,手握剑柄,徐徐一寸一寸的拔出,又沉声道:“能不伤和气,劳姑娘指路拜候令师最好,一动刀兵凶器,恐家师见斥,令师不快,商某十分惶恐!”
绀衣少女大约误会商侗恃技而傲,故意一寸一寸的拔剑,等于对她轻蔑,气得花容遽变,戟措娇叱:“姓商的!闭住你的嘴!姑娘非教训你不可!”——声落人到,破空飞扑,罗带如蛇,纒向商侗下盘。
商侗怒火迸发,大喝:“姑娘相逼太甚,商某只得冒犯了!”
呛然一声,龙吟隐隐,华山鎭山之宝的“苍龙剑”已闪电而出。
那绯衣少女急喊·“二姐!他……”
“你别管!不用妳揷手,我自会向师傅禀告。”
商侗宝剑入手,豪气冲霄,“指天划地”,已向卷到下盘的罗带疾削而下。
商侗仗着“苍龙剑”断金削玉,无坚不摧,想削断对方罗带,估计对方至少会收带闪退,便好顺势变招,以“苍龙腾雨”,“云际飞鳞”等绝招,给这丫头一个下马威。
不料,对方状如未见,罗带仍以急势纒来!
商侗猛觉不妙!
自己的“苍龙剑”分明已削实对方罗带之上,却如砍棉絮,未能损及罗带分毫,不由脱口急叫一声:“不好……”
忙借宝剑下削之势,左手一撤剑诀,右掌猛翻,怒吐而出。
只听她冷笑一声:“给我躺下!”
“不见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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