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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卧龙生《绛雪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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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目录

    第一章 素帏青灯
    第二章 巉岩踩踪
    第三章 血池之秘
    第四章 芳心难测
    第五章 对月缔盟
    第六章 险象环生
    第七章 寒潭惊魂
    第八章 七巧梭
    第九章 红色指印
    第十章 密洞奇遇
    第十一章 天涯沦落人
    第十二章 一讯震江湖
    第十三章 断梭传柬
    第十四章 泰山道上
    第十五章 英雄大会
    第十六章 武林绝学
    第十七章 褛衣村童
    第十八章 无影神拳
    第十九章 七星遁形
    第二十章 妾意如绵
    第二十一章 得而复失
    第二十二章 死亡之谷
    第二十三章 冥岳三妹
    第二十四章 招魂之宴
    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变
    第二十六章 生死之间
    第二十七章 触目惊心
    第二十八章 一线生机
    第二十九章 阴风之变
    第三十章 传讯少林
    第三十一章 神功初复
    第三十二章 禅关二僧
    第三十三章 恶讯频传
    第三十四章 在劫难逃
    第三十五章 绝技初传
    第三十六章 南北二怪
    第三十七章 少林浩劫
    第三十八章 龙蛟双剑
    第三十九章 巧通玄关
    第四十章 劫后重逢
    第四十一章 冥岳岳主
    第四十二章 决战少林
    第四十三章 血腥遍地
    第四十四章 二怪合击
    第四十五章 古剎浴血
    第四十六章 妙手回春
    第四十七章 英雄何价
    第四十八章 息事宁人
    第四十九章 百口莫辩
    第五十章 草木皆兵
    第五十一章 怪事迭出
    第五十二章 血池探密
    第五十三章 万里追踪
    第五十四章 变幻莫测
    第五十五章 奇遇奇逢
    第五十六章 护丹五毒
    第五十七章 剑气柔情
    第五十八章 疑神疑鬼
    第五十九章 奇灾异祸
    第六十章 血池脱困
    第六十一章 再入情锁
    第六十二章 盲目道人
    第六十三章 蜂王杨孤
    第六十四章 重现江湖
    第六十五章 奇峯迭起
    第六十六章 弒师之秘
    第六十七章 五针钉魂
    第六十八章 罗玄出世
    第六十九章 鹊桥大会


第一章 素帏青灯
  西北风吹飘着漫天大雪,由河北入鲁的官道上,奔驰着一匹长程健马,得得蹄声,荡起了片片飞雪。
  马上坐着个二十余岁的少年,一身深蓝色疾服劲装,外罩着鹅黄色披风,左肩上露出飘垂着绿穗的剑把,扬鞭顾盼,豪兴横飞。
  这少年长相异常清秀,剑眉朗目,虎背蜂腰,面如冠玉,英风逼人,虽在弥天大雪,凛冽寒风之下,却全无畏寒之意,眉宇间欢愉洋溢,嘴角间不时露出笑意,显然,他心中正在想着一件极为高兴之事。
  突然,一只低飞的寒鸦,喳的一声,掠顶而过,振翼西去。
  蓝衣少年似被寒鸦的叫声,惊醒了欢愉的回忆,微微一皱眉头,探手入怀摸出了一粒形如莲花,大如核桃的金色暗器,抖手间,破空飞出,去势劲疾,划起了轻微啸风之声。但闻一声哀鸣,那振翼急飞的寒鸦,应手而落,一团黑影,摔在雪地上。
  他勒马回头,望着那被金莲花击落的寒鸦,瞬息之间已被大雪覆盖,大地上又恢复一片琼瑶,皑白无瑕。
  刺骨的西风,仍然劲吹,鹅毛片的大雪,仍不停的飘落着,四野寂寂,仍和刚才一样的安静,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那皑皑的白雪之下,已埋葬了一个生命,虽然那只是一只飞行在风雪中的寒鸦。
  一个不祥的预感,陡然间袭上心头,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忽的放马加鞭,向前疾奔而去。
  严寒的风雪中,只见那健马身上一滴滴红色的汗珠,滴洒在白雪地上,那重金选购的长程健马,终于无法负担长时不停的疾奔劳累,用尽它最后一点气力之后,倒了下去。
  蓝衣少年在健马倒地之时,双足微一用力,忽然凌空而起,飞跃出八九尺外,轻飘飘的落在雪地上,回头望着那倒卧雪地上的健马,轻轻的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说道:“马儿,马儿,生死由你去吧!恕我无暇照顾你了!”霍然转身,放腿向前奔去,其疾如箭,速度并不在那健马奔驰之下。
  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风雪却越来越大,那蓝衣少年一面不停举手挥着头上的汗水,一面仍然拚尽着余力向前奔走,鹅黄的披风,被怒吼寒风吹动得簌簌作响。
  忽然,他停下脚步,喘息了一阵,抬头辨识了一下方向,又缓步向前走去。
  大约有一刻工夫,走到一湖畔所在,湖水经过寒风吹袭,已结成冰,雪华冰光,相映成辉。
  就在这湖畔边缘,巍然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宅院,他极尽了目力,却看不见一点灯光,夜暗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片凄凉。
  他抖抖身上积雪,慢慢走向那所宅院。
  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闭着,他略一犹豫,举手拍击一下门上的铜环。响声过后,半晌仍不闻那宅院中有何声息,心中一急,不觉间双手加力一推。但闻呀然一声,两扇黑漆大门突然大开。
  原来,这两扇大门并未加栓。
  向里望去,只见院中的雪光盈盈,各室内漆黑如墨,一片幽寂、凄凉。
  蓝衣少年略一沉吟,挺身而入,回头把两扇大门关好,缓步向前走去。
  穿过一所庭院,直向大厅走去,他似是已觉出事非寻常,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宽敞的大厅中,夜色更加黝暗,伸手难见五指,凛冽的寒风,从门外吹入,刮动壁间的字画,全厅一片沙沙之声,更加重了阴森恐怖气氛。
  这蓝衣少年虽有着一身武功,也不禁心头微生寒意,不自觉伸手摸摸剑把。
  他本有黑夜视物之能,微微一闭双目,调匀真气,再睁眼时,已可看清楚室中景物。
  只见靠壁处,放置着一张八仙桌,四张太师椅,排列的十分整齐,厅中景物布设,似乎依然如旧。
  他略一沉思,急步向后院奔去,走过一段甬道,到一处幽静的跨院门边,两扇木门,紧紧的关闭着,一股惊恐的冲动,使他毫不考虑的伸手推那两扇木门,但他右手将要触到木门上时,又突然缩了回来。
  他知道这是师父静修内功的所在,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闯入。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对着两扇木门说道:“弟子方兆南,特来向师父请安……”
  这两句话说的声音极高,余音荡漾缭绕空际,历久不绝,但那幽静的跨院之中,仍然是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回音。
  一阵劲风吹来,刮落了房上积雪,洒了他一头一脸,脸上一凉,心中也同时泛上来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一推木门,但却纹风未动,想是里边已上了栓。
  他向后退了一步,暗中运足真气,集于左肩,正待撞开木门,忽然想到了师父那庄严肃穆的面孔,立时一收架势,双臂一振,凌空而起,跃上围墙。
  放眼望去,两株盛放的腊梅,雪光中傲然挺立,幽香花气,扑鼻沁心。
  一个秀慧娟雅的倩影,陡然间展现脑际,他想到了十几年前,曾和一个美丽绝伦的小女孩子,共同手植这两株腊梅的情景。那时,他和她都还是八九岁的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块儿学习武功,一块儿淘气游戏,转眼流光,似水年华,十几年的岁月,很快的过去,当他艺满离开师门之时,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晃眼又是两年时间,他这次由千里之外赶来这东平湖畔,一半是探望师父,一半是想看看幼小在一起长大的师妹……
  他望着梅花出了一阵子神,才飞身而下,缓步向师父修习内功的静室走去。
  他虽然已感觉到师门中遭遇了极大的惨变,但深重的师徒情份,使他极力往好处去想,暗自慰道:也许师父带着师母、师妹,徙迁他处去了。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师父修习内功的静室门外,运足真气举手一推,两扇门应手而开。
  举目望去,登时惊得他魂飞天外,头皮发炸,呆在门口,半晌说不出话。
  但见满室布垂素帏,触目一片银白,两具桐棺,并放在素幔环绕之中。
  他呆了一阵之后,大叫一声:“师父!”纵身跃扑过去,双手分扶两具棺盖,泪水泉涌而出。
  一阵痛泣之后,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暗道:师父武功绝世,誉满武林,师母亦是巾帼英杰,一手金莲花,名震大江南北,纵然身受当世一流高手围攻,亦足可全身而退。这两具桐棺之中,也许不是师父、师母。
  心念一动,急于要查明真象,暗中潜运功力,正待揭开左面棺盖,一看究竟,突闻一个娇如银铃般的声音,起自身后,道:“住手!”其声虽然清脆动人,但却冷漠至极,听得人生寒意。
  转头望去,不知何时,身后已站立一个白衣白裙、长发披垂的少女。
  虽然那少女美丽绝伦,但在此时此地,阴气惨惨,素幔低垂,双棺并陈的静室之中出现,而且又来的无声无息,方兆南纵然胆大,也不禁吓得心头一跳。
  只见那白衣少女微一启动樱唇,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跑到这里哭哭啼啼?”口中虽在对方兆南说话,但两道眼神,却始终未望过他一次。
  方兆南一沉吟道:“在下乃周老英雄的门下,贱姓方,草字……”
  白衣少女接道:“好啦,我又没有问你姓名。”
  方兆南听得一皱眉头,道:“这两具桐棺之中,存放着什么人的尸体?我可否打开瞧瞧?”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别瞧啦,一个是周佩周老英雄,一个是周夫人。”
  方兆南只觉一股热血由胸中直冲上来,厉声喝道:“此事当真?”
  白衣少女神色不动的冷然答道:“不信你就打开棺盖瞧瞧吧!”
  方兆南双手用力,咔喳的一声,启开了左面一具棺木,探手怀中摸出千里火筒一晃,火光闪动,幽暗的静室中,亮起了一道熊熊的火焰。
  目光及处,只见两具棺木之间,放着一张很小的茶几,茶几上置放着一只业经点残的蜡烛。
  他抖动着右手,燃起蜡烛,素幔环垂下,烛光更显得明亮。
  他回顾了那白衣少女一眼,只见她脸色冷漠,站在身侧,动也不动一下。
  一阵寒风吹来,飘起她的长发衣袂,素幔波动,烛颤复明。他犹豫一阵后,终于缓缓地把目光投注那棺木之中。
  只见白绫覆盖着一具仰卧的尸体,单单露出一颗花白长髯、白布包发的人头,十几年教养深恩,在他心目之中早已深刻的留下师父音容笑貌,一望之下,立时辨认出来,那仰卧在棺木的尸体,正是他两年未见的恩师遗体。
  只觉胸中热血翻腾,再也难以控制悲忿激动的情绪,大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扑拜在棺木之前,放声大哭起来。
  温馨的旧情往事,现下都化成了悲忿痛苦,这一哭当真是哀恸欲绝,谁说丈夫不弹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方兆南已哭得泪尽血流,这一场大哭,暂时发泄了他壅塞在胸中的悲忿情绪,心神逐渐的安静下来。
  定神望去,只见那茶几上的蜡烛,只余下了半寸长短,那冷如冰霜的白衣少女,仍静静的站在一侧,脸上神色,毫无变化。
  方兆南缓缓的站起身子,目光凝注那白衣少女身上,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师父师母的尸体,都是你收殓的吗?”
  白衣少女也不望方兆南一眼,冷冷的答道:“我父母受过周老英雄的济助,我收殓他们尸体,算替父母报恩。你已哭闹了一个更次,现在该走啦!”说罢,慢慢的转过身子,缓步向素帏后面走去。
  方兆南急道:“姑娘暂请留步,在下还有几句话说。”
  那白衣少女已快走入白帏,闻言停住脚步,道:“什么话快说。”
  方兆南见她背己而立,连头也不转一下,不禁心头微生怒意,忖道:这少女好生冷傲。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那少女似已等得不耐,身躯晃动,人已隐入布垂白帏之中。
  方兆南久随师父身侧,常得周佩召入这静室之中受教,知那素帏后面,并无复室,当下提高声音,问道:“姑娘可知家师膝下一位女儿那里去了么?”
  只听素帏后面传来那少女冷冰冰的声音,道:“不知道。”
  方兆南双眉一挑,又问道:“姑娘几时到此?可曾见到家师夫妇被害的经过?”
  但闻白帏后面,又传出白衣少女简短的答话,道:“我来此时,他们已被人杀害很久了。”
  方兆南疑心突起,略一沉吟,追着问道:“姑娘何以知道家师夫妇遇害,特地赶来此地收殓尸体?”
  素帏后面传出那白衣少女清脆冰冷的笑声,道:“怎么?你怀疑我是杀害了你师父母的凶手么?”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方兆南只觉那娇脆的笑声之中,似乎含蕴着一股阴寒之气,听得人毛骨悚然,连打了两个冷颤。
  忽然间,素帏一角,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纤纤玉指,紧握着一支胡桃粗细的红色蜡烛。那冷漠娇脆的声音重又言道:“你要留在这里替你师父、师母护守灵帏,也好,快点着这支蜡烛,合上棺木盖子。”
  方兆南只觉这少女言词难测高深,行动诡异绝伦,在这等风雪之夜,素幔双棺,阴风森森的静室中,更使人有一种人鬼难辨之感,饶是他一身武功之人,也不觉心中直冒冷气,本能的伸出右手,接过蜡烛。
  只听那素幔之后,又传出那白衣少女冷冰冰的声音,道:“你这支蜡烛,已足可支持到天色大亮,你要是不怕,就在这静室中坐一夜吧。”
  方兆南换燃了新烛,盖好棺盖,席地倚棺而坐,望着那萤萤烛光,心中泛起万千感慨……
  他想起了投身师门学艺的诸般经过,师父庄严肃穆的性格,使人凛然生畏;师母的慈爱笑容,使人孺慕不已;师妹的娇艳秀慧,更使人倾慕难忘……曾几何时,这些留在他心中的深刻往事,都已成了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如今师父、师母,惨遭杀害,双双陈尸眼前,一起长大的师妹,也不知身落何处,生死难卜……
  欢乐的往事,一幕幕展现脑际,更托衬出目前境遇的悲惨凄凉。
  夜色深沉,一灯萤萤,他一路的奔走,人早已劳累难支,倚棺斜卧,沉思往事,不觉间沉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肩上被人推了一掌,睁眼望去,只见一青袍长髯的老人,满脸悲忿之容,静静的站在棺木旁边。
  方兆南一见来人,不知是惊是喜,霍然跃起,扑拜身前,泪水泉涌而出。
  原来这老人乃周佩最为知己的好友,江南四剑之一的张一平。
  那老人轻轻的叹息一声,道:“你起来,慢慢的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方兆南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泪痕,说道:“晚辈昨夜赶来,师父、师母已然遭人毒手多时……”
  那老人微感心头一震,道:“什么?难道你师父、师母的尸体,不是你收殓入棺的么?”
  方兆南突然想起那白衣少女来,摇摇头道:“不是。”口中应着那老人问话,人却霍然转身,掀开素帏。
  但见素帏之后,齐齐的排列一排人头,那白衣少女,已不知何时离去。
  青衫老人脸色一变,大踏步直入素帏后面,方兆南呆了一呆,紧随那老人身后进去。只见素帏后面壁角之处,堆积着十几个无头尸体,方兆南暗暗一数,和那排列的人头刚好符合,不多不少的十五具。
  张一平咬牙切齿,冷笑了一阵,道:“好辣的手法,当真是鸡犬全诛,一口不留。”
  方兆南学艺师门之时,已拜识过这位誉满武林的大侠客,知他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声誉之隆,犹在师父之上,此时此地,遇上这位行踪一向飘忽难觅的奇人,极度悲苦之中,油然生出一线为恩师夫妇复仇的希望,当下躬身说道:“师伯见闻广博,和家师交谊笃厚。师门不幸遭遇这等惨变,要全仗师伯大力,查出仇人姓名,替家师洗雪这灭门沉冤。晚辈虽自知武功不济,但愿凭借满腔热血,一颗复仇的心,先试敌锋。”
  张一平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你不用拿话激我,我和你师父交情弥笃,三十年前承你恩师、师母,仗义执仁,救了我一条性命,迄今,我一直耿耿于怀,无时不思图报答。他遭此灭门惨祸,我心中悲痛之深,决不在你之下,只要张一平有口气在,必报此仇……”话至此处,再难自制,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方兆南噗的一声,拜倒地下,道:“晚辈先代亡师夫妇,叩谢张师伯高谊隆情。”
  张一平毕竟是涵养极深之人,一阵激动过后,心中逐渐平复下来,两道冷剑般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把方兆南打量了一遍,道:“起来,把你昨宵所见之事告诉我。”
  方兆南依言起身,暗中留神望那堆积的尸体之中,并无师妹遗体,心中略感宽慰,黯然一叹,把昨宵经过之情,很详尽的对张一平说了一遍。
  张一平听那白衣少女奇异的举动之时,心中不禁大感惊奇,暗道:女孩子家,大都天生胆小,纵是习武功的人,也不可能有这般超异须眉的胆气,在风雪凄冷的夜里,一所寂寂无人的大宅院中,伴守着一堆尸体……
  方兆南似看出了张一平脸上疑虑之情,当下接道:“晚辈之言,句句属实,那白衣少女的奇异行动,实使人有一种人鬼难辨之感。”
  张一平淡淡一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贤侄不是因极度悲苦的一种幻觉,那白衣少女,倒是一条最好的追查线索。”
  方兆南叹道:“晚辈如非亲目所睹,只怕也很难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奇特之事,难怪师伯要心存怀疑了。”
  语声甫落,突见一道白光,破帏飞来,方兆南幼得师母传授金莲花暗器绝技,耳目极是灵敏,右手一招,接住飞来白光,只觉入手冰冷,定神看时,手接暗器竟然是一团雪球。
  这雪球似经人用力团成,大如杏子,坚硬异常,发这雪球之人的手法,亦似是极有分寸,穿幔破帏,应位奇准,但方兆南举手接住雪球之时,不觉得劲道猛烈,这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腕力,如非身具上乘内功之人,实难拿捏如此之准,不禁心头大感凛骇。
  张一平冷哼一声,双足微一用力,身躯如箭平射而出,身法奇奥,果然是一代名家身手。
  方兆南左手一拨素帏,一个“燕子穿云”身法,跃出静室,抬头一看,只见张一平高站屋脊之上,正向四下眺望。
  忽见他左脚向后一滑,人不起步,腿不屈膝,身子由屋上直滑下来,脚落实地,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张一平今天算栽到家啦,孩子,快些捏碎你手中雪球看看。”
  方兆南右手指微一用力,雪球应手而碎,果然那雪球之中,包着一片白绫,只见上面写道:“此非善地,早离为上,以免遭杀身之祸。”下面既未署名,又未划什么标记符号。
  张一平虽是见闻博广之人,但一时之间,也为之愕然一呆,他想不到这竟是一封善意示警的短笺,虽然他在方兆南接得雪球,已猜到那雪球之中,定然包藏有物,但在他想象之中,不是死亡的通知,就是约斗的邀请……
  方兆南突然一扬两道浓浓的剑眉,道:“张师伯,咱们留这里等他们。”
  张一平黯然一叹,道:“年纪轻轻的孩子,能有这份胆气,诚是可贵,不枉你师父教你一场,不过,你留在这里,于事无补……”
  方兆南突然滚下来两滴泪珠,接道:“晚辈亦自知武功难望家师项背,可是师门仇恨,不共戴天,晚辈既不能手歼强敌,奠祭家师灵前,亦要一睹仇人面目,再谋报仇之策。方兆南今生如不能歼仇剑下,有如此树。”
  右臂一翻,长剑出鞘,寒光闪处,但闻嚓的一声,一株腊梅,应手而断。
  张一平双目神光闪动,似是被眼下少年的冲霄豪气,激起了故旧之情。但只一瞬间,他又恢复镇静神色,淡淡一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单依那飞雪示警之人的武功而论,已可预测来敌,定然是武功奇高之人,别说你留此于事无补,就是老夫,只怕也难是来人敌手。不过,我已是行将就木之年,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故友情重,溅血何憾,纵然埋骨这东平湖畔,常伴故友泉下英灵,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如能侥幸脱难,定当设法邀集武林高手,歼仇雪恨……”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一把抓住方兆南右腕,向外奔去。
  方兆南只觉他扣在右腕脉门的五指,有如一道铁箍,全身血脉受制,劲力全失,虽想挣扎,但却力难从心,身不由己的被人带着向前奔走。
  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路,张一平才松了方兆南右腕,叹息一声问道:“你认为你师父、师母死的很突然么?”
  方兆南心念师门教养深恩,存心冒险一睹仇人面目,再徐图报仇之策,那知被张一平突然扣住了脉门要穴,失去抵抗之力,拖着跑了五六里路,憋了一肚子怒火,正想出口相责,但却被张一平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心中疑念陡生,呆了一呆,道:“师伯此言,究系何意?难道说我师父师母,事先已预知这场灭门惨祸不成?”
  张一平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不错,你师父、师母不但事先预知这场灭门惨祸,而且还预知无法逃过这场劫运,是以既未邀人助阵,亦未避难远走。”
  方兆南道:“师伯此言,难使晚辈心服,别说天下之大,到处可以藏身安命,单以恩师夫妇两人的武功而论,纵然不敌来人。亦可全身而退,不致双双陈尸并棺,如非遭人暗下毒手杀害,岂会落得如此悲惨结局?”
  张一平略一沉吟,道:“这也就是我费解之处了,周贤弟生性庄肃,律己甚严,生平又结怨不多,自看破世情,隐居东平湖畔后,更是绝缘江湖,除了老夫和一二知己故交之外,很少和武林人物交往,二十年深居简出,都以莳花课徒为乐。三年前我和他相晤之时,发觉他内功精进极多,就是你那师母,也有了惊人的成就,综观大江南北,当今黑白道高手,能胜过他夫妇两人的,确是难以找出几个。但我细查全室所得,令师夫妇又分明预知惨事,早已作了安排。”
  方兆南道:“师伯请恕晚辈愚蠢,敬祈不吝明示教言,以开茅塞。”
  张一平举目四顾,张望一阵,道:“这不过是由阅历中得来,说穿了,也算不得什么。你可曾在那灵房尸体之中,发现到你那师妹的遗体么?”
  方兆南道:“想我那师妹,乃兰质蕙心之人,举世能有几个?也许她已被人劫持而去,晚辈实不敢因而……”忽的黯淡一叹,倏然住口。
  张一平怫然一笑,道:“好孩子,反问的好,你不敢苟同老夫的意见,对么?”
  方兆南道:“晚辈不敢。”
  张一平道:“那灵房尸体之中,未发现你师父爱女遗体,可作两种解说,说她被人活擒而去,不能算错,说她早被令师遣往他处避难亦可,关键就在那堆积的尸体上了。”
  方兆南奇道:“恕晚辈智虑愚拙,难解师伯弦外之音,愿闻其详。”
  张一平叹道:“如果你留心那灵帏后群积的尸体,一个个身着劲装,即可了然你师父早知惨祸难逃,不甘束手待毙,故而着令家中所有仆人准备应变,想以数十年修习的武功,和来人一拚,不想来人武功奇高,抗拒之下,落得个满门灭绝的悲惨收场。其间使人不解的是,既然预知惨祸将临,何以竟不肯先行避走?此策纵然不能长期逃避敌人铁蹄追踪,但总可暂时避开敌人耳目,然后再徐谋对敌之策不迟,唉!天啊!天啊!为什么不让我早来三日?想不到这晚到一步,竟造成终身大憾。”
  方兆南细想灵帏后那堆积的尸体,果然都是一个个身着疾服,暗自忖道:不错,如是师父事先不知此事,仓慌拒敌,那堆尸体决不会个个身穿劲装。当下说道:“师伯观察入微,一言点破晚辈迷津。家师既自知这场惨祸难免,何以竟未邀人相助?”
  张一平沉思良久,说道:“你师父自隐居在东平湖后,很少和武林人物来往,再说当今江湖人物,能及得你师父、师母武功之人,屈指可数,纵是有意邀人相助,也难找到适当之人。此中真象,决不单纯,非人所能揣测,如果我推论不错,你师父宅院附近,定然还有人在暗中监视那雪球示警之人,也许就是你所见那人鬼难辨的白衣少女。老夫自信轻身之术,不算太差,但我跃落院中之时,竟然未能目睹来人一点踪迹。这次惨事,恐非一般武林中仇杀事件,对方手段之辣,武功之高,都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比拟,而且杀人之后,不掩藏灭迹,分明另有作用,那白衣少女守护灵帏,其中亦恐有所用心。综观此次惨事经过,事先事后,脉络相贯,对方预谋周密,毫无破绽,你师父又预先知道,却又不肯走避,此中情节,实是耐人寻味……”
  他略一沉吟,又道:“就老朽眼下所见,有两件急事要办,一是寻找你那师妹下落,二是查出仇人是谁,至低限度,也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以便追索。这两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只怕不很简单,你必须节哀顺变,才能深谋远虑,洞悉微小,料敌变化,谋思对策。”
  方兆南道:“师伯见虑深远,晚辈五体投地,尚望师伯看在和亡师一场相交分上,代筹复仇之策,则晚辈感恩不尽了,”话说完,人也拜倒在雪地之上。
  张一平黯然一笑,伸手扶起方兆南,道:“孩子,你起来,我和令师交谊,深逾骨肉,情重生死,你不求我,我也要豁出这条老命,非要追出事情真相不可。现下咱们分头行事,你去寻找你师妹下落,老朽重返凶宅,再作一番仔细勘查,也许故友英灵佑护,使我能暗中睹得仇人一面,也好早谋报仇之策。”
  方兆南道:“晚辈身沐师门十余年教养之恩,粉身碎骨,罔报万一,眼下师父、师母罹此惨祸,晚辈岂可退缩不前,避重就轻……”
  张一平摇摇头,接道:“此返凶宅,旨在搜查敌人遗留痕迹,并非和人拚命,行踪愈是隐密愈好,你如和我同去,不但于事无补,且将累我分心顾你,何况找寻你师妹下落之事,乃此次惨局最为重大关键,比起重探凶宅,更为重要。”
  方兆南知他武功高强,誉满大江南北,绿林道上人物,闻名丧胆,自己武功,和人相差甚远,如坚持同去,只怕真有累人之处。略一沉思,叹道:“老前辈既然如此说,晚辈自是不便再坚持愚见,但天涯茫茫,我师妹行踪何处,叫晚辈到那里去找?”
  张一平探手入怀,摸出一枚四面锋利如刃的金钱,说道:“你带着这枚金钱,即刻赶往鲁南抱犊岗朝阳坪,去见袖手樵隐史谋遁,如果他不肯相见,你就出示这枚金钱,他收下这枚金钱,必然会问你有什么事要他相助,此时千万不可说出要他助你寻找你师妹之言,只说:还钱索恩的原主未到,晚辈只是奉遣来此,先行通报史老前辈一声。不管他如何冷嘲热讽于你,都要尽力忍耐,不可反唇顶撞,待他把金钱还你之后,再提来此寻你师妹之事!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你必须要以最大耐性,忍受他讥讽之言,否则一着失错,不但你无法见得你师妹之面,且将破坏我全盘计划。”
  方兆南只听得皱起眉头,一脸茫然之色,但见张一平说的郑重异常,只得随口应道:“如若真能寻得晚辈师妹,有助我恩师夫妇复仇之事,晚辈就是受他打骂一顿,也决不还手就是。”
  张一平叹道:“袖手樵隐为人怪僻,生平不愿管人闲事,听他那袖手二字的绰号,就不难知他为人。眼下寸阴如金,我也无暇给你解说,好在一两天内,我也要赶到抱犊岗去。”他微一沉忖之后,又道:“如果我在三天以内,仍然未到,你可再用这枚金钱,要求袖手樵隐在三个月内查出杀害你恩师夫妇的凶手姓名来历。”话至此处,黯然一叹而住。
  方兆南本是极为聪明之人,已听出张一平言词弦外之音,无异告诉他三日内不能去抱犊岗朝阳坪和自己相会,定已是遭人毒手,埋骨东平湖畔,不禁泫然说道:“师伯义薄云天,晚辈感佩至极。师门血债,深如江海,方兆南有生之年,必要雪此大仇,纵然溅血碎骨以赴,亦是在所不惜……”
  张一平仰脸望天,豪气顿发,呵呵一笑,接道:“纵然遇得敌人,也未必真能把我张一平留在东平湖畔。贤侄但请放心去吧,倘若见得你师妹之时,先不要告诉她你师父师母遇难惨事,袖手樵隐生性冷僻,从不和武林中人物往来,这枚金钱虽然可使他臣服,但只能限定求他一事。贤侄人极聪明,届时不妨见机而作,且莫浪用了这枚金钱。老夫言尽于此,你快些上路去吧。”
  方兆南微一沉忖,扑身一拜而起,道:“晚辈敬领师伯教言。”当下一提真气,转身疾奔而去。
  张一平望着方兆南的背影,逐渐消失,才长长吁一口气,缓步重向来路归去。
  且说方兆南一路放腿急奔,入暮时分,到了一处小村镇上,只觉腹中饥肠辘辘,极是难耐,原来他急于赶路,已一天一夜没有吃饭。
  抬头望去,只见村口临路处,一片白布招展,正有一所卖酒人家。
  方兆南放缓脚步进了店门,只见店中三张破旧的八仙桌上,已有两个酒客对面而坐。这等小村镇上酒店,大都是一个人兼具掌炉跑堂,人手极少。他一日夜未进饭食,又经过了大半天兼程赶路,纵是铁打之人,亦觉有些劳累难支,入得店后,立时呼酒叫菜,那知叫了半晌工夫,仍不见有人出来招呼,不禁微生愠意,高声喝道:“店里面有人么?”
  只见垂挂在套间门口布帘启动,缓步走出一个十五六岁,衣着褴褛,头梳双辫的女孩子,娇声应道:“我爷爷赶集去啦,还未回来,余下的酒菜,都被先来的两位客人叫了。”
  方兆南正在饥饿之时,心中又急于早赶到抱犊岗去,听那女孩子回答酒菜俱无之言,不觉怒火冲心,呼的一掌击在案上,道:“既然酒菜已卖完了,为什么不把酒招取下……”忽然想到自己乃堂堂七尺男子,如何能对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乡村姑娘,发这种无名之火。当下改容接道:“在下急于赶路,已一日夜未进饭食,酒菜既已卖完,在下自不便强索强买,尚望姑娘行个方便,替在下张罗点充饥之物,我当以重金相谢。”
  那村姑衣着虽然褴褛,但人沉稳之极,目睹方兆南发怒之情,毫无惊惧之色,只是冷冷的站在一侧,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望着方兆南,镇静从容,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和她一身褴褛装束,大不相称。
  方兆南由发怒到和颜相向,她一直静静的站着,未接一言。直待方兆南话完,她才微微一笑,道:“大爷衣着华丽,气宇轩昂,分明是贵家公子身份,像我们这僻野荒村,路边小店,每日酒客有限,酒菜之物,必须要量出而备,既已卖完,就无点滴存货,重金相谢之言,恕村女歉难白受。”说来不徐不疾,风雅婉转,分明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淑女,不知何以竟在荒僻的山村之中,掌炉卖酒。
  方兆南心头微感一震,不自觉抬头仔细打量了对方两眼,只见她身材纤细,眉目似画,微启双唇中,齿如编贝,瑶鼻端正,轮廓秀美至极,只是肤色黑了一点,虽然年岁尚幼,气度却很高雅,满脸笑意,风姿撩人,当下一抱拳,道:“姑娘谈吐不俗,想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请恕在下方才冒犯之言。”说完,转身出店而去。
  忽听那村姑娇脆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公子慢走一步。”
  方兆南转身望去,那村姑已站到店门口边,微笑说道:“这等寒冷之天,公子兼程赶路,想必有紧要之事,眼下天色又将入夜,严寒更重,前去不远,就进山区,公子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在漫山大雪覆盖之下,鸟兽都已绝迹,想打鸟兽充饥,只怕难以如愿。”
  方兆南大大的吃了一骇,暗道:此女何以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思之事,又看出我身负武功。不禁呆了一呆。
  只见那衣着褴褛的村姑,又是微微的一笑,道:“公子请返小店略息片刻,容村女为你筹点食用之物吧。”
  方兆南只觉对面少女不但谈吐文雅,而且举动着着出人意外,心中又是敬佩,又感害怕,虽想推辞,但又觉腹中饥饿难耐,略一沉吟,重又随那村女返回店中。
  只见那两个对面而坐的酒客,神情木呆,仍然是原姿未变,似乎动也没有动过一下,不觉心起疑窦,定神一看,惊得他怔在当地。原来那两个对面而坐的酒客,都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因为自己饥火攻心,入店后只顾呼酒叫菜,未曾留意两人神情,暗自道了两声惭愧。
  那褴褛衣着的村姑,似是已看出方兆南惊愕之情,淡淡一笑,道:“公子如不觉呕心,不妨就把这两位客人叫的酒菜,先用下充饥如何?好在他们尚未动过一筷,食过一口。”
  说来轻轻松松,神情不慌不忙,这就更使方兆南心中发毛了,一皱眉头,道:“姑娘盛情心领,酒菜是别人所叫,在下岂可侵占自用?”
  那姑娘微微一笑,答道:“公子既不愿食别人叫的菜,就请略候片刻,容村女入厨,张罗食物。”说完轻启布帘,缓步入室。
  方兆南借机打量这座小店,只不过有三间大小,中间用木板分遮,靠壁留有一个小门,蓝帘低垂,难窥内室,外面一半除了三张木桌,和十几个竹椅之外,再无他物,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心中大感迷惑,暗自忖道:这等荒僻之处,能有多少过路旅客?若说这小小酒肆,是一座杀人劫财的黑店,实又不像,这村女来路,实使人难测高深……
  忖思之间,那村姑又启帘慢步而出,手中捧着十个煮熟的鸡蛋,笑道:“僻荒小店,无物敬客,这十个煮熟鸡蛋,请公子带着充饥吧。”
  方兆南心中急于离开,也不推辞,双手接过鸡蛋,探怀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些微心意,敬请收纳。”
  褛衣村女望也不望银子一眼,答道:“十枚鸡蛋,能值几文,公子厚赐,如何能受。”
  方兆南道:“人在饥饿之时,一餐饭价值难计,区区一锭白银只不过聊表谢意。”说话之时,人已闪身出店,头也不回的向前奔去。
  他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路,才放慢脚步,张望四周景物。这时,天色已到掌灯时分,抬头四顾,夜色中隐隐可见皑白的峰岭起伏,行程即将进入山区。
  方兆南仰望夜空,长长的吁一口气,取出怀中鸡蛋食用。
  他已一日夜滴水未进,片刻间把十枚鸡蛋吃完,盘膝就坐雪地,闭目调息,直待疲累尽复,才一跃而起,辨认了方向,就道登山。
  行约半个更次,山势逐渐险恶,触目峰岭耸云,绝壑断路,大雪封闭之下,但见一片琼瑶铺地,连一道登山的小径,也没法找出。
  方兆南虽然是一身武功之人,此刻也觉出寸步难行之感,拔剑点路,冒险攀登,这一场艰苦的踏雪夜行,只累得他满身大汗,当真是步步凶危,险象环生。
  直走到次晨五更时分,才到了抱犊岗下,抬头望去,高峰耸云,立壁如削,夜色中难见峰顶。
  他一日夜奔走未停,人已困乏难支,自知无能再连续攀登绝峰,只得找一处挡风的大山石下,盘坐运气调息,准备天亮之时,再设法登山。那知疲劳过度,不知不觉间,竟然靠在山石上面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只觉全身奇冷难耐,手足均已冻僵。他勉强提聚真气,运功活开血脉,又继续他未完的行程。
  他已得张一平的指点,告诉了他朝阳坪的位置,那是一块突出绝峰腰的岩石,不但天然形势险要,而且必须经过一段人工开凿而成的断石桩,如不得袖手樵隐的许可,罕有人能飞渡过那一段险要绝伦的人为险阻。
  他照着张一平指示的方向,找到了朝阳坪,放眼望去,只见峭立的山壁之间,突悬着一块六七丈方圆的大岩石,原有通往突岩的小径,已为人工凿断,在峭壁之间只留下了几处仅可容一人停身的突出石桩着足。
  方兆南看那每个着足的突石桩,相隔约八尺到一丈的距离,下临绝壑,只要微一失神,拿捏不准落足之处,摔下去势非要粉身碎骨不可。
  他估计自己的轻功,尚能应付,当下一提丹田真气,高声喊道:“末学后进方兆南,有要事拜谒史老前辈,敬望能赐晚辈一面之缘。”
  话甫落口,人已同时拔身而起,跃起七八尺高,挫腰振臂,穿空斜飞,落足在第一道突石上。
  低头望去,深涧无底,不觉一阵头晕目眩,赶忙闭起双目,调匀真气,双足一登,身贴峭壁飞起,落到第二道着足石桩上面。
  这次已有经验,不再探头向下注视,微一调息真气,立时向第三道着足石桩上飞去,连渡八道之后,石桩已尽,但他停身之处,相距那大突岩,还有三丈左右的距离。他估计自己的轻功,无论如何无法在一跃之间,横越三丈,不禁发起愁来。
  正自六神无主当儿,忽闻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入耳际,道:“我师父已谢绝生人造访,二十年未和武林同道往还,你还是早些退回去吧!”
第二章 巉岩踩踪
  方兆南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黑脸大汉,身着蓝布大褂,站在对面突岩之上,双目神光闪动,注视着自己,一脸冷漠不屑之情。
  处此情景,方兆南不得不忍气吞声,抱拳一礼,笑道:“方兆南有要事求见史老前辈,尚望兄台代为通禀,不胜感激!”
  黑脸大汉仰脸大笑一阵道:“在下生平尚未遇到像你这喋喋不休的男人,这样求告之言,也亏你能说得出口,家师不见客,就是不见客,你要不信,就请站在断石桩上,等上个十天八天试试!”说完话,转身缓步而去。
  方兆南心头一急,不禁大喝一声:“站住!”
  黑脸大汉闻言停步,转过身来,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等噜噜嗦嗦,不觉得有失体面么?”
  方兆南探手入怀,摸出张一平授赐的金钱,高举手中道:“兄台可识得我手中之物?”
  黑脸大汉仔细望了一阵,脸色突然缓和下来,笑道:“你身上既然带着我师父索恩金钱,为什么不早拿出来,致使在下出言开罪?”
  说话之间,右手已从怀中摸出一束索绳,一抖手直向方兆南抛掷过来,手法奇准,不近不远的刚好投掷到方兆南胸前尺许之处。
  方兆南右手一伸抓住索绳,心中暗暗忖道:不知他要我如何越渡,难道要我抓住这索绳一端,垂身飘荡过去不成?
  只听那黑脸大汉笑道:“如果兄台能够信任于我,就请抓紧索绳,飘荡过来,如果兄台不信任于我,那就把索绳结在石桩上,你就施展草上飞行功夫走过来。”
  方兆南朗朗一笑道:“兄弟百分之百的信任兄台。”
  暗中一提真气,双手紧握索绳,纵身跃下石桩,悬空游荡过去,只觉凉风拂面生寒,去势快迅至极,眨眼间已到对面石壁。
  他早已运气戒备,游飞的身子快到石壁之时,左脚疾伸而出,一吸丹田真气,脚尖轻轻一点岩壁,把急于向前冲身子一稳,人已依壁停住。
  方兆南刚刚稳住飘荡的身子,忽觉全身向上升去,转瞬之间已到那突岩上面。
  黑脸大汉收了索绳笑道:“兄台身怀家师索恩金钱,想必定已知道求见家师的规矩了。”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忖道:我如据实相告于他,只怕他又作刁难,不如先含含糊糊的支吾过去,待见到那袖手樵隐再说。当下微微一笑道:“既然身怀史老前辈索恩金钱,岂有不知规矩之理。”
  黑脸大汉右手一伸笑道:“拿来。”
  方兆南听得又是一呆,但他究竟是异常聪明之人,略一沉思,立时接道:“史老前辈这索恩金钱,乃武林中无比珍贵之物,兄弟想亲手奉还史老前辈。”
  那黑脸大汉一皱眉道:“家师正在坐息时刻,兄台要面见他老人家,只怕要等过午时了。”
  方兆南抬头望望天色,只不过辰末时光,等过午时,还得要等上两个时辰,不禁心头一急,长叹一声说道:“兄弟确实有火急之事,必须面谒老前辈,兄台若能赐助,兄弟感激不尽。”说完话,深深一揖。
  黑脸大汉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去替你禀报一声,能否早见,要看你的造化了。”说完转身向山壁处一所茅庐走去。
  片刻之后,那黑脸大汉兴冲冲跑出茅庐笑道:“兄台造化不浅,家师已允破例延见。”
  方兆南抱拳一礼:“多谢兄台赐助,敢问高姓大名?”
  黑脸大汉笑道:“兄弟贱姓盛,草字金波。”
  方兆南笑道:“想盛兄必已得史老前辈绝学,异日出道江湖,定可为武林放一异彩。”
  盛金波笑道:“家师生性淡泊,不愿和人争霸江湖,隐居抱犊岗,杜门谢客,兄弟虽然无家师清高志节,但对争名之心,亦甚淡漠。方兄谬奖,兄弟愧不敢当。”
  两人谈话之间,已到了茅庐门外,方兆南拂整一下衣冠,紧随盛金波身后,进了篱门,直入厅堂。
  只见一个精神矍铄、年约七旬的枯瘦老叟,端坐在一只枣木椅上面,身着天蓝布短褂,腰结草绳,下着浅灰套裤,足登高沿芒履,脸色一片冷漠,望也不望两人一眼。
  方兆南整衣长拜,抱拳过顶,说道:“晚辈方兆南,叩候史老前辈大安。”
  袖手樵隐口中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老夫生平不和彼此无关之人说话,先把索恩金钱拿出来,待老夫过目之后,你再讲话不迟。”
  方兆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此人当真是冷傲的可以!”探手入怀,摸出张一平相授金钱,双手奉上。
  袖手樵隐史谋遁缓缓伸出左手,接过索恩金钱,瞧了一阵,摇摇头叹道:“这是老夫的最后一笔恩债了,偿完之后,这世界就没有老夫可管之事了。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相助之处?”
  方兆南看他只辨金钱,不问来历,心中暗道:袖手樵隐绰号,果是名不虚传。依他神态看来大概这世上任何凄惨之事,也难启动他恻隐之心,这“袖手”二字,实在可算是当之无愧。
  心里在转着念头,口中却敬谨答道:“还钱索恩原主,因事未克即时赶到,晚辈只是奉差遣而来,先行通禀老前辈一声。”
  袖手樵隐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什么人遣你来此?快说!老夫为了几枚索恩金钱,已多留朝阳坪二十寒暑。你今日如不能说出需要我相助之事,就别想离开我这朝阳坪。”
  方兆南虽感此人言行乖张,不通情理,但外形却保持着镇静,笑道:“老前辈声名卓著,当今武林之世,谁不敬仰……”
  袖手樵隐怒道:“满口胡说八道,眼下江湖道上,知道老夫之人屈指可数,哼!小小年纪,那来的这么多油腔滑调。”
  方兆南心记张一平相嘱之言,虽受斥责,仍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接道:“老前辈武功绝世,志行高洁,不屑和江湖道上人物往来,晚生后辈,自是很少人知道老前辈大名。”
  史谋遁双眉一扬,眼神如电,逼视方兆南厉声喝道:“老夫生平不喜浮滑之人,如有需我相助之事,快说出来,再延误时刻,可莫怪老夫翻脸无情,出手杀人了。”
  方兆南看他声色俱厉,言词咄咄逼人,不觉心头冒火,正待反唇顶撞,忽然想起师门惨罹巨变的悲凄情景,自责道:“方兆南啊!方兆南,你如不能忍辱负重,受人冷讽热嘲,就反唇顶撞,激怒此老,自己生死事小,延误师门复仇事大。”念转气消,淡淡一笑道:“晚辈只是受命而来,不敢擅自作主,敬望老前辈明察。”
  袖手樵隐被他一味软磨得毫无办法,皱皱眉说道:“你既不能作主,跑到我朝阳坪作什么来了?难道还要我把这枚索恩金钱还你不成?”
  方兆南急道:“晚辈这里叩谢老前辈还钱大德。”话出口,人也同时拜了下去。
  史谋遁气的冷哼一声道:“老夫活了七十多岁,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等难缠之人。”口中虽然说的难听,但却把左手拿的索恩金钱,缓缓的交还到方兆南手上。
  方兆南收好了索恩金钱,笑道:“晚辈想向老前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不知老前辈知是不知?”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道:“你如肯把索恩金钱交给老夫,只要你能说出姓名,世间确有其人,老夫就能把他捉到朝阳坪来,交付于你。”
  方兆南道:“那倒不必,晚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老前辈如不知道,也就算了,不过晚辈却已知道她现在老前辈这朝阳坪中!”
  袖手樵隐怒道:“什么人敢不经我允许,擅入我朝阳坪来,你且说来听听。”
  方兆南笑道:“此人姓周,芳名蕙瑛,今年一十八岁,老前辈想想看,晚辈猜的错是不错?”
  史谋遁轻轻哼了一声,挥手对站在方兆南身后的盛金波道:“这娃儿佻皮的很,你带他去见那女娃儿吧!免得我看着他,心里生气。”
  方兆南深深一揖,躬身退出厅堂,心中暗叫了两声惭愧,随在盛金波身后,出了茅庐。
  盛金波侧脸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方兄这软磨工夫,实使兄弟佩服,自兄弟投入师门之后,还未见过家师和人说过这么多话。”
  方兆南笑道:“武林中都传说史老前辈性情怪异,但在兄弟看来,却大谬不然,他老人家,不但重诺守信,而且还是一位外冷内热之人。”
  盛金波脸色一沉,冷然说道:“方兄最好不要评论家师性格,免得招惹出杀身之祸。”
  方兆南口中应道:“多谢盛兄指点,兄弟以后不再妄论令师之事就是。”心中却暗自笑道:这人倒是大有乃师之风,喜怒无常,怪僻难测,当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一脉相承,半点不错。不知他们师徒,怎么能这般巧合的遇在一起。
  忖思之间,已到了突岩尽处,盛金波伸手指指突岩边沿一角,说道:“兄弟生平最怕和女人谈话,那女孩子就在那壁角一所石室之中,方兄绕到壁角,就可看到洞门了。”说完话,也不待方兆南答话,转身一跃,人已到一丈开外。
  方兆南依言走近壁角,仔细一瞧,果见紧依壁角处,有一座可容两人并肩而过的石洞。他略一犹豫,举步向洞中走去。
  转了两三个弯,形势突然开朗,只见一座丈余大小的石室中,有一位全身绿衣少女,支颐静坐在石墩之上。她似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秀眉微蹙,呆呆的望着室顶出神。
  方兆南一瞥之下,立时辨认出那绿衣少女,正是他日夜萦绕心头,两年未晤的师妹周蕙瑛。目睹玉人无恙,风姿依旧,也不知是惊是喜,只觉心头一阵跳动,呆在当地,良久才心波静止,低声喊道:“瑛师妹。”
  那绿衣少女思想心事,似正入神,方兆南走近石室门侧,她仍然毫无所觉,直待听到了那一声瑛师妹的呼唤,才霍然转过脸来。
  此时此地,骤然间看到她料想不到之人,好像甚感意外,眨动了两下又圆又大的眼睛,才盈盈笑道:“啊!你是方师兄么?”忽的站起身子,一跃出室。
  方兆南看她见到自己的惊怔喜悦表情,洋溢在眉宇之间,心中忽然想到了恩师夫妇并棺陈尸的悲惨景象,只觉心头一酸,泪水涌到眼眶。
  周蕙瑛跃落到方兆南的身旁,正想开口问他何以会来此地,忽见方兆南满眶热泪,濡濡欲滴,不觉芳心微生惊骇,略一怔神道:“方师兄,你怎么啦?”忽然若有所感的又追着问道:“师兄可到我家里去过么?我爹娘都好吧?”
  方兆南只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身子微微一颤,笑道:“师父、师母都很好。”
  周蕙瑛秀眉轻颦,略一沉吟,说道:“那你怎么无端的流出泪呢?”
  方兆南只觉她每一句话,都问的如巨锤击胸一般,叫人难以忍受,赶忙举起右手,借着拂拭泪痕,掩遮住激动情绪,强作笑容说道:“咱们师兄妹已两年未见,今日骤然相逢,小兄心中太过高兴,以致有失常态,万望师妹不要见怪才好。”
  周蕙瑛听他说的亲热,不禁娇靥泛羞,忸怩一笑,嗔道:“师兄的坏毛病,总改不了,两年没有见面啦,一见面,就寻人家开心。”嘴中虽在斥责对方,右手却从衣袋之中,摸出一方素帕,多情的交到方兆南手中。又道:“哼!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孩似的,用衣袖擦拭眼泪,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方兆南接过手帕,拂拭一下脸上泪痕,道:“师妹怎生跑来此地,害我连夜奔走,找的好苦。”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半月之前,爹爹突然拿出一枚金钱,要我到这抱犊岗朝阳坪来,找什么袖手樵隐史谋遁,要他传授我一种武功。谁知那老头子又冷又怪,话也不肯和我多说,见面之后,就把那金钱收下,好像一辈子没有见过钱一样,拿在手里瞧来瞧去,高兴的哈哈大笑,待我说出要学武功之事,他就突然沉下脸色,要他徒弟把我送到这石室之中。第二天,他才来石室中传授我初步功夫,并且不准我擅自走出这石室,每日由他那个黑脸徒弟给我送饭,这那里是来学武,简直像是坐牢一般。现在算来,已快半个月了,那史老头子就没再来过第二次了,早知如此,拚着爹爹生气,挨顿打骂,我也不会来学什么武功的。”
  方兆南知她从小在恩师夫妇娇宠之下长大,生平从未受过别人的闲气,现下被人囚居一般,把她限制在这石洞之中,不准擅离,闷封达半月之久,自是难怪要闷出一肚子的怒火怨气,当下微微一笑,道:“师父要你来学习什么武功?”
  口里说着话,心中却在暗暗忖道:这么说来,师父确实已预知有人寻仇,既然能把师妹遣来避祸,何以自己不肯弃家走避?世界这等辽阔,到处都可以安家立命,为什么偏偏局守宅院之中,等待惨祸临头?
  他想到感慨之处,不自觉黯然一声长叹。
  周蕙瑛一皱眉头,道:“你是怎么啦?一付神不守舍的样子!”
  方兆南如梦初醒般,口中啊了两声,笑道:“袖手樵隐史老前辈,生性虽然冷僻,但他一身武功却是精奥绝伦,妹妹能得他指点,定当获益不浅。”
  周蕙瑛嗤的一笑,道:“你呀!你的心不知飞到那里去了?说话颠三倒四,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心事。”
  方兆南看她说话神情,仍是两年前一般的娇憨神态,可怜这天真无邪的少女,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父母已身罹惨祸,赶忙振起精神,排除心中杂念,笑道:“你说师父要你来学武功,但还未告诉我学的什么武功?”
  周蕙瑛笑道:“好像是闪避敌人袭击的身法,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新奇之处,但那姓史的传授我初步功夫之时,却十分郑重的告诉我,这是一种很深奥的身法,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学得成功,他只管按着心法教我,能不能学会,是我的事,他决不藏私,但也不传第二遍,按部就班,三个月中传完,我能学多少,就算多少,三个月后就把我送出朝阳坪。传人武功竟有这等传法,不授第二遍,不准人问,那怎么能学得好呢?”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师妹可知道你学的身法,叫什么名字么?”
  周蕙瑛道:“父亲告诉我说叫什么『七星遁形』,倒是不错,只有七个基本步法,走来走去,身不离方丈之地,我就不信,在这一丈左右的地方转来转去,能够让避开敌人袭击之势!”
  方兆南仔细望去,果然在石室地上,发现了人工划出的七个脚印,依照天罡北斗之位,分布在一丈方圆的中心,暗暗忖道:恩师武学精博,剑术、内功造诣均深,轻功提纵术更是冠绝群伦,师妹幼承衣钵,轻功本已在我之上,何以会要师妹来学这闪击避敌的身法,而不让她学剑术指掌之类功夫?莫非这“七星遁形”身法,当中有什么奇奥之处不成?
  细看那七个脚印的方位,除了暗合天罡七星之外,实难看出什么出奇之处。心中虽然不解,但口中却微笑说道:“师父既然指定你来学这门功夫,那是决然不会有错,袖手樵隐乃一代武林奇人,机会难求,师妹千万不可放过!”
  周蕙瑛笑道:“你问我半天,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知道我到朝阳坪来了?”
  方兆南藉和她谈话机会,心念已千回百转,他决定暂时把恩师夫妇已罹难惨死之事隐瞒起来,待张一平到来之后,再作计议。是以,在神色之间勉强装出欢愉之色,笑道:“师父告诉我你在此地,特地要我赶来瞧你。”
  周蕙瑛道:“哼!你别打算在我面前说谎,不错,爹爹会告诉你我到朝阳坪,但是他决不会要你来瞧我。”
  方兆南一时之间想不透她问话含意,不禁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周蕙瑛咯咯一笑,道:“这件事最是容易想得明白,爹爹在给我索恩金钱之时,曾再三告诫于我,说这索恩金钱只有一枚,要我珍重收藏,亲手交给袖手樵隐,当面提出求学『七星遁形』身法。朝阳坪断石桩惊险绝伦,如没有人接迎你,你怎么能过得来?我虽带有索恩金钱,仍被他那个黑脸徒弟刁难了半天,爹爹纵然要你来瞧我,但也没有第二枚索恩金钱给你。袖手樵隐又冷又怪,只认钱不认人,你若没索恩金钱,他决不会允许你停留在朝阳坪,所以我知道决不是爹爹要你来的。”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两年未见,师妹长了许多见识……”说着话,探手入怀,摸出索恩金钱,托在掌心。
  周蕙瑛瞧得呆了一呆,道:“你那里来的索恩金钱?难道爹爹……”
  方兆南急道:“师妹不要乱想,这枚索恩金钱,乃是张师伯所有之物,承他老人家慨然相赠……”话至此处,脑际突然又泛起恩师夫妇并棺陈尸的凄惨景象,只感胸中热血向上一冲,再也接不下去,赶忙重咳一声,含含糊糊的拖了过去。
  周蕙瑛看他双颊涨红,言未尽意,却倏然中止,眼眶间泪水濡濡,心中疑虑陡生,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脸上,缓缓问道:“师兄今日神情大异往昔,莫不是有什么隐衷之苦么?”
  方兆南急道:“我那有什么隐衷?师妹千万不要多疑,只因……”他虽是聪慧之人,但要他随口捏造谎言,欺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总觉着有些愧难出口,只因了半晌,还是只因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蕙瑛疑心大起,突然一沉脸色,嗔道:“只因什么?哼!今天你如不把心中隐密之事相告于我,咱们今后就别再见面!”
  方兆南被她一阵娇嗔怒斥,心中更觉慌乱,一时之间,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身侧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现在该是传你身法变化的时候了。”
  转头望去,只见袖手樵隐史谋遁双手背在身后。他来的无声无息,不知何时进了这石室,昂首望着室顶,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真使人有不知他是对谁说话之感。
  方兆南借机下台,笑对周蕙瑛道:“师妹学习武功要紧,咱们等会儿再谈不迟。”也不待对方回答,转身对袖手樵隐恭恭敬敬的一个长揖,疾向石室外面退去。
  袖手樵隐史谋遁,只似没有看到方兆南一般,头也没有转动一下,神情冷漠至极。
  周蕙瑛气不过,哼了一声,说道:“老前辈传我那『七星遁形』身法,不知可否缩短几日,每日把我关在这石室之中,三个月闷也要把我闷死了,别说再学武功啦!”
  史谋遁目光仍然望着石室顶上,冷冷的答道:“三个月,一天也不能少!”
  周蕙瑛道:“我要是不愿学呢?”
  史谋遁脸色一变,怒道:“你学不学我不管你,但我非要教完不可,老夫生平不愿欠人点滴恩惠。”
  周蕙瑛听他说话,句句强词夺理,心中越发生气,娇躯一侧,疾向石室外面奔去,口中大声应道:“我就是不要学你传的武功,怎么样?”
  袖手樵隐大怒,背在身后的左掌突然疾拍而出,一道奇劲潜力,把石室门口封住。周蕙瑛疾向前冲的娇躯,奔到门口,突然被一股无形的暗劲震了回来,不禁惊的一楞。
  只听史谋遁冷笑一声,道:“用心看着,我现在传你『七星遁形』身法正七变。”说完,也不管周蕙瑛看了没有,立时就在那预先划就天罡七位的脚印之上,纵跃游走起来。
  周蕙瑛赌气闭上了眼睛不看,袖手樵隐也不管她,只自管依照原定传授之法,在天罡七位上面移动游走。
  她虽然想赌气不瞧,但过了片刻之后,怒气渐消,心中忽然想到临行之前,父亲谆谆告诫之言,再三叮咛要自己珍惜这枚索恩金钱,指定以金钱易学袖手樵隐的“七星遁形”身法,如果和他赌气不学,三月期满归见父亲之时,只怕要大伤爹娘之心,念转心变,突然睁开眼睛望去。
  只见袖手樵隐史谋遁腰结草绳,不停旋转飞腾,身躯有如电闪雷奔一般满室飞绕,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觉一颦秀眉,心中暗自说道:这等绕室飞转,杂乱无章的跳来蹦去,有什么好学的,只要是轻身功夫高强之人,那个不会。
  正自心念转动之间,忽见史谋遁疾转如轮的身子倏然而停,冷冰冰说道:“这『七星遁形』正七变的身法,共有四十九步变化,每个星位七变,这是『七星遁形』身法的基本步法。现下我已走完四个星位,四七二十八步,每一步一个变化,已去了二十八变,还有三个星位未走,三七二十一步,尚余二十一变。你自己闭目不瞧,不能怪我不传。不过我这『七星遁形』身法,合则一体,分则各具妙用,每一个星位变化,都有它的用处。你已错过四个星位,念你中途知悔,我破例提醒于你,错过的已经没法补救,余下的三个星位变化,希望你能留神瞧着,只要你能记下一半,就算你不虚此行了。”
  周蕙瑛道:“你转的那等快法,教人如何能看得清楚?分明是借故推诿隐技自珍,不想传人罢了。”
  袖手樵隐一连冷笑数声,道:“要不是看在索恩金钱份上,老夫早就一掌把你活活劈死,你自己看不懂,怎么能怪老夫藏私?”
  周蕙瑛大怒道:“我要能一眼就看得懂,那个发了疯跑到你这朝阳坪来学它不成?”
  这两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声色俱厉,义正词严,无懈可击,只听得袖手樵隐史谋遁怔了半晌,伸手拍着脑袋自言自语说道:“难道真的是我教的方法错了么?”
  周蕙瑛道:“哼!自然是你教的方法错啦,还会是我学的错了不成?”
  袖手樵隐冷冷的说道:“不管我教的方法有没有错,但你自己不能一看就会,那也怪不得我,反正我没有藏私,这后三个星位的二十一变,我走的慢点,你要再瞧不懂,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完话,身躯微晃,人已站上星位。
  突然他若有所悟的噢了一声,大声问道:“你看的什么地方?”
  周蕙瑛道:“看你的身子,团团乱转,疾如风轮,看的人眼花缭乱,那里还能看出你转动的身法?”
  袖手樵隐道:“那就难怪你看不懂了,如是在对敌之时,被人看出身子转动方位,假人以可乘之机,那还算是什么身法?”
  周蕙瑛被他反问的怔了一怔,暗道:“不错,如是身子未动,先被敌人看出了方位,无异先输敌人一着,这身法自是不必学。”略一沉吟问道:“那要瞧什么地方?”
  史谋遁道:“老夫生平尚未见过像你这丫头一般的笨人,我预先在这石室地上,布下天罡七星之位,而且又在每一星位之上,划下了一个脚印,那自然是要你瞧我的脚步移动了。”说完之后,不待答话,立时移步游走起来。
  周蕙瑛心中想瞧他的身法,不敢分散精神,顾不得口上吃亏,屏息静虑,聚精会神,看着他移动的脚步。
  这次袖手樵隐果然慢了许多,移步出足,均清晰可见。只见他每一移步,身躯必先摇动两下,而且着足起步的姿势,无一雷同,在三个星位之上,交互移动了二十一步后,倏然而停,道:“这正七变的身法四十九步,我已传完,你能记多少学会多少,和我无关,现在给你三天时间,自己练习,三日之后,我开始传你反七变的身法。”
  说完,大跨步直向室外走去,一派冷漠神情,连望也不望周蕙瑛一眼,其人生性之冷,当真如冰浇石刻一般。
  周蕙瑛幼得父母悉心传授,已具极深厚的武功基础,虽因她天性娇憨喜玩,未能全部承得父母衣钵,但因周佩夫妇相授得法,又是从小调教,其武功造诣已非一般江湖武师能望其项背,内外轻功,均有相当成就。再加兰心蕙质,冰雪聪明,自留心目睹袖手樵隐史谋遁移动的身法之后,心中已觉到这是一种极为深奥的奇罕武学,不禁暗自悔恨,赌的什么闲气,白白放过千载难逢的机缘。
  但她乃心高性傲之人,心中虽大感失悔,却又不肯去相求袖手樵隐再教一遍。何况她心中亦很明白,纵然厚颜央求,以他那冷漠生性,也只是白受一顿训斥讥笑,于事无补。
  呆了一阵,心中突然一动,暗自责道:人家骂我傻丫头,想来真是不错,再要呆想下去,只怕连心中所记后三个星位的步法,也要忘了。
  念转慧生,凝神澄虑,排除心中杂念,依照胸中所记,模仿袖手樵隐摇身移步之法,在后三星位上,游走起来。
  她在看人游走之时,虽然觉出不易,但尚可看的清清楚楚,那知仿人一走,立时感到繁难异常,不是出步不对,就是姿势变样,走了二三十遍,竟无一步走的和人一样。这才体会到“七星遁形”身法,原来是一门博大深奥,蕴蓄玄机的非常武功,不禁又急又气。
  她自幼在父母娇宠之下长大,自恃聪慧,不论什么武功,一学就会,是以对学习武功一道,从未耗费过多少心血。现今聚精会神,竟难仿学一步,只觉自己从未如此笨过。心烦气躁,越走越错,越错越急,越急越气,索性停下身来,坐在地上休息。但感满腹委曲,涌上心头,愈想愈是难过,不觉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胸中的无名怨气渐消,气消神清,人遂安静,静生慧,慧萌智明,立时盘膝坐好,闭目运气调息。
  行功一周,心神顿觉宁静平和,缓缓站起身子,重又开始仿效游走身法。这一次,她已智珠在握,果然觉到走对了两步。但走对两步之后,立即发觉以后的步法,又错乱不对,赶忙停下,再行运气调息,待心神安静之后,又再仿走。
  奇奥的“七星遁形”身法,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方兆南两度入室探看,她都毫无所觉。
  方兆南不敢惊扰她用功,只好悄然而入,又无声无息的退走。
  冷僻的袖手樵隐,传过周蕙瑛武功之后,一直就返回茅舍之中。盛金波也不知忙的什么,一出茅舍,从不停留,就又匆匆的进去。他虽和方兆南相遇数次,但却从未和方兆南打过一个招呼,方兆南也不好自找没趣和人攀谈,只好一个人在大突岩上游来走去。
  待到天色入夜时分,才见盛金波走出茅舍,到他身侧,说道:“兄弟已代方兄备好安宿之处,请随兄弟瞧瞧去吧。”
  方兆南只觉这师徒两人,冷僻得直似要把世上之人,全都摒弃一般,也不愿和他扯谈,点点头,淡淡一笑,道:“有劳盛兄了。”随他身后走去。
  盛金波领他进了茅舍篱门,伸手指指左侧两间茅屋说道:“方兄宿处,就在那厢房之中,兄弟已在方兄室中备好食用之物。”说完话,转头而去。
  方兆南缓步走入房中,果见靠壁角处,放着一块尺许见方的山石,上面放着两碗素菜,一张麦面大饼,一大碗小米稀粥。另一个壁角之处,铺着两张羊皮,堆着一床毡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腹中早已觉着饥饿,匆匆的吃罢饼粥,便解下佩剑和衣仰卧在茅草上面,轻拉毡毯覆体。
  夜色逐渐深浓,幽静的朝阳坪上,更显得一片死寂,连一阵山风的呼啸之声,也听不到。
  方兆南辗转在茅草堆上,久久不能成寐,脑际老是萦回着恩师夫妇并棺陈尸的惨景,不知此仇何日才能得雪……师妹一向在仆女环侍之下长大,娇生惯养,眼下独处石室,不知她如何能受得了……还有,恩师夫妇遇难惨死之事,也决不能长久瞒骗着,他想她在知道此凶讯之后,定然要哭个死去活来,悲恸欲绝……
  一时间,万念涌集,纷到沓来,越想越觉忧心如捣,不觉一声长叹。
  就在他长叹余音未绝之际,蓦闻一声长啸,划破夜空传来。
  方兆南闻声惊觉,霍然挺身坐起,随手抓起长剑,身躯一晃,穿门而出,直向那断石桩来路处奔去。
  他刚到突岩边缘,已瞥见一条人影,冒着夜暗,跃踏断石桩飞度而来,眨眼之间,来人已到最后一道断石桩上。
  这时,方兆南和来人相距不过三丈多远,运足目力,藉繁星微光望去,看来人身着一袭长衫,正是他念念不忘,急于早见的张一平。不觉心中一喜,立时高声叫道:“张师伯,晚辈方兆南特来迎驾。”
  只听张一平口中轻微一哼,声音异常低弱的说道:“贤侄快请助我一臂之力,接引我越渡过这断壁绝壑。”
  方兆南听他说话声音有气无力,心中大感惊骇,赶忙解下身上披风,但闻一阵嘶嘶声响,一件黄缎披风,被他撕成数条,迅速的结连在一起,抖手向张一平投掷过去。
  最后一道断石桩,和突岩相距约有三丈多远,他这连结的披风,只不过一丈有余,情急之下,没有想到,投掷出手,才知相差一半还多,赶忙收回,说道:“师伯暂请稍等待,我去找条长索来接你。”
  张一平叹息一声,叫道:“不必了,我已无能再控制发作的伤势,时机转瞬即逝,你用力拉住,投掷过来吧!”
  方兆南听他说话之声,时断时续,心中虽感此举太过冒险,但又怕自己去找索绳的时间,他真的伤势突然发作,跌下断崖。当下喝声:“师伯小心。”第二次把手中连结的披风投掷出去。
  张一平在他披风掷出手的同时,强提一口真气,从最后一道断石柱上跃起,身躯横越绝壑,凌空直飞过来。
  他身负之伤,似是很重,双手刚刚抓到投来披风的一端,身子已直向下面坠去,当真是生死一发,惊险万状。
  方兆南知他身负重伤,如果在中途真气散消,定然要急坠下去,早已气沉丹田,稳住马步,一见张一平双手抓住披风,立即用尽生平之力,往回一带。但见张一平疾沉而下的身躯,忽然间又升飞起来,直向大突岩上冲来。
  方兆南双臂疾张,一把抱住张一平的身子,急退两步,卸去急撞而来的一股猛劲,缓缓把张一平放在岩石之上,问道:“师伯的伤势很重么?”
  张一平急喘了口气,微微点头道:“我……伤的很重……”话未完,忽的一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又缓缓闭上双目。
  方兆南看他伤势惨重,不觉心神大乱。正待把他抱入自己住的厢房之中,再去求袖手樵隐替他疗治,那知一转脸,即见袖手樵隐就站在自己身后四五尺处,双手背在后面,仰脸望着天上星辰,不知他何时已经到来,也不知他是否看到张一平受伤之情,只见他神态之间,却是一派悠然自得,不觉一皱眉头,道:“史老前辈,这位是……”
  袖手樵隐头也不回的冷冷答道:“不必说了,他叫张一平,三十年前,已和老夫相识,那里还用你引见!”
  方兆南听得心头一凉,暗道:好啊!你对三十年前相识之人,竟也是这般冷漠,看来那袖手二字,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你的为人。
  心中在暗责他冷漠寡情,但口中却接着说道:“老前辈既和在下师伯谊属老友,那是更好不过,现下他身受内伤甚重,深望老前辈,看在故旧情谊之上,能为我师伯疗治一下。”
  袖手樵隐道:“如果你以索恩金钱相求于我,我自然要立时替他疗治,如果不愿以索恩金钱交换,请恕老夫没有这份替他疗治伤势的逸兴。”
  方兆南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老前辈还和我师伯早已相识呢!一个人的生死大事,岂可当作儿戏说笑?”
  袖手樵隐怒道:“谁和你说笑,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实之言。老夫生平只认那索恩金钱,除此之外,什么人也和我没有关系,生死由他,与我何干?”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老前辈当真是铁心石肠,晚辈今宵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一代奇人啦!”
  袖手樵隐冷冷的接道:“凡是帮助过我的人,我都相赠以索恩金钱,持钱索恩,有欠必还,没有帮助我的人,其生其死,都和我毫无半点关系,为什么要去管他?张一平昔日虽曾相助过我,但我已赠送他索恩金钱一枚,他要把金钱转送于人,我岂能还他两次恩惠不成?”
  方兆南缓缓从怀中摸出索恩金钱,正待交予袖手樵隐,忽见张一平睁开眼睛,立时一缩手,又把索恩金钱放回怀中。
  张一平目光缓缓由袖手樵隐的脸上扫过,投注在方兆南身上,一字一字的问道:“我那蕙瑛侄女儿可在这朝阳坪么?”
  方兆南道:“不出师伯所料,师妹已得师父赐受的索恩金钱,以钱来易换史老前辈的『七星遁形』身法。”
  袖手樵隐侧头冷冷望了方兆南一眼,但却默然未言。
  张一平突然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那你就把身怀索恩金钱易学他的『伏虎八掌』……”他身受之伤,异常惨重,哈哈一笑,牵动内腑伤势,话未说完,只觉胸前剧痛如绞,双手捧胸,接不下去。
  方兆南道:“师伯内伤甚重,晚辈想以索恩金钱,索求史老前辈先替师伯医好伤势再说。”
  袖手樵隐道:“以钱索恩,要我疗伤,那才是公平之事,不是老夫夸口,他这点区区伤势,老夫手到病除。”
  张一平左手捧胸,右手乱摇着对方兆南说:“不可,不可,那『七星遁形』和『伏虎八掌』,乃是他生平精力聚萃的武功。精奇深奥,独步武林,你们师兄妹,如各得他一种绝技,强似我一条命了。”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道:“我那『七星遁形』身法,博奥玄奇,『伏虎八掌』威势无俦,岂是三五个月之内,能够学得精髓?纵然老夫悉心相授一遍,只怕他们也未必能学得十之一二。你以生死作赌,不觉着太可惜么?”
  张一平道:“莫说在下未必就会真死,就算死定了,也不会用你那索恩金钱求命。”
  方兆南道:“家师夫妇含恨惨死之仇,尚要依赖师伯运筹策划,谋求洗雪,师伯任重道远,岂能以命作注,再说那『伏虎八掌』,也未必就是武林绝学,晚辈不学也罢。”
  张一平细想方兆南之言,颇有道理,万一自己难以自疗内腑伤势,就此死去,只剩这两个孩子无人照管,难免心急亲仇,罔顾利害,到处寻找仇人,那时无人劝阻他们,只怕大仇未雪,反而送了两个孩子的性命。心念一转,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方兆南看他不言,已知他心中同意,当下又取出怀中索恩金钱、向袖手樵隐递去。
  史谋遁冷若冰霜的脸上,忽然间现出笑容,正待伸手接钱,突闻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划破夜空传来。星光下闪起一道银虹,迅如电光一般,疾向张一平劈下。
  袖手樵隐微一晃身,陡然向后跃退了五步,让了开去。
  方兆南左手抱着张一平旁侧一滚,右手长剑反手一招“天王托塔”,硬架来人一击。
  但闻锵然一声大震,方兆南手中长剑吃来人一击之下,反弹回去,虽未脱手飞出,但已觉虎口发麻,急中生智,不待来人第二次出手,一抖腕,把长剑当作暗器,用尽全身劲道,向来人投掷过去,人却藉势一跃而走,飞落袖手樵隐身边,道:“还你索恩金钱。”
  袖手樵隐伸手接过金钱,横跨一步,挡在方兆南前面,冷然喝道:“什么人深更半夜到我这朝阳坪来胡闹!”
  来人一击未中,方兆南长剑已脱手飞到,这等把兵刃当作暗器投掷之事,江湖上很少见闻,双方距离又近,飞来剑势,既快且猛,待他挥刀磕开长剑,方兆南已跃落到袖手樵隐身边。
  袖手樵隐手中托着金钱,目光抬望着天上寒星,始终未正眼瞧过来人。
  就这一瞬之间,那断石桩上,又连续跃越过来两条人影,能一举横越这三丈宽窄的绝壑,如非有极佳的轻功,决难办到,身负这等功力之人,江湖上极是少见。
  方兆南在一眼之间,连续目睹三个人,横越断石桩绝壑而来,不禁心头大感骇然。
  定神望去,只见先来之人,年约四十开外,身材瘦小,一身劲装,留着两撇八字胡,满脸精悍之气,手中横着一柄厚背薄刃的鬼头刀。随后两人,年龄相若,都在三十四五左右,黑绢包头,背插单刀。这三人有一个相同之处,都是不足五尺的身材,但个个眼神如电,分明都有着精湛的内功。
  袖手樵隐微一转脸,看了三人一眼,冷冷的问道:“你们还有几个?”
  那当先跃上突岩的矮瘦之人,道:“就是我们弟兄三个,怎么?觉着太多了么?”
  袖手樵隐面色一直阴沉沉的,叫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听完那话,淡淡一笑,道:“不多,不多,不知几位到我这朝阳坪来,有何贵干?”
  那最后跃落突岩的矮子,怒道:“老大,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叫人听着刺耳,他既然敢窝藏着咱们追杀之人,想必有关系,索性连他一起杀了算啦!”
  那矮瘦之人轻轻一哼,道:“老三不要胡说……”拱手对袖手樵隐道:“我们弟兄因追杀一个仇人,误入贵地,并非有心相犯,只要你能袖手不问,那就没有你的事,我们兄弟杀了仇人,立时就走。”
  袖手樵隐道:“老夫生平最不爱伸手管人闲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知三位要杀那个?”
  那瘦矮之人一指张一平,道:“就是这个。”
  袖手樵隐望望手中金钱,道:“你们追杀于他,本来不关我事,但必须要等我替他疗好伤势之后,你们才能动手,你们未得我的允可,擅渡断石桩,闯进我这朝阳坪,各人自行断去一指,以抵擅闯我禁地之罪。三日后,你们再来这朝阳坪断石桩处等他,但你们能否杀得了他,那可不关我事。”说的不徐不疾,心平气和,毫无愠怒之意,好像别人定会俯首听命于他一般。
  那年纪较长的矮瘦之人,突然仰脸呵呵大笑一阵,道:“咱们冥岳三獠自出道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对我们这般说话,听来倒是新奇别致得很……”
  袖手樵隐脸色一沉,怒道:“什么冥岳天堂,三獠六獠的,老夫生平不喜和人多说废话,你们三人听是不听?”
  矮瘦之人回头望着同来的两人,笑道:“这糟老头子火气倒是不小,老三去教训他一顿。”
  左面站的矮子应声而出,身躯微晃,人已向袖手樵隐欺去,呼的一拳,当胸击去。
  袖手樵隐左脚微抬,突然向后一退,轻描淡写,把一记凌厉迅猛的拳风让开。
  他这一让之势,看来随随便便,十分容易,其实步步玄机,叫人难以猜测得到他让避的地位。方兆南还看不出什么奥妙之处,但冥岳三獠却是识货之人,不觉心头大感一骇。
  那出手的矮子右手一击落空,左手紧接着递出一掌,平推过去,右拳却在左掌击出的同时收回来。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左脚抬动,身躯忽然一转,疾如风轮,闪到那矮子身后,左手一伸,嚓的一声,把矮子斜插背上的单刀拔了出来,随手一挥,但闻那出手的矮子闷哼一声,左手小指应声而落。
  方兆南只觉两人动手几招之间,出手之快,身法之奇,无一不是生平罕闻罕见之学,不禁豪气顿消,暗自叹道:“风尘之中,果然不乏高人。像我这点微末之技,真是渺如苍海一粟了。”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场中形势,已有了极大的变化。那瘦矮之人,一见袖手樵隐身法奇奥,出手迅快无比,一扫狂傲之气,立时一抡手中鬼头刀,纵身而上,一招“阴云掩月”,鬼头刀幻化成一片光影,当头罩下。袖手樵隐冷笑一声,身子忽的一转,竟自刀光中脱身而出,反向另一个矮子欺去。
  那瘦矮之人一刀落空,藉势长身,凌空而起,刀光电奔,猛然转向张一平劈去。
  方兆南吃了一惊,他手中早已没有了兵刃,无法拒挡敌势,又知凭自己轻身功夫,决难以避让敌人追袭之势。
  正感为难之际,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袖手樵隐不知施的什么身法,竟在那瘦矮之人身躯尚未落下之前赶了回来,挡在两人前面,手中单刀一挥,硬接那瘦矮之人一招,金铁大震声中,飞出一串火星。
  那瘦矮之人向下疾落的身躯,又被震飞起来,连在空中翻两个跟头,但袖手樵隐却也被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冥岳三獠自从出道江湖之后,尚未栽过斤斗,想不到今宵逢此劲敌,动手数招之间,连吃大亏,平日凶焰骄气,一扫而空,并肩而立,瞪着袖手樵隐发楞。
  袖手樵隐冷冷一笑道:“老夫一向言出必践,识时务的,赶快自断一指,退出我这朝阳坪,三日后在断石桩出口之处等候你们追杀之人,如若再和老夫噜噜苏苏,今宵就别想活着出去。”
  那瘦矮之人望了断指矮子一眼,道:“你伤势如何?”
  断指矮子朗朗一笑,道:“大哥放心,别说断去一枚手指,就是断去一臂,又有何妨!”
  瘦矮之人一挥手中鬼头刀,对袖手樵隐说道:“咱们冥岳三獠,自出道以来,还未遇过敌手,你能在数招之中,削去我兄弟一枚手指,武功自然在我们兄弟之上,不过……”
  袖手樵隐怒道:“你们若不服,不妨一起上来试试,老夫让你每人十掌,在十掌之内,我不还手……”
  那瘦矮之人冷笑一声,接道:“如若我们十掌内伤你不着,自愿断指而退。”
  袖手樵隐微一沉吟,道:“老夫如非急于清结恩债,洗手归隐,那有这等便宜之事?生平之中,破此一例,你们快些出手吧!”说完,左腕一抬,把手中单刀投向那断指矮子,接道:“老夫索性给你们个更大的便宜沾沾,让你们十掌改为十刀。”
  他这等狂傲口气,不单使冥岳三獠听得心头火起,就是方兆南和张一平,也觉着他口气太过托大,不禁暗自忖道:此人冷傲至此,倒真少见,来人武功,个个不弱,如果一起出手,岂是易于对付?
  那断指矮子探手捡起单刀,当先纵身而上,一刀横扫过去。他一发动,另两人也紧接出手,剎那间,刀光交错,直砍横扫,密如光幕罩体。
  袖手樵隐身躯晃动,在那刀光之中穿来闪去,飘忽如风,每一举步落足,无不恰到好处,正是对方招术用老,力尽招收之时,冥岳三獠劈出的刀势虽然迅猛,但却被他奇奥轻灵的闪避身法让开,眨眼间,冥岳三獠已各自劈出了十刀。
  但闻那瘦矮之人,大喝一声:“住手!”波翻浪涌的刀光,应声而敛。他当先举起左手,回头望了站在左侧的老二一眼,刀光一闪,削去小指,振腕把鬼头刀投下绝壑,俯身捡起断指,一口吞下。
  左侧矮子一皱眉头,也把左手小指削去,三人一齐转身,鱼贯跃上断石桩,疾奔而去。
  袖手樵隐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微微一耸双眉,回头对方兆南道:“你把他送到茅庐之内,我现下就动手替他疗伤。”说完话,缓步自去。
  方兆南本想说几句感谢之言,但见他冷漠之态,不禁心中有气,一言不发,抱起张一平,直回到自己卧室之中。
  片刻之后,盛金波左手高举着一支松油火烛,右手提着药箱,推门而入。袖手樵隐缓步随在身后,冷冷的望了张一平一眼,道:“快盘膝坐好,运气调息,我要先用金针,洞透你受伤穴道,再用本身真气,助你行血过穴,然后再服我九转活血丹,三日内,大概就可以复元了。”
  张一平冷笑一声,道:“但请放心,不管伤势能否好转,张一平三日内定当离开你这朝阳坪就是。”
  袖手樵隐道:“老夫决不愿拖欠别人恩债,你伤势一日不好就别想离我这朝阳坪一步,伤势好了,也别想多留我这朝阳坪一天。”
  张一平淡淡一笑,不再和他多说,盘膝坐好,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行功。他内腑伤势极重,一运气,立觉痛苦难当,头上汗水如雨,滚滚而下。
  袖手樵隐打开药箱,取出两根三寸多长的金针,分握两手,目光凝注在张一平的前胸,直待张一平运行真气,逼的胸中淤血上翻,张口吐血之时,他才突然双手齐出,两根金针尽刺入张一平的前胸,隔衣施针,毫厘不差,双针中穴,张一平翻动的气血,立时平复下来。
  方兆南满脸忧苦之色,静静的坐在一侧,一语不发。他既担心张一平的伤势,不知是否能好,又想着三日后离开这朝阳坪,去处难决,留下师妹一人在此学习武功,是否适宜……恩师夫妇的血海深仇,不知要到那天方能湔雪,万千事端,纷纷涌塞心头,越想越觉前途茫茫,愁虑重重。
第三章 血池之秘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袖手樵隐拔下张一平前胸金针,盘膝在张一平后背坐下,双手互搓一阵,右手顶在他“命门穴”上,掌触背心。张一平立觉由他手掌之上,传出一股滚滚不绝的热流,由背心直攻内腑,缓缓向四肢流去,逐渐催迫血行加速。
  他暗中试行运气,觉出原感闭塞的穴道,都已畅通,胸中疼痛也已消去,口虽未言,心中却暗暗佩服袖手樵隐的医术高明。
  又过片刻,袖手樵隐起身从药箱之中,取出一瓶黑色丹丸,道:“这一瓶九转活血丹,虽非什么珍贵之物,但也耗去了我数年之功去采集药物。每一时辰,服用五粒,如果明日午时之前,你伤势没有变化,不出三天,即可完全复元。”说完放下药瓶,提起药箱,回身就走。
  张一平闭目而坐,眼皮也未霎动一下,直似不知袖手樵隐离去。
  方兆南也不似初来之时的拘谨多礼,望着盛金波师徒一先一后离去,既未说一句感谢之言,亦未起身相送,只是用目光望着两人的背影。
  忽听张一平轻叹一声,道:“袖手樵隐的为人,如此冷怪,连我事先也没有料到,他说只允许我们停留三天,大概多一天,也别想留,你必须在两日之内,想办法离开这朝阳坪。”
  方兆南道:“师伯伤势未愈,我……”
  张一平接道:“这个你尽可放心,他既然说三天内可使我伤势痊愈,定然是有很大把握,眼下最大的难题,是你如何闯过断石桩去。冥岳三獠个个武功高强,任何一人均非你力所能敌,他们虽被袖手樵隐惊退,但我料他们决不会就此离开,八成埋伏在断石桩外,以你武功而论,决无法闯过他们的拦截。”
  方兆南道:“师伯正值养伤之际,不宜多分心神,好在还有数日时间,也许能想出离开这朝阳坪的办法。”
  张一平仰脸思索了一阵,道:“除非再有一枚索恩金钱,让袖手樵隐保护你闯过断石桩,否则别无他法可想……”
  方兆南道:“小侄出道江湖,时间虽然不久,但像冥岳三獠这般武功高强的魔头,也应该有所耳闻才对,何以从未听人谈过,难道他们也是初出江湖的人物不成?”
  张一平叹道:“我虽不敢说尽知大江南北武林高人、绿林巨孽,但数十年飘泊生涯,确使我会见过不少高人,惭愧的是,不知三獠何人,冥岳何地?不但未能查出你师父夫妇仇人是谁,反落得身负重伤。”
  方兆南自目睹冥岳三獠和袖手樵隐动手情形之后,已自知所学有限,把往昔自负之心,一扫而空,长叹一声,道:“师伯已尽了心力,查不出仇人姓名,那也是无法之事。”
  张一平道:“我虽未查出杀死你师父、师母的凶手,但此事已略有端倪,只要能找出冥岳其地,就不难追索出仇人下落。推敲这次惨事经过,似非一般江湖仇杀……”他微一沉忖之后,又道:“也许在你师妹身上,可找出这次惨事线索。”
  方兆南道:“晚辈去问她一问,再……”
  张一平摇摇头,低声说道:“你师父为人,心思缜密,事前必有妥当安排,但你师妹却是个天真未凿之女孩。如我推想不错,她必然身怀着什么机密之物,而且此物,关系重大,非同小可,一经泄露,凶杀残祸必将接踵而至……”话至此处,倏然而住,沉吟一阵又道:“眼下最为要紧的两件大事,一是查出你师妹身怀之物,二是想法子避开冥岳三獠拦截,逃出这朝阳坪。我带伤逃来此地,乃一大大失策之事,所幸眼下追踪敌人,尚不知他们追寻之物就在这朝阳坪上,如果知道此事,只怕……”
  方兆南道:“师伯暂且静息一下,晚辈去问她一下就来。”说完,起身离开茅舍,直向那崖壁角中的石室走去。
  石室中高烧着一支松油火烛,照的满室通明。周蕙瑛满脸大汗,红肿着双眼,不停的满室游走。她心神专注,竟不知方兆南到了石室。
  方兆南不愿惊扰她练习武功,伫立门口,等候了足足一盏热茶工夫,忽见她停下身子,坐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不禁心中大奇,索性一语不发,兀的站在那儿看着。
  周蕙瑛哭了一阵,心中似是逐渐平静下来,盘膝坐好,闭目运气行功。
  方兆南目光流动,看那石室一角之处,仍然放着未动的菜饭,不觉生出怜惜之意,暗自叹道:师妹从小在师父、师母娇宠之下长大,几时吃过这等粗淡菜饭,纵然学习武功,也是半玩半学,师父师母都不厌再三讲授。眼下遇上袖手樵隐这等冷僻怪人,只肯教授一遍,也难怪她受着满腹委曲。想到伤情之处,不自主一声长叹。
  周蕙瑛经过一刻静坐,早已心静神凝,听得叹息之声,霍然睁开眼睛,只见方兆南静静站在石室门口,脉脉注视,深表关情,立时盈盈一笑,站起身道:“师兄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叫人家一声。”
  方兆南道:“我见师妹正在心神贯注,练习武功,未便出声惊扰。”
  周蕙瑛嗔道:“哼,这么说,你已来了很久时间啦!”想到他看见自己啼哭之事,不禁玉靥泛红,幽幽一叹,接道:“那老樵夫传我的什么『七星遁形』身法,看去简单,那知学起来,却是繁杂的教人意想不到,我学了半天,才勉强走对了三步……”一眼瞥见壁角烛火,不禁微微一怔,问道:“天已经夜了么?”原来她集中全神,学那“七星遁形”身法,竟不知天色入夜。
  方兆南微微一叹道:“天色已经三更过后了,师妹这等辛苦,也该休息一下了。”
  周蕙瑛道:“唉!以往我总觉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却是个很笨很笨的废料。”
  方兆南听她口气,知她完全不知刚才洞外打斗之事,心中大感佩服,暗道:她过去在父母娇宠之下,学起武来,漫不用心,那知离开父母之后,竟然似变了一个人般,这般的全神贯注,心意集中。当下微微一笑道:“那『七星遁形』身法,乃袖手樵隐生平绝学,自非轻轻易易能够学会,师妹能在半日之间,走对三步,已经是难能可贵,如若换我,只怕一天也难走对两步。”
  周蕙瑛听他称赞自己,心中甚是高兴,表面却故作生气神情,嗔道:“你不要笑话我笨,等我学会了转传于你之时,哼!你就知道学之不易了。”
  方兆南笑道:“我那里敢取笑师妹,适纔所说实在是由衷之言,师妹只顾用心习武,连饭也忘记食用了。”伸手取过壁角饭菜送上。
  周蕙瑛听他一说,果觉腹中饥肠辘辘,缓伸玉手接过饭菜,匆匆用毕,道:“师兄那索恩金钱呢?”
  方兆南道:“已经还给袖手樵隐了。”
  周蕙瑛道:“那他定然也要传你一种武功啦!”
  方兆南微微一笑,避开话题道:“师妹离家之时,师父、师母可有什么叮嘱之言?”
  周蕙瑛想了一阵道:“是啦!我离家之时,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武功学成之后,要我到杭州西湖栖霞岭,去找垂钓逸翁林清啸,和他相见,他和娘都在那边等我。”
  方兆南只觉心头一酸,几乎又滴下泪来,赶忙咳了两声,掩饰过去,笑道:“西湖乃江南名胜之地,师妹如能前去一游,定然会玩的十分欢畅。”
  周蕙瑛笑道:“久闻西湖胜景,名甲天下,师兄最好能暂住在这朝阳坪上,等我学好武功之后,咱们一起去西湖找我爹娘。”
  方兆南道:“那袖手樵隐冷怪无比,做事素不通人情,只怕他不让我长留这朝阳坪上。”
  周蕙瑛道:“哼!老樵夫真是可恶……”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师妹不可出口伤人,如若被他听到,只怕……”
  周蕙瑛道:“怕什么?最多他把我逐出朝阳坪,他如不肯传我武功,那自然怪不得我,爹爹知道了,也没理由责骂于我。”
  方兆南知她任性骄纵,再说下去,恐怕要激起她心头怒火,拂袖而去。立时搬转话题,笑道:“天下之大,什么怪人都有,史老前辈天性冷漠,不喜和人交往,咱们不能苛责人家。师妹自幼在师父、师母百般爱护之下长大,生平从未独自涉足江湖,想在离家之时,师父、师母定然要送你很珍贵好玩之物,不知小兄猜得对是不对?”
  他怕引起周蕙瑛心中怀疑,不敢直言相询,只好转弯抹角的,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泄露出身怀之物。周蕙瑛天真娇憨,如何会想到垂髫幼侣,在用心机逗她吐露隐秘,当下摇头笑道:“送是送了我一个黄绫小包,不过,可不是什么好玩之物。”
  方兆南道:“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观赏一番?”
  周蕙瑛道:“不行,爹爹在交给我之时,再三告诫于我,不可随便打开查看,必待见着那垂钓逸翁之时交给人家,我都不能随便观赏,你自然也不能看了。”
  方兆南皱皱眉头,道:“咱们不打开也就是了,难道连看一眼也不行么?”
  周蕙瑛看他愁眉苦脸,心中甚是不忍,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黄绫制成的小包,嗔道:“告诉你是个黄绫小包,你偏偏不信人家,拿去看去,可不能打开,真是,这又有什么好看的?”
  方兆南接过黄绫小包,在手中掂了一掂,只觉轻若无物,暗中用手一捏,柔软异常,实难猜出何物,沉忖一阵,低声笑道:“不知何故,小兄今宵好奇之念特重,咱们打开瞧瞧好么?”
  周蕙瑛摇摇头,道:“那怎么成?如若让爹爹知道此事,问起我来,叫我何言对答?何况,这又是别人之物,咱们偷瞧人家隐密,岂不有损私德?”
  方兆南听她说的义正词严,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愁苦,既不能打开黄绫小包,自无法探得隐密,如果强她打开,只怕要大费一番口舌,甚或更将因此使她对自己生出藐视之心,一时之间,甚感为难,沉忖良久,才把黄绫小包交还于她,笑道:“师妹平日言笑无忌,童心极重,想不到一旦面临义礼关头,竟然是一丝不苟,真叫小兄佩服。”
  周蕙瑛接过黄绫小包,放入怀中,笑道:“你别想激我打开,哼!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哩!”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来,笑道:“天色已过子夜,师妹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再练不迟,我要告辞了。”
  周蕙瑛道:“你记着问那老樵夫,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三月期满之后再走。”
  方兆南点头一笑,转身出了石室,返回茅舍之中。
  张一平经过一阵调息后,似已好转许多,目睹方兆南回来,微微一笑,道:“她可带有什么东西?”
  方兆南道:“果不出师伯所料,师妹身带一只黄绫小包,但却不知里面藏有何物。”
  张一平道:“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
  方兆南道:“师妹说那是别人之物,坚持不允打开,我怕启动她怀疑之心,未便强她所难。”
  张一平道:“别人之物?什么人?”
  方兆南道:“不知师伯是否认识杭州西湖栖霞岭,垂钓逸翁林清啸其人?”
  张一平道:“是了,那是你师父的师叔,算起来你该叫他师祖了……”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那黄绫小包之中包藏之物,也许就是招惹出此次惨事的祸根,唉!你师父安排虽然周到,却不料现在被我破坏,想来实觉愧对老友。”
  方兆南道:“师伯此言,更叫晚辈难解了,怎么师伯会破坏了师父计划?”
  张一平轻轻叹息一声,道:“依我勘察所得,再经这一日夜的推想,把这次惨变起因,大约已推想出来,你师妹果然身怀有物,更证明我推想不错。”
  方兆南道:“师伯一向料事如神,言无不中,不知可否将其中情形,告诉晚辈?”
  张一平叹道:“目前江湖上各门各派根基之地,以及几个绿林巨擘的巢穴,我虽未去过,但却都有耳闻,可是从未听人说过有冥岳其处,亦未曾听过冥岳三獠其人,就字辨义,不难猜想得到,所谓冥岳,定然是指一处地方而言,定是无人知道这地方究竟在何处罢了。单以这冥岳二字听来,想那地方必然是一个阴森可怖的所在,这个从未听人谈过的地方,从未听人谈起过的人物,陡然之间在江湖上出现,自非一般的寻仇报复,舍此之外,自然是为争夺什么珍贵之物了。你师父虽然收藏了很多古玩玉器,但放眼当今之世,比他豪富之家,不知多少,决不致找到他的头上,是以,那争夺之物,定然是世间罕见的奇珍,也许遍天下只此一件……”
  话至此处,倏然住口,沉忖了一阵,叹道:“眼下要紧之事,是你们如何设法离开这朝阳坪。”
  方兆南道:“怎么?师伯要我和师妹一同走么?”
  张一平道:“你师祖垂钓逸翁林清啸,武功决不在袖手樵隐之下,你师父让你师妹到抱犊岗朝阳坪来,只不过是一时的应变之策,东平湖到杭州栖霞岭,关山迢迢,而且你师妹又毫无江湖阅历,单身少女行走江湖之上,极易惹人注目,恐被人搜踪铁骑追上……”
  话至此处,突闻茅庐外面,响起盛金波的声音道:“什么人敢跑到朝阳坪来,当真不想要命了么?”
  但闻一个冷漠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出口伤人,我先打你两个耳括子。”余音未绝,耳际间已闻得砰砰两声脆响。
  方兆南霍然起身,纵身跃到门外一看,登时心头一惊。只见暗淡的星光之下,站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正是那自称收殓师父、师母尸体之人,她身后站着适才削指而退的冥岳三獠。
  盛金波似乎被人出手打了两个耳括子的快速手法震住,呆了半晌,才突然大喝一声,举手一拳击去,风声呼呼,去势威猛。
  那白衣少女冷笑一声,不闪不避,左手向上一拂,掠腕而过,盛金波却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三步,一条右臂缓缓直垂而下,似已被人点中了穴道。这等罕闻罕见的武功手法,只看得方兆南心底冒上来一股寒气,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
  白衣少女一拂之势,击退盛金波后,却未再出手,目光投注到数尺外的袖手樵隐身上,道:“你还不出手,等什么呢?”
  袖手樵隐点点头。笑道:“你的拂穴斩脉手法,已有了八成火候,也难怪你一出手,就把我这不成材的徒弟制住。”
  方兆南听得一皱眉头,忖道:此人当真是冷僻得可以,对待自己徒弟,竟也是这种样子,如若那白衣少女,再趁势攻上一掌,岂不要了他徒弟性命?
  白衣少女回头望了冥岳三獠,问道:“可就是这个老头子么?”
  穷凶极恶的冥岳三獠,似是对那白衣少女十分尊敬,一齐躬身,答道:“正是此人。”
  白衣少女打量了袖手樵隐两眼,冷冷问道:“周佩,周老英雄的女儿,可是躲藏在你这里么?”
  袖手樵隐道:“老夫生平不喜答人问话,”
  白衣少女秀目转动,扫掠了站在门口的方兆南一眼后,又转望着袖手樵隐,道:“我瞧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赶快逃命去吧!”
  方兆南心中一动,还未回味深思,袖手樵隐已接口说道:“一点不错,老夫从不愿管人闲事,可也从未逃避过人。”
  白衣少女微一沉吟,转身向方兆南停身的茅舍走去。
  方兆南想到张一平伤势刚觉好转,如让她冲入茅舍中去,突然下手一击,定然难以招架,当下一挺胸挡在门口,说道:“深更半夜之间,一个大姑娘家,岂可乱闯别人卧室。”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扬,冷若冰霜的脸上,陡然泛现出一抹杀机,但一瞬间,即告消失,望了望方兆南,停下脚步。
  方兆南只觉她眼中神光,有如冷电霜锋一般,直似要看透人内腑五脏,不禁心头微感一震。
  白衣少女忽然一侧娇躯,左脚又向前疾移一步。
  方兆南怕她冲入茅舍,左掌横击一掌,封住门户,右手平胸推出一招“浪撞礁岩”,向她当胸击去。他在情急之下,两掌都用了九成真力,出手掌势,极是威猛,心想纵不能把对方逼退,至少亦可把她前进之势挡住。
  那知事实大谬不然,只见那白衣少女随着他击出掌势一转,人竟然从他身侧一滑而过。
  方兆南用力过猛,一击不中,身躯不由自主向前一倾,但觉眼前一黑,人影掠身而过,回头看时,袖手樵隐已紧随那白衣少女身后,进入了茅舍之中。
  那白衣少女冲过方兆南拦截之后,缓步向张一平盘坐之处走去,史谋遁背着双手,一步一趋的紧随在身后,两人距离也就不过尺许之隔,袖手樵隐只要一伸手,即可遍及她后背各大要穴。奇怪的是那白衣少女,竟似不怕袖手樵隐突然出手施袭,连头也未回过一次,袖手樵隐竟也似未存暗算对方之心,只是紧紧相随身后。
  方兆南略一定神,急步奔入房中,越过两人,横身挡在张一平身前。
  房中的松油大烛,早已熄去,黝暗的夜色中,但见白衣晃动,缓步直逼过来。
  忽听张一平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把火烛点着。”
  方兆南心中很明白,眼下茅舍之中,算自己武功最弱,如白衣少女要对张一平下手,自己决难挡拒得住。略一沉忖,依言晃燃千里火筒,点起火烛。
  一阵火光闪动,室中登时一片通明。
  张一平睁开双目,望了望那白衣少女和袖手樵隐,又缓缓闭上眼睛,运气调息,神色异常镇静,浑如不知有人进入了茅舍一般。
  白衣少女慢步走到方兆南身前,冷然喝道:“站开去!”伸手拨来。
  这轻轻一拨之势,用的恰当奥妙无比,方兆南心想封架,那知左臂刚一抬起,对方拨来右手不早不晚的到了他肘间“曲尺穴”上,如不移开身子,势非被对方拂伤穴道不可,只得向右横跨了两步。
  转脸望去,只见冥岳三獠并肩挡在门口,个个面横杀机,跃跃欲动。
  白衣少女缓缓回头望了袖手樵隐一眼,道:“是你留他在这里养息伤势的么?”
  袖手樵隐道:“不错。”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对张一平道:“周佩的女儿在什么地方?”口气冷傲至极。
  张一平缓缓睁开眼睛,淡淡一笑,道:“你是什么人?找周老英雄的女儿有什么事?”
  白衣少女秀眉一颦,道:“你是说也不说?”
  张一平忽然一闭双目,笑道:“大江南北,纵横十万里,何处不可藏身!”
  白衣少女扬起右手一挥,冥岳三獠,一齐纵身跃入室内,一字排开。
  袖手樵隐皱皱眉头,但却未出手拦阻。
  白衣少女向后退了两步,望着冥岳三獠说道:“先把这人捉住绑起再说。”
  冥岳三獠正待出手,突闻袖手樵隐冷冷的大喝了一声:“住手!我这朝阳坪上,岂是容人随便捉人之处?”
  白衣少女道:“我们要捉了,你待怎么样?”
  袖手樵隐道:“你不信不妨试试!”
  白衣少女道:“好!”右手一扬,冥岳三獠中的老大探手向张一平胸前抓去。
  袖手樵隐看似无备,其实早已暗运真气,蓄势待发。白衣少女右手一扬,袖手樵隐也同时出手,左手一挥,一股暗劲,真击过去,潜力奇猛,把出手向张一平抓去之人,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白衣少女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三人连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对付不了么?”
  冥岳三獠似是极怕那白衣少女,互相对望了一眼,一齐躬身说道:“这老樵夫武功甚高,如他出手相护……”
  白衣少女冷然接道:“那你们就先把这老樵夫杀了,再捉那受伤之人。”
  冥岳三獠听得同时怔了一怔,道:“若是我们能够打得过他,也不敢惊扰三姑娘玉驾了。”
  白衣少女容色不变的淡淡说道:“不要紧,要是你们被他杀了,我替你们报仇就是。”声音清脆,极是悦耳,但语词含意却是冷酷无比,听得方兆南心头油生寒气。
  冥岳三獠个个脸色大变,但却又似不敢不听那白衣少女的吩咐。那年龄较长之人,望了望两个兄弟一眼,道:“既是三姑娘吩咐咱们,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说罢,当先一跃,疾向袖手樵隐扑去。
  史谋遁亦是生性冷怪之人,听那白衣少女之言,忽然激起怒火,冷笑一声,喝道:“难道老夫当真就不敢杀人么?”身躯微微一闪,让过扑击之势,反臂劈出一掌。
  此人武功既高,人又冷怪,杀机既动,下手就不再留情,错身闪势,正是他独步武林的奇学“七星遁形”,反臂击出的一掌,也是他生平绝技“伏虎八掌”中一记精奥之学。但闻一声闷哼,那扑向他的冥岳三獠之首,被他一掌击中后背,当堂震断心脉,七窍喷血而死。
  余下二獠,眼看武功最强的老大,竟被人出手一击而毙,不禁心生怯敌之意,不约而同转脸向那白衣少女望去,目光中满是乞怜之色。
  白衣少女对眼下惨事,视若无睹,淡然说道:“你们三兄弟一向形影不离,如能同死在一人之手,也是一件极为难得之事。”
  二獠相对苦笑一下,道:“三姑娘这般成全我们兄弟,我们三人就是死在九泉之下,也是难忘大恩大德。”
  白衣少女道:“你们尽管放心死吧!这报仇之事,我决不食言。”
  二獠同声冷笑道:“三姑娘这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未免太阴毒了一点,今日我们三兄弟虽然被逼葬身在这朝阳坪上,趁了你的心愿,但此事决难瞒得过大姑娘的慧眼。”说完,一左一右,猛向袖手樵隐扑去,分袭史谋遁四处要穴。
  袖手樵隐看来势异常猛恶,连人带掌一齐撞来,倒也不敢大意,身子一转,向右闪开两步,刚好把二獠分攻合击之势让开,随即展开“七星遁形”身法,在数尺方圆之地,瞬息间连续移动了四五个位置。
  二獠一击不中,立时一沉丹田真气,脚落实地,翻身抡拳猛打。两人虽已存了拚命之心,击出拳势,招招威猛绝伦,但袖手樵隐的“七星遁形”身法,步步含蕴玄机,奇奥无比,被他快速的移位转身,逗得两人团团乱转,五六个照面之后,两人已被转得晕头转向,出手拳势,已拿控不准。
  冥岳三獠中武功虽算老大最好,但脾气却算老二最暴,他连续击三四十拳,始终未能击中敌人一下,不觉心头火起,双拳横抡直击,奋不顾身的一阵猛打。
  袖手樵隐目睹时机已到,故意把身子慢了下来,使两人可以认清敌我,全力出手。
  又斗了两个回合,袖手樵隐忽然在两人之间一停。
  二獠心知今日即使不死在袖手樵隐之手,也决难逃得三姑娘的毒手,唯一求生之望,就是合力把袖手樵隐击败,使她没有下手的借口,是以,虽然明知不敌,但却不得不以命相搏。那知对方身法的怪异,是生平未见,虽在几间小小的茅舍之中,仍然灵动难测,眼前既然有了机会,如何还肯放过,各出全力,挥拳击去。
  袖手樵隐待两人拳势近身之际,突然滑步闪开,二獠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彼此撞在一起。袖手樵隐双掌左右合击,每人背上各给了一掌,二獠同时惨哼了一声,双双栽倒地上死去。
  白衣少女望了三人的尸体一眼,冷冷的对袖手樵隐说道:“你竟然一连杀了三条人命,难道还想活着么?”
  袖手樵隐道:“既然开了杀戒,我就再多杀几个,也是一样。”
  白衣少女又缓缓走到了张一平身前,问道:“你身上的伤势,还厉害不厉害?”
  张一平一直冷眼旁观,看她逼死冥岳三獠的诸般经过之情,极似有心相助,但又怕她是借机会利用袖手樵隐之力,杀死三獠,以逞排除异己之愿,一时间,难作决定,不知该怎样答复她是好。
  白衣少女似已等得不耐,又重复说了一遍道:“我问你伤势好了一点没有?”
  张一平道:“好了你要怎么样,不好你又将如何?”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耸,道:“好了,你就快想个自尽之法,赶快死掉,如果伤势未愈,我再补你一掌,让你死的快点。”
  张一平何等老辣,微一沉忖,已想透对方话中含意。淡淡一笑,道:“老夫已届就木之年,死了又有何可惜之处!”说完,当下站起身子,举步欲行。
  袖手樵隐突然一晃身,挡在张一平前面,说道:“你伤势还未痊愈,岂可随便行动……”
  白衣少女冷然接道:“那你就替他死吧!”
  史谋遁霍然转身,缓缓说道:“只怕未必!”
  这两人言词虽然锋芒相对,但谁也不肯先出手。
  忽闻白衣少女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三条人命,换你一条还嫌少了不成?”
  袖手樵隐还未来得及答话,突闻门外暗影中,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三姑娘,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杀咱们冥岳中人?”
  方兆南转脸望去,只见一个黑色长衫,身材瘦高的怪人,当门而立,目光烱烱,盯在袖手樵隐脸上。此人长像难看至极,长颈阔口,面如黄蜡,双眼却是大的出奇,站在门口,宛如竖立着一根竹竿。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道:“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试试!”
  瘦长怪人突然大迈一步,人已欺入室中,右臂一伸,直向袖手樵隐抓去。
  史谋遁左手一抬,横里拍出一掌,反向瘦长怪人的手腕击去。
  那瘦长怪人看去虽然骨瘦如柴,但出手却是灵快无比,袖手樵隐左手拂出,他右手已收了回去,大迈一步,退到室外,道:“出来,咱们好好比划两下!”
  袖手樵隐微一沉忖,道:“老夫从来不愿听人的话,想和老夫动手,你就进来。”他怕自己一离开去,那白衣少女突然对张一平下手,是以不肯出去。
  那瘦长怪人却因个子太高,在茅舍之中动手相搏,定然施展不开手脚,一听袖手樵隐不肯外出,不禁大怒,厉声喝道:“老子一把火烧光你这几间茅屋,看你出来不出来?”此人声音沙哑,大声喝叫起来,有如破锣一般,刺耳至极。
  袖手樵隐冷冷答道:“你烧一下试试。”
  瘦长怪人怒道:“这有什么不敢?”探手入怀,摸出火折子一晃,顿时亮起一道火焰,长臂一伸,向茅舍顶上点去。
  史谋遁早已暗中运集功力,蓄势戒备,那瘦长怪人刚刚举起火折子,立时扬腕一掌劈去。
  他内功本极深厚,这一掌又是蓄势而发,威势非同小可,一股强猛潜力,如排山倒海般直击过去。
  瘦长怪人左手一挥,平胸推出,硬接袖手樵隐一掌。
  两股潜力悬空一接,立时卷起一阵旋风,袖手樵隐身躯晃了两晃,那瘦长怪人却被震的退后三步,手中火折子一闪而熄。
  两人一较内力,彼此都暗暗心惊。那瘦长怪人一呆后,陡然一个转身,人已到屋檐之下,潜运真力,双手向上一托,两个房子大小的茅草屋顶,竟被他揭了起来。一阵哗哗声中,满屋尘土飞扬,弥目难睁。
  方兆南不自觉一闭眼睛,突然觉着衣领被人一把抓住,刚想叫喊,已身不由己腾空而起,睁眼看时,人已到了墙堵外面,正自向下跌落,赶忙一提真气,悬空一个翻身,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本是极为聪明之人,略一沉思,已知是那白衣少女所为。不禁心中暗道了一声惭愧,忖道:如果她存心要我性命,今宵有上十条性命,也是难以逃过,她这暗中相助于我,分明是要我即时逃走,只是张师伯伤势未愈,如何能弃他不顾而去……如若此刻不走,只怕再难有逃走机会……
  正自忖思之间,忽然那白衣少女娇脆冷漠的声音响道:“你已身负重伤,要想杀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我不愿杀一个毫无抗拒能力之人,但如你要想逃走,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张一平大声说道:“你先别夸口,今宵之战,鹿死谁手,只怕还难预料。”
  方兆南心中一动,暗道:张师伯话意之中,分明暗示于我,他有袖手樵隐相护,要我早些离此。当下转身,疾向石室之中奔去。
  石室中仍然高燃着松油火烛,周蕙瑛靠在石壁一角,沉沉睡去,一则因这石室深入山腹,传音不易,再者她苦练那“七星遁形”身法,人已累得筋疲力尽,外面虽闹得天翻地覆,她却毫无所觉。
  他略一沉忖,急急奔前两步,顾不得她睡意正浓,伸手推了她两下。
  周蕙瑛嗯了一声,睁开眼睛,望着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天亮了么?”忽见室外甬道,夜色仍深,不禁一颦秀眉,道:“深更半夜之中,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方兆南道:“朝阳坪来了强敌,已和史老前辈动上了手,对方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武功又极高强……”
  周蕙瑛喜道:“你是来叫我去瞧热闹的么?那当真是好。”说着,转身向外奔去。
  方兆南心头大急,一横身拦住去路,道:“如非事情急迫,我也不敢在深夜之中惊扰师妹。我叫你快些逃走,那个是叫你去瞧热闹?”
  周蕙瑛笑道:“我看你呀,胆子越变越小了,你害怕我可不怕,我非得去瞧瞧不可。”
  方兆南急道:“袖手樵隐的武功,何等高强,但看样子亦非来人敌手,咱们逃命还来不及,你倒还想去看热闹呢!”
  周蕙瑛看他说的认真,收敛起喜笑之容,道:“真有这等事么?”
  方兆南正色道:“我几时骗过你了?”拉着她转身向外奔去。
  他乃异常机警之人,早已看清朝阳坪的形势,心知除了那断石桩来路之外,再无别径可循,只是此路太过险恶,别说自己无能一下飞渡那三丈左右的悬崖绝壑,纵然能够越飞而过,只怕也难逃过埋伏在断石桩外的敌人。心念一动,低声问周蕙瑛道:“师妹是否知道,除了那断石桩外,还有别的可行之路么?”
  周蕙瑛仰脸思索了一阵,道:“我在初入朝阳坪之时,那黑脸大汉曾经再三再四的告诫我,不得擅自深入石洞,如我不肯听从他的话,有什么凶险之事,不要怪他。”
  方兆南心中忖道:这朝阳坪不过数丈方圆大小,四面都临万丈绝壑,除了那断石桩,又无可出之路,眼下之策,只有先找一个可容藏身的隐密之处,先躲起来再说,待敌人退走之后,再离开此地不迟,万一被人寻到,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已自知要凭武功和白衣少女或瘦长怪人动手,决是难以胜得人家,心念一转,沿着甬道,向里走去。
  大约深入有二十余丈之后,甬道突然向左弯去,而且由三尺宽窄的道路,倏然变的异常狭窄,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看来甬道就似到此处已至尽头。
  此时夜色正浓,这甬道之中,更是漆黑如墨,伸手难见五指,两人虽有异于常人的目光,但也只不过是可见三五尺内的景物的大致。
  方兆南回头对周蕙瑛道:“师妹暂时留守在这里别动,我先到前面去看看再说。”也不待对方回答,立时一侧身,进入狭道之中。
  这石道不但狭窄的仅可容一人侧身通行,而且地势忽高忽低,左曲右转,崎岖难行。大约转了七八个弯,石道突然中断,紧依石壁处,现露出一个水桶大小的穴洞,斜向地底而下。
  方兆南望着穴口,心中暗暗忖道:像这等深山荒洞之中,大都藏有蟒蛇之类的毒物,但如退出此洞,又无法避开敌人耳目。正在为难之际,忽听身后嗤的一声娇笑,道:“你怎不往前走啊?站在这里发的什么呆呢?”
  方兆南不需回头,已知是师妹追来,轻轻叹息一声,道:“已到了石道尽处,无路可走了。”
  但觉一阵香风扑鼻,周蕙瑛已欺到了身侧,道:“既然无路可走,咱们赶紧退回去吧!”
  方兆南道:“追踪强敌尚在朝阳坪上,咱们如若退回去,只怕难以摆脱。”
  周蕙瑛嚷道:“前去无路,后有强敌,既不能进,又不能退,那咱们要怎么办呢?哼!我看你越大越胆小了,你害怕敌人厉害,就一个人躲在这里好啦!我要退出去看看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人物!”说完了话,立时转身而去。
  方兆南已亲眼看到敌人的武功,纵然和师妹联剑出手,只怕也难和人拚上十合,如若退出这山洞,自是凶多吉少,心念一转,急道:“师妹,快些回来!这里有路了,不过……”
  周蕙瑛回头接道:“不过什么?”
  方兆南暗道:如若让她跟在后面,她要是一时心血来潮,自行退了回去,在这狭窄的石洞之中,转身都极不易,要想拦她,那可是千难万难,不如让她走在前面,先断了她后退之路,也可少担一分心事。当下说道:“这石道尽处,有一个水桶大小的穴口,我怕穴洞之中,藏有毒物,故而不敢深入。”
  周蕙瑛道:“原来如此,你不敢走前面,我走前面好啦!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幼在父母宠爱之下长大,稚气未退,童心犹存,如何能解得方兆南的用心,果然又转了回来,挤到方兆南前面,低头望了穴口一眼,心中作起难来,沉吟一阵,回头笑道:“这怎么行?我不能头下脚上的爬下去呀!”
  方兆南道:“事实如此,只有请师妹委屈一下了。”
  周蕙瑛叹口气道:“好吧!”一伏身,向穴洞之中爬去,方兆南紧随着伏身而入。
  这斜向地伸延的石洞,倾斜的坡度很大,而且满布青苔,滑不留手,两人匍伏前行,极感吃力,每一落手,必须要暗运真气,力透青苔,方能稳住身子。
  爬有十余丈时,周蕙瑛已自不耐,回头叫道:“别再往下爬啦!这等阴湿的山洞,那里还有出口?再往下爬,也是白费气力。”
  方兆南一面爬行,一面打量山洞形势,希望能发现一处可容藏身之所,暂时躲避起来。那知深入了几十丈,未见一处可资容身所在,心中甚是焦急。但他却不得不故作沉着的笑道:“怎么?你害怕了吗?”
  周蕙瑛怒道:“谁说我怕了?”忽的加快速度,直向下面滑去。
  方兆南怕她碰上石壁,急的高声叫道:“你慢一点,别碰伤了……”嘴里大声叫着,人却和周蕙瑛一般的加快速度向下滑去。
  这洞穴倾斜的坡度既大,青苔又是极滑之物,两人放手下滑,落势迅快至极,转眼之间,已滑落四五十丈远近。忽听周蕙瑛啊呀一声惊叫,身子突然直摔下去。
  方兆南吃了一惊,顾不得本身安危,向下疾冲,一面高声喊道:“师妹小心……”
  话还未完,忽觉身子悬空而下,赶忙一提真气,双臂向上一抖,把急降之势迟缓了一下,饶是他应变迅快,仍然晚了一步,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忽闻周蕙瑛娇笑一声,问道:“你摔的可疼么?”
  方兆南定神望去,只见周蕙瑛两手抱膝,依壁而坐,满脸笑意,毫无痛苦之色,才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道:“还好,师妹摔着没有?”
  周蕙瑛道:“怎么没有摔着?不过摔的不重罢了。”
  方兆南打量了四周一眼,笑道:“这地方倒是不错,只可惜太潮湿了一点。”
  周蕙瑛忽然皱起眉头道:“不知这石室之中,有没有别的出路?如果只有来时那条穴道,咱们只怕要饿死在这里啦!”
  方兆南运足目力,向上一看,不禁一皱眉。原来这石室地底,相距穴口足足有二丈多高的距离,石壁光滑如镜,毫无借力着足之处,以自己轻功而论,决难跃越两丈多高。心中虽感愁虑,口里却笑着答道:“不要紧,这区区一座石室,岂能真的把咱们困在这里……”
  忽听石室一角,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冷笑,道:“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今生今世就休想出去!”声音凄厉,听得人毛发悚然。
  周蕙瑛啊哟一声,疾向方兆南身侧偎去,问道:“这是不是人的声音?”
  方兆南也被这突如其来,凄厉刺耳的声音,惊的一身冷汗,重重咳了一声,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口中在问着话,右手却探摸出火折子一晃,亮起一道火焰。
  忽闻微风破空,夜暗中飞来一物,正套在他举着火折的右腕之上,刚刚晃燃的火折一闪而熄,但觉一股强劲之力一拖,身不由主的被拖了过去。
  周蕙瑛大吃一骇,一按背上剑柄弹簧,唰的一声,抽出宝剑,道:“哼!不管你是人或是鬼,我都不怕,快些把我师兄放开,要不然……”宝剑一挥,黝暗的石洞中,立时闪起一道银虹。
  石室一角,重又响起那尖厉的冷笑之声,一物破空直飞过来。
  周蕙瑛挥动手中宝剑,横削过去,那知飞来之物,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忽的一沉,已套在她握剑的手腕之上。
  这手法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奥妙绝伦,巧劲拿捏的恰到好处。周蕙瑛眼看着一个索绳结成的环圈,向手腕上套来,竟是无法闪避,只觉手腕一麻,宝剑当堂脱手。
  那索绳环圈正套中她的右腕脉门,对方用力一收,周蕙瑛身不由己的也被人拖了过去。
  她乃生平初次和人动手,想不到连对方人影还未看到,就被人用索绳套住手腕,活捉过去,心中既惊又怒,刚想开口骂他几句消消心中之气,忽觉“肩井”穴上一麻,又被人点中了穴道,摔倒地上。
  周蕙瑛穴道虽然被点,但神智未昏迷,只觉一只枯硬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芳心大感羞急,苦于穴道被点,既难开口喝骂,又无法逃避他人的搜摸,羞急得热泪泉涌而出。
  最妙的是她摔倒的姿势,背人而卧,除了可见一个枯瘦有如鸟爪般的怪手,在她身上到处搜摸之外,连对方面像如何,也无法看到。
  忽然,那只枯瘦的怪手,搜摸到她前胸之处,突然停下来,手指轻轻一划,周蕙瑛衣衫,立时应手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短的裂口。那人手指所用力道,恰当至极,不轻不重刚好把她衣服划开,却一点也未伤到肌肤。
  周蕙瑛心中很明白,那怪手停留之处,正是父亲要她转交西湖栖霞岭垂钓逸翁林清啸之物存放之处。周佩在交她此物之时,曾经再三谆谆相嘱,要她妥为保管,现下被人取去,叫她如何不急。
  但觉那枯瘦的怪手,缓缓取去黄绫小包,紧接着耳际响起嘶嘶之声,显然那人已打开小包……
  大约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周蕙瑛突觉自己被点穴道之上,被人一推,登时血脉畅通。
  她暗中运气一试,觉出穴道已解,正待挺身坐起,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尖锐冷漠的声音说道:“女娃儿,你如想借机会逃走,我就捏碎你全身关节骨胳,要你尝试一下世上最惨酷的苦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这几句话,说的阴气森森,听得周蕙瑛呆了一呆,道:“你不把东西还我,要我走我也不走!”说着话,转头向后望去。
  一瞧之下,惊得她全身一震,赶忙闭上眼睛,心底寒气上冒,头上冷汗直淋。
  原来那人形状的丑怪,不但是见所未见,即使做梦也是难以想到。只见他发长数尺,全身赤裸,仰卧在一块大青石上,脸上疤痕交错,自小腹以下,肌肉都已干枯不见,只余下几根森森白骨的架子,左臂软软的垂着,单余一条右臂能动,握着一幅黄绫绘制的图案。
  那怪人似是已瞧出周蕙瑛惊恐之情,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柔声说道:“女娃儿不要怕,四十五年前,我也和你一样的美丽,也许比你更美一点,不知有多少自负才貌的男孩子,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周蕙瑛睁眼瞧了一下,打了一个寒噤,接道:“当真有这事么?”她乃天真未泯之人,目睹她丑怪之状,如何肯信她之言,不加思索的就问了一句。
  长发怪人怒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忽又轻轻一叹,道:“这也难怪,像我眼下这等丑怪面目,别说你不肯信我之言,就是换了别人,只怕也难相信,可是,我说的话,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她似是勾起凄凉的旧事,黯然长叹又道:“其实,一个人生的丑怪与美丽,又有什么区别呢?纵然生前美如娇花,但死后又能给人世间留些什么?还不是一堆白骨。”
  周蕙瑛听她说话声音,愈来愈是谦和,不觉胆子壮了许多,接口问道:“老前辈为什么会被人加害囚禁这石室中呢?唉!你在这等阴暗潮湿的地方,渡过了很多年的岁月,真是可怜。”
  长发怪人突然冷笑一声,道:“我被人用一种慢性的化肌消肤毒药,涂在身上,囚居这石室之中,熬受着世界最惨酷的化肌消肤之苦。不过,害我的正凶,已经被我杀了,总算稍出胸中之气,如果我没有遭人暗算,落得这般下场,哼!那就不知道我还要杀多少人了。”
  周蕙瑛听她口气突然间又变得冷峻异常,夜暗之下,隐隐可见她双目中闪动着恶毒的光芒,不禁心头暗生凛骇,忖道:这人忽喜忽怒,性格叫人难以捉摸,怎生想个法子,和师兄早些离此才好。
  她心念正在转动之际,忽又闻那怪人长长叹息一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早来几年呢?”此话问的大是突然,但声音却甚柔和。
  周蕙瑛听得怔了一怔,道:“这石洞深在山腹之中,平常之人,如何能到?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石洞之中囚居有人……”
  那怪人拿着黄绫图案的右手,突然向后面石壁之上一推,但闻嚓的一声,一阵凉风迎面拂来,耳际间水声潺潺,迎面露出一片天光,繁星闪烁,室中景物清晰了不少。
  周蕙瑛侧头望去,只见方兆南伏地而卧,左臂圈掩脸边,刚好把目光遮去,难见室中景物,心中甚是惊奇,暗道:这怪人只留下一条右臂,但她点穴手法的巧快,纵是双臂齐全之人,也难有她这等高强的本领,随心所欲的点中人穴道不算,而且能在一瞬之间,连点中数人数穴道,对方摔倒的姿势,以及腿臂的放置,似乎都在她计算之中。
  她幼随父母,习练过点穴之法,是以,一望之下,立时看出方兆南被人同时点中了数处穴道。
  那怪人望望天上星辰,道:“现下已是五更过后时分,再等片刻,天色就亮了,如你们能早来几年,我腿上肌肉尚未被毒药化去,那该多好,可是现在晚了,纵然我再能熬上几月,只怕也来不及了。”她自言自语,尽说些心中之事,周蕙瑛如何能听得懂,愕然相顾,接口不得。
  突然间,夜色中传来了一声呼唤“妈妈”之声,其声清脆,如鸣佩铃。
  那长发怪人低沉的叹息一声,道:“你回来了?”
  周蕙瑛奇道:“怎么?老前辈还有位女儿在这里么?”
  长发怪人笑道:“嗯!不错,你可要看看我的女儿么?”
  周蕙瑛暗暗忖道:你女儿如能从壁间石洞爬了进来,想那外间定有容人着足之处,我和方师兄大概也可以爬得出去。心中盘算着主意,口里却笑着接道:“既然有位姐姐在此,最好能请她出来和晚辈等见上一面。”
  长发怪人右臂向洞外一探,取进来两个又白又大的雪梨,紧接着响起一阵鸟羽划空之声,眼前白影一闪,在那长发怪人仰卧的青石榻旁,骤然间,落了一只罕见的高大白毛鹦鹉,雪羽在夜色中闪闪泛光,两只圆大的眼睛,不停的转动张望。
  周蕙瑛生平未见过这等高大的鹦鹉,心中甚是喜爱,不自觉伸手去抚摸了一下。
  长发怪人道:“这就是我的女儿,你看她可爱么?”
  周蕙瑛叹道:“这鸟儿当真是好,老前辈定是花费过不少心血,调教于它了。”
  长发怪人道:“我自被人囚禁这石洞之后,就只有这白鹦鹉与我作伴,唉!如非这只鸟儿,我早就饿死在此地了。”
  周蕙瑛忽然想到师兄仍被点着穴,伏卧在地,轻咳一声,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师兄妹被人所迫,无意闯入此地,老前辈和我们无怨无仇,不知……”
  长发怪人笑道:“你可是要我解了那男娃儿穴道,是么?”
  周蕙瑛道:“老前辈武功渊博,就是解了我师兄穴道,我们也逃不了。”
  长发怪人笑道:“除非我愿意让你们离开此地,要不然你们绝难离开这石洞一步。”说着话,一挥瘦若鸟爪的右臂,向方兆南身上拂去。
  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霍然坐起身子,目睹师妹无恙,先放下了一半心事,转脸看到石榻上仰卧之人丑怪形态,不禁心头一跳,但他究竟是有着江湖阅历之人,微感惊震后,立时恢复了镇静。
  那长发怪人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缓缓由两人脸上扫掠而过,问道:“你们今生是否还想要离开这阴暗的石室?”
  此人喜怒无常,说话神情,忽而柔婉和蔼,慈爱可亲,忽而阴森冰冷,听得人心生寒意。
  方兆南侧目望了师妹一眼,答道:“请恕晚辈拙笨,不解老前辈话中含意。”
  长发怪人阴冷的一声尖笑,道:“如你们愿意离开此地,那就得答允替我办一件事,如是不愿离开此地,就留在这石室之中陪我,等我元气将要耗尽之时,我再挑断你二人几处重要的经脉,使你们和我一般的难以行动,好在有我白鹦鹉替你们去寻找食用之物,不致饿死此洞。”
  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在她口中说来,有如闲话家常一般,轻描淡写,若无其事。
  方兆南只感背脊骨上升起一缕寒意,打了一个冷颤,强作欢容笑道:“不知老前辈要我们办什么事,尚请明白相告,也让我们斟酌一下,能力是否办到,才好答应。”
  长发怪人突然又变得十分和婉,笑道:“说起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们肯用心去办,那是一定可以办到……”她扬了扬手中的黄绫图案,又道:“就是用这幅『血池图』,去替我换点药物回来。”
  周蕙瑛急道:“那怎么行?这图是我爹爹要我送还别人之物,岂可随便给你易换药物?”
  长发怪人咯咯的大笑了一阵,道:“什么?这『血池图』是你爹爹的么?”
  周蕙瑛道:“是不是我爹爹之物,我不很清楚,但这图确是我爹爹亲手交付于我,要我送交别人。”
  长发怪人冷冷的道:“好吧!你既然舍不得这幅『血池图』,就留在这石洞之中,今生今世,就别打算出去了。”
  周蕙瑛呆了一呆,气道:“你这般强人所难,实叫人难以心服。”
  长发怪人笑道:“如是在我未被暗算之前,像你这般对我讲话,十条命,也早没有了,这些年来我生活石洞之内,火气已消减不少,你要怎么才能心服?”
  方兆南已知她武功高强,举手之间,就可把师妹和自己置于死地,只怕周蕙瑛再说什么难听之言,激怒于她,连忙接口说道:“老前辈想要我们以图换取药物,但望先把此图来历说予晚辈们知道,也免得被人所骗。”
  长发怪人微一沉吟,道:“当今武林之世,能知此图隐秘的人,只怕亦难找出几个。再说以你们那点微末的武功,纵然持有此图,也是毫无用处,遇上不解此图隐秘的人,一文不值,如果遇上识货之人,也不过徒遭杀身之祸。”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这么看将起来,师父全家罹难之惨事,确是为了这幅黄绫图案了,不知这幅图案,究竟有什么宝贵之处,竟能使恩师拚得身家性命都不要,却不肯把它奉送于人。当下故作淡然一笑,道:“一幅黄绫图画,又能值得几何?纵然出自名家手笔,也不足重过人命。”
  长发怪人冷笑一声,道:“小娃儿家知道什么?此图乃昔年一位号称神医的丹士罗玄手绘之物,图中所指血池,乃是他一生精血经营的一处藏丹之地,据说那地方除了藏着他调制各种丹药的秘方之外,还生长两株奇草,珠宝珍玩,更是难以数计。神医罗玄不但医术渊博,精通各种练丹之法,而且武学绝世,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不知有多少慕名求访的人,都无缘和他一见。六十年前,江湖人盛传他道成飞升,留在人间的只有这幅『血池图』,和他一个传人。说是他的传人,那是欺人之谈,罗玄生平未正式收录过一个弟子,那人只不过机缘比人巧合一些,见得罗玄一面,小处三日,但他受益已是不浅,其实他学得罗玄之能,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但已是当代武林之中,佼佼不群的高人了。”
  方兆南听得瞪大了一双眼睛,道:“世界之上,当真有这等人物么?”
  长发怪人似是已尽吐所知,长吁了一口气,答非所问的道:“现下我要你们去办之事,就是去找那个自称为罗玄传人的知机子言陵甫,以这『血池图』换他的九转续命生肌散。”
  周蕙瑛目光扫掠那怪人一眼,只见她自腹以下,肌肉尽失。心中暗暗想道:你下半身不但肌肤尽无,而且筋枯血干,纵然是仙丹灵药,只怕也难使你肌肤重生。她心中虽然在想,但口中却是不敢说出,满脸怀疑之色,望了师兄一眼。
  方兆南目睹这怪人,忽喜忽怒的性格,心中也在暗暗盘算道:此人武功,胜过我和师妹甚多,今宵如不应允于她,只怕难以出这石洞,答应了她,又不便毁诺背信。心念九曲百转,一时间竟是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
  只见那长发怪人凄凉的一笑,道:“你们如能替我换到九转续命生肌散,使我保得性命,我也不会白白的受你们一场恩惠,愿把我生平三种最得意的武功,倾囊相授。只要你们能够学得七成,我虽不敢说天下难有敌手,但已足可够你们一生受用,一般的江湖人物,决难望你们的项背。我生平之中从未这般央求于人,今宵破例对你们讲了这么多好话,愿否相助于我,请你们三思而行。”说完话,缓缓闭上双目。
  这番言语说的十分婉转,和刚才声色俱厉的神情,大不相同。方兆南皱起眉头,转脸向师妹望去,周蕙瑛亦是愁眉苦脸,一付无可奈何之色,因那长发怪人就在身侧,两人也无法用言语相商,只好单凭眉目神情,交换意见。
  两人相对沉吟了良久,周蕙瑛才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该怎么办呢,爹爹要我把此物送交栖霞岭去,如若我不能依照他吩咐之言,把东西送到,难免要惹他生气,唉!此事当真使人作难。”
  那长发怪人忽然睁开双眼,望望天色,接道:“天色已经发白,转眼即将大亮,我被人涂的化肌消肤毒药,不能见一点日光,一经日光照射,毒性立时就全面发作,子不见午,全身肌肤都将化尽而死。”
  方兆南突然一整脸色,说道:“这么办吧,老前辈把我留在这石室之中,作为人质,『血池图』交我师妹带去寻找知机子言陵甫,替你易换九转续命生肌散,待她把药物取来之时,你再放我离此。”
  突闻石榻上的白鹦鹉叫道:“妈妈,天亮了,天亮了。”忽的一展双翅,振翼穿出石洞。
  长发怪人突然一伸右臂,把方兆南提了起来,说道:“留你在此,不如留你师妹,我最多还能支撑三月,咱们就以三月为期,如你在三月之内不能换得药物赶来,我就捏碎你师妹全身三百六十处关节骨胳,让她受尽痛苦,陪我葬身在这石室之中。”长臂一探,已把方兆南送出石洞之外。
  那洞口本是一扇人工制成的石门,足足二尺见方,方兆南被她一把提起,全身劲力顿失,已毫无抵抗之能,只有任人摆布的送到洞外。
  只觉一股冷水,由头上直淋下来。原来那石洞之外,有一道山泉倒垂而下,相距洞口三四尺处,有一块极大的突岩,经那倒垂山泉千百年的冲击,已成了一片五六尺方圆,深可及人的水潭。方兆南头上垂泉倒淋,膝盖以下,又被侵入水潭之中,山风吹来,晨寒透骨,不自觉连打了两个冷噤。
  石洞之中又飘传出那长发怪人的声音道:“知机子言陵甫住在湘赣交界的九宫山中,这『血池图』乃是他全心寻求之物,交换他的九转续命生肌散,决非难事,但却不能泄露此物是为我所用,泄则有杀身之祸。三月期限,转眼即届,你能否依约赶来,那要看你是否重视你师妹生死之事了。”
  话一落口,方兆南骤觉身子一松,噗通一声,跌入水潭之中,赶忙提气一跃,上了突岩,伸手在颈后一摸,取过黄绫图画。原来那怪人在松手之时,已趁势把“血池图”放入他衣领之中。
  抬头望去,那扇打开的石门,已然关上。他呆呆的望着紧闭的石门,心中泛起了万千感慨,他想到自幼在娇生惯养里长大,艳若春花的师妹,如今被关在那阴森潮湿的山腹石室之中,伴着一个丑陋可怖,喜怒无常的怪妪,生活在一起。不禁心绪纷乱,三个月的时间,虽不算长,却也不能算短,在这一段时日之内,她不知要被磨折成什么样子了。万一九宫山之行,见不着知机子言陵甫,延误归期,后果更是难以设想。师父师母大仇未报,张师伯生死难卜,师妹被那怪妪强留石洞,作为人质,未来后果仍难逆料……一些纷至沓来的千百事端,件件都是悲怆棘手之事,他虽是聪慧绝伦之人,竟也被困扰得六神无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听得头顶上传来了两声清脆声音,道:“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抬头望去,只见那刚才飞出石室的白鹦鹉,盘空飞舞,日光照耀之下,雪羽生辉,红嘴灿目,看去可爱至极。
  他抖抖身上积水结成的冰屑,长长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神,探头向下望去。这突岩相距谷底,约有十丈高低,石壁间矮松参错,可资接脚。他活动了一下快要冻僵的手脚,提聚丹田真气,跃援而下。
  那白鹦鹉似是有意替他引路一般,始终在他前面低空缓缓飞行。
  方兆南在灵巧的白鹦鹉引导之下,不到中午时分,已自出了山谷。
  到了谷口,那白鹦鹉突然一个盘旋,振翼长鸣,破空直上,去势奇速,眨眼没入云霄。
第四章 芳心难测
  方兆南仰望着那雪羽红嘴的白鹦鹉消失去向,呆呆出神,心中回想着这几日来的奇幻际遇,虽然只短短几日,但却充满诡异凶险。
  他黯然叹息一声,缓缓的转过身子,周蕙瑛被人留在石室作质,使他无法作逃走的打算,他必须在三个月内,赶到九宫山,替那奇丑无比的怪妪,换回九转续命生肌散,交换师妹的性命……
  一幕幕的往事,展现在脑际,他想到儿时投师学艺的诸般经过,和师妹竹马青梅,相伴游乐,赤子之心中,情愫早生……如今师门遭逢惨变,恩师夫妇横尸惨死,师妹虽得逃出魔掌,但却又为那怪妪留在潮湿阴暗的石洞之中,作为人质。师父、师母为了血池图,不惜以身相殉,自己却要把这幅图双手奉献于人,师父阴灵有知,定然抱憾九泉之下。但如不听那怪妪之言,以图易换药物,又无别法可救出师妹于危难之中……心念及此,突然由心底泛起一股好奇的冲动,暗自忖道:听那怪妪之言,这血池图乃是无比珍贵之物,我何不打开瞧瞧,看看是什么样子。
  心意一动,再难遏止住瞧图之念,当下找了一个僻静所在,由怀中取出一幅黄绫图案,摊在地下。低头望去,一片血红日光照耀之下,看上去极是刺目,这图案和一般图案,完全不同,黄绫之上,先涂了一层鲜艳的血红之色,打开图案,就使人生出一种恐惧之感。
  一条条纵横穿错的黑线,交织成一片蛛网形的图案,墨色有浓有淡,笔划也粗细不等,看上去一片凌乱,图案中间,空出一片白色,写着一行小字:
  “三绝护宝,五毒守丹,阴风烈焰,穷极变幻,千古奥秘,岂容妄贪,擅入血池,罹祸莫怨。”
  方兆南看了半晌,也瞧不出一点门道,心中暗自忖道:这样一幅图案,又有什么珍贵之处,纵然果如那怪妪所说,血池之中藏有罗玄的医书灵丹,但这图案既未注明丹书存放之所,又未指明血池所在之地,就算得到此图,也没有什么大用。
  折好图案,放入怀中,继续起程赶路,放眼四野无人,立时施展开轻身提纵之术,放腿向前奔去。他心中怀念着师妹安危,沿途上日夜兼程急赶,这日到了赣湘边境的九宫山下。
  九宫山乃幕阜山脉中一支主峰,山势嵯峨,奇峰插天,周围数百里,峰岭无数。方兆南望着那连绵无际的山势,不禁发起呆来,心中暗自忖道:这九宫山纵横数百里,数不清的奇峰绝壑,在这等大山之中,想寻人谈何容易,只怪行色太过匆匆,忘了问那怪妪,知机子言陵甫的隐居之处……
  他沉忖良久,仍然想不出适当之策,信步向前走去。
  正在愁虑之间,突觉一阵疾风掠顶而过,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羽巨鹤,抓住一条二尺长短的青蛇,振翅而过,心中突然一动,被他想起了一个新奇的找人之法。当下找到一家猎户,购了很多纸张,半匹白布和一捆麻线,选择了一处高峰,削了一些细小的竹枝,扎了一座风筝,利用燃烧的松树焦枝,在那半匹白布之上,写了“深入九宫山,专访知机子”十个大字,挂在风筝之上,选了一株高大的松树,把绳头系在树上。
  山风劲急,迎风一送,风筝被风一吹,立时升入高空,白布招展,目标极大,数里内都可看到。
  方兆南布置停妥,自己选择了一处枝叶浓密的松树,隐起身子,打开携带的干粮食用,静待变化。
  那知等了一个下午,竟是毫无动静,直待红日西沉,仍不见有人找上山峰。
  夜幕低垂,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夜色笼罩下的山峰,更显得幽寂如死,只有劲啸山风,吹响起盈耳松涛。
  方兆南心中也逐渐感到不耐起来,隆冬之夜,峰上寒意逼人,自不能在这荒山之上,冻上一夜。如若找处避风所在,又怕知机子言陵甫找上峰来,错过见面机会,此事关系师妹生死,自不能等闲视之。
  他乃十分聪明之人,略一用心索想,又被他想出一个办法,采集了很多枯草干枝,堆在峰顶之上,晃着火折子,点燃起来,风助火势,片刻间烈焰腾空,火光大作。
  火光照耀之下,白布飘飘,比起白昼之间,目标更是显明。
  他仰首望着飘荡在空际的风筝,轻轻的叹息一声,缓缓的转过身子,目光所及,登时吓得心头一跳,呆在当地。
  原来在身后三尺左右之处,站着一个全身白衣少女,山风中衣袂飘飘,正是那连番相遇的白衣少女。此人来的无声无息,方兆南竟然不知人家何时来到身后。
  他虽然已见过几次,但均未仔细的打量过对方,今宵两人相距既近,又在熊熊的火光照耀之中,自是看的十分清晰。只见她发挽宫髻,眉目如画,肤白似雪,粉靥若霞,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脸上冷漠,叫人难以看出她喜怒之情,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方兆南呆呆的打量了白衣少女良久,她却毫无羞怩之感,仍然静静的站着,一语不发,两道朗如秋水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在方兆南脸上,动也不动一下,方兆南反被人家看的心生不安之感。微一抱拳,说道:“朝阳坪承蒙姑娘相救,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白衣少女冷然一笑,但却没有答话。
  方兆南剑眉一扬,又道:“姑娘这般紧紧追踪于我,不知是何用心?”
  白衣少女缓缓把目光投掷在七八尺外一块大山石边,冷冷的说道:“趁着火势正旺,快把那尸体拖来投入火中。”
  方兆南顺着她目光望去,果见那大岩石边,斜倚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大汉,心头登时泛上来一股寒意,侧目望了白衣少女一眼,急步奔了过去,定神一看,那大汉早已被人点了要穴,气绝而死,但身上余温仍存,分明死的时间不久。
  他依照那白衣少女之言,抱起那大汉尸体投入火中,说道:“姑娘三番两次相救在下,但却又苦苦追踪不舍,使人难分敌友,我自知武功和姑娘相差甚远,你如要存下杀害之心,只不过举手之劳,但你又不肯出手加害,究竟姑娘用心何在,实使人大费疑猜,望能据实相告,也可免除在下疑虑之心。”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我并非存心对你施恩,感激大可不必,周佩救过我父母一次,我要报答在他女儿和徒弟身上,今宵我是最后一次救你,下次再见之时,也许我要杀你。”说完,也不待方兆南答话,转身缓步而去。
  方兆南望着她美丽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但却冷酷的已似没有了七情六欲……
  正自忖思之间,突然一阵大笑之声,划空传播过来,由远而近,片刻间已到峰上。
  那白衣少女在闻得那大笑之声,突然加速急跃而去,身躯闪了两闪已自不见,待那大笑声到了峰上,白衣少女早已隐去多时。
  方兆南想到要隐藏之时,已是迟了一步,来人已到峰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年约六旬上下的清癯老叟,手扶竹杖,急奔而来。
  此人年事虽高,但步履却是矫健如飞,一眨眼间,人已到了方兆南身侧,双目神光如电,扫掠了方兆南一眼,陡然一顿手中竹杖,呼的一声,凌空而起,从方兆南头顶之上直飞而过,起落之间,人已到燃烧枯枝火堆旁边,手中竹杖一挥,立时把那投入火中的尸体挑了起来,又振腕一抛,投出两丈多远,冷然喝道:“这火中被烧的是什么人?”
  方兆南从他挑动火中尸体的一着之中,看出对方的轻功、手法、以及身法、内功等,均有极深造诣,暗中提高了警觉之心,笑道:“你可是知机子言陵甫,言老前辈么?”
  扶杖老叟道:“不错,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兆南道:“晚辈久慕老前辈的风仪,故而赶来这九宫山中,想和老前辈见上一面。”
  知机子言陵甫仰首望着那招展的白布,冷笑一声,道:“倒是亏你想得出这等寻人之法,但不知有什么求教之事?”口气托大,一派老气横秋之态。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久闻老前辈胸博玄机,盛誉空前,想必是有道高人,故而身怀异物特地前来相访……”
  言陵甫摇着头,冷笑接道:“你身怀异物,可是准备相赠老夫的么?”
  方兆南道:“老前辈果然是一言中的……”
  言陵甫陡然一顿手中竹杖,击得地上砂石横飞,怒声接道:“老夫生平只知赠送别人之物,还未接受过别人相赠之物,盛情老夫心领,赠礼大可不必。”
  方兆南笑道:“那也未必,晚辈身怀奇物,与众不同,只怕正是老前辈梦寐以求之物。”
  言陵甫怒道:“老夫视明珠珍玩,有如草芥粪土,富贵名利若浮云,天下尚有何物能动吾心。”
  方兆南笑道:“老前辈不要太过自信,晚辈此物,举世只此一件……”
  言陵甫冷然接道:“纵是罕世奇珍,也难动老夫寸心,你既然敢到这九宫山来,指名相寻老夫,想必已知我立下的禁忌,在我这住处十里之内,不得任意伤人。”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恕晚辈孤陋寡闻,未听人说过老前辈有此禁忌。”
  知机子言陵甫冷笑道:“凡是知我之人,就该知此禁忌,你不知,分明是瞧我不起,既敢随意伤人,想必身怀绝技,老夫先讨教你几招武功再说。”呼的一杖,当头直袭过去。
  方兆南看他随意出手一击,杖风就奇猛逼人,心头暗生凛骇,侧身一跃,闪开杖势,故作镇静,仰天大笑,道:“武林中盛传知机子才识过人,那知见面不如闻名之甚,实令人失望得很,早知如此,大可不必受这一番跋涉之苦,迢迢千里的寻来了。”
  言陵甫呵呵一笑,道:“你在老夫居屋之侧,杀人焚尸,事实俱在,狡辩何用?”
  方兆南心中想道:这人分明是那白衣少女所杀,我如乘机挑拨,藉这老叟替我除去追踪强敌,倒是一举两得之事,纵然不能杀了那白衣少女,至少也可使他们火拚一场。
  正待出言说穿,突然念头一转,暗道:她曾对我有数度援救之恩,我岂可恩将仇报。当下微微一笑,道:“我身怀异宝来此,自难免引人起偷窥染指之心,护宝杀人,那也是情非得已之事,你如执意不受,晚辈就此告别。”
  言陵甫道:“既然指名找我,又在隐居之处杀人,岂能就这等轻易离去?”双肩一晃,疾如掠波燕剪般,拦住了方兆南的去路。
  方兆南已看出对方武功绝非自己所能敌,如再要拖延时刻,只怕真的激怒了对方,立时正容说道:“老前辈可知『血池之秘』么?”
  这一句话果然发生了奇大的效用,言陵甫呆了一呆,道:“什么?你得到了『血池图』了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晚辈此来正是想以『血池图』交换老前辈灵丹。”
  言陵甫不知是惊是喜,不住的点着头,喃喃自语道:“不错,当今之世,只此一物,方足打动老朽之心。”
  方兆南目睹他听得“血池图”后的如醉如痴神情,心中暗暗忖道:看来那怪妪之言不错,“血池图”实非普通图画,但那图上,一无记载藏宝之处,二无可资追索的标示,纵然此图是罗玄所留,得到又有何用?
  他心中在转着念头,口里却微笑说道:“晚辈才浅学疏,虽然得到了『血池图』,却自知无能揭破奥秘,故而不远千里相访,愿以此图交换老前辈几种灵丹。”
  言陵甫经过一阵时间后,激动的心情,逐渐的平复下来,改容笑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小兄弟如肯屈驾,不妨请到老朽寒舍一叙。”
  方兆南知那追踪而来,武功诡奇的白衣少女,就隐身在这山峰之上,如果眼下就提出以图换药之事,只怕要引起麻烦,他虽惦记着师妹的安危,归心似箭,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答道:“老前辈不弃后进,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陵甫竹杖一挥,击断结在巨松上的索绳,那在空中的风筝,立时随着疾劲的山风飘然而去,转身带路,向前奔去。
  方兆南紧随知机子的身后,翻越过几座山岭,深入了一道幽谷之中。
  上弦新月,已爬过了积雪峰岭,皎光朗朗,照澈群山,言陵甫突然放缓了脚步,笑道:“老朽住处,就在这山谷之中,转过一个山弯就到了。”
  方兆南心中想道:无怪我放起寻你的风筝,半日之久,不见你找上峰去,原来住在这等深谷之中,如非我放了那一把野火,惊动于你,想要你看到那寻你的布招,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口中却微笑道:“这等景物幽绝之处,实使人尘念尽消,无怪老前辈不愿出道江湖了。”说话之间已转过两个山弯,景物突然大变,触目银波浩瀚,耳际水声淙淙,原来到了一处大水潭边。
  言陵甫遥指着前面水潭中一大一小的两座浮阁,笑道:“老朽就住在那水潭中两座浮阁之上。”
  方兆南抬头望去,只见三面山峰拱立,环绕一座两百多丈大的一座水潭,千百道水泉交错,由峭立的岩壁间倒垂泻下,月光下闪闪生光,幽谷至此,突然缩小成一道丈余宽窄的狭道,中间突起一条宽约三尺左右的石道,潭中积水,由石道两侧缓缓排出,汇成一条山溪,沿着幽谷一侧,向外流去。
  那突出石道只不过有两丈左右长短,眨眼间已到尽头。方兆南看那潭水一片深绿,心中暗暗发愁,忖道:这石道距那浮阁,不下四五十丈之遥,再好的轻功,也难飞越过去,水中既无接脚之物,岸边亦无可渡之舟,难道他要以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踏水而渡不成?果真如此,自己今宵定要大大出丑了……
  正在忖思之间,忽见言陵甫探手入水一捞,那一座较小的水上浮阁,忽然直向岸边驰来。原来那石道之上,暗藏着一条索绳,一端结在那较小浮阁之上,只要用力一拉,浮阁就向岸边驰来。因那索绳和水色相同,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瞬息间,那较小浮阁已驰到岸边。
  言陵甫回头笑道:“老朽为丹道所困,已快近二十年未离开九宫山中,此潭之水,乃山腹寒泉和峰上千百年积雪融合积成,最适练丹之用,为此,老朽才伐木制成两座浮阁,就以这烟波水上为家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这隐居之处,实在别致,浮阁之上,不但可避俗人骚扰,就是虫兽之类,也难越雷池一步。”
  说话之间,浮阁已到岸边,言陵甫当先踏上浮阁,方兆南紧随跃上,但见知机子左手向窗外一挥,浮阁又疾驰回去。
  方兆南看这座较小的浮阁,不但设计周到,可兼作渡舟之用,而且里面布置,亦极雅洁,蓝绫幔壁,白缎蒙墩,两付名家山水图,分挂壁间,颜色调和,华而不俗。
  言陵甫拂髯一笑,道:“这座轻便浮阁,因受水面浮力所限,不便多所布设。老朽丹炉和食宿之处,均设在那较大的浮阁之上,除了老朽和一个守炉的童子外,从未有过第三人涉足那浮阁之上,今宵破例,请小兄弟观赏一番。”
  方兆南笑道:“想老前辈那丹房重地,乃十分机密处所,如有什么疑难之处,晚辈不去也罢。”
  言陵甫道:“当今武林之中,虽有不少人想进入我丹室,查看我炼丹之秘,但却从未有过一人如愿以偿,但小兄弟目下情况不同,那自是又当别论,老朽既是至诚相邀,小兄弟如若不肯赏脸,那就未免使老朽难以下台了。”
  方兆南笑道:“既承这般厚爱,晚辈就从命开上一次眼界了。”
  两人谈话之间,那较小的浮阁,已然到了大浮阁之处,言陵甫起身带路,拉着方兆南一齐登上大浮阁。
  方兆南仔细打量这大浮阁,足足有五间房子大小,四壁都是一色深紫色,房子正中放着一座其形如鼎之物,冒起两尺多高的蓝色火焰,在鼎形的丹炉旁侧,坐着一个身披葛黄大褂年约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赤着双足,呆呆的望着炉中高高冒出的蓝色火焰,神情似极紧张,对两人走入室来,好似是毫无所觉,望也不望两人一眼。
  言陵甫缓步走到丹炉旁边,低头向炉中瞧了两眼,忽然伸出右手,轻轻一合那鼎形炉子下面的风门,炉中高长的蓝色火焰,登时低了下去。
  那身穿葛黄大褂的少年,脸上的紧张之色,似亦随着那低沉下去的火势,逐渐恢复了正常,抬头打量了方兆南一眼,缓步向浮阁一角中走去。
  言陵甫肃容就坐,笑道:“这等荒凉的山野之中,一时之间,难有美物待客……”
  方兆南欠身说道:“不敢,不敢……”转眼瞥见那身穿葛黄及膝大褂的赤足少年,右手托着一个白玉茶盘,左手高举一支松油火烛,走了过来。
  方兆南借着烛光望去,只见那少年生的面如冠玉,鼻似悬胆,剑眉星目,英俊至极,只是神情间微现痴呆之状,带着几分傻气。他先把手中火烛,放在依壁之处的一张松木桌子上面,双手捧着白玉茶盘,走到方兆南身前,躬身送上香茗。
  方兆南欠身接过茶杯,连声称谢,那身着葛黄大褂的赤足少年,却似未听得方兆南称谢之言一般,微微一笑而退。他笑的十分动人,不知何故一语不发。
  言陵甫轻轻叹息一声,指着黄衣赤足少年说道:“此子已替我守候了一十三年的丹炉,骨格资质,十分清奇,可惜天生残缺,耳不能闻,口不能言……”
  方兆南惊的一呆,道:“什么?那位兄台,是位聋哑之人?”
  言陵甫目光缓缓的投注在那聋哑少年脸上,说道:“老朽除了丹道一术之外,对星相卦卜之学,亦略涉猎,此子如能得回天力,复他残缺,必能在武功上有着出人意外的造诣,成就诚难限量,唉!可惜呀!可惜!”
  方兆南转脸望去,只见那聋哑少年,并膝坐在丹炉旁边,双手交扶膝上,目光不时在言陵甫和自己脸上流动,绽唇微笑,英气轩朗。方兆南不禁多打量两眼,心中暗想道:此等人才,诚然少见,想不到竟有聋哑残疾,不禁一叹道:“老前辈丹道医术,并世无双!以老前辈之能,难道就无法复他先天缺陷吗?”
  言陵甫笑道:“先天宿痼,大都非药物所能挽回,必需要以针灸之学,和深厚的内力,打通他体内脉穴,再配以药物治疗,或有使他启开聋哑二窍之望。”
  方兆南道:“老前辈既知疗救之法,何以不肯施救,致使明珠蒙尘,久沦于先天缺陷之下?”
  言陵甫微一沉吟,道:“小兄弟可通相人之术么?”
  方兆南摇头答道:“晚辈愚钝,高学难闻。”
  言陵甫道:“老朽如若尽力一试,或可人力回天,救他缺陷,只是此事并非三五日间,能够见效,势必要耗上三月半载的时间,再者老朽亦不敢为他开启聋哑之窍,此等上干苍昊秘造,下伏人寰浩劫之咎,老朽何可承担得起!”
  方兆南奇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陵甫道:“小兄弟请仔细看他双眉之间,是否有一道腾蛟之纹,直逼天庭,干袭紫斗,此兆最主凶杀,如若开了他聋哑二窍,以他骨格才质,武功上必有大成,但他武功高上一分,武林间即将多增上一分杀机。十三年来,他替我守候丹炉,均能善尽职守,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我眼看到他由四五岁的孩子,成人长大,我们虽无师徒名份,但十余年朝夕相处,岂能毫无情意?老朽亦曾数度想开他聋哑二窍,为此亦曾耗了近月的时间,替他寻找药物,一则药物难寻,尚缺两味珍品,二则不敢逆天行事,造祸江湖,是以始终未敢下手替他疗治。”
  方兆南忽然想起师妹尚留在抱犊岗朝阳坪下的山腹密洞之中,虽然现下距三月限期尚远,但总觉心中难安,略一沉思,扭转话题,说道:“晚辈虽和老前辈初次相见,但却久已钦慕老前辈风仪,今宵承蒙延见丹室,实我终身之幸……”
  言陵甫道:“好说,好说,小兄弟不远千里而来,老朽愧无佳馔飨客,心中甚是抱愧……”
  方兆南一想到周蕙瑛安危之事,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取得九转生肌续命散,腋生双翼,飞回抱犊岗去,当下探怀取出“血池图”,接道:“晚辈常听武林尊长谈起罗玄罗老前辈的神奇事迹……”
  言陵甫肃然起敬,合掌当胸说道:“那是老朽恩师,千古绝才,一代天骄……”
  方兆南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忖道:看来那怪妪之言不假,此老真竟以罗玄弟子自居。当下接道:“晚辈亦听得江湖传说,老前辈乃罗大侠唯一传人,固此才不远千里而来,想以晚辈无意中得到的『血池图』易换老前辈一瓶九转生肌续命散。”
  言陵甫笑道:“『血池图』乃我恩师唯一留在人间之物,对老朽而言,珍同拱璧,一瓶区区九转生肌续命散,岂足以言交换?老朽愿以双倍之数奉报外,再以十粒辟毒镇神金丹相赠。”
  方兆南霍然起身,双手奉上“血池图”道:“老前辈请过目,看这『血池图』是否真是罗老前辈所遗留?”
  言陵甫毕恭毕敬的站起身子,双手接过“血池图”仔细瞧了一阵,道:“不错,不错,正是老朽恩师手笔。”
  方兆南道:“老前辈丹炉火候正值紧要关头,晚辈不便多扰,就此告别。”
  言陵甫折好“血池图”随手放在木案之上,笑道:“老朽本有挽留小兄弟盘桓几日之心,但看小兄弟匆急之色,想必有要事待理,请稍候片刻时光,容老朽去取药送客。”说完,转身走入室内。
  片刻之后,重又缓步而入,左手托着两只白玉瓶,右手捧着一个金色方盒,笑道:“两只玉瓶之中,是九转生肌续命散,这金盒之中,是十粒辟毒镇神金丹。此丹虽无起死回生之能,但对解毒救伤方面,却是具有极大效用,小兄弟带在身上,也可作防身救人之用。”
  方兆南接过玉瓶金盒,放入袋中,笑道:“本应多住几日,以便朝夕请益,一则因老前辈丹炉火候正紧,二则晚辈尚须赶赴一个约会,只好就此拜别。”
  言陵甫道:“小兄弟既有要事,老朽也不便强留。”
  一迈步,抢出阁门,拉着方兆南,双双跃上那小型浮阁,左手探入水中,抓住索绳,微一加力,浮阁同时向前冲去,片刻间已驰到岸边。
  方兆南跃登岸上,回头抱拳笑道:“老前辈请回浮阁,晚辈就此上路了。”
  言陵甫双肩微微一晃,人已跃落方兆南身侧,说道:“待老朽送上一程,也略表相谢之心。”
  方兆南微微一笑,两人并肩向前奔去。
  走了一程,方兆南回身拦住言陵甫,笑道:“老前辈请留步吧!”
  言陵甫抱拳笑道:“从此向正南方走约廿里之后,折向正东,很快就可出山,前途珍重,恕老朽不远送了。”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老前辈只管请回吧!”转身向前疾奔而去。
  月明如映,银光洒地,山风劲吹,松涛如啸。他心中惦念着师妹安危,施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全力向前赶路。
  奔了一段,忽听身后遥遥传来知机子言陵甫的声音,道:“站住!”
  方兆南怔了一怔,停下脚步,他身子刚刚停好,言陵甫已到身侧。
  只见他手握竹杖,满脸愠怒之色,冷冷问道:“老夫生平未曾受过人的蒙骗,想不到今宵竟栽在你这娃儿手里了。”
  方兆南茫然问道:“怎么?难道那『血池图』不是罗老前辈的手笔么?”
  知机子冷然一笑,道:“老夫自信老眼未花,想以假图蒙欺于我,岂是容易之事?”
  方兆南看他在不到一顿饭工夫之中,相对神情,前后判若两人,心中大觉奇怪,忍下怒气,笑道:“既然图非假图,老前辈因何这等盛气凌人的追赶而来,不知是何用心,莫非对以图交换药物之事,生出悔意不成?”
  言陵甫道:“老朽一向言出必践,既是出口之言,岂有反悔之理?”
  方兆南道:“老前辈既非反悔,这等前恭后倨的待人之态,实使晚辈大惑难解。”
  言陵甫微一沉忖,说道:“这么说来,你是当真不知此事了?”
  方兆南是何等聪明之人,察颜观色,心中已有几分明白。轻轻叹了一声,道:“老前辈这等惶急,可是那『血池图』被人窃走了?”
  言陵甫仰天打个哈哈,道:“不但『血池图』被人窃走,而且还盗走老夫几瓶灵丹。”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此事大概八成是那白衣少女所为,但其行动诡异,身法飘忽,来去无踪,我如告诉他,反将招来很多无谓麻烦,师妹生死,全系在这两瓶九转生肌续命散上,如果他因为失去那“血池图”而迁怒于我,把两瓶九转生肌续命散追索回去,那可是令人困恼为难之事。
  言陵甫一探手中竹杖,说道:“老夫不敢妄自推祸及人,但我自迁居那水上浮阁之后近二十年来,从未出过事情……”
  方兆南道:“这么说来,老前辈是怀疑晚辈和人串通而为了?”
  言陵甫道:“不管此事真相如何,但不能不让老夫对你动疑。”
  方兆南心中大是焦急,但外表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态,说道:“老前辈既然相疑晚辈,实使人有口难辩,但不知老前辈要如何对待于我?”
  言陵甫冷笑一声,道:“在我未查明真相之前,只有暂时屈驾留你在此。”
  方兆南道:“老前辈要是一年查不出盗图偷丹之人,难道要把晚辈留在那浮阁上一年不成?”
  言陵甫道:“不错,一年查不出盗丹之人,就只好留你一年时间了。”
  方兆南道:“十年查不出呢?”
  言陵甫道:“留你十年岁月。”
  方兆南暗道:此老武功极是高强,如和他闹翻动手,决非其敌,不如暂时随他回到浮阁,再想逃走之法,好在眼下距那怪妪三月期限尚早,延迟一些时日,也不致有何大碍。心念一转,微笑说道:“老前辈既然怀疑晚辈,我如坚持要走,势将增加老前辈的疑心,为了表明晚辈心迹,我愿留此十日,等候老前辈查明此事,晚辈再走不迟。”
  言陵甫看他一口气答应同返浮阁,脸色缓和不少,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自信江南武林道上的知名人物,都还得对我谦忌三分,此人胆敢入我浮阁,盗图偷丹,想来必非江南一带的武林中人,也许他是追踪你到九宫山来。”
  方兆南暗道:眼下情势,决不能让他找得半点借口。立时微笑接道:“老前辈神目如电,请看晚辈武功是否可足和老前辈作敌相搏?”
  言陵甫一时间不明他问话含意,微微一怔后,接道:“这个老夫倒难断言,以我看法,小兄弟当能在老朽手下相搏三十招不致落败。”
  方兆南道:“老前辈不必相谦,晚辈颇有自知之明,老前辈如出全力,只怕晚辈难以接得十招。”
  言陵甫暗道:口气不小,我如出全力,只怕三招就足以要你的命。口中却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太过客气了。”
  方兆南淡淡一笑道:“如若那盗图窃丹之人,是追踪晚辈而来,何以不肯在中途下手?”
  言陵甫微微一怔后,放声笑道:“小兄弟机智卓绝,实叫老夫佩服,只要老夫查明此事,果真没有牵扯上你,我不但立时放行,而且两瓶九转生肌续命散,和一盒辟毒镇神金丹,仍然相送。”说完话,人已放腿向前奔去。
第五章 对月缔盟
  方兆南施出全身气力振袂急追,片刻工夫,已到寒泉潭边。言陵甫面不改色,气不发喘,但方兆南已是累得满身大汗了。
  那小型浮阁,早已停在潭边,言陵甫挽着方兆南一跃而上。他心中正在急气之间,似已没有兴致好整以暇的慢慢牵索而进,左脚踏在浮阁边缘,右手猛一用力,浮阁骤然破波而进,疾如流星般,直驰向那较大的浮阁旁边。
  言陵甫拉着方兆南匆忙的跃上了大浮阁,因他突然想到他追赶方兆南的时间中,这浮阁上仍可能又发生什么惊人的变化。
  果然被他不幸的猜中,当他第一脚踏入阁门时,如被人兜头浇下来一盆冷水,全身一阵悚栗,背脊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紧握着方兆南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
  方兆南目睹室中零乱情形,心头不禁为之一骇,定神看去,只见那身穿葛黄大褂的“聋哑”少年,仰卧在丹炉傍侧,炉中火势已经熄去。
  言陵甫突然咬牙出声,顿足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十年苦功,毁于一旦,此人是谁?老夫要和他誓不两立了!”
  方兆南看他满脸痛惜之色,心知那丹炉中必是极珍贵的药物。略一沉忖,劝道:“事已至此,急待善后,老前辈要办之事正多,且莫气急失措,中了人家的相激之谋。”
  言陵甫心中仍甚激动,双目中泪光濡濡,侧头望了方兆南一眼,缓步向丹炉旁边走去。
  月光照在碧绿的湖波上,反射出盈盛清光,浮阁上虽无灯火,但在目力超异常人的方兆南看来,景物依然清晰可见。他眼瞧着被誉为神医的一代丹学大师言陵甫,在目睹丹炉火熄之后,神态逐被大变,极度的悲痛,已使这位置身江湖是非之外的老人,受了重大无比的刺激,点点老泪,顺腮而下。
  方兆南目睹此情,心中大感奇怪,忖道:此人胸罗奇学,气度颇具道风,何以竟为区区一炉未成丹丸这般伤情,莫非这炉中未成的丹丸,和他有着重大的关系不成?
  正在忖思之间,忽闻言陵甫大喝一声,一顿手中竹杖,破地而入,双手抱起重逾千斤的鼎形丹炉,哈哈狂笑,声如怒龙长吟,状极凄厉,听得人惊心动魄。
  方兆南看他形态,似将发疯一般,不禁暗生凛骇,正待出言相劝,忽见言陵甫双臂一振,把手中鼎形丹炉,直向湖心之中投去,咚的一声,水花飞溅,浮阁摇颤不停。
  他投过丹炉之后,神志似更混乱,反手一掌,直向方兆南劈击过去。
  这一掌力道奇猛,出手劲风如啸,而且掌力散布数尺方圆,在这等浮阁之上,要想躲开这一记威猛绝伦的掌风,实是不大容易之事,人急智生,纵跃而起,随着言陵甫击来掌风,向外跃去。
  他虽然应变迅速,借势卸去撞击而来的掌力,但仍然承受不起,只觉心神一震,跃飞而起的身子,疾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潭心飞去,直到六七丈外,才落坠水中。
  湖水奇寒,一激之下,方兆南已经晕迷的神志,突然又清醒过来,他本深谙水性,立时一长身,浮出水面,抬头望去,只见言陵甫踏水急奔而去,狂笑之声,划破了寂静月夜,空谷回音,满山尽都是狂笑之声。
  但那狂笑之声,去如电奔,片刻之间,消失在月色之下不见。
  方兆南长长的吁一口气,游回浮阁,抖去身上积水,仰望着月光出神,万千感慨,由心底直涌上来,短短的半宵之间,一个盛名卓著受着千万武林人物敬仰的一代神医,竟然急气成疯……心念及此,不禁又一声黯然长叹,转身步入浮阁。
  只见那身着葛黄大褂赤裸着双足的聋哑少年,仍然静静的躺在地上,立时奔了过去,伸手在他前胸一摸,只觉体温犹存,心脏仍在微微跳动。
  他伏下身去,开始在黄衣少年的身上,寻找伤处,但查遍了全身每一处地方,竟然找不出受伤之处,心中暗叫了两声惭愧,缓缓站起身子,长吸了两口气,又盘膝坐好,默运真力,施展推宫过穴之法,在那黄衣少年身上推拿。
  他想以推宫过穴手法,推活他全身血道,使他暂时清醒过来,再设法让他写出受伤之处。
  那知推拿了顿饭工夫之久,那黄衣少年,仍然僵卧如初,动也未动一下,他自己倒累的满头大汗,伸手向他胸前摸去,他心脏仍在微微跳动,分明人尚活着,不知何故,竟然没法救醒。
  方兆南举手挥了一下头上汗水,这微一抬头,登时驽得他心头大震,挺身一跃而起。只见那飘忽有如鬼魔的白衣少女,静静的站在身侧,两道清澈的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方兆南竟不知人家何时进入了浮阁。
  白衣少女目睹方兆南惊骇之状,忍不住微微一笑,但笑容一闪即逝,瞬息间又恢复冷若冰霜的脸色,道:“我用的独门手法,点了他『听宫』『风翳』二穴,别说你找不出他的伤势,就是当今武林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识得我这独特的点穴手法。”
  方兆南略一定神,胆子壮了不少,说道:“这么说来,言陵甫老前辈的『血池图』,和丸药,也是你偷盗的了?”
  白衣少女道:“什么偷盗不偷盗,我拿的倒是不错。”
  方兆南道:“言老前辈那丹炉中的火焰,不用问也是你熄的了?”
  白衣少女点点头,不徐不疾的答道:“不错,你盘根究底的是何用心?”
  方兆南道:“窃图盗丹,情尚可原,但你熄去丹炉中的火势,实是大不该为之事,损人又不利己,用意何在?”
  白衣少女微微一颦两条秀眉,道:“看来你倒是个心地慈善之人了,哼!这事与你有什么相干?我就不信你敢替那言老头子抱打这场不平之事。”
  方兆南听这几句话言词犀利异常,大伤方兆南的自尊心,当下脸色一变,怒道:“我武功虽不及你,但我并不怕你……”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接道:“看在死去的周老英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快些回到抱犊岗找你师妹去吧!”这两句话却又说得婉转柔和,大非以往冷若冰霜之态。
  一提起周蕙瑛,方兆南气焰顿消,转身向浮阁外面走去,他自知武功和人相差甚远,如若闹翻动手,无疑自寻死路,他虽没有畏死之心,但想到周蕙瑛被困那山腹石洞之中,相伴着一个奇丑冷漠的怪妪,定然是度日如年,自己晚去一日,她就多受一日折磨……
  白衣少女望着方兆南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正想开口叫他,方兆南却突然转过身来。
  两人同时启口欲言,但见对方似有话说,又同时闭上了嘴,两人口齿启动,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相对沉默了一刻工夫之久,白衣少女首先不耐,冷冷说道:“你还不走,回过头来做什么?”
  她本有话要说,但见方兆南转过身来,却又不肯先说。
  方兆南叹道:“那黄衣少年乃是身有残缺之人,你如不肯救他,但望别再伤害于他。”
  白衣少女怒道:“你管得了我么?我偏要杀了他给你瞧瞧,怎么样?”
  方兆南道:“杀一个毫无抗拒能力之人,算不得什么荣耀之事。”
  白衣少女突然一伏身,纤指迫向那黄衣少年戳去。
  方兆南看她指戳部位,乃是人身“天鼎”要穴,心头大急,纵身一跃,直扑过去,挥手一掌向她臂上扫去。
  但那白衣少女动作是何等迅快,方兆南掌势刚刚扫击出手,白衣少女纤手已点中那黄衣少年“天鼎”穴后,收了回来,娇身一侧,横跨两步,让开方兆南一掌,道:“你要干什么?”
  不知何故,她竟让了一招,不肯还手。
  方兆南气忿填胸,冷笑一声,道:“看你外貌如花,心地却毒过蛇蝎。”转过身,大踏步向浮阁外面走去。
  但闻浮阁外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回去!”呼的一股暗劲,直逼过来,力道奇大,硬把方兆南向外走的身子,给弹震回去。这变故大出意外,那喜怒不形于外的白衣少女,脸上也微微变色。
  方兆南暗中试行运气,觉出并未受伤,心中惊疑略定,定神瞧去,只见浮阁门口站着一个全身红衣,手执拂尘,头挽宫髻,胸缀明珠,艳光夺目的娇美少女。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武功似不在那白衣少女之下,而且年龄也比白衣少女大不了许多,不禁心中暗生惊骇,忖道:那来的这多年轻少女,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貌美如花?
  他心中惊疑未定,那红衣少女已咯咯娇笑道:“三师妹,别来无恙?”
  白衣少女仍然是一付冷冰冰的态度,微一躬身道:“多谢二师姐的关心。”
  这两人虽然口中师姐师妹,叫人听来十分亲热,但神色之间却是一付格格不入的表情,那红衣少女虽然一直带着满脸盈盈笑意,但那笑容看来毫无半点真实感情。白衣少女一面躬身作礼,口中叫着师姐,但脸上却是一片冷漠,看她神态,实叫人难以相信,那声师姐的称呼是从她口中叫出。
  只听那红衣少女笑道:“三师妹才智过人,料事如神,姐姐素来敬佩,想必早将那『血池图』寻到手中了?”
  白衣少女冷冷说道:“二师姐这般看得起我,实叫小妹感激。说起来惭愧得很,那『血池图』么?还没有一点消息!”
  红衣少女盈盈一笑,缓步走入阁中,说道:“我在离山之时,大师姐再三交待于我,要我找到师妹之后,请你立刻回去。”
  白衣少女道:“二师姐吩咐,小妹岂敢不遵?我这就走了。”一侧娇躯,向外冲去。
  红衣少女一挥手中拂尘,唰的一声,封住去路,笑道:“师妹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方兆南听她拂尘出手,带着疾劲的风啸之声,竟然是凌厉异常,心中暗自忖道:这一对师姐师妹,怎么这般的锋芒相对,那里像同门姐妹,简直似仇人一般。
  白衣少女向前疾冲的娇躯,陡然向后一仰,又退回原来位置,冷冷问道:“师姐既叫小妹立时赶回,但又不肯放我过去,不知是何用心?”
  红衣少女娇声笑道:“大师姐令谕,要师妹把那追寻『血池图』之事,交予姐姐。”
  白衣少女道:“大师姐既然这般的不放心我,就不该派我来追寻那『血池图』的下落。”
  红衣少女道:“这些事,你还是留着等见到大师姐时你再问吧!我既是奉命而来,不得不多问师妹一句,『血池图』的下落现在何处?”
  白衣少女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那『血池图』毫无消息么!”
  红衣少女笑道:“如果那『血池图』真的还毫无消息,姐姐自信可以追查得到,严刑逼供,不怕有人不招,但如被师妹带在身上,那就叫姐姐作难了,不但我要白费一番追索宝图的心血,而且也没法对大师姐有所交待。”
  白衣少女缓缓的答道:“请恕小妹说几句放肆之言,大师姐为何这般的不信任于我,实叫小妹心寒的很……”
  红衣少女道:“那也不必,大师姐又何尝能信任我,说不定我前面走,她就会后面跟来。”
  白衣少女道:“这么说来二师姐对小妹也有一点不信任了?”
  红衣少女笑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但大师姐交办之事,如若我不能替她办妥,只怕要惹她生气,说不得只好委屈师妹一下……”
  白衣少女道:“小妹愚昧,不知二师姐话中含意?”
  红衣少女笑道:“此事最是容易想得出来,师妹聪明绝伦,焉有料想不到之理?但你既然不愿说,二师姐就代你说了吧,那就是让姐姐随手检查一下……”
  白衣少女冷肃的脸色,几乎变成了铁青之色,两道秀眉微微一耸道:“什么,师姐想搜查我么?”
  红衣少女道:“不敢,不敢,姐姐只是随便的检查一下,何况这又是大师姐的意思,我只不过代大师姐行事而已。”
  方兆南静站一侧,冷眼旁观,把两人对答之言,字字听入耳中,心中暗自忖道:那“血池图”分明在她身上藏着,我只要适时插一句嘴,点破“血池图”的下落,虽未必能使她们师姐妹间翻脸动手,以命相搏,但至少可使她们两个人争执一番,我站在一侧,进而可收渔人之利,退而可藉她们动手机会逃走。
  心念一转,正待出言挑拨,忽见那白衣少女星目流动,扫了方兆南一眼,冷然说道:“别的小妹不敢和师姐顶嘴,但此事小妹却万难答应。”
  红衣少女脸上笑容一敛,微带怒意的说道:“师妹如不答应此事,不但叫姐姐难以对大师姐交代,而且我也难信师妹之言。”
  白衣少女道:“二师姐真要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想搜检于我,请恕小妹万难接受。”
  红衣少女愠道:“如我一定要检查呢?”
  白衣少女道:“这个恕小妹不能从命。”
  红衣少女道:“好啊,你竟然丝毫不把我这个做师姐的放在眼中,这等没有长幼,那可不能怪我出手教训你了。”娇躯一晃,脚底寸地未离,身子却陡然间向前欺了三步,人已到了那白衣少女身边,挥手一把,直抓过去。
  白衣少女道:“二师姐手下留情。”反手一拂,向那红衣少女手腕之上划去。
  红衣少女怒道:“你竟然真敢和我动手?”口中说着话,人却挥动手中拂尘,唰的一声,当头击下。
  白衣少女娇躯斜向右后侧退了三步,让开拂尘说道:“看在同门面上,小妹礼让三招。”
  红衣少女被她激的怒火大起,娇声叱道:“你一招也不用让,有本领尽量施展出来,让姐姐见识、见识。”拂尘左击右打,唰唰连攻三招。这三招不但迅快绝伦,而且招招含着强劲的内力,拂尘激起的啸风,吹动了方兆南的衣袂。
  白衣少女左转右闪的把三招猛攻让开,人已经被逼退到浮阁一角,挥掌反击,倏忽间劈出三掌,踢出两腿,五招连绵凶狠的反击,又抢回到原来的位置之上。
  方兆南眼看这两个同门的师姐师妹,说打就打,而且一出手就是极为凌厉的手法,心中感慨甚深,暗道:她们师姐师妹,一动手就形同拚命,对别人手段想必更是毒辣了,此时不乘机溜走,更待何时?
  他本动了挑拨两人相拚之意,及至两人已自行动上了手,立时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悄然向浮阁门口走去。
  忽闻娇笑之声,起自身后道:“你也先别慌着走。”声音出口,人已倒翻而退,抢到浮阁门边,拦住方兆南的去路,拂尘横扫一招“玉带围腰”,又把方兆南逼退回去。
  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女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处,神态平静,若无其事一般。
  红衣少女逼退方兆南后,笑道:“师妹武功进境,实叫姐姐佩服,勿怪师父常在大师姐和我面前夸奖于你,看来我这做姐姐的只怕已打你不过了。”
  白衣少女道:“师姐手下留情,小妹感激不尽。”
  两人刚才打的激烈绝伦,但一转眼间,却又师姐、师妹叫的亲热异常,此等大背常情的变化,看的方兆南甚是困惑,暗道:这一对师姐妹的性格,真是配的恰当无比,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口常开,说打就打,要停就停。
  红衣少女目光缓缓投在那横卧地上的黄衣赤足少年一眼,笑道:“师妹,这人死了没有?”
  白衣少女道:“我已点了他『天鼎』要穴,不死也要终身残废。”
  红衣少女目光一转,移注在方兆南身上,问道:“这人又是什么人?不如把他也杀了吧?”
  白衣少女微一沉忖道:“这人并非此地中人,而且武功也有限的很,留着他对我们也没损害,杀害了他对咱们也无助益,那就不如放了他吧!”
  红衣少女笑道:“你几时变得这等慈善了,你不杀他,我来杀给你瞧着玩吧!”拂尘一抖,直向方兆南点击过去。
  方兆南看她出手拂尘,散化出数尺大小,那极为柔软的马尾,竟然根根直立如针,心中暗吃一惊,侧身向旁边一让,躲过一击。
  红衣少女笑道:“你还能跑得了么?”双肩微动,人已直欺过去,玉腕一翻,拂尘由上而下,疾点过去。
  方兆南已退到浮阁边缘,右、后两方都已无退让之路,只有向左侧跃避一途,但那白衣少女又横挡在左侧去路,此人心狠手辣,方兆南早已亲目所赌,如向左侧跃避,她必然要出手拦阻,但情势所迫,只得横向左侧跃去,暗中运功戒备。
  那知这次又出了他意料之外,白衣少女不但未出手拦阻于他,而且还一侧娇躯,玉腕缓扬,轻轻迎着他来势,向旁边一拨,冷若冰霜的粉靥之上,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柔声问道:“你伤着没有?”
  左手轻轻一触方兆南的额角,眉目间满是关怀惜爱之色,微一移步,挡在方兆南身前,拦住那红衣少女去路。
  那红衣少女从小就和师妹在一起长大,两人相处数年,但她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柔媚娇甜的笑过,整日里寒着一张匀红的嫩脸,间有一笑,也似昙花一现,樱唇微启即合,笑容一掠即逝。这次竟然笑的如花盛开,娇媚横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问道:“你笑什么?这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忽然间变的十分温柔,轻声说道:“不敢相瞒二师姐,他是我……”是我什么,倏然而断,粉脸却泛起一片红霞。
  红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你怎么不早说呢?让我几乎伤到了他。”
  白衣少女忸怩一笑,道:“这些事怎么好随便出口。”
  红衣少女道:“师妹平日庄严的有如观音菩萨一般,想不到竟然……”她似乎觉到以下之言,太过不雅,抿嘴一笑而住。
  白衣少女无限忸怩的说道:“二师姐,我求求你别告诉大师姐好么?”
  红衣少女道:“怕什么?大师姐知道了也不会管这些闲事。”
  白衣少女道:“大师姐那张嘴吧实在太利害,我怕她知道了取笑于我。”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要闪开身子,让我仔细瞧瞧他。”
  白衣少女道:“他还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好瞧的?”
  红衣少女道:“我要看看他的长像,怎生有这等艳福。”
  白衣少女道:“唉!情之所钟……”
  红衣少女轻轻一拨白衣少女的娇躯,道:“好啦,好啦,别再文诌诌的假装正经了,我看看他有什么要紧,难道你还怕我横刀夺爱不成?”
  白衣少女道:“只怕二师姐看不上眼。”随着红衣少女伸来玉手,向旁侧横跨了两步。
  方兆南已被那白衣少女闹的头晕脑胀,一时间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呆呆的站在那白衣少女身后出神。
  只听那红衣少女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口中说着话,白玉般的右手亦随着伸了过来,缓缓向方兆南手腕之上抓去。
  方兆南右手一缩,向后退了两步。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师妹,都给了你。我这作师姐的瞧瞧你都不成么?”
  方兆南道:“那里有这等事,你……”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着接道:“我这位师妹平日冷若冰霜一般,想看她笑一下,不知要耗去多少心血,你竟然得她垂青,那可是大不平常之事,我这作师姐的岂能连小妹夫……”口中言笑晏晏,足下莲步款款,直向方兆南身前走去。
  红衣少女相距方兆南还有四五步距离之时,突然一伸左手,快逾电奔般抓住了方兆南的右腕。这伸手一抓之势,不但出的奇快无比,而且手法十分怪异,方兆南心想闪身避让,已是迟了一步,只觉右腕一麻,一只柔软滑腻的玉手,已紧紧扣在右腕之上,登时感到腕骨剧疼,全身劲力顿失,失去抗拒之能。
  红衣少女一击得手,浮动在粉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暗中一加劲,五个嫩葱般的手指,忽然间变的坚似钢铁,有如一道铁箍般,而且还不停加劲收缩。
  方兆南只觉右臂行血,返向内腑攻去,手腕疼痛欲裂,满头汗水滚滚而下,但他却仍然咬牙苦忍,不肯出一句求饶之言,呻吟之声。
  红衣少女一挥右手拂尘,先把门户封住,然后才冷冷的对那白衣少女说道:“师妹再不肯拿出『血池图』来,可别怪姐姐心狠手辣,要摆布你的心上人了。”
  白衣少女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惜爱,看了方兆南一眼,幽幽说道:“二师姐这般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是杀了他,我也不能无中生有,拿出一付『血池图』来。”
  方兆南看那白衣少女装作的模样,心中大感气恼,暗道:此人这般可恶,不如把她身怀“血池图”的秘密揭穿,让她们两姐妹为那“血池图”先行拚个死活,我虽未必能坐收渔利,但至少可发泄出胸中一股怨忿之气。
  心念一转,正待说出真相,忽见那白衣少女向前欺进两步,正容接道:“二师姐如再为难他,可勿怪小妹以下犯上,和你作生死之搏了。”这两句话说的意重情深,好像方兆南真的是她心上情郎一般。
  红衣少女笑道:“咱们同门同师,学成的武功,师妹会的,大概姐姐也都学过,真要自相残杀起来,很难知鹿死谁手。”
  白衣少女脸色突然一变,冷冷说道:“那倒未必,师姐可学过『鬼手卯掌』么?要不要小妹用出来给你瞧瞧?”
  红衣少女微一沉忖,放下脸笑道:“咱们谊属同门,岂能真的闹出阋墙相斗的笑话?姐姐不过是说几句玩笑之言,三妹怎么能够认真?”口中说着话,左手却同时松了方兆南的右腕,转身向浮阁外面走去。
  白衣少女微微一侧娇躯,红衣少女却一长腰,疾如流矢般由她身旁掠过,直跃入水,踏波而去。
  方兆南眼看着这两个诡异少女忽友忽敌,半真半假的闹了半天,那红衣少女竟被师妹一句话给惊走,心中既感奇怪,又有点害怕。奇怪的是两人既属同门一师,而那红衣少女,又是师姐之尊,何以会对师妹这般畏惧。害怕的是这白衣少女身怀“血池图”一事,举世间只有自己一人清楚,恐怕她要杀人灭口,死虽不足畏,但师妹被困抱犊岗密洞之事,也将随着成为一段千古疑案,可怜她娇生惯养,纯洁无邪的红颜少女,将陪那怪妪同葬在一穴之中……
  正自惶惶难安之际,忽闻那白衣少女幽幽的叹息一声,道:“你还是快些逃命去吧!站在这里发什么楞?”
  方兆南转脸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女脸上浮现一种从未有的幽怨之色,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中满含着濡濡泪光,这瞬间,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坚强,看上去是那样文弱,使人油然而生惜怜之情。
  他茫然的回头望了那黄衣少年一眼,低声说道:“这人乃天生聋哑残缺,决不会有碍姑娘之事,能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时且饶人!”
  这几句话,本非他事先想好之言,只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一面随口说着,一面向浮阁外面走去。
  突听那白衣少女娇喝一声“站住”。方兆南早已料想到白衣少女不会放过于他,是以对她这声大喝,倒未放在心上,停下脚步,回过头,神态十分镇静的说道:“姑娘不会放过在下,早在我预料之中,我自知武功平常,但也不愿和你动手,杀剐任凭于你!”
  白衣少女那经常冷如冰霜的脸上,泛现出一种极为幽怨的神色,说道:“我要真存了杀你之心,你就有上十条命,也早没有了,现在……”她突然停下口,沉忖了良久,才又接着说道:“现在我也陷入了极度的危险之中,随时随地,我都有死的危险……”
  方兆南惊愕的叹息一声,道:“什么?”
  白衣少女冷凄的一笑,道:“我即将变成自己师姐们追杀的对象,不过,哼哼!她们即是真的追寻到我,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最后,我仍将送命在她们手里。”
  方兆南叹道:“姑娘可是为救在下……”话刚出口,突然见月色之下,飞起了两道蓝色的火焰。
  白衣少女脸色一变,道:“早要你走,你偏偏赖在这里不肯走,哼!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啦!”
  方兆南也觉出那两道蓝色的火焰,出现的大是突兀,再要延误了时刻,只怕真的难再脱避,当下一抱拳,道:“姑娘既不再留难于我,在下这就即刻动身。”
  白衣少女道:“我二师姐已和我大师姐取得连系,两人即将赶到,连我亦难离此,你还能走得了?”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这么说来,在下是还得留在这里了?”
  白衣少女低首沉忖了一阵,突然抬起头来,两只朗澈的星目中,满是乞求之色,望着方兆南道:“一个人如到非死不可之时,是该死的轰轰烈烈,留给武林后辈敬仰怀慕,还是畏首畏尾,死的轻于鸿毛?”
  这几句话,说的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饶是他聪明绝伦,一时间也难想出话中含意,呆了一呆道:“请恕在下愚拙,难解姑娘话中含意。”
  白衣少女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既然还想不明白,我只好对你实说了吧!我两位师姐苦苦的追寻于我,目的在追查出『血池图』,这一点,想你定已看出了?”
  方兆南道:“不错,这一点,在下倒是早已看出。”
  白衣少女道:“你也许已经知道那『血池图』隐示着一位前辈奇人的藏宝之地,但却不知此图眼下即牵涉着一场武林的残酷劫运,只要『血池图』一落入我两位师姐之手,不出一年,江湖即将掀起满天血雨腥风,唉!我不肯把此图交于她们,也就是不忍眼看武林道五千万生灵涂炭,但那『血池图』现在我身上藏着,我两位师姐已到,势必搜出此图不可。”
  方兆南看她满脸愁虑之色,忍不住接口说道:“此图既然牵涉这大惨杀浩劫,那就把它烧掉好啦!”
  白衣少女道:“烧去『血池图』虽可苟安一时,但杀劫祸源,却是难以消弭,祸根一日不除,杀劫随时可起……”她微微一顿后,又道:“眼下倒是有一个两全办法,只是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方兆南奇道:“什么?在下这点武功,难道还有消弭祸源之能不成?”
  白衣少女道:“有很多事,不一定要靠武功。”
  方兆南道:“好吧!那你就说出来,如果在下力能所及,决不推辞就是。”
  白衣少女冷漠娇艳的粉颊上,绽开了一丝笑意道:“只要把『血池图』藏在一处使她们无法寻到的所在,我两位师姐纵然对我疑心,但她们找不出我已寻得『血池图』的证据,也是无可奈何!”
  方兆南点点头,道:“这话不错。”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可是在这四面临水的浮阁之中,要想把图藏到让她们无法寻到之处,实是一件极为困难之事!”
  方兆南向四外望了一阵,道:“你把它暂时沉入水底之中。等你两位师姐走后,再设法打捞起来。”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不行!如若被潭水冲走,再想要找它,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我已用心想过了,只有你才能帮我这个大忙。”
  方兆南道:“不知要我如何相助?”
  白衣少女道:“你暂时把它吃下肚去,等我两位师姐走后,我再破开你的腹部,把图取出来。”
  方兆南听得打了一个冷颤道:“真亏你想得出这等高明办法,不过……”
  白衣少女不待方兆南再往下说,抢先接口说道:“不过什么?你虽然因此而死,却救了千千万万的生灵,我也不愿沾你的光,在你未把『血池图』吞入腹中之前,我愿意以身相许,破腹取图,只不过一时之痛,但我却要为你终身守节。等我深入血池,取得罗玄遗物,再设法替你报仇,然后昭告天下英雄,把你舍身护图之事,宣扬出去,你人虽死了,但英名豪气却在武林中传诵不绝,那时我这身为你妻子之人,也可在你英名护佑之下,受天下武林人物尊仰,此乃大仁大勇之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方兆南苦笑道:“这等荣耀之事,纵然以命相换,也算不得吃亏。不过,我眼下还有几桩大事未办,就此一死,心实难安。”
  白衣少女道:“你有什么事,不妨交给我吧!你只要答应了,咱们今后就是夫妻,你的事,我自然要很用心的去给你办。”
  方兆南听她话说的十分坚决,心中暗暗忖道:她武功比我高出很多,此事她既已决定,不答应也得答应,既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拿出丈夫气概,答应下来。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之言,如果字字出自真心,在下以身护图,倒也值得,但有两件大事,我死之后,姑娘务必要替我完成。”
  白衣少女匀红的嫩脸上,绽开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柔声说道:“先别说你死后之事,咱们先对月缔盟结成夫妻,你再吩咐我后事不迟。”缓伸玉手,握着方兆南左腕,前行两步,一屈双膝,跪在浮阁门外。
  方兆南心知反抗也是没用,索性听她摆布。只觉她紧握着自己左腕的右手,汗水如注,显然,她心中正有着无比的紧张。
  白衣少女手向下一带,方兆南只好随势和她并肩跪在浮阁门外。
  柔和的月光,照着这一对比翼而跪的少年男女,但两人的神情,却是大不相同。
  白衣少女原已娇艳的双靥,更显得红若灿霞,眉梢眼角间,娇羞盈盈,仰望月光,喃喃祷道:“月神在上,妾身梅绛雪,籍隶苏州,年十八岁,现与方兆南公子缔盟终身,结为夫妇,海枯石烂,矢节不移,如有二心,天诛地灭,赤诚上告,天神共鉴。”
  方兆南看她竟然若有其事一般,真的对月立下重誓,不禁一皱眉头,暗暗忖道:你不过想利用我肉身藏图而已,又何苦这般的认真其事,立下重誓。
  白衣少女目睹方兆南望月呆想,一语不发,立时用手轻轻推他一下,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方兆南想到对月起誓后,就要把“血池图”吞入腹中等死,这等情形之下,纵然梅绛雪娇若春花,柔情似水,也难激起他半点惜怜之心。只听他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月神在上,弟子方兆南在下,今与姑娘对月缔盟,结成夫妇,别无所求,只望我死之后,要她替我完成两件大事。第一件查出杀害我恩师周佩夫妇全家的仇人是谁,替我把仇人杀了。第二件带着我身怀言老前辈相赠的一瓶九转生肌续命散,在一月之内,赶到抱犊岗下一座山腹密洞之中,以药换人,救出我师妹周蕙瑛,要她到杭州西湖栖霞岭,去找垂钓逸翁林清啸,我虽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安心了。”说完,转脸望着梅绛雪接道:“拿来吧!”
  梅绛雪缓缓从怀里摸出“血池图”,两颗晶莹的泪水顺腮而下,幽幽叹道:“你已经是我的丈夫啦!我要杀你取图之时,不是要变成谋害丈夫的凶手了么?”
  方兆南笑道:“咱们事先已经说好,自然算不得谋杀丈夫。”说完,伸手去拿手中图案。
  梅绛雪突然缩回握着“血池图”的右手,道:“你别慌着要吃,让我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方兆南暗道: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假惺惺?口里却笑着说道:“想你那两位师姐,目光何等锐利,如不把『血池图』吞下腹去,决难骗得过她们耳目。”
  梅绛雪仰脸望月,却不回答方兆南的话。月光照在她秀美绝伦的脸上,她脸上泛现着深沉的幽怨,一滴一滴的泪水,不停的从那清澈星目中涌了出来。这位一向冷若冰霜的少女,似乎突然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突然间,夜风中飘来言陵甫大声喝叫的声音,道:“血池图,血池图……”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想道:这位可怜的老人,竟因失图而疯,唉!如若我不送“血池图”来给他,也不致害他发疯了。
  梅绛雪忽然一斜娇躯,粉颊偎在方兆南的肩上,笑道:“不要你吃啦!我已想到了别的办法。”
第六章 险象环生
  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着梅绛雪偎过来的粉脸,扑鼻袭来,如兰似麝,醉人若酒。
  方兆南慌忙别过脸去,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梅绛雪盈盈一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既然已经是你的妻子了,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的杀死自己的丈夫。”
  方兆南听她说的如此深情款款,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女人当真是极善做作,喜怒之情,演来无不逼真,丝丝入扣,叫人难辨真伪。
  他心中早对她有了成见,事事必存怀疑,梅绛雪虽然情真意浓,但在方兆南眼中看来,却认为她是故意做作,当下微微一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决不反悔,早吃一会,晚吃一会,都是一样,但这般迁延时刻,只怕对你不利,万一你两位师姐在我未吞下『血池图』之前到来,你岂不白费了一场心机?”
  梅绛雪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会听不懂方兆南弦外之音,幽幽一笑,道:“别说啦!看来今生今世,你也是不会相信我的话了。”
  方兆南道:“好说!好说!只要你能力行承诺之言,我死的倒也心甘情愿。”
  梅绛雪正容说道:“咱们别再谈这些事啦,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女人贞节岂容轻污!我今生已算为你所有,生是你们方家人,死也为你们方家鬼。当我想到逼你吞服『血池图』时,心中突觉咱们无仇无怨,我为了一己之私,害你一条性命,心中甚觉歉疚不安,不知怎的竟然想出以身相许的事,等我杀你之后,再终身为你守节,这样做,我觉着咱们彼此都不吃亏,其时我对你并无半点情意可言,但在我对月立誓之后,彼此有了夫妻之名,我又突然想到杀害自己丈夫,乃大背伦常之事。本来我从小就在极冷酷的环境之中长大,耳濡目染,尽都是血腥残忍之事,伦常之念,对我应该没有一点约束之力,不知何故,我竟然觉着杀害自己丈夫一事,大不该为。”话至此处,微微一顿,长叹一声,又道:“这其间什么道理,我一时间也想它不通,也许是我母亲砺节贞德对我的影响。不过你是否愿把我当作你妻子看待,却不放在我的心上了。”
  方兆南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心中却暗暗忖道:你说的再好,反正我是不信。
  只听言陵甫大叫之声,愈来愈近,直向浮阁之上而来。
  方兆南心头一凛,暗道:此老人已有点疯疯癫癫,但他对我的形态,只怕尚未全忘,如被他缠上,那可是太难摆脱,倒不如早些避开他一步好些。
  转头望去,只见梅绛雪脸上,浮动着欢愉之色,凝神静听言陵甫叫唤之声,不时流目四外张望,似是对武功十分难斗的言陵甫,甚为欢迎一般,心下大感困惑,暗道:此女做事,实叫人无法揣测,不但性格变幻无常,喜怒叫人难以捉摸,就是她这对人忽敌忽友的态度,就叫人无法揣摸得准。
  正自忖思之间,言陵甫已登水凌波而来,眨眼间人已登上浮阁。这位以丹道医术驰名江湖的怪杰,在短短一个时辰工夫之内,竟然忧急成疯。
  他登上浮阁之后,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脸上呆呆的瞧了一阵,陡然一顿手中竹杖,大声喝道:“你见到我的『血池图』了么?快些拿来还我。”左手一伸,向方兆南肩头上抓去。
  方兆南暗道:他不先找梅姑娘,却先来问我,看来他是真的有点疯了。挺身跃起,向一侧跃退过去。
  但闻言陵甫大声叫道:“你要逃到那里去,不还我『血池图』,你就别想逃得性命。”抡动手中竹杖,呼的一招“横扫千军”平扫过去。他功力深厚,出手一杖扫击,威势非同小可,潜力激荡,杖风如啸。
  梅绛雪突然疾跃而起,高声对方兆南道:“快些和他胡扯,分散他的精神,让我点他穴道。”
  方兆南纵身一跃,让开言陵甫横扫的竹杖,叹息一声,答道:“他已是疯癫之人,你何苦还要伤他性命?”
  言陵甫一看方兆南让避开横扫杖势,大喝一声,追了过去,伸手一杖,疾点过去。
  他神志虽然已乱,但武功仍在,这一杖点击,不但迅快绝伦,而且指袭部位,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的“当门”要穴,不禁心头一惊,疾提真气,身子向后一仰,迅快的一个大翻身,让开言陵甫点来竹杖,心中暗自忖道:他手中竹杖过长,在这浮阁之上,还有点施展不开,如是在陆上动手,只怕我早已伤在他竹杖之下了。
  梅绛雪娇躯一晃,身子直抢过来,高声对方兆南道:“此人武功甚高,不在我俩人之下,如要和他硬拚,合咱两人之力,也未必能胜得了他。快些和他乱扯那『血池图』的事,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点了他的穴道。你放心吧!我决不伤他性命,再要延误时间,等我两位师姐赶到,就悔恨无及了。”
  方兆南听她说的郑重,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此老攻势凌厉,极是难挡,为了自保性命,也不妨和他胡扯上两句,骗他一骗。
  他心念转动之间,言陵甫第三杖,已自扫击过来。方兆南急向浮阁一角跃去,他应变虽然很快,但对方杖势,一招比一招快捷,但闻嚓的一声,竹杖尖端,扫在他衣角上,迅厉的杖风,带下他一大片衣服。
  方兆南避开一杖之后,大声叫道:“老前辈快些住手,你可是要找那『血池图』么?”
  言陵甫脑际之中,早已一片混乱,单单记着“血池图”一事,听得方兆南一声大嚷,果然停手不攻,喜道:“是啊!你可看到我的『血池图』了?”
  方兆南想不到这两句话竟有这大效用,心中暗自敬佩那白衣少女料事如神,当下答道:“老前辈那『血池图』,可是一片黄绢之上,满涂着鲜红之色的图案么?”
  言陵甫喜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图在那里?快些还我!”
  这当儿,梅绛雪已欺身到知机子言陵甫的身后,趁他分神说话之际,举手捷向他后肩“巨骨”穴上点去。一则因她点穴手法迅捷轻灵,不易查觉,二则言陵甫神志已乱,耳目不似平常一般灵敏,又被方兆南以“血池图”话题引分了他的精神,是以,梅绛雪举手一击之下,轻而易举的点了他的穴道。
  她迅快的从身上摸出“血池图”,撩开言陵甫长衫,牢牢的结在他内衣之上,抬头望着方兆南笑道:“我要借这疯癫老儿,把图带出险地。”
  方兆南看她果然不伤言陵甫的性命,心中忽觉此女并非毫无人性之人,不觉之间,对她生出几分谅解好感,说道:“这法子虽然不错,只是太过冒险一些,纵然能瞒得你两位师姐,但言陵甫却有神志清醒之时,一旦他神智复常,你岂不白费了一番心血?”
  梅绛雪笑道:“你尽管放心去吧!此人武功渊博,定力应极深厚,所以在片刻间,成了疯狂之状,是因激动过甚,促使神智迷乱。如果我料想不错,那『血池图』定是他日夜梦寐所求之物,一旦得而复失,对他刺激自然最重,再加上我无意中熄去他丹炉火势,看他目睹丹炉火熄以后激动之情,这一炉丹药对他,必是极为重要之物……”
  方兆南看她以一个年轻少女,论事精细入微,心中又生出几分敬佩之感,点点头赞道:“姑娘高见,在下十分敬佩。”
  梅绛雪羞怩一笑,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还是这般称呼于我。”
  方兆南心头一凛,暗道:此事乃是她一时冲动所为,而且又是想借我肉身藏图,岂能当真?她这般反来覆去的说得像真的一样,不知是何用心?
  他心中虽在转着念头,但口中却是不便说出,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口中干咳了两声,说不出话来。
  梅绛雪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两件事,对他都是极端重要,在片刻之间同时生变,难怪他会承受不了,既已忧急成疯,只怕不是短期内能以恢复,此事暂可不必忧虑。可怕的是我那位大师姐,已对我生出了怀疑之心,如若她迫着我跟着一起回去,就无法从他身上再取得『血池图』了。你的武功,又非其敌,纵有助我取回『血池图』代为保管之心,但也无此能力,唉!事已至此,急也无用。”霍然挺身而起,举手一掌,拍活了言陵甫的穴道,人却纵身一跃,飞出浮阁。
  只听言陵甫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一阵,怒道:“血池图现在何处,快些拿来还我!”
  方兆南一皱眉头,暗道:这人当真是疯了,自己性命就几乎不保,竟似若无所觉,刚从死亡边缘中捡回性命,就追问起『血池图』的下落。
  言陵甫目睹方兆南沉思不语,陡然欺身而上,伸手一把,向方兆南左肩抓去。
  方兆南微一侧身,让开掌势,直向浮阁外面跃去。
  言陵甫如影随形疾追而出,口中大声喝道:“不还我『血池图』,你还能走得了么?”探臂一杖,疾向方兆南背心点去。
  忽然间一只雪白纤巧的素手,由一侧疾伸过来,一把抓住言陵甫手中竹杖,冷冷喝道:“你敢动手打人?”
  言陵甫神智已乱,满脑子只装着“血池图”一件事情,被梅绛雪突然抓住竹杖一问,不禁呆了一呆,楞了半晌,答道:“他偷了我『血池图』不肯还我,我自然要捉着他追讨回来。”
  梅绛雪一松手,放了握在玉掌中的竹杖,笑道:“你那『血池图』是什么样子,说给我听听,我就告诉你是谁偷的。”
  言陵甫心神混乱,一心都在想着那失去的“血池图”上,举世万千事端,他却只记着这一桩事,听得梅绛雪能告诉他窃图之人,不禁心中大喜,连道:“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但说了半天,仍是这两句话。
  梅绛雪秀眉微扬,盈盈一笑道:“我刚才瞧见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手中拿着一付黄绢,上面涂着血红颜色……”
  言陵甫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一张图,那红衣女人那里去了?”
  梅绛雪用手一指对岸,接道:“我瞧她拿着图向那边跑啦……”
  言陵甫不待梅绛雪话说完,立时一跃入水,施展“登萍渡水”的身法,疾奔而去。
  方兆南呆呆的望着言陵甫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知机子丹道医术,均受天下武林同道所推崇,盛名卓著,想不到竟因『血池图』忧忿而疯,看来一个人,是存不得一点贪念了,一念妄动,灵智立闭……”
  梅绛雪微微一笑,道:“别胡思乱想啦!快过来和我坐在一起,我那两位师姐恐怕就要来了。”
  方兆南依言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坐下,抬头望着天上明月,心中却在想着师妹陷身在抱犊岗山腹密洞之事,眼下已近两旬时日,这段时间之中,不知那性如烈火的奇丑怪妪,如何在折磨于她,想她芳心之中,定然盼望着自己早日易得“九转生肌续命散”,赶回抱犊岗去,救她出来……
  忽听梅绛雪叹息一声,说道:“你这般的仰着脸默想自己心事,不和我谈一句话,那里像情侣夫妻的样子,这等样子如何能骗得过我两位师姐的耳目?”这等之言,在她一个少女口中说出,竟然神色如常,毫无半点羞怩之感。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咱们谈什么呢?”他心中只觉此女阴沉可怕,喜怒难以猜度,恨不得早日和她离开,要他装做出情侣一般的喁喁谈情,实难做得出来,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梅绛雪究竟还是黄花闺女,只因从小生长在冷酷残忍的环境之中,养成她一付冷若冰霜,我行我素,藐视伦常的性格。但她并未真的和男人有过接触,听方兆南一问,瞠目结舌的答不出话。想了半晌,道:“咱们天南地北的随便说吧!只要咱们相依相偎的坐在一起,叫她们瞧来,十分亲热,不管谈什么都是一样。”说完话,微侧娇躯,向方兆南身上偎去。
  方兆南只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偎入了自己怀中,一阵幽幽甜香,扑鼻沁心。他缓缓举起右手,想推开她偎入怀中的身子,那梅绛雪竟趁势把一只柔滑的玉掌,送入他手掌之中,笑道:“你瞧瞧我的手好看么?”
  她初次和男人偎守一起,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见方兆南举起手来,就把自己一只玉掌送了上去。
  方兆南见她自动送上手来,一时倒不好推开她偎入怀中的身子,只得握住她的手,瞧了瞧,笑道:“柔若无骨,莹似霜雪,纤纤玉指,丽质天生。”
  梅绛雪道:“我们已是夫妇啦!你觉着好看,就多瞧一会吧!”
  方兆南缓缓松了她的素手,道:“瞧上一眼就行了,再看也是一样……”话还未完,瞥见两条人影,疾如流矢般,踏水凌波而来。
  梅绛雪低声说道:“我两位师姐来啦!”上身一起,一个身子完全投入方兆南怀抱之中。
  那两条人影来势极快,眨眼之间,已跃上浮阁,停在两人身侧。
  方兆南略一定神,只见两个艳丽照人的女子,联肩并站一起。左面一人,身着蓝衣蓝裙,约廿三四,长发披垂,赤手空拳,右面一女,全身红装,手执拂尘,正是刚才离开浮阁的红衣少女。二女都极秀丽,并肩而立,瞧去难分轩轾,比来如春兰秋菊,各极其美,唯一不同之处,是那蓝衣少女,脸上一片严肃,眉宇隐泛煞气,看上去威棱慑人,红衣少女却是微笑盈盈,神态十分和蔼。
  梅绛雪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两人一眼,霍然从方兆南怀中跃起,躬身对那蓝衣少女一礼,说道:“大师姐请恕小妹失礼。”原来她在瞧见两位师姐之后,故意闭上了星目。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听二师妹说你有了心上人,我还不敢深信,想不到竟然确有其事,姐姐向你恭贺啦!”
  梅绛雪道:“不敢,不敢,大师姐见笑啦!”
  蓝衣少女脸色突然一沉,敛去脸上笑容,道:“三师妹的机智,姐姐素来佩服,因此才敢劳驾出山,追查『血池图』的下落,以师妹之能,自是不会叫姐姐失望。”
  梅绛雪道:“小妹由东平湖追到抱犊岗,又从抱犊岗追到这九宫山来,始终未查出那『血池图』的下落,尚望大师姐饶恕小妹无能之罪。”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伸手指着方兆南道:“这人是谁?你由东平湖追到抱犊岗,由抱犊岗又追到这九宫山来,又是追的那个?”
  梅绛雪望着方兆南道:“追的虽然是他,但图却不在他的身上。”
  红衣少女咯咯一声娇笑道:“如若你们两人串通起来,把『血池图』藏起,那真是天衣无缝了。”
  梅绛雪冷冷答道:“二师姐处处撩拨小妹,不知是何用心?”
  红衣少女又是一阵咯咯娇笑道:“咱们谊属同门,姐姐纵然说话难听,但用心可是至善。”
  蓝衣少女柳眉微微一扬,接道:“好啦!别吵了。”
  梅绛雪本要反唇相讥那红衣少女,但听得那蓝衣少女之言,竟然不敢再接口相驳,幽幽说道:“二师姐和小妹素来不睦,常常借事生非,还望大师姐替小妹作主!”
  红衣少女娇笑道:“好甜的嘴吧!”
  蓝衣少女一瞪双目,冷冷的说道:“不许你们再斗嘴啦,听到没有?难道姐姐说话不算么?”
  她这一叱,二女果然不敢再讲,垂手静立,似在等待那蓝衣少女示下。
  方兆南看的暗生惊骇,忖道:这蓝衣少女这等盛气凌人,想来她武功,定要较两个师妹高出很多。
  只见那蓝衣少女两道冷电般的眼神,一直盯在梅绛雪的脸上,瞧了半晌,才冷冷的问了一句,道:“三师妹可知道咱们门下的戒律么?”
  梅绛雪道:“师门戒律,小妹怎敢忘记?”
  蓝衣少女道:“你既然熟记本门戒律,可知道欺瞒师长,犯的什么罪么?”
  梅绛雪道:“万蛇噬体而死。”
  蓝衣少女听她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欺瞒师长的应得之罪,脸上神色缓和了不少,略一沉忖,瞧着方兆南道:“这人既然到了东平湖,想必是周家有关人物,留着终是祸胎,倒不如把他杀了吧!”
  方兆南虽早已猜想到师父夫妇丧命在冥岳中人物手里,但却始终未能耳闻目睹到什么证物,至此方始听那蓝衣少女说出一些端倪。
  只见梅绛雪微微一颦双眉,道:“此人已和小妹有过缔盟之约,尚望大师姐看在小妹面上,不要为难于他。”
  蓝衣少女冷然一笑道:“我已查明那『血池图』确在周佩夫妇手中,现下周佩夫妇既死,『血池图』却找不出下落何处,此人既和周佩夫妇有关,或许知道『血池图』的下落。天下美男子比比皆是,求之易如反掌,为什么单单相恋此人,不如把他交给你二师姐严刑求供,说不定能逼出『血池图』的下落,此事关系重大,纵然枉杀一百,也不能放纵一个,尚希师妹顾全大局,舍弃私情,免得留下祸患!”
  梅绛雪道:“这个……”
  红衣少女娇笑一声,接道:“三师妹素来厌恶男子,不知何故独对此人钟情?别说大师姐心中怀疑,就是我也觉出此事有些叫人难释疑虑。”
  梅绛雪正容说道:“二师姐说的不错,小妹对男子素无好感,但一钟情,就终身不渝,两位师姐若一定要置他死地,小妹也不愿独自偷生人世。”
  方兆南听她竟然不惜一死相护,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她无非想借我肉身藏图,怎生这般认真起来,难道她竟真的对我动了情爱不成?
  蓝衣少女笑道:“三师妹既然如此眷恋于他,我们这作师姐的也不便强你另觅情郎,看在你的分上,我就破例饶他一次。”
  这等情爱之事,在这三个娇美的少女口中说来,如数家珍一般,气不稍喘,面不改色,毫无半点羞怩之状,只看的方兆南暗里直皱眉头。要知那时代的女人,受礼教束缚极严,闺阃私情,从不敢在人前谈起,纵然是武林儿女,不太受俗礼约束,但也少有这等放荡言词。
  梅绛雪侧脸溜了方兆南一眼,道:“小妹拜谢大师姐恩典!”盈盈跪拜下去。
  蓝衣少女伸手扶起梅绛雪,笑道:“咱们师姐妹间情同骨肉,岂可言谢?师父闭关期限即将届满,咱们也该早些回去,她老人家最喜爱你,开关之日,师妹势非守候一侧不可,追查『血池图』下落之事,交给你二师姐办吧!现下你就和姐姐一道回去。”
  梅绛雪是何等聪明之人,转眼望了那红衣少女一眼,道:“二师姐请看在咱们一场同门份上,留点师姐妹见面之情。”
  蓝衣少女一把抓住梅绛雪左腕,道:“师父开关时限迫促,咱们必须早些回去准备一下……”话至此处,微微一顿,侧头望着方兆南道:“你如想念我三师妹时,三月之后,请到冥岳来相见,届时我这身为大师姐的,当为你设筵接风,小别胜新婚,你们有暂时分手的一段相思,才会有重逢相见的欢乐。”说完话,一拉梅绛雪,跃入水面,向前疾奔而去。
  梅绛雪回头喊道:“二师姐,请送大师姐和小妹一程好么?”
  红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那有什么不好,三师妹未免太多心啦!”纵身一跃,紧随二女身后,踏波而去。三女轻功,都已进入炉火纯青之境,渡水踏波,如履平地一般,转眼间越过湖面,消失不见。
  方兆南望着三个衣着不同,性格各异的少女背影,心中泛起了无穷感慨,师门惨变的凄凉景状,再在他脑际展现,这一笔血海深仇,不知那一日才能洗雪,现下仇人是已经知道了,但三女的武功奇高,不但自己不是人家敌手,就是当今武林之中,只怕也难找出几个和三女颉颃之人……
  他呆呆出了一阵子神,陡然想起那黄衣赤足的聋哑少年,转身奔入浮阁。低头望去,只见那黄衣赤足少年仍然静静的仰卧在地上,原姿未变,不知是死是活。
  方兆南黯然叹息一声,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按在他前胸之上,只觉他心脏尚在微微跳动,气息尚未全绝,当下盘膝坐好,运气调息了一阵,施展推宫过穴手法,在那黄衣少年身上推拿起来。
  那知梅绛雪的点穴手法,乃冥岳独有之术,和一般点穴之术大不相同,方兆南费了半晌工夫,累的满头大汗,那躺在地上的黄衣少年,却是毫无所觉,连眼睛也未睁动一下。
  他举起手来,拂拭一下脸上的汗水,长吁一口气,对那静躺在地上的黄衣少年深深一揖,道:“兄弟已竭尽全力,只恨我武功浅弱,无能推活兄台被点穴道,而且我尚有要事待办,也无法带你同行求医,兄弟就此告辞了,但愿皇天相佑,兄台能遇得高人相救。”祈祷完毕,转身向浮阁外面走去。
  他自知无能踏水渡越湖面,只好跳上那较小的浮阁,扯动水中索绳,向对岸上划去。
  抬头望去,只见那当空皓月,已然被山峰遮去,心中想着这半宵之间的奇怪际遇,像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若真若幻,感慨丛生。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对岸,回头望那较大浮阁,已为夜色隐去。
  他跳上湖岸,放腿向前奔去,一口气跑出去了十几里路,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在他想来,这一阵紧赶急奔,定然已离了是非之区,那知脚步刚刚缓了下来,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娇滴之声,道:“怎么!才到这里吗?”
  方兆南心头一震,索性转过身回头瞧去,朦胧夜色之下,只见那手执拂尘的红衣少女,胁下挟着那黄衣少年,含笑站在数尺之外。
  她神情十分悠闲的放下胁下挟持的黄衣少年,笑道:“你已和我三师妹有过缔盟之约,今后咱们都算是一家人了,我这作姐姐的问你几句话,不知你肯不肯说?”
  方兆南道:“在下知无不言。”
  红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身躯微一晃动,人已欺到方兆南面前,道:“那『血池图』究竟放在何处?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决不会留难于你,而且还以几件稀世珍物相赠……”
  她身子相距方兆南不过尺许左右,一阵浓香直袭过去。方兆南把身躯向后缩了一下,笑道:“在下连『血池图』是什么样子都未见过,姑娘逼我拿出图来,实使人大为作难之事。”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别不吃敬酒吃罚酒,如若激怒于我,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九宫山!”
  方兆南道:“在下字字都是真实之言,姑娘不肯相信,但请下手搜查就是。”
  红衣少女略一沉思,笑道:“好吧!你先把外面衣服脱去。”
  方兆南只不过是随口用来的一句应急之言,那知对方竟然当真起来,真的要他脱去身上衣服。只是已经出口之言,又不好再改口否认,只得缓缓解去衣扣,脱下长衫。
  红衣少女笑道:“怎么不脱啦?你如把那『血池图』藏在贴肉内衣之处,单单脱下一件长衫,要我如何个搜法?”
  方兆南怒道:“你如不信,尽管在我身上搜查,难道要我脱去全身衣着不成?”
  红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点不错,脱的一丝不挂,全身赤裸,我才能相信你真的没有暗藏『血池图』。”
  方兆南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乃堂堂七尺之躯,岂能在你一个妇人女子面前,脱光衣服?”
  红衣少女一挥手中拂尘,笑道:“你如不肯脱光衣服,让我搜索,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陡然向前欺了二步,左手疾向方兆南肩头抓去。
  方兆南纵身向旁一闪,避开一抓之势,反臂一掌“巧打金铃”,当胸击去。
  红衣少女娇声笑道:“可惜我那三师妹已经不在此处,再也无人相救于你了。”口中笑语盈盈,人却斜向右侧横跨了两步,右手拂尘下垂,左手疾如闪电而出,一把抓住了方兆南右腕脉门。
  要知武功一道,有不得分毫之差,这红衣少女武功要比方兆南高出许多,是以举手之间,就擒住方兆南脉门要穴。
  方兆南脉门被扣,行血返向内腑回攻,只觉右臂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红衣少女右手拂尘轻轻一挥,掠着方兆南面门扫过,笑道:“你如不肯献出『血池图』来,我就用拂尘把你这一张俊脸扫个血肉模糊,瞧我那仙女般的三师妹,还会不会喜爱于你。”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生死之事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毁我之容?”
  红衣少女笑道:“你很倔强,不过,我不信你真是铜打铁铸之人,咱们试试看,倒底是那一个狠?”
  蓦闻长啸划空,一条人影疾如离弦流矢而至,眨眼已落到两人身侧。
  来人身法奇快,方兆南和那红衣少女都不禁暗吃了一惊。转头瞧去,只见一个胸垂长髯,手握竹杖的老叟,巍然静站在两人数尺之外,正是以医术丹道驰誉江湖的知机子言陵甫。
  他呆呆的望了两人一阵,突然大喝一声:“还我『血池图』来!”举手一杖“泰山压顶”,向那红衣少女当头劈下。此人功力深厚,杖势非同小可,竹杖带起啸风之声,威势极是惊人。
  红衣少女柳眉一颦,右手拂尘一挥,疾向竹杖上面卷去,骂道:“老不死的疯疯癫癫的闹什么鬼!”
  言陵甫虽为失图、毁丹的巨大刺激,闹的神智迷乱,但他武功并未消减,一见那红衣少女挥动拂尘,卷向竹杖,立时一个转身,带动下击杖势,易打为扫,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红衣少女见他出手两招攻势,看看凌厉无比,心中暗吃一惊,左手潜运内力向前一推,把方兆南向后震退了五六尺远,同时自己也飘身向后而退,让开一杖。
  她武功虽高,但因很少和人动手,历练经验甚少,目睹对方出手两杖威猛无俦,未免有点心慌,不自觉间,把方兆南被握住的右腕松开。
  言陵甫一击不中,大喝一声,竹杖疾变一招“顺水推舟”直点过去,他功力深厚,这些平平常常的招术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威力却强猛异常。
  红衣少女放开方兆南后,缓开手脚,不再退让,微微一侧娇躯,竹杖掠着身侧而过,右手拂尘一招“疾风拂柳”,反击过去。
  言陵甫神智虽然迷乱,但心中却紧记着那白衣少女相告之言,说偷他“血池图”之人,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故而他看得红衣少女后,不问青红皂白,举杖就劈。他武功虽然高强,但那红衣少女反击的一招“疾风拂柳”不但迅快绝伦,而手法十分诡异难测,言陵甫一杖点空,人却被那反击之势,逼的向后退了三步。
  两人这一动手,神智迷乱的言陵甫愈发认定那“血池图”是这红衣少女所窃,怒喝了一声:“还我『血池图』来!”挥动竹杖,全力猛攻过去,剎那间杖风如啸,排山倒海般直罩过去。
  红衣少女虽被横里杀出的言陵甫气的怒火高烧,但她在盛怒之下,仍然娇笑不绝,挥动手中拂尘,和言陵甫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方兆南看两人交手数招之后,即行以生命相搏的恶斗,打的激烈绝伦,心中暗暗忖道:我此时不走,待两人分出胜负,再想走,就来不及了。一探臂,捡起地上衣服,转身疾奔而去。
  那红衣少女虽然看到方兆南奔逃而去,但因言陵甫竹杖攻势猛烈,无法摆脱那绵绵不绝的攻势,只好眼看着方兆南逃去,不能抽身追赶。这一股忿恨之气,一股脑儿全都发在言陵甫的身上,拂尘招术一变,着着都是致命杀手,那柔韌的尘尾,吃她用内家真力贯注上面,挥击之间,根根竖立如针,斩脉拂穴,狠辣无比。
  但言陵甫的武功,亦非泛泛,红衣少女武功路数虽然怪异,但一时之间要想伤他或是胜他,亦非容易之事。
  且说方兆南放腿向前奔跑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辨认了一下方向,越山而走。
  他有了一次教训,知对方脚程较自己快速甚多,不敢再稍作停留,虽然已易向越山而走,但仍然全力奔行赶路。
  太阳爬上了积雪峰巅,旭光雪色,幻化出奇丽无比的晨景。
  方兆南已跑得力尽筋疲,找了一处大岩石后,盘膝坐下休息。
  他原想运气调息一阵,俟体力恢复后,再继续赶路,那知疲劳过甚,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熟过去。要知他这一日夜的时间,一直在惊涛骇浪和焦虑之中渡过,体力及心智均消耗甚大,这一缓气坐下休息,自是难免沉晕入睡。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只觉腹中饥肠辘辘,甚是难耐。
  正待起身去寻些食用之物充饥,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久闻知机子言老前辈丹道医术,独步武林,咱们兄弟这次如能见得到他,想必可得到一点厚赐。”
  方兆南心中一动,立时打消了去寻食物之念,侧耳听去。
  但闻一个嗓音甚尖的童腔说道:“师父再三告诫咱们,说言老前辈生性甚是怪僻,见他面时,不许有所告求,免得他瞧咱们不起。师兄还是早些打消得人厚赐的念头,免得到时大生失望之感。”
  只听另有一人笑道:“师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师父虽和言老前辈相识,但却从无往来,此次忽然要咱们捷足送这一封机密函件于他,想来这信中定然是有着极重大的事故,说不定信中所说之事,和言老前辈有着什么重大牵连,果真如此,咱们这千里传信之苦,当可邀得言老前辈欢心,赐咱们几粒灵丹,岂不是极为平常之事?”
  那尖嗓门的童音,重又响起,笑道:“但愿师兄说的不错,咱们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是该起身赶路啦!”
  方兆南探头向外瞧去,只见两个身着青色道袍,背插长剑的少年,已起身向正西方向走去。
  他因没有瞧到两人,无法分辨两人的年龄,但从两人背影上望去,右面一个较矮道人,大约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左面一人,身材却很高大,但看背影,实难辨别他的年岁。
  两人步履十分迅快,方兆南略作忖思,该不该叫回两人,告诉他们言陵甫遭遇之事,两个道人已走的没了踪影。
  他缓步走出大岩石后,仰脸长长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两人来历不明,如若好心相告他们,反而惹出一场麻烦来,那可是大不划算之事。他这数日之中连遇奇变,心中早已生出警惕之心,不愿再生枝节,延误援救师妹的时间。
  正待继续赶路,忽闻衣袂飘风之声,来自身后,不禁心中一惊。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老者,和三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急奔而至。
  这两人的身法虽快,但却满脸风尘之色,那灰袍老者瞧不出什么,中年大汉却现出满脸困倦之容,显然,是经过长途的赶路所致。
  两人相距方兆南五六尺处,突然停下脚步,四道眼神,一齐朝方兆南上下打量,半晌工夫,那老者才抱拳一笑,道:“借问兄台一声,可见过两个身着道装的人走过去么?”
  方兆南心中暗道:看这两人行色,分明是追踪那两个道装之人,看来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事情。他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告诉两人,沉吟良久,答不上话。
  那中年大汉看方兆南久不肯答话,心中已感不耐,一翻腕,拔出背上的判官双笔,指着方兆南,厉声喝道:“你这人耳朵聋了不成?问你的话听到没有?”
  方兆南灵机一动,暗道:这两人来势汹汹,如若追上那两个道装之人,只怕要有一场火拚,眼下好恶难辨,倒不如给他装聋作哑,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当下故作聋哑之状,偏头瞧了两人一眼,摇摇头,转身缓步而去。他曾见过那聋哑的黄衣少年举动,是以学来十分相像。
  那灰袍老者虽是久走江湖人物,但见方兆南举动之间,确似聋哑之人一般,毫无装作的破绽,不觉一皱眉头,道:“这人看去十分英俊,一点不像聋哑之像,怎的竟是一个聋哑之人?”
  那中年大汉暴喝一声,道:“这小子那里会是真聋,分明是故意装作,我去把他揪回,给他两耳光,他就会讲话啦!”
  灰袍老者一伸手,拦住那中年大汉,道:“如是装作之人,岂能瞒得过我一双眼睛?此刻寸阴如金,岂可把这宝贵时间浪掷在身有残缺之人的身上?”丰富的阅历经验,反而使他误认方兆南确属身有缺陷的聋哑之人。
  中年大汉似是甚畏惧那灰袍老者,见他伸手相阻,竟不敢强行出手,但口中却大声说道:“我就不信他真的会是个聋哑之人,看他眉宇间英华蕴敛,分明还是个身有武功之人……”
  那灰袍老者冷笑一声,截住了那中年大汉的话,接道:“不错,他不但身怀武功,而且你还未必是他敌手,但身有武功之人,不见得就没有聋哑残缺之疾,我走了几十年的江湖,难道还会走眼不成?”
  中年大汉见那老者脸上隐生愠怒之意,不敢再多接口,翻腕又把两支判官笔插入背上。但他仍然不肯相信方兆南是身有残缺的聋哑之人,两道眼神一直紧钉在方兆南背影之上,想瞧出一点破绽。
  只见他不快不慢的缓步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始终未回头望过两人一眼。
  那灰袍老者傲然的一笑,道:“老夫终日打雁,还真能让雁儿啄了眼珠不成?你此刻可相信老夫之言么……”话至此处,忽然仰脸望天,住口不言。
  中年大汉目睹方兆南去的沉着神态,心中亦不觉活动起来,暗自忖道:此人如非聋哑,怎么能走的这般沉着?回头对那灰袍老者笑道:“成兄究竟是见闻广博之人,一眼之间就能辨出对方是聋哑之人,实叫在下佩服。”
  那老者听得中年大汉的颂赞之言,脸上却毫无喜悦,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得快些赶路,如若被那两个小道士抢先见知机子言陵甫,咱们就算白跑这一趟了。”说完话,振袂向前奔去。
  原来他目睹方兆南去时的从容神情,心中突生疑虑,但因那中年大汉的几句颂赞之言,又使他不便改口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只好借赶路之事,应付过去。
  方兆南故意装聋哑,缓步走过一个山弯之后,陡然加快脚步,一口气跑出了六七里路,才停了下来。
  经过这一阵奔跑,腹中饥饿更甚。放眼四外,尽都是绵连不绝的山势,别说借食之处,就是可资充饥的山禽走兽,也看不到。
  他虽是练就一身精纯的武功,但一夜间未进一口食用之物,又连番经历凶险奔走,体力精神,都已感到不支,饥饿疲累,使他不能再强撑赶路,缓缓席地坐下,闭目运气调息。
  忽然间,一阵鸟羽划空之声,掠顶而过。他警觉的一跃而起,随手捡起一块山石,运足了腕力,一抖手,疾向一只振翼而过的飞鸟打去。他本是暗器能手,出手认位奇准,飞石破空打去,一只雪羽健鸽应手而落。
  他折集了一些干草枯枝,摸出千里火筒,燃起干草,又捡起地上健鸽,正待放入火中烧食,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等荒山之中,那来这只孤自飞行的白羽健鸽?常闻人言,江湖之上,有飞鸽传书之事,莫非今日被我遇上不成?
  心念一转,分开鸽羽,果然在那白羽健鸽的左翼之下,找出一个小指粗细、寸许长短的竹筒,用着极细的白线,系在鸽翼之上。
  这竹筒异常纤薄,随手一捏,立时裂成两半,一卷白纸,应声而现。
  方兆南展开纸卷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天风道兄清鉴:手示奉悉,弟因要事,不克即时应召赴约,七日后当兼程赶往,决不误大会之期,谨此奉覆。
  下面并未署名,却画着一个太极图样。
  方兆南在江湖上走动时日虽然不久,但因天风道长的名头太大,大江南北武林道上,无人不知其名。方兆南虽未见过被誉为江南四大名剑之首的天风道长,但却常听人谈起此人之名。他虽是遁身世外,跳出五行的三清弟子,但他乃天生侠骨之人,常常伸手管些不平之事,隐隐被誉为江南七省白道领袖。
  他望着手中纸柬,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想道:天风道长被武林誉为一代大侠,武林中人,个个对他敬仰,这飞鸽所传书信,自不能等闲视之,覆书之人既和他称兄道弟,想来定然也是极具声望的武林高人,书中所说大会之期,看来是一场十分重要的聚会……心念及此,突然又想到适才所见那一大一小两位道人,以及那灰袍老者和随行的中年大汉,跋涉急追两个道人之事,此中蹊跷,似非单纯,这一联想,只觉其间事非,纠结贯穿,互为因果。
  他本是极为聪明之人,一念所及,百感丛生,但觉那两个传书道人,和那灰袍老者及中年大汉,深入九宫山来,不只四人之间互相牵缠,而且都可能和“血池图”有着关连,只是个中详情,错综复杂,局外人,纵有非凡才智,一时间,也难猜想得透澈。
  他只顾用心推想那两个道人和灰袍老者中间是非牵缠之事,忘了把打落的白羽健鸽,投入火中烧烤。待他想起腹中饥饿之时,那点燃的干草枯枝,早已烧完熄去。
  正待起身,再去捡折一些枯枝干草,忽觉一只手掌,紧紧的按在背心之上,同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快些把手中纸柬交付于我,如若妄图抗拒,我只要一吐掌力,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对方手掌按着之处,正是人背心上“命门”要穴,方兆南被势所迫,只得举起手中纸柬,交于身后之人。
  就在他举起手臂之时,突觉后肩处“风府”穴一麻,顿时失去知觉。
  晕迷中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满目漆黑,耳际间车轮辘辘,手脚都动弹不得,原来他已被人缚了手脚,勒着双目,放置在一辆马车之中,听蹄声急响,和身躯颤动,已知那马车正迅快的向前面奔驰着。
  他暗中运气,行集两臂之上,奋力一挣,想把捆缚双手的索绳挣断。那知刚一挣动,突觉脸上一凉,身侧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朋友放识相一点,如果妄图挣断索绳,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挑断你手上的筋脉了。”敢情车中还有人看守着他。
  方兆南心知难以抗拒,顿消挣脱缚手索绳之念,暗自叹息一声,不再挣动。
  他双目被人用黑布勒住,也不知是昼是夜,只听蹄声得得急奔,车轮辘辘不绝,车行极是快速。
  他尽力克耐着激动的心情,用十分柔和的声音问道:“朋友,在下很少在江南道上走动,自信和你们谈不上什么恩怨,你们这般的对付于我,不知是何用心?”
  只听身旁一人笑道:“你这话待见着我们瓢把子时再问吧!现在最好是别多讲话,免得自讨苦吃!”
  方兆南忽然想到腹中饥饿之事,心念一动,登时觉着饥火难耐,暗道:我腹中饥肠辘辘,一旦有逃走机会之时,也难和人动手奔行,不如向他要些食用之物吃下,再待机会行事。
  正待启口,忽听车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那小子醒过来了?”
  车内之人答道:“醒来好一会啦!”
  车外那沙哑嗓门的人又道:“那小子看上去十分扎手,你要小心一点,别让他弄断了索绳,咱们就要交班的时间了,要是出了事,可是太不划算。”
  但闻车轮急响,马车速度突然加快起来。
  方兆南听两人对答之言,心知纵然启口,也难要得食物,索性一语不发,静坐养息精神。
  马车又奔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停了下来,方兆南只觉身子被人抬下马车,向前走约百步左右,忽闻波涛盈耳,似是到了江边。
  他双目虽已被黑布勒住,但凭借听觉相辨,觉着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刚被放好,船已起锚开行,这般人似都是久经训练,动作熟练无比,而且一语不发。
  江风怒啸,水声震耳,船身被汹涌的波浪,颠动甚烈,方兆南不善水性,又加饥饿过久,精神早已不支,渐觉头晕目眩,终于晕迷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时,景物已大不相同,只见自己停身一座烛火辉煌的大厅之上,两侧锦墩排列,坐满了人,高矮肥瘦,不下二十余人之多。大厅上首,端坐着一个年约五旬,鹰鼻鹞眼,身躯修伟,长髯垂胸,满脸肃煞之气,身穿天蓝长衫的人。
  此人相貌虽然叫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间,却故意露出三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长相过于肃煞,或是他笑的过于勉强,使人瞧去更增阴森之感。
  在他左侧,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绸长袍,留着两撇八字胡,但双目神光烱烱,一脸精悍之色。右面却坐着一个白发白髯,骨瘦如柴,双目如睁如闭的老叟。
  那正中鹰鼻鹞眼之人,手中拿着方兆南由鸽身取得的白色纸卷,一见方兆南醒来之后,立时一拱手,朗声笑道:“属下无知,开罪兄台,在下这里代为谢罪了。”欠身而起,抱拳作礼。这等客气之言,在他口中说出,也使人听来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方兆南手脚早被解去束缚,见人欠身抱拳作揖,只好起身还了一揖。
  鹰鼻鹞眼之人,微微一笑,道:“江南道上,甚少见兄台露面,想必大驾是由远处到此了?”
  方兆南道:“在下由江北而来,游踪九宫山中,不知那里触犯了贵属禁忌,被他们暗施偷袭,掳我到此,也许在下初踏贵地,忘了入乡问俗之规,无意中开罪了贵属,致被他们掳来。”
  他在说话之时,那鹰鼻鹞眼之人,一直在点头微笑,方兆南话一说完,立时接口说道:“江湖之上,难免常有误会之事,兄台遭兄弟属下请来此处,乃出一时误会,兄弟只想向阁下打听两件事情,如蒙据实相告,在下立时恭送大驾离此,并将严责招事属下。”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此人气魄不小,分明是这般人中首领,糊糊涂涂的被他掳掠来此,岂可连他姓名也不知道?心念一转,问道:“在下初入江南,对贵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识,敢问兄台大名,也好使在下多识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兄弟愧不敢当高人之称,贱姓袁草字九逵。”
  方兆南悚然一惊,暗道:江湖上久传笑面一枭袁九逵之名,为南七省黑道首领,统领着江南绿林,和天风道长分庭抗礼,一正一邪,彼此势均力敌,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沉忖了一阵说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时,已闻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实足慰生平渴慕。”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尚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
  袁九逵笑道:“方兄可识天风道长么?”
  方兆南微一沉吟,缓缓道:“天风道长么……武林中人不识其名的,恐还不多,在下亦是久闻其名,只是……却无缘一睹其人风采。”
  他说话之间,却故意顿了两顿,袁九逵鹰目之中,神光闪动,电也似地在他面目之间一扫,突地朗声笑道:“原来兄台和天风道长只是神交而已,那么……”
  他话声一顿,面上森冷之色,又复满布,将手中得自方兆南的白色纸柬一扬,冷冷接着道:“这张字柬,兄台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兆南目光一转,只见这大厅之上,数十双眼睛,正都烱然望着自己,不禁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此刻已无异置身龙潭虎穴,答话稍一不慎,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一念至此,便道:“这张纸柬,只是在下无意之间,拾得来的……”
  话声犹自未落,却听大厅两侧,冷冷传来几声冷笑。方兆南心头一寒,往后退了两步,耳侧但闻那袁九逵有如九秋枭啼的笑声,朗朗不绝,不禁脱口道:“在下甚至连此柬具名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哩。”
  笑面一枭“哦”了一声,面上满带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兄台竟连那天风道长,柬邀群雄,盛会江湖一事,都毫不知情了?”
  方兆南颔首道:“正是。”
  袁九逵悦声道:“兄台所说之话,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兄台既如此说……”他朗声一笑继道:“在下也只得相信了。”
  他笑声之中,满含轻蔑,方兆南听在耳里,只觉心中一股冤气,无法遏止地奔发出来,剑眉微轩,方待反唇相讥,但心念一转,想到虽自己并不怕死,但若就此死去,则已陷于绝境的师妹,也将永难脱身,自己生死虽不足惜,但师门恩重如山,却又怎能将师妹的生死,置之不顾呢!
  于是他长叹一声道:“在下所说,确是句句实言,兄台如不相信,唉……也只有由得兄台了。”
  袁九逵将手中的白色字柬,迭成一块,缓缓放入怀里,却从怀中掏出一对羊脂玉瓶来,在满堂灯火辉映之下,更觉晶莹无比。
  方兆南目光一触这对玉瓶,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天地都仿佛变了颜色,伸手一探,怀中果已空空。
  厅上灯光仍然明亮如故,但方兆南却觉得眼前一片灰黯,仿佛看到那阴森潮湿的洞窟之中,一只干枯黝黑的手掌,正缓缓向周蕙瑛的关节之处揉去,壁间的盏盏灯火,仿佛都变成了她惊恐而凄婉的面容。
  直到袁九逵阴森的笑声,再次响起,他才从这惊恐的晕眩中清醒,微一定神,只见这笑面神魔手不停地把玩着这对玉瓶,一面含笑道:“兄台口口声声,俱说和武林中人全无关系,但这两瓶武林中极为罕见的生肌辟毒圣药,兄台却又是从那里得来的呢?这却叫在下有些奇怪。”
  方兆南但觉心胸怒火上冲,不能自已,抗声道:“这九转生肌续命散及辟毒镇神丹,俱是兄弟自九宫山言老前辈那里得来,难道又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袁九逵哈哈一笑,和右侧瘦削老者交换了个眼色,缓缓说道:“这九转生肌续命散与辟毒镇神丹,俱是武林中人百计难求的圣药,言知机子竟以此相赠,想必兄台和他必有深交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随即道:“在下和言老前辈正是忘年之交。”
  他深知自己此刻万万不能将取得此药的真象说出,是以便随口应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却又觉有些不妥,只是话出如风,已万难收转。
  那知他目光抬处,却见那袁九逵竟喜动颜色,接口道:“如此说来,那言陵甫的居所,兄台是一定知道的了。”
  方兆南道:“言老前辈的居处,在下自是知道,但……”
  袁九逵大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突地长身而起,道:“那好极了,在下正亟欲一见其人之面,却苦于不识途径,那知今日有幸,却让在下见着兄台……”
  他笑声突顿,目光烱然注向方兆南之面,接着道:“想兄台必也不会拒绝携带在下同往拜访言老前辈吧?”
  方兆南又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却听袁九逵又已笑道:“兄台如教在下失望,在下也只得教兄台失望了。”
  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玉瓶,高高抛了起来,又长笑着接到手中。这名震一时的旱泽枭雄,察言观色,已知这对玉瓶,必定对这少年干系甚大。
  方兆南果然面色大变,急声道:“并非在下不肯和兄台同往,却是因为言老前辈早已经不在九宫山里了。”
  袁九逵嘴角带着难测的笑意,长长的“哦”了一声,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玉瓶抛得更高了些,两瓶互击,发出“砰”地一声轻响,一面笑道:“既然如此,兄台又何妨携带在下前去看看,也好让在下死心。”
  方兆南双睛火赤,大喝一声,身形展动,倏然向这袁九逵扑了上去,出手如风,左手劈面击出一掌,右手五指如钩,却去抢那玉瓶。
  袁九逵朗笑依然,身形未动,右掌轻轻一划,方兆南只觉一股锐风扑面而来,再也稳不住身形,蹭、蹭、蹭朝后连退三步,心里暗叹一声,只觉万念俱灰,转动身形,扑向门外,那知却见一人面带冷笑,当门而立,竟是那始终静坐在袁九逵身侧的白发瘦削老叟。
  他大惊之下,身形突顿。只见这瘦削老叟,面带冷笑,缓缓移动脚步,向他走来,满堂群豪,虽仍端坐未动,但一道道隐含阴森之意的目光,就像箭也似地射在他身上。
  他心里只觉混混沌沌,像是万事俱都藏在心里,却又像是万事俱都不在念中,双臂微张,身形方欲再展,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只干枯瘦削的手指,已笔直地点在他脖间的“天枢”穴上,而那瘦削老者隐含冷笑的面容,也已赫然在他眼前。
  他气血一塞,气力顿消,身躯缓缓向下倒去,耳畔只听得那袁九逵带笑的声音道:“在下虽然最好说话,但如兄台不识抬举,就怪不得在下冒犯兄台了。”
  方兆南刚才甫一出手,便知道这袁九逵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自己想要从他手中夺回玉瓶,简直绝无可能,心灰之下,本想冲出此间,到那抱犊岗去,和自己的师妹死在一处。
  那知此刻他竟连生死都不由自主,心中急、怒、羞、愧,交相纷至,却又听得袁九逵含笑道:“兄台只要将在下等带至知机子的居处,不但将这对玉瓶原封不动地还给兄台,而且还将兄台恭送回家,日后兄台在江南地面上有什么事需要相助的,只要招呼一声,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哈!兄台也是聪明人,却又为何如此想不开呢?”
  方兆南张目一望,只见袁九逵那张永远带笑的面容,正低头俯视着自己。愤然闭上眼睛,但瞬息间,周蕙瑛凄惋的神情,又复浮现在他眼前。
第七章 寒潭惊魂
  方兆南心中暗叹一声,张开眼来,努力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虽然说不出话来,但他面上的神情,却已足够让那世故而奸狡的袁九逵了解他要说的话了。
  袁九逵颀长的身躯,向下一弓,伸手扶起他来,右掌在他腰间背后极快地拍了三掌,口中笑道:“兄台早些如此,不是少好些事端吗?”一面回首喝道:“方大侠一路劳顿,你们还不快些摆酒,为方大侠洗尘。”
  方兆南只觉脑中空空洞洞,一心只想快些将这袁九逵送到地头,取回那两瓶丸散,赶到抱犊岗去救出恩师的唯一骨血来。至于其他的事务,此时此刻,他又怎能顾及呢?
  袁九逵满面笑容,满口兄台,摆下盛筵,款待于他,却将满堂群豪,都引至厅外,只留下那白发瘦削老叟,坐在他身侧,殷殷劝酒。
  方兆南闷声不响,箕踞首席,埋头大吃,目光却连望都不望这瘦削老叟一眼,这白发瘦削的老者,神情木然,根本也并未放在心上。
  酒醇馔美,但方兆南吃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他此刻虽然是在大吃,但他的心却已远远飘到千里之外,数十日来他遭遇到的奇诡之事,又一幕幕在他心中电闪而过,这些事他虽不愿想起,但思潮奔湃,却无法自主。其实亘古以来,普天下人,可有几人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控制呢?
  一阵风由厅外吹入,吹得席间的灯火,光焰摇动。
  灯火摇红之间,那笑面一枭袁九逵又已长笑大步而出,身后却跟着六个劲装汉子,高矮胖瘦,虽然不同,但步履之间,却都沉稳已极,目中光采奕奕,一眼望去,便知俱为内家高手。
  方兆南推杯而起,冷然向袁九逵瞧了一眼,道:“该走了吧!”
  袁九逵颔首笑道:“有劳兄台大驾,在下心中实觉不安。”
  他被称作笑面一枭,除了长相阴森,心狠手辣之外,脸上经常现露着微微的笑意,纵然在盛怒之时,笑容亦不稍减,待人说话,更是先笑后言,但因他生相肃煞,笑起来不但不能给人平和可亲之感,反而更增加他阴森之气。
  方兆南冷哼一声,不理会袁九逵客气之言,大步向厅外走去,只见四五丈方圆的大院子中,站满了全身劲装,佩带兵刃的大汉。这般人都对袁九逵有着无比的敬畏,个个躬身抱拳,垂首而立,瞧也不敢瞧袁九逵一眼。
  方兆南星目环扫了四周一眼,只见院中高高矮矮,不下四五十人之多。抬头瞧去,只见屋面之上也站满了佩带兵刃的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这等排场,不知是何用心?难道是故意摆给我瞧的不成。
  笑面一枭的目光烱烱的环扫了全场一眼,转脸对紧随身侧留着八字胡矮子,低声吩咐了两句。
  那矮小之人举起左手一挥,高声说道:“各位可以休息啦!”一声令下,守在屋面和院中之人,一齐撤离原位,急奔而去,行动迅快,眨眼间走的踪迹全无。
  袁九逵朗声一笑,抢前一步,和方兆南并肩而进,道:“兄台想必还有要事待办,在下做事,向来明快,我想咱们今宵快马兼程赶上半夜,早则明天日落之前,晚则初更过后,就可以进入九宫山了。如果兄台路径熟悉,不误时间,明夜三更之前,当可见到知机子言老前辈之面,在下只要一见到言陵甫,立时药物奉还,快马送兄台离山。”
  方兆南冷冷的瞧了袁九逵一眼说道:“我只管带你们到知机子言老前辈隐居之处,至于他是否在家,愿不愿接见大驾,可不关我的事。”
  袁九逵笑道:“那是自然,兄台只要带我们找到言陵甫隐居之处,其他的事,决不敢再多麻烦。”
  谈笑之间,人已穿过厅院,方兆南暗中留神,打量了那庄院几眼,夜色笼罩之下,但见楼阁重重,规模十分宏大。
  袁九逵瞧了相随群豪一眼,道:“咱们这次机缘赶巧,遇得方兄带我们去见知机子言陵甫,机遇上抢了先着,天风道长纵然计划周详,这次也要栽在咱们手中了。”
  那六个亦步亦趋的大汉,瞧到袁九逵面上得意之色,不觉也微微一笑。
  袁九逵似是异常高兴,大踏步出了庄院。大门外有一片数亩地大的林木,但却枝颓叶尽,一片肃煞之气,除了那片林木之外,四周见不到一间房子,似乎此人居住之处,十分荒野。
  大门外早已准备好十匹长程健马,鞍镫早已配好。袁九逵接过最先一骑,却反手让给方兆南,然后跳上第二匹马,一抖缰绳,十匹快马,疾向正西而去。
  不过一顿饭工夫之久,耳际间忽然响起涛涛水声。抬头看去,夜色中一片耀目水光,原来已到了江岸所在。
  江岸边早已停好了五艘快艇,艇上水手均已登岸相候。袁九逵等一到江边,立时接过缰绳,牵上艇,两匹马登上一艘快艇,十人十马,分乘上五艘快艇。
  艇上水手动作熟练迅快,方兆南人马刚刚站稳身子,快艇已起碇向对岸驶去。
  方兆南和袁九逵合登一艇,他一直瞧着方兆南微笑,但却一语不发。方兆南被瞧的心中甚觉厌恶,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兄台这般的瞧着我,难道这也有什么用意不成?”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不知兄台能否见告?”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不妨先请说出,让我斟酌一下再说。”
  他虽身陷龙潭虎穴之中,生死操人手中,但仍然倔强异常。
  笑面一枭脸上笑容依旧,丝毫不露愠怒之色,道:“看样子兄台似非常在江南一带走动之人,不知为何肯踏入在下这江南地面,可是单为找言老前辈,求取九转续命生肌散和辟毒镇神丹两种灵药?”
  方兆南不愿和他多话,随口应道:“不错,怎么样?”
  袁九逵阴森一笑,低头想了半天道:“在下虽未见过九转续命生肌散和辟毒镇神丹两种药物,但却听人谈过,这两种药物功能,辟毒丹功解百毒,九转续命生肌散,力能去腐生肌,为当今江湖上第一疗治外伤的灵药。兄台千里迢迢,跑到我江南地面上来,访晤言老前辈,可是专为讨取这两种药物么?”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动,暗道:此人果然阴诈无比,以后对他言行,倒是得小心应付,免得被他找出破绽。当下冷冷说道:“这两种药物,乃闯荡江湖必备之物,在下向言老前辈讨来,只是备而不用。”
  袁九逵不再讲话,截然微笑。
  快艇裂波急进,片刻间到达对岸。
  这十匹长程健马,似都有着乘舟渡水的经验,置身快艇之中,竟不嘶叫,待快艇一靠岸,纷纷自动跃登岸上。
  袁九逵当先飞身上马,放辔向前奔去,十匹健马放蹄竞走,奔行在寒风之下,风驰电掣一般,直向九宫山中而去。
  几人日夜兼程急赶,果然在次日黄昏时分,到了九宫山下。
  方兆南一心想早日回到山东抱犊岗去,以药易人,救助师妹出险,是以登山之后,立时带着几人直向知机子言陵甫所居寒水潭而去。
  山势愈走愈崎岖,袁九逵不得不下令弃马步行,十匹长程健马由一个随行的大汉控候在一座山崖之下。
  那一直紧随在袁九逵身侧,留着八字胡的矮小汉子,突然向前抢了两步,紧随方兆南身侧而行。此人虽然身材矮小,但瞧上去却一脸精明干练,两道眼神有如冷电般,烱烱迫人。
  他侧脸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不知言老前辈居住之处,离此尚有多少路程?”
  方兆南打量一下山势,道:“暮色笼山,已难辨识去路……”
  话还未完,陡闻袁九逵冷哼一声,纵身向左侧一片乱草丛中跃去。
  他一停下脚步,随行群豪,一个个随着他停了下来。那位经常寒着脸的白发白髯老叟,忽的一睁经常合在一起的眼皮,缓步向袁九逵停身的草丛边走去。
  方兆南转脸瞧去,只见那乱草丛中,并排仰卧两人,眼睛紧闭,四肢平伸,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袁九逵鹞眼中神光暴射,望了方兆南一眼,道:“这一带除言陵甫之外,还有什么人住在此处?”
  方兆南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袁九逵阴沉一笑,吩咐身后相随之人道:“你们摸摸看,还有没有救?”
  两个佩带兵刃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跃出,一人一个,扶起那并肩仰卧之人。方兆南仔细一瞧之下,不禁身子一颤,向后退了一步。原来那仰卧在草丛中的两人,正是自己出山之时所遇的灰袍老者和中年大汉。
  只见那两个佩带兵刃的大汉,伸手在两人胸前摸了一下,道:“已经气绝多时了。”
  袁九逵嘴角间仍然带着笑意,目光在两个尸体上瞧了半晌工夫,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把他们埋起来吧!”
  两个扶持尸体的大汉,躬身应命,挟着尸体,向草丛中深入四五尺,拔出兵刃,就地挖了一个土坑,埋了两人。
  袁九逵低沉的冷笑一阵,对方兆南道:“方兄可见过兄弟那两位死去的属下么?”
  方兆南暗自忖道:此人心机深沉,狡诈百出,必已看到我刚才神色,我如不据实相告,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他乃极为聪明之人,略一转动心念,立时答道:“在下出山之时,曾和两位属下相遇旁道,想不到数日之隔,两人已然死去。”
  袁九逵听他言词之中毫无破绽,察言观色,知他所言非虚,点头一笑,道:“方兄武功高强,想必早已瞧出他们两人如何死法了?”
  方兆南虽然不明两人死因,但见两人全身不见刀剑伤痕,如非被人以内家重手震死,定是被人点中要穴而亡,当下接口答道:“以在下的看法,贵属似被人用重手点中要穴而亡?”
  袁九呵呵一笑,道:“一方兄说的不错,两人正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中要穴死去……”
  那留着八字胡的矮小汉子,突然插嘴,接着说道:“以在下的看法,两人气绝时间,不会超过半日工夫……”
  笑面一枭袁九逵点头道:“他们先被人点伤重穴,倒卧在乱草丛中,直待元气耗尽而死,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他们受伤日期,当在两日之前……”他微一沉吟一阵,又道:“当今江南道上,敢和我袁某作对之人,除了天风牛鼻子一群人外,实难再找得出,但这两人又似非伤在天风老道的手底,不知何人有此能耐,竟能一击点中了成武的要穴。”
  那留有八字胡的矮小汉子道:“事已至此,瓢把子也不必为此烦恼……”他转脸投瞥了方兆南一眼,道:“要不要我先到前面瞧瞧?”
  袁九逵笑道:“不用啦!据我看成武是被人用一种独门手法点中了要穴,就是咱们能在两人未死之前赶到,只怕也束手无策,难以救得两人,眼下不宜再分散实力。”
  方兆南心中突然一动,暗道:天下点穴手法,大都相差不远,以笑面一枭的深厚功力,江湖声誉,竟然自己承认无法解得属下被点穴道,莫非那红衣少女还未离开此处不成?
  他曾在言陵甫丹室之中,施展推宫过穴的手法,企图推活那黄衣少年的穴道,那知倾尽全身之力,竟然无法推活被点穴道,是以,知道冥岳中人,点穴法自成一格,不解其中奥密,纵有深厚的功力,也难解救。
  袁九逵是何等人物,随时随地,均在留心着方兆南的神色表情,看他沉思不言,心中疑虑顿生,但他乃城府深沉之人,虽然动了疑念,但却不肯贸然追问,故作不觉,缓步向前走去。
  那白发白髯的枯瘦老叟忽然一晃身躯,迅快绝伦的欺到方兆南身侧,冷冷的问道:“言陵甫居住之处,除他之外,还有些什么人?”话声甫落,探手一把,直向方兆南左腕之上抓去。
  方兆南侧身一让,向右侧疾跨三步,让开那枯瘦老叟一招擒拿。
  白发老叟一击不中,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第二招连绵出手,指风似剪,扫向前胸。这一击,来势奇快,方兆南退避不及,被迫的举手封架,一招“迎风断草”横掌向对方右肘上劈去。
  只听那白髯老叟嘿嘿一声冷笑,扫击而出的右手陡然一缩,左手趁势而出,一把抓住方兆南的右腕。方兆南只觉对方扣在手腕之上的五指一紧,脉门穴道受制,行血返攻内腑,全身劲力顿失。
  忽听一声冷森森的大喝道:“耿三元,快些给我放手!”
  抬头望去,只见笑面一枭袁九逵背手卓立在丈余外处,怒目望着那白发白髯的枯瘦老叟。
  气焰万丈,满脸杀机的耿三元,在听得袁九逵大喝之后,竟然乖乖的松开了方兆南的右腕,退到了一侧。
  笑面一枭举手一招,说道:“方兄请这边来。”
  方兆南心知眼下形势十分恶劣,袁九逵随来之人,都已对他动了疑心,随时随地都有被杀之危。袁九逵虽然未必真有相护之意,但他眼下正需自己相助之时,决不会放任属下加害自己,当下直向袁九逵身侧走去。
  这位脸上永远带着阴森笑容的江南绿林盗首,此刻,却似有着无与伦比的心事忧虑,那经常挂在嘴角上的笑意,也暂时敛去不见。
  他缓缓的举起右手,一拍方兆南肩膀,说道:“那死去的灰袍老者成武,和耿三元有着结盟之义,睹尸伤情,一时心急,冒犯了方兄,希兄台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方兆南突然朗朗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自是不能怪他。”
  他几经思虑之后,觉着在眼下这微妙环境之中,随时有被杀之危,单以镇静应付,只怕不足以自保性命,他乃极端聪明之人,念头一转,故作神秘之态。
  果然他这种异常的镇静轻松神情,引起了笑面一枭袁九逵的更大疑虑,但一时间,又不便出口追问,恐怕方兆南笑他胆小,只得故作大方,举步和方兆南并肩而进。
  翻越过一座山岭,到一座入谷的山口所在,两株巨松,分列入口两侧。
  忽听袁九逵冷哼一声,停步不前,两只鹞眼中神光暴射,左右转动,在两株巨松上面打转。
  方兆南随着他目光瞧去,只见左右两株巨松之上,各自吊着一人,在夜风中不停摇摆,显然这两人已经死去多时。
  这时,天色已经入夜,微弱的星光之下,更增了几分阴森之气,饶他笑面一枭袁九逵杀人不眨眼睛,此刻也觉着背脊冒上来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一方霸主之才,心中虽感惊骇,但外形仍能保持镇静,冷笑一声,说道:“这两个道装之人,看来极像是天风道长门下,哈哈!江南黑白两道中人,这一次都算栽倒九宫山中了。”他想到天风道长门下,也被人杀死两个吊在树上,他日传言江湖之上,自己不致被人嘲笑,惊骇之中,又有着几分欢愉心情,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哈哈长笑不绝。
  方兆南仔细瞧那两具吊在松树上的尸体,果然身着道装,树身之上,还钉着两柄长剑,看身材极似自己离山之时,所见的两个道人。
  袁九逵突然顿住了那午夜枭啼般的长笑之声,侧脸对方兆南道:“兄弟久闻知机子言陵甫精通丹道医术,被江湖尊称为神医之名,想不到竟然是这般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咱们距他的居住之处,还有多远?在下倒极欲一见其人之面,也好讨教几手绝学。”言词之间,已把方兆南看作言陵甫同道之人。
  方兆南也不解释,淡淡一笑,道:“言老前辈居住之处,已离此不远,大约估计,约在十里左右。”
  袁九逵嘴角又浮现出令人难测高深的阴冷笑意,说道:“很好,很好,那就请方兄带路,咱们紧赶一程吧!”
  方兆南突然一挺胸说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袁兄能否答应?”
  袁九逵微微一怔,但瞬即恢复镇静,笑道:“方兄有事,但请说出,在下力所能及,无不照办。”
  方兆南道:“等会见着言老前辈之时,他如问起我相赠的两瓶丹药何在,在下很难回答,言老前辈生性冷怪,人尽皆知,万一因此惹起争端……”
  袁九逵冷然一笑,道:“在下倒不是害怕惹起争端,但方兄既有讨回失物之心,在下自当原璧奉还。”立时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交还方兆南。
  方兆南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看瓶中丹药不错,收入怀中,笑道:“言老前辈的生性怪僻,对人未免冷漠,如果袁兄见着他时,还望忍耐一二。”
  袁九逵笑道:“方兄尽管放心,除非言老前辈迫的在下无路可走,但有一步退路,在下决不出手。”
  方兆南道:“袁兄这等宏大气度,实非常人能及,无怪能领袖江南水旱两路英雄。”
  他乃极为聪明之人,已瞧出眼下情势凶险异常,如果据实相告,不但难获得对方信任,只怕还要招来杀身之祸,倒不如装的若有其事,骗他一骗再说。
  袁九逵道:“好说,好说,大江南北武林同道,有谁不知我袁九逵是南七省黑道中总瓢把子,方兄这般抬举我,叫兄弟如何敢当。”
  方兆南微微一笑,不再答话,当先向前奔去,心中却在暗暗忖道:知机子言陵甫早已气急而疯,眼下生死难料,如若他败在那红衣少女手中,自是难保老命,如若胜了那红衣少女,像他那疯癫之状,早已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决然不会仍留在寒水潭浮阁之中,我纵然能骗得他们一时,但立时就有揭穿之危,届时决难逃人毒手,怎生想个法子,摆脱这般人才好。
  心中打着主意,脚下却未停留,不觉间,已奔行出数里路程,抬头瞧去,到了一处两山挟持的谷口,不觉心头一震,停下脚步。
  原来他只顾思索脱身之策,忽略了四外景物,只待看到谷口,才陡想起已快到寒水潭边,只要再转两个山弯,就可见浩瀚银波中两座浮阁了。言陵甫既不在浮阁之中,自己必将招致杀身大祸,是以他瞧到谷口之后,立时停了下来。
  只听身后响起袁九逵阴森的冷笑道:“方兄怎么不往前走了?不知此地相距言老前辈的居住之处,尚有多远?”
  方兆南镇静了一下心神,答道:“再转过几个山弯就到了……”
  瞥眼谷口处一块大岩石上,写着
  :“擅入一步,寒潭埋骨。”八个红色大字。
  袁九逵似是也瞧到了那大岩山的红色大字,冷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这倒要得试上一试。”
  方兆南灵机一动,说道:“言老前辈就住在这谷中一片水潭浮阁之上,数日前兄弟来此相访之时,这块岩石之上,并无字迹,眼下这八个大字,不知是何人所留的,看来又不像言老前辈的笔迹。”
  袁九逵听他说笔迹不似出自知机子言陵甫之手,心中微有所感,低头沉思了一阵,道:“方兄再请仔细的瞧上一瞧,这字迹是否是言陵甫的手笔?”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在下和言老前辈忘年论交,对他手笔字迹,认定甚准,一望即知,也许他出外采集什么药物去了,请人代为守候居住之处,这八个字是他请的守候之人所写,也说不定。”
  袁九逵点头答道:“方兄之言,颇有道理……”他微一沉忖之后,又道:“言陵甫那居住之处,除了他外,不知还有何人?”
  方兆南道:“除了一个守候丹炉的童子之外,别无他人。”
  袁九逵低沉的冷笑一阵,高声说道:“毛通,你让他们暂时守在谷口,你和耿三元跟我进去瞧瞧。”
  那矮小之人应了一声,和那白发白髯的枯瘦老者,联袂跃奔过来,余下五个随来之人,亦都是江南绿林道中的高手。他们不待袁九逵吩咐,立时散开埋伏在谷口之处,眨眼间,隐去了身子。
  方兆南看的暗自赞道:此人作事,精细无比,进则可攻,退则可守,果是一方霸主之才。
  毛通目光一扫大岩石的八个大字,沉声说道:“如果这几个字不是知机子言陵甫的手笔,只怕已让人捷足先登了一步。”
  袁九逵微微颔首,道:“事情确有可疑之处,但我算计时日,天风老道,决然赶不到咱们前面,除了那牛鼻子外,我想不出眼下江南武林之中,还有什么人敢和咱们作对。”
  方兆南道:“风尘之中,尽多奇人,袁兄所说,未免太过武断了吧!”他深知此刻和他故意辩上几句,愈能使他相信自己之言不虚。
  袁九逵冷冷一笑道:“方兄高见不错。”一纵身,跃入谷口。
  方兆南看他飞行身法,不但迅速无比,而且不带一点声息,轻功已达炉火纯青的上乘境界。
  耿三元、毛通,一瞧总瓢把子当先涉险入谷,立时双双一跃,紧随身后追去。方兆南略一犹豫,也紧随而入。
  但见袁九逵身如离弦流矢一般,方兆南等跃入谷中时,他已奔到了另一个山弯的转角所在。毛通、耿三元疾赶急追,衣袂随带起飘风之声。
  方兆南左右一看,见两侧山势如削,除了向前或退后之外,再好的轻功,也难攀登两侧山壁逃走。
  忽听山弯那面传出来了袁九逵一声大喝,似是遇上什么强敌突袭一般,不禁好奇心动,急向前面奔去。
  转过一个山弯,只见袁九逵呆呆的站在路中,毛通、耿三元并肩站在他的身后。
  方兆南仔细瞧去,只见袁九逵右手中抓住一根尺许长短的竹枝,沉思不语,不禁心中感到奇怪,加紧脚步,走近袁九逵身侧一看,只见他左手之中还拿着一纸白笺,上面画着十具尸体,旁边也写着八个小红字,道:“敬候光临,恕不备棺。”
  他本是聪明之人,略一思索,立时明白对方借用一段竹枝,把白笺传送到袁九逵的手中。
  袁九逵呆呆的出了一阵子神,回头对毛通和耿三元道:“咱们行踪,早已落在对方的眼中了……”他陡然扬了一下两条浓眉,目光转投到方兆南脸上,冷冷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方兄如再不据实相告在下,可不要怪我袁某人不够朋友了!”
  方兆南摇摇头,道:“这个我也糊涂了!”他探头又瞧了那白笺一眼,道:“这字迹亦非言老前辈的手笔。”
  袁九逵目光中凶焰暴射,阴森森的一笑,道:“方兄既然熟悉此地道路,就请前面带路如何?”
  方兆南心中虽知前面凶险重重,但如不答应,也难逃袁九逵的毒手,当下一挺胸,道:“袁兄既然怀疑于我,在下有口难辩,言老前辈的丹道医术,举世闻名,虽然生性怪僻,但决不致这般辣手惩人,也许在我离开他寒水潭浮阁之后,他遇上了什么大变……”话至此处,突然想到言陵甫失图成疯的凄凉经过,不禁黯然神伤,长叹一声,住口不言,大踏步向前走去。
  袁九逵看他情感激荡,似非谎言,怀疑之心顿消,一面举步紧随方兆南身后而行,一面暗自想道:天风道长和我能知道“血池图”出现之秘,别人何尝不能知道,此人之言不错,也许知机子言陵甫已遭了别人毒手。
  忖思之间,又转过了一个山弯,触目只见一片银波,盈耳淙淙水声。
  方兆南遥指着水波中两座浮阁,说道:“那一大一小两座浮阁,就是言老前辈的居住炼丹之处。”
  袁九逵抬头打量那一片水潭,大约有两百丈方圆大小,三面都是壁立如削的山峰,万泉交错,由峭立的岩壁间倒垂而下,幽谷至此,陡然缩成一条丈余宽窄的狭道,中间突起一条三尺左右的石道,潭中多余积水,由突起石道两侧,缓缓排出,向外流去。
  夜色沉沉,星光闪烁,除了那岩壁间悬瀑入潭激起的水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
  袁九逵老谋深算,转对耿三元道:“耿兄请守住狭道入口,免得咱们归路为人截断,毛贤弟请随小兄到那浮阁之上瞧瞧。”
  一语甫落,突然蓝光闪动,那较大浮阁之中,骤然间亮起一片蓝光,遥闻一个娇脆有如银铃一般的声音,说道:“几位才来么?我已候驾多时了。”声音虽然婉转动听,有如黄莺鸣唱,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听来却使人毛发悚然,饶是他袁九逵久走江湖,见识广博,也不禁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
  呆了半晌,心神才逐渐静了下来,正待答话,忽见那浮阁门帘启动,一盏鬼灯般的蓝焰,缓缓由门中出现。紧接着一个瘦高有如竹竿一般的怪人,随着那蓝焰出了浮阁,缓缓向几人停身之处而来。
  定神瞧去,只见他全身僵挺的站在水中,脚不抬步,膝不弯曲,手托蓝焰,身子如浮在水上一般,来势异常缓慢。
  袁九逵只看得心头大生震骇,暗暗忖道:这叫什么功夫,难道今天晚上真的碰上了鬼怪不成?
  但见那手托蓝焰的怪人,愈来愈近,转眼间已到几人停身潭边一丈左右之处。
  蓝色的火焰,照着他一付奇丑无比的长像,长颈阔口,双眼奇大,脸色又叫那蓝色火焰照的变成了一片铁青之色,真叫人无法分辨他是人是鬼。
  袁九逵、毛通两人,都是杀人无数的绿林巨盗,但面对这么一个怪人,也不禁有点紧张起来。
  方兆南瞧了两眼之后,突然想起此人正是在朝阳坪上和袖手樵隐史谋遁动手相搏的怪汉,心中反较袁九逵、毛通沉得住气。
  袁九逵轻轻咳了一声,提提胆子,正待开口喝问,忽见那僵挺浮水而来的黑衣怪人,忽的停在水中不动,不觉又是一怔,暗道:脚不移步的凌波而来,真是罕闻罕见之事,这停在水中不动,竟然不往下沉,简直是骇人听闻的怪事,纵然他是真人,武功亦是高不可测,看来今宵,想全身退离此地,倒真是千难万难的事。心念及此,不禁大感气馁。
  忽听那白发白髯的老者耿三元冷笑一声,道:“借助两块木板的浮力,故作惊人之举,算不得是什么荣耀之事,哼!哼!区区雕虫小技,难道还能吓唬住人不成?”
  那黑衣瘦长的怪人,听得被人揭穿真象,立时哈哈一阵大笑,左袖一拂,呼的一声跃出水面,落在突起石道上,说道:“几位既然都是不怕死的,就请渡潭到浮阁之上瞧瞧吧!”此人声音沙哑,说话如击破锣,听来极是刺耳。
  袁九逵低头瞧去,果见他双足之上紧系着一块木板,不禁阴冷一笑,道:“请恕兄弟眼拙,不识大驾何人?”
  黑衣瘦长怪人冷笑一声,道:“凡是认得我之人,无一能生在人世,我看你还是别问的好。”
  袁九逵知他是借木板浮力渡水而来之后,胆气已复,当下微微一笑,道:“有这等事,那在下倒是非问一下不可。”
  黑衣怪人怒道:“到你该死之时,我再通报姓名不迟,眼下还是快些到浮阁之中瞧瞧,别误了你们该死的时辰。”他把目光缓缓移注在方兆南脸上,冷冷又接了一句道:“你这小子又跑到这里来了,看来你是命中注定的非死不可。”径自转身,跃入水中,踏波而去。
  耿三元瞧了方兆南一眼,骂道:“没有瞧出来,你还是一个相识满天下的人物。”
  袁九逵怒视了耿三元一眼,低声的向方兆南问道:“方兄既然识得此人,想必知他们的来历了。”
  方兆南道:“此人虽和兄弟有过匆匆一面之缘,但却并非相识。至于他们来历,兄弟倒是略知一二,袁兄可听人说过冥岳之处么?”
  在他想来,袁九逵既是江南道上的总瓢把子,耳目定然极为灵敏,一提冥岳,自然耳熟能详。那知袁九逵重复了一句:“冥岳……”沉忖了一阵,接道:“当今武林中黑白两道上有名之人,我虽然不敢说个个认识,但姓名形貌,大都听人说过。此人生像这等怪异,如若常在江湖之上走动,定然早已传播江湖,但却从未听到谈过其人,冥岳其地,也未听人说过。方兄既然知道,就请不吝赐教,以广兄弟见闻。”
  方兆南察言观色,知他所言非虚,略一思索,道:“冥岳系指何地何处,兄弟虽不清楚,但这般人,确都是由冥岳介入江湖,其真正首脑之人,正值闭关期间。眼下主持其事的,是三个穿蓝、红、白衣的少女,而且个个貌美如花,心似蛇蝎,武功诡异,叫人难测深浅。那黑衣怪人,看去武功虽然不错,但并非什么重要之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较大的头目之流……”
  他本是十分聪明之人,虽然只听得片片段段,但略经推想揣测,说来有条不紊,淡淡几句话,说的有头有尾,叫人无法再多追问,而且避重就轻,未泄露“血池图”只字经过。
  袁九逵转头瞧了耿三元、毛通一眼,说道:“看来知机子言陵甫如非已遭人毒手,定已离此他往,但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岂可就此退走?不管如何,也要到那浮阁之中看看,但此行或将难免一场冲突搏斗,届时要看我眼色行事,除非对方先行出手,绝不可轻举妄动。”说完,一提丹田真气,踏入湖波,施展“登萍渡水”的武功,疾向浮阁之上奔去。耿三元紧随着笑面一枭身后,纵身入潭,追奔而去。
  毛通瞧了方兆南一眼,道:“方兄请。”
  方兆南道:“惭愧得很,兄弟自知轻功火候不够,只怕难以飞渡这一段水面。”
  毛通道:“这么说来,方兄是不愿到那浮阁上面去了?”
  方兆南道:“兄弟无力踏水越渡,不知兄台有什么教我?”
  毛通暗暗想道:这倒是很难想得出办法的事,忽然想到那黑衣瘦长怪人,借用木板浮力,挺立水面而来之事,不禁心中一动,说道:“方兄请略候片刻,容兄弟想个渡水之法……”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这出口之处,早已埋伏了人,这个方兄已是亲目所睹了……”
  方兆南冷笑一声,接道:“兄台尽管放心,在下决无逃走之念。”
  毛通笑道:“那很好。”两个疾跃,已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
  片刻之后,手中提着两根粗逾儿臂,长约三尺左右的枯枝而来,说道:“方兄我们一同行来,脚程并不在兄弟之下,纵然未习过『登萍渡水』之技,借这两根枯枝,也足可越渡这段水面了。”
  方兆南暗暗想道:不知言陵甫言老前辈是否已遭那红衣少女的毒手,倒不如和他进入浮阁之中瞧瞧。伸手接过两根枯枝,绑在脚上,跃入湖中。他的轻身功夫,本已有很好的基础,再加上这两根枯枝的浮力,走去毫不费力。
  毛通一提真气,跃入湖波,疾如流矢般向前奔去。
  两人到了那较大浮阁边,笑面一枭袁九逵和耿三元,已然进入浮阁之中。毛通双臂一振,飞上浮阁,转身伸出手来。
  方兆南冷然一笑,道:“不用啦。”一提真气,左脚借浮枝之力,稳住身子,右脚大迈一步,上了浮阁,解下枯枝,推门而入。
  只见笑面一枭袁九逵和耿三元,并肩站在一侧,那黑衣瘦高的怪人,紧靠在浮阁门侧而立,似是防备两人逃走一般。
  浮阁中景物,仍然和数日前相差不多,只在屋中间垂吊着一盏蓝色火焰,此物似灯非灯。似是经人工选材特制而成,忽绿忽蓝,照的满室中一片阴森之气。
  除了那黑衣瘦长怪人之外,室中再无别人。袁九逵似已等的心中不耐,转头瞧了方兆南一眼,高声说道:“既把我们接入浮阁,为什么又故作神秘,避不见面……”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听那绫壁之中,传来了一个十分娇脆的声音说道:“既然来了,多等上些时间,又有什么要紧。”壁间紫绫,忽然一阵波动,开启了一个两尺宽窄的门来,缓步走出一个红衣裙的娇美少女,满脸盈盈笑意,一扬手中拂尘,指着袁九逵等数道:“一、二、三、四,不对呀,你们不是一起来了十个么?”
  袁九逵还未来得及开口,那红衣少女又指着方兆南抢先说道:“好啊!咱们已经是亲戚啦,你还要帮人和我来作对?”
  那黑衣瘦长怪人微微一怔,道:“二姑娘,这小子怎么和咱们攀上亲戚了?”
  那红衣少女格格一阵娇笑,道:“你还不知道么?他已是咱们三姑娘的心上人啦。”
  黑衣瘦长的怪人摇摇头,说道:“三姑娘艳丽绝伦,生性冷若冰霜,从来就瞧不起男人,这小子武功有限的很,岂会放在三姑娘的眼中……”
  红衣少女笑道:“二姑娘几时骗过你了,你要不信,去问三姑娘吧。”
  黑衣怪人忽然一掌向外击去,激起一阵水波,大声叫道:“果真如此,那真是凤凰配乌鸦,太委屈咱们三姑娘了!”
  此人不但长像难看无比,而且嗓音沙哑,大声喝叫起来,有如破锣一般,听来极是刺耳。
  袁九逵经过了一段时间,心中逐渐冷静下来,环扫了四周一眼,暗暗忖道:这浮阁只不过丈余方圆大小,绫壁之间,能有多大的地方,纵然暗藏有人,也不致能藏多少。这红衣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就算她一出娘胎就开始习武,又能有多大成就?一念及此,胆气突壮,瞧了方兆南一眼,冷冷问道:“你说那三个女娃儿中,可有此人么?”
  方兆南点头应道:“不错。”
  红衣少女盈盈一笑,道:“好啊!你已经早把我们的底子泄露给人家了?”她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泄露了也不要紧,反正你们也不能活着回去了。”
  袁九逵冷森的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红衣少女道:“怎么?你不信我的话吗?”
  袁九逵哈哈一笑,道:“这个么,暂时不谈也罢!在下倒是有一件正事,想请教姑娘两句。”
  这两人开口之前,都是笑意迎人,不同的是一样笑容,却给人两种感觉,红衣少女笑的声如银铃,娇媚横生,袁九逵却笑的冷厉刺耳,阴气森森。
  红衣少女忽然举起手中拂尘一挥,垂吊在室中的蓝焰烛光,应手熄去,浮阁中骤然间黑暗如漆,伸手难辨五指。她这突然的动作,使全场之人心弦为之一震,各自暗运功力戒备。
  只听黝暗的浮阁中,响起了清脆的娇笑之声,道:“什么话快些说吧!说完了,你再死也许可以瞑目泉下!”
  袁九逵敞声大笑,凄厉的笑声,震的人耳际中嗡嗡作响,打断了那红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这浮阁的主人,知机子言陵甫那里去了?”
  红衣少女道:“你要找言陵甫么?”
  袁九逵道:“不错,在下久慕言老前辈之名,特来相访。”
  红衣少女突然欺身而进,拂尘挥处,直向袁九逵前胸击去,口中娇笑不绝的答道:“你想见言陵甫?那很好……”
  袁九逵大喝一声,侧身避过拂尘,举手一招“浪撞礁岩”,还击一掌,问道:“言陵甫怎样了?”
  红衣少女娇躯横移,避开掌风,反手一招“倒打金钟”,拂尘疾向耿三元点击过去,口中却娇声答道:“他呀……”
  耿三元一顿脚,震的浮阁乱晃,人却借势向左侧闪避过去。
  红衣少女拂尘出手之势,十分劲急,又在夜暗之间,瞧不清对方攻势虚实,匆急间只顾让避红衣少女的攻势,忘记了门侧还站着那黑衣瘦长的怪人,刚好落在那怪人身侧,脚步还未站稳,忽觉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击过来,耳听一个沙哑的嗓门喝道:“格老子滚过去。”此人满口四川土语,加上破锣般的喉咙,大叫起来,增加了不少凶悍之气。
  耿三元久随袁九逵闯荡江湖,身经数百次大小剧战,应变的反应极是迅快,不待身子站稳,右手已向后拍出一掌。
  两股暗劲一接,耿三元突然心头一震,他乃久经大敌之人,心知强行接这一掌,定要被震伤内腑,借势一跃而起,身躯横飞过去。
  那红衣少女一击逼开耿三元,翻身一招“疾风拂柳”,又向毛通攻去。
  毛通早已凝聚全神戒备,觉出劲风袭来,立时向左横跨两步。
  但闻娇笑之声,响澈浮阁,红衣少女疾如穿棱一般,忽而攻向毛通,忽而指击耿三元,片刻之间,被她忽东忽西迅厉的攻势,闹的全室大乱。
  笑面一枭袁九逵武功虽高,但他一则形势不熟,二则担心浮阁暗中暗藏什么埋伏,不若红衣少女的灵活,十成本领,只有用出七成,守多攻少,又担心误伤了耿三元和毛通,又不敢全力发掌,被那红衣少女逼的三人团团乱转。
  那红衣少女打了一阵,突然自动停了下来,说道:“这不过是先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现在生死两条路,由你们自己选择。”
  袁九逵冷哼一声,道:“生路如何?死路又如何?”
  红衣少女道:“你们要是想活,就束手就缚,随我到一处世上最好的地方去开开眼界。要是想死呢,那最容易不过,我给你们一人一记三阴掌,十二个时辰以内,就可如愿以偿了。”
  袁九逵借那红衣少女讲话的机会,暗中打量了浮阁的形势,红衣少女余音甫落,突然大喝一声,转身劈出一掌。他内功深厚,掌力异常雄浑,这一记劈空掌风又是蓄势而发,势道更是威猛。
  但闻砰然一声大震,浮阁木墙吃他一掌震破了数尺方圆一个大洞,室中景物立时清晰不少。要知浮阁中人,个个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只要有少许星光透入,即可辨认景物。
  红衣少女目睹袁九逵击破浮阁,心中大怒,但她生性阴沉,心中愈是恼怒,脸上笑容愈是好看,手中拂尘一挥,缓步向袁九逵身边走去,一面笑道:“好雄浑的掌力,当真有碎石裂碑之能。”
  袁九逵是何等样人物,岂肯让她欺近身来,暗运功力,迎头一招“飞钹撞钟”直击过去,阴森森的笑道:“言陵甫是否已伤在你们的手中?”
  红衣少女暗运真气,内劲贯注在拂尘之上,轻轻一挥,竟把袁九逵一招强劲的掌力化去,娇声答道:“你这般关心于他,可是为了『血池图』么?”侧身欺进,拂尘直击,散垂的拂丝,根根竖立如针。
  袁九逵这时才瞧出对方不只是身法灵动,而且功力亦极深厚,不禁心头一惊,横跨两步,反手一招“手拨五弦”,斜击过去。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有本领尽管施出来吧!三十招内我杀不了你,就恭送你们离开寒泉潭。”一探臂拂尘疾向袁九逵击来右腕之上点去。
  袁九逵右掌疾收,人又向后退了一步。
  红衣少女双肩微晃,娇躯一转,陡然间欺向毛通攻去,拂尘左扫右击,连攻三招。这三招不但迅如雷奔,而且招术怪异。
  毛通让开两招,但却无法闪避第三招,被拂尘略从左肩扫过,只觉肩头一阵巨疼,鲜血循臂而下,行动一缓,红衣少女左手已紧随拂尘点到,毛通再想闪避,那里还来得及,只感“肩井穴”上一麻,摔倒地上。
  耿三元在那红衣少女击向毛通之时,跃身赶来相救,却被那黑衣瘦长怪人一记强猛的拳风,给挡回去。
  这不过一剎那间工夫,袁九逵原想那红衣少女定然会欺身向自己攻来,退后一步之后,立时运气蓄势相待,万没料到她竟忽然转身向毛通攻去,一时援救不及,眼瞧着毛通被人点中穴道摔倒。
  红衣少女点中毛通之后,毫不停留的翻身一跃,又向笑面一枭攻去。
  那瘦长怪人双手握拳,连续打出强猛的拳风,阻挡住耿三元,不让他夹攻那红衣少女,但却始终不肯欺身施攻。原来他身子过高,在这狭小浮阁之中动手,施展不开手脚,是以无法出手帮忙。
  红衣少女这次出手,不再游斗,手中拂尘迅辣无比,招招指袭袁九逵要害大穴。
  笑面一枭被尊为江南黑道上总瓢把子,武功自是不弱,双掌回环劈击,随手间潜力逼人,震的那红衣少女衣袂乱飘。
  但那红衣少女手中拂尘的招术,却是愈打愈是怪异,招招都是未闻未见之学,饶是笑面一枭袁九逵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武功路数。眼看她拂尘向左击来,那知中途突然一沉手腕,竟变打为点,攻向下盘。这等中途变化,不但诡异难测,而且防不胜防,只要欺近身来,招招就有被击中之险。
  袁九逵凭仗着深厚的内力,强劲的掌风,始终把那红衣少女逼在三四步外,保持一段距离,以留余步,对付她招术上诡异的变化。
  这等打法,乃十分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以撑得下去,而那红衣少女手中拂尘的招术,却是愈打愈奇,手法也更见诡异。
  袁九逵激战一阵,越打心中越怕,只觉对方举臂挥腕之间,洒脱自如,但攻出的拂尘却是暗劲极强,心知再打下去,决难讨得便宜,立时低啸一声,猛然挥掌抢攻三招,这三招全力发掌,威势绝猛,红衣少女吃他逼退两步。
  袁九逵那声低啸,正是招呼耿三元撤离浮阁的暗号,是以,当他迫退那红衣少女之后,不进反退,向后一跃,飞起一脚,踢向浮阁壁板,但闻咔嚓一声,浮阁壁板又被踢下了一大块,纵身一跃飞出浮阁,落在那壁板之上。
  那守在门口的黑衣瘦长怪人,扯起沙哑的嗓门,高声喊道:“龟儿子你还跑得了么!”左掌一拍,也划破一块壁板,纵身追了出去,抢落在袁九逵的壁板之上,呼的一拳,当胸击去。
  袁九逵觉出对方击来拳势力道极猛,那里还敢大意,奋起全力,硬接一击。
  两股绝猛的拳风一接,震的袁九逵全身气血浮动,身不由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壁板也被那强烈的撞击之力,震的向下一沉,水花飞溅,涌起一片波浪。
  那黑衣瘦长怪人来势本极凶猛,但见停身壁板一阵波动之后,竟然不敢再用力发拳,左手一探,向袁九逵左肩抓去。原来他不懂水性,担心把木板震翻,跌入湖中,不敢再用力发拳。
  袁九逵硬接他一拳之后,已知他内力雄厚,拳风极是强猛,如若他再连发几拳,自己决是难以抵挡得住,那知对方猛击一拳之后,竟然不再用力发拳,举手疾抓过来,这时挥掌斜出,反截手腕,左脚同时飞起猛踢小腹。
  这块壁板不过二尺宽窄,八九尺的长短,两个人站在上面,已然摇摇欲沉。这一动手相搏,身体的重量,忽重忽轻,壁板也忽沉忽浮,冰冷的潭水,溅了上来,湿透了两人下半身的衣履。
  那瘦长黑衣怪人,因为身子过高,在这块小小壁板之上,无法施展手脚,又担心跌入潭中,不敢放手抢攻,但他两只手臂很长,占了不少便宜,右手横扫一掌,封开袁九逵踢来一脚,左手疾缩收回。
  袁九逵是何等人物,相搏两招,已然瞧出那黑衣怪人的缺点,纵声长笑,放手抢攻,拳脚齐施,攻势十分猛烈。
  他纵跃进退,忽起忽落,壁板的重量,也忽轻忽重,浮沉不定。那黑衣怪人要把大半精神,用来稳定那壁板重心,只能分一半精神来对付袁九逵的攻势,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这当儿,忽闻浮阁中传来一声大叫,声音虽然尖厉刺耳,但却甚是短促,袁九逵一闻之下,立时辨出是耿三元的声音,不禁心头一震。
  高手相搏,招招迅如电光,不得有毫厘之差。袁九逵心神微分,出手略一迟缓,已被那黑衣瘦长的怪人乘虚而入,左手搭在右腕之上,五指疾合,已扣紧袁九逵的右腕脉门。
  那怪人正待暗中运集功力,迫他行血内返,束手就缚,忽听袁九逵冷哼一声,被扣右腕忽的加强了抗拒之力,坚如铁石,同时施展“千斤坠”身法向下一压,停身的壁板,倏忽间直往水中沉去。
  黑衣瘦长的怪人大喝一声,松开袁九逵的右腕,纵身凌空而起,飞回到浮阁之上。
  袁九逵精通水上功夫,潜入水中之后,立时向浮阁所在游去,把头探出水面,向里望去。只见那红衣少女和方兆南相对而立,耿三元、毛通都已被人点中穴道,倒卧在地上。
  忽闻那黑衣瘦长怪人高声骂道:“这龟儿子不知是精通水性,还是被淹死潭中了。”
  原来他飞返浮阁之上后,两眼仍然一瞬不瞬的瞧着袁九逵沉入水中的地方,那知看了很久,仍不见袁九逵浮出水面,心中一急,高声大骂起来。
  只听那红衣少女娇笑之声传出浮阁接道:“别骂啦!人家早由水底潜回咱们浮阁所在了,你还在骂个什么劲呢?”
  袁九逵吃了一惊,暗道:此女当真厉害。不自觉向水中一沉。
  就这微微一动,那红衣少女已自惊觉,反手扬腕,一道白光电射而出,去势劲急,一闪而至。
  袁九逵急沉丹田之气,身子向下一沉,没入水中。
  那知对方暗器不但迅如电奔,而且蓄力强劲,竟然穿水而入,袁九逵只觉左臂一麻,心中已知为对方暗器击中,那里还敢停留,潜水向潭边游去。
  他久走江湖,见闻广博,暗器中身,已知是经过毒药淬炼之物,一面潜水而行,一面运气闭住左臂穴道,不使毒气内侵。游到岸边,探出头来,不见那红衣少女和黑衣瘦长怪人追来,立时提气跃登岸上,向前奔去。
  他本想奔到山口之处,招呼埋伏的属下出手救援,那知奔行了一阵,忽觉伤势麻木扩大,身子运转不灵,不禁心头大感骇然,这才知道所中暗器不是一般毒药淬炼之物,以自己运气之能,竟无法阻止毒气扩展,但他又不敢停下休息,只好拚尽余力向前奔行。
  只觉伤处麻木逐渐的扩大,抬腿举步,都感到异常吃力,暗自叹息一声,仰天说道:“想不到我袁九逵今夜竟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九宫山中。”说来黯然神伤,一付穷途末路之相,念转心灰,豪气顿消,那支持他抗拒毒气扩展的精神力量,也随着崩溃。但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一软,栽倒地上。
第八章 七巧梭
  待他由晕迷中醒过来时,在他的身侧围守着七八个人,眼前一人,修躯长髯,道袍佩剑,正是隐隐领袖江南武林正派人物的天风道长。
  在他身后左右的人物,大都是江南道上知名之人,这一群人,可说是萃集了江南武林正派人物精英。不觉心中一阵跳动,说道:“道兄来的时机正好,今宵杀了我袁九逵,江南道上,再也无人和道兄鼎足并立,争一日雄主了!”
  天风道长微微一笑,道:“袁兄但请放心,贫道岂是乘人之危的人?”
  袁九逵叹道:“我身受绝毒暗器所伤,你纵然不肯杀我,我也难以活过明天。”
  天风道长淡然一笑,道:“贫道略通医术,如果袁兄信得过我,贫道极愿竭尽棉力试疗袁兄伤势。”
  袁九逵道:“生死之事,我袁某决不放在心上,道兄但请放手疗治。”
  天风道长缓缓蹲下身躯,定神瞧去,只见笑面一枭袁九逵左臂手肘上面,衣袖破裂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圆洞,但却不见一点血迹,不禁微微一皱眉头,说道:“袁兄请恕贫道放肆,要扯破伤肘的衣袖了。”
  袁九逵道:“纵然断去一条左臂,袁九逵也不会呻吟一声,道兄不必多所顾虑。”
  他久闯江湖之人,见多识广,自知身中暗器,奇毒绝伦,如果拔将出来,奇毒散布的速度更快,随时有生命之危。如若天风道长有能替他疗好伤势,救人危难,乃武林义侠中人该为之事,大可不必叩谢他救命之恩。如若天风道长无能疗治来伤,使他毒攻内腑致死,天下武林同道都知两人鼎足分立江南之事,势将误认天风道长有心相害于他。此人心地阴沉,虽在重伤垂死之际,仍然暗有嫁祸于人之心。
  天风道长两指微一用力,扯破袁九逵的左臂衣袖,目光到处,只见一支笔杆粗细、银光闪闪的暗器,深没袁九逵左臂肌肉之中,当即低声说道:“袁兄请忍住伤疼,贫道先要起出暗器,瞧瞧来路,才能下手疗治。”
  袁九逵微一点头,嘴角间浮现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天风道长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向下一按,挟住暗器,用力向上一拔,一枚二寸七分长短,似箭非箭,似钉非钉,通体银白的奇形暗器应手而出。
  袁九逵微微一笑,闭上双目,果然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围守在天风道长周围的群豪,一见暗器被天风道长起出纷纷伸头瞧去。
  要知袁九逵领袖江南绿林,二十余年,无人能取代他一方雄主之位,武功自是有独到之处,对方如非誉满江湖的暗器名家,决难中得了他,是以都想从暗器上获知对方是何等人物,竟能打伤这位雄据江南二十多年盛名不衰的绿林盟主。
  那知瞧了半晌,竟无一人能认出那暗器来路,一时之间,群相愕然,鸦雀无声。
  天风道长高举手中暗器,运足目力,借繁星微弱之光瞧去,只见那扁平锋利的尖端上,雕刻了“七巧梭”三个小字。
  这等淬炼的暗器,雕刻着这般雅致的名字,大有不伦不类之感。但天风道长在瞧清楚那暗器上雕刻的三个小字之后,却突感心弦一震,一股寒气由心中直冒上来,呆了一呆,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人难道还活在世上么?”只觉手指一松,暗器从手中滑落在地上。
  群豪目睹天风道长的举动,无不感到奇怪。紧依左侧而立的一个白髯垂胸,背负单刀的老者,伏身捡起地上暗器,问道:“当今武林之世,单以暗器而论,莫过二毒双绝四大名家,但也不致使道兄这般望而生畏,难道这枚区区银梭……”
  天风道长究竟是定力极为深厚之人,略一怔神之间,已恢复镇静之色。淡淡一笑,道:“伍兄见闻广博,想必知道『七巧梭』的来历传说了。”
  那白髯老叟听得七巧梭三字之后,脸色突然大变,怔了一怔,问道:“怎么?这枚似箭非箭、似钉非钉的暗器,就是传言中的七巧梭么?”
  天风道长道:“伍兄如若不信,但请仔细一看便知。”
  白髯老者举起手中暗器,借星光仔细一瞧,果然见尖端之处,雕刻着“七巧梭”三个小字。
  这三个雕刻的小字,似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那白髯老叟一瞧之下,神情登时为之一呆。
  群豪之中年龄稍长,听过七巧梭传言之人,大都为之耸然动容。但两个年事较轻,未听过七巧梭传说的人,却是毫无感觉,看着眼前几人惊恐之情,心中暗觉好笑。
  天风道长伸手由那白髯老者手中取回七巧梭,说道:“眼下紧要之事,是先救人医伤,贫道虽然略通医道,只怕无能解得七巧梭上蕴含之毒,我今宵如若不能疗治好此人伤势,只怕要落得有心害他之名,伍兄精熟各种暗器疗救之法,请助我一臂之力。”说完,拿起袁九逵被伤的左臂,仔细瞧了瞧伤处,只见四周一片红肿,伤痕深及筋骨。
  他虽是疗救伤势的能手,但只限于一般金创毒伤,对这昔年一度震惊天下武林的“七巧梭”实无救治把握,但话已说出口,又无法中途放手,只有甘受污害人之险,举手拔下头上椎发玉簪,拨开袁九逵伤口肌肉,低声说道:“袁兄身中暗器,乃昔年名震一时的七巧梭,这等绝毒暗器,贫道自知毫无疗治把握,但我既答应了袁兄,总要尽我心力,现下伤处肌肉,已成紫色,毒气可能已循血脉侵入体内,贫道想先把伤处的腐溃肌肉除去,再以拔毒散外敷伤处……”
  袁九逵缓缓睁开双目,望着天风道长一笑,迅快的又闭上眼睛,未置可否。
  天风道长细看他双眼之中,目光散滞,精神萎靡,似非装作,心知毒气早已随行血散布全身,只怕无望救治了。
  他心中愈想愈觉没有把握,那里还敢割除他伤处腐溃肌肉,当下潜运真力,逼出一片紫色血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白色药粉,敷在袁九逵的伤处。
  那白髯老者叹道:“道兄这拔毒散乃疗毒珍品,一下子替他敷用上如此之多,纵然救他不活,也可向天下英雄交代了,兄弟亲眼所见,愿为道兄作证。”
  天风道长淡淡一笑道:“这等有口难辩情事,说出去也难令人置信,贫道只求心安理得,至于别人的说法,也无法……”
  忽闻山岗呼啸中传来大叫之声,虽然相距甚远,但在场之人,都是江南武林道上一时精英高手,耳目灵敏,隐隐可以分辨出是喊的“血池图”。这三个字,较那“七巧梭”尤具魔力,全场之人都听得神情紧张起来。
  但闻那大喊之声,愈来愈近,片刻之间已到几人近身之处。
  袁九逵忽然睁开双目,挺身坐了起来,口中重复了两句:血池图……又缓缓闭目倒卧下去。
  那震荡山谷的沙哑之声,忽然间静寂下来,夜色中一个披发长须的老者,手扶竹杖而来。
  他来势十分缓慢,但闻竹杖着地的波波之声,慢慢向几人停身之处逼来。
  此人散发乱披,和胸前的长髯纠结在一起,耳目口鼻尽被掩遮,形态十分怪异,缓步走来,使人一望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非厌恶,亦非怜悯,但他举止落足之间,沉稳异常,分明是个身具上乘武功,群豪不自觉的纷纷闪开。
  天风道长拔出背上长剑一挥,夜色中闪起一片银光,喝道:“这等深夜之中,披发掩面,妄图以鬼蜮伎俩吓人,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那知披发掩面的怪人竟似浑然不觉一般,仍然缓步向前逼进。
  天风道长乃生具侠肝义胆之人,看此人疯疯癫癫,虽然瞧出他是个身具武功之人,也不愿随便出手,向后退了三步,横剑喝道:“阁下再要向前逼进,可别怪贫道要出手了。”
  忽听倒卧在地上的袁九逵,叫道:“血池图……七巧梭……”他已被攻向内腑的剧毒,引发高热,烧的迷迷糊糊,随口乱叫起来。
  那长发掩脸老人,突然放声大笑道:“你知道什么人偷了我『血池图』么?”陡然侧身而进,直向袁九逵身边欺去。
  天风道长大喝一声:“站住!”长剑横击出手,想把那长发掩脸的老人挡住。
  那知对方举动灵快无比,随手一杖架开天风道长的剑势,人已冲到袁九逵的身边。
  群豪怕他伤人,纷纷拔出兵刃,把他围在中间。
  那长发掩脸怪人,冲过天风道长拦截之后,忽地丢弃手中竹杖,把倒卧在地上的袁九逵抱了起来,连声问道:“快说快说,什么人偷了我的『血池图』。”
  群豪本已准备出手,但见他丢了竹杖,毫无抗拒之意,不禁呆在当地。要知这般人都是目前江南侠义道上的有名人物,武林精英,谁也不愿向一个自弃兵刃,疯疯癫癫的老人下手。
  袁九逵被那散发掩面怪人,抱起身子一阵乱摇,口中又连声追问“血池图”,糊糊涂涂的随口应道:“你要找『血池图』么?”
  那散发掩面怪人喜道:“不错,不错……”忽然瞧到那左臂之上的伤势,若有所悟,把抱在怀中的袁九逵重又放在地上,两手在身上乱摸一阵,摸出了两枚银针、一把小刀、和两个翠玉瓶子。
  天风道长瞧了那两只玉瓶一眼,不觉心中一动,暗道:“这位疯疯癫癫的老人,那来这两只上好的玉瓶……”
  正自忖思间,那老人已双手各举一枚银针,疾向袁九逵身上扎去。他下落针势奇快,天风道长想伸手拦阻,已自不及。
  群豪看他银针扎中之处,正是人身经穴要位,各自心头一惊,暗自忖道:此人分经认穴如此之准,实非常人能及,如非是故作疯癫的武林高人,岂有这等本领?群豪心念,彼此相同,是以,无一出手阻拦于他。
  只见那长发掩面老人,不停挥动双手银针,眨眼之间,连扎了袁九逵一十二处大穴,黑夜之间,星光黯淡,这老人竟在夜色中施展针灸之术,刺中人身要穴,而且手法奇快,叫人目不暇接,其武功之高,认穴之准,举世难得一见。
  天风道长心中突然一动,暗自忖道:天下点穴高手,纵有具此武功、手法之人,但也难具此等精深的医道,知机子言陵甫,生性孤僻,从不愿和武林中同道来往,天下能够见他的人,少之又少,莫非此人就是知机子言陵甫不成?除此之外,当今武林之世,谁能有这等武功,这等医术。
  他越想越觉不错,立时还剑入鞘,合掌当胸,问道:“大驾可是人称知机子的言大侠么?贫道天风,此次会同江南武林几位挚友,特来相访。”
  此言一出,全场中人,似都恍然大悟一般,齐齐躬身作礼。要知眼下之人,个个都是久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见闻广博,一见天风道长对那疯癫老人执礼甚恭,立时想到这疯癫老人,极有可能就是几人要找的知机子言陵甫,是以齐齐躬身作礼。那知那长发披垂的怪人,竟然对几人的询问,充耳不闻,连头也不招,转望也不望一眼。
  那白髯老叟年龄虽然最大,但脾气却极坏,只听他冷笑一声,骂道:“好大的架子……”
  天风道长急道:“罗兄不可造次,言老前辈乃一代丹道医学大师,岂可随口乱骂?”
  在他想来,这几句话十分中肯,对方只要真的是知机子言陵甫,或是和言陵甫有着关系之人,定要有些反应。
  可是,事情又大大的出了几人的意料之外,那长发散垂的老人,仍然是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态,打开瓶塞,把两瓶之中颜色不同的药丸,各自倒出一粒,送入笑面一枭袁九逵的口中。
  他这两种灵丹,均是配合十种以上奇药调制而成,而且炼时费时甚久,平日异常珍视,不肯轻易用来替人疗治伤病,今宵如非他有些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就是袁九逵央求于他,他也不肯相赠一粒。
  那长发怪人待袁九逵服下药后,随手把两瓶耗了他数年心血炼成的解毒疗伤圣品,以及两枚银针,随手丢在身侧,呆呆坐在袁九逵的身边,凝目相望。
  他的怪异举动,使一侧冷眼旁观的天风道长等人大感困惑,他是故意装作,还是真的有些疯疯癫癫,一时之间,也不便开口相询。
  忽见袁九逵身子挣动了一下,长长吁一口气,睁开双目瞧了那散发披垂的怪人一眼,挺身坐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长发披垂的怪人,见他醒了过来,喜道:“你看到我的『血池图』了,咱们快一起去找!”
  他一面问话一面伸手握住袁九逵的手腕,袁九逵用力一甩,但觉对方握住手腕的五指,如铁钩一般,愈挣愈紧,不敢再用力挣动。他乃心机百出之人,不再挣动之后,却暗中运气试试自己伤势是否已愈。
  也不知那长发怪人是否有心不让他运气相试,突然转身,拉着袁九逵向前奔去。
  袁九逵脉门被扣,无法挣动,只有任那长发散垂的怪人,拖着向前奔去。
  这突然的举动,使在场群豪亦为之大感奇怪,略一定神,两人已奔到了数丈外,再想拦阻之时,已来不及。
  天风道长探臂捡起长发怪人遗留下的两瓶灵药,以及那两枚银针,收回怀中,沉忖一阵道:“诸位之中……可有人见过言陵甫其人么?”
  那白髯老叟冷笑道:“除了言陵甫外,眼下武林之中谁能在黑夜之间,施展针灸之术,疗人伤势,而且片刻工夫,把一个身受绝毒暗器所伤之人治好?试问有这等功力之人,除了言陵甫外还有那个?”此人姓罗名昆,号称神刀,在江南武林之中的声誉地位,和天风道长相若,年龄却比天风道长还要大上几岁,见识又极广博,平日总是倚老卖老,经常和天风道长抬杠,天风道长也总是让他三分。他虽然口头之上,不肯饶人,但武功实有过人之处,一把单刀,纵横江南,罕逢敌手。
  天风道长沉吟了一阵,道:“如以他医术而论,能解得七巧梭上之毒,确似知机子言陵甫……”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言陵甫被人尊为神医之名,生性孤傲异常,岂肯这等衣衫不整……”
  罗昆笑接道:“我看他是故意装的这般样子……”
  天风道长道:“可疑的是他满口大叫大呼『血池图』,不知是何用心?如果那人真是言陵甫,咱们这次九宫山中之行,算是白费了一番工夫。”
  罗昆低头沉吟了一阵,道:“不管那疯癫之人是不是知机子言陵甫,但眼下情势,已经够扑朔迷离,蹊跷难测,数十年前武林人闻名惊魂的『七巧梭』,陡然在此地出现,自非小可之事。”
  忽听身侧两个身着劲装,背插判官笔的少年接道:“罗老前辈平日豪气干云,怎的会这等畏惧『七巧梭』一枝小小暗器?袁九逵被人暗器击中,也是江湖上极为平常之事,不知何以……”大概两人怕太伤罗昆面子,话至此处,倏然住口。
  罗昆回头望去,只见两个说话少年,乃是昔年被大江南北武林道上尊称一笔翻天葛天鹏的两位公子,葛煌、葛炜,不觉拂髯一笑道:“令尊昔年雄视天下,生平罕逢敌手,两位家传武学自是不凡。不过这『七巧梭』……”
  葛煌微微一笑,接道:“家父自隐居云台山后,已不问江湖是非,晚辈兄弟自幼在深山之中长大,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不知人间礼数,言语间如有开罪之处,还望老前辈海涵一二。”
  罗昆笑道:“好说,好说……”缓缓把目光投注到天风道长脸上,只见他脸色凝重,仰首深思,似乎正在想着一件极大的难题,对三人对答之言,浑如未闻一般。
  这八人之中,除了天风道长和神刀罗昆之外,就只有葛煌、葛炜两人是受邀而来,余下四人,都是天风道长的门下弟子。
  罗昆平日待人说话,总带上几分老气横秋之态,但他对葛氏兄弟十分和气,回头对两人笑道:“令尊就没有和两位小兄弟说过『七巧梭』的事么?”
  葛炜侧脸望了哥哥一眼,答道:“家父自归隐云台山后,很少有时间教诲我们兄弟。”
  葛煌接道:“晚辈只听家父谈过,当今武林中以二毒双绝四大暗器最为凶残有名,却未闻听过『七巧梭』暗器之名。”
  罗昆笑道:“令尊以一支文昌笔,纵横江湖,博得一笔翻天之名,足迹满天下,其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独家武学、暗器,自是了如指掌,独未对两位小兄弟谈起『七巧梭』的往事,想必令尊已认为此梭已然绝传江湖,那施用此梭之人,早已埋骨泉下了……”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就是老朽,今宵如非亲眼看到此梭,纵然听人谈起,只怕也不敢深信。”
  葛煌看他说的认真,忍不住心生好奇之念,问道:“这么说来,这『七巧梭』定然有一段大动人心的经过了?”
  罗昆仰首望着天上繁星,右手轻拂长髯,想了一阵,说道:“何止大动人心,而且香艳惊险,兼有并具,也许这段流传事迹。”
  葛炜年纪较轻,听他慢吞吞的说来,心中甚感耐忍不住,插嘴接道:“老前辈如肯相告这段往事,以广晚辈等见闻,敢请……”说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这乃大大失礼之事,一笑住口不言。
  罗昆目光横扫,见葛氏兄弟凝神静立,脸上微现焦急之情,天风道长的四个弟子,也都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不禁老兴勃发,哈哈一笑,道:“各位既然都有兴趣,那就请坐下来吧!这段往事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
  葛煌、葛炜相视一笑,依言坐下。
  罗昆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四十年前,江湖道上出了两个盖世奇人,一男一女,武功之高,并世高手,均难与其抗衡,两人形影不离,并骑出入在江湖之上。男的英挺秀伟,女的国色天香,不知羡煞了当代多少青年男女,据闻这一男一女,同出一师门下,都是一代丹学大席罗玄门下的弟子……”
  他微微一顿后,拂髯笑道:“我们罗家出了一代天矫圣杰罗玄之事,想两位小兄弟,定已听令尊谈起过了?”此老似乎对罗姓之中出了这一代奇人,似是大感光彩,谈来满面笑容。
  葛煌道:“晚辈幼年之时,似是听家父谈过罗玄老前辈的许多事迹,只是那时年岁过小,有些记忆不清了。”
  罗昆道:“罗玄在江湖上出现一事,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有如昙花一现而逝,自难怪二位小兄弟记忆不清,就是江湖上传说,也是纷纷不一,莫衷一是,有人说罗玄在六十年前已然道成飞升,但也有人说他还在人间,只是隐居绝峰大壑之中,不肯再在人间露面,至于那一男一女,是否真是罗玄的弟子,也无法考据,但因两人武功过高,而且做事又任性而为,不管黑白二道,水旱两路,只要他们看不顺眼,出手就要伤人,因而,激起天下武林道上的公愤,暗传侠义柬,绿林箭,到处布下陷阱,谋算两人,但因两人武功奇高,心思又极慎密,依然横行江湖。”
  葛炜听得大感不服,一扬两道剑眉,接道:“难道天下武林中人,就真没有一人敢向他们两人正面挑战么?”
  罗昆点头一笑,道:“当今武林正大武学,应首推少林技击之术,嵩山少林寺,显然为领袖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此事虽未闻人传讼,但也未为人否认,大家彼此心中有数……”
  葛炜摇头一叹,道:“可惜晚辈未能早生上几十年,不然我倒要找他们比试一下。”
  罗昆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少林寺罗汉阵天下驰名,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能够冲出罗汉阵的围困,但却被两人连伤了三十六个僧侣后破阵而出,只此一桩,就可想见两人的武功,是何等高强了!”
  葛煌道:“那两人的武功,既然这般高强,天下谁人能敌,为什么不自立一派门户呢?”
  罗昆道:“天下那有尽如人意之事?这一对万人羡慕的少年男女,因倚仗武功,任意作为,成了江湖黑白两道上众矢之的,他们武功虽高,心机虽敏,明斗暗算,都无法胜得他们,但最后却闹成自相残杀之局。”
  葛炜听得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大出人意外的事,不知两人为什么竟闹的自相残杀?”
  罗昆拂髯一叹,道:“就在两人名声传播最盛之时,江湖上消失了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形迹,事情过了半年之久,才传了出来两人自相残杀之事。据唯一目睹两人搏斗的玉骨妖姬俞罂花传出之言,说那场拚搏的激烈,乃武林罕见奇观,两人由晨至暮,由暮至晨,交手千招以上,最后双方都斗到力尽筋疲,落得个两败俱伤之局。”
  葛煌奇道:“玉骨妖姬俞罂花……这名字我好像听得家父谈过。”
  罗昆道:“老弟只听她这怪模怪样的绰号,大概就可以想到她的为人了,此人乃四十年前武林中一代妖姬,不但人生得美丽绝伦,而且全身柔若无骨,只是生性淫荡,当时因那一对青年男女,武功过高,手段过辣,普天之下,找不到对付两人的高手,不知是那一个出的主意,重金礼聘玉骨妖姬俞罂花,对付两人。这以毒攻毒的办法,果然收到了很大的效果,也不知玉骨妖姬用什么法子,和那男子接近,挑拨起那场火拚。此事有很多不同的传说,但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他微微一顿,似是要筹想一下措词,以免话中有失身份。
  葛炜年轻性急,看罗昆又停口不说,不觉追问道:“以后的事呢?”
  罗昆道:“那场搏斗之中,男女双方都受伤很重,男的被玉骨妖姬救走,女的却被弃置荒野,事后才被一个姓梅的武林同道救走。这些传说虽然活龙活现,但却无人能证实,老朽只是从纷纭传闻之中听来,至于真正详细的经过,也许只有三个当事之人,才能说得出来。”
  葛煌笑道:“这三人情场纷扰之事,不知和『七巧梭』又有什么牵扯关系?”他年龄较长,问话的技巧,比葛炜高明不少。
  罗昆笑道:“那一对青年男女,来的像一股压境狂飙,刮起了满天风沙,他们出道江湖不到三年的时间,连挑了大江南北绿林道上四十八处窑子,挑战少林寺,大破罗汉阵,一时声威所指,江湖群雄无不退避三舍,但去的也疾快无比,不足三年岁月,就销声匿迹。就在那一对青年男女隐失江湖之后的第二年,玉骨妖姬却又重在江湖出现,她因挑拨那一对少年男女火拚有功于江湖黑、白两道,是以,大家都对她谦让几分,这一来,却促成了她的骄狂淫荡,放性任为,不知有好多出身正大门派的青年弟子,毁在了她的手中,逐渐挑起了武林正大门派中人的忿慨,联合派遣高手,围捕于她。那知她敛迹江湖一年多工夫之中,武功竟然增强不少,竟被她一连三次突破围困而去,而且胆子也愈来愈大,公然自创一门,大肆劫掳美貌少女,强行收为弟子,淫行恶声,直使武林同道侧目,这才引起江南、江北侠义道中人公愤,决心联手除她,那时令尊盛名已然遍传江湖,首起响应,老朽亦受邀同行,那知我们还未动手,突然又传来了惊人的变化。”
  葛煌道:“怎么?那玉骨妖姬事先闻得风声,逃遁而去不成?”
  罗昆摇摇头道:“如果她是闻风逃遁而去,那就算不得惊人的变化了。”
  葛炜道:“难道她已先被人杀了不成?”
  罗昆笑道:“不错,玉骨妖姬费尽千辛万苦建立的基业,被人在一个晚上,烧个片瓦不存,她座下的弟子,也被人杀个鸡犬未留,但最奇怪却是找不到玉骨妖姬的尸体何在,这一代妖姬的女人就这样生死成谜的找不到了,以后,再也未闻得她重在江湖出现,算起来距今已经三十多年了……”
  葛氏兄弟听得甚是入神,一齐接口说道:“以晚辈等想来,玉骨妖姬的尸体,大概是被火烧焦了。”两人心意相同,一齐开口问话。
  罗昆道:“这个恕老朽不敢妄加测度,此谜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人能够证实……”
  他侧脸望了天风道长一眼,只见他仍然仰首而立,望着天上星辰,似乎未听到他的谈话一般,但他身侧四个弟子却听得一个个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十分入神。不禁微微一笑道:“玉骨妖姬失踪不到一年光景,江湖之上又出现了一个女魔头,此人除了从她娇小的身躯,衣着上可以看出她是个女人之外,从未有人听得她说过话,经常用一层黑纱,遮去了面目,武功比起玉骨妖姬来,高出很多,每次杀人之后,就在死者身上要穴部位,留下一支『七巧梭』,久而久之,这『七巧梭』便变成她杀人的信物了,只要看到过她的『七巧梭』,必然有人送命。有人说她这『七巧梭』暗合七夕鹊桥渡双星之意,先和人缠绵一宵,然后再用『七巧梭』钉在那人穴道之上,这传说似甚可信,只不过无人出面证实罢了。”
  葛炜道:“这女人手段之辣,似是比起玉骨妖姬,更进一层,只不知她长的是否和玉骨妖姬一样的美丽?”
  葛煌道:“她用黑纱蒙面,不肯以真像示人,自然是有缺憾了。”
  罗昆道:“她长的像貌如何,只怕无人能知道,凡是见过她庐山真面目之人,听过她讲话声音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她长的如何,恐怕是千古疑案了。”
  葛煌问道:“难道一般侠义道上人物,能以联合对付玉骨妖姬,为什么不联合把那黑纱蒙面的女人除去呢?”
  罗昆道:“怎么没有?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八十多个武林高手,分组成四队铁骑,追踪她的下落,有一组在金陵和她相遇,二十多个人一齐出手,围攻于她,但却被她在每人『玄机』要穴之上,钉了一枚『七巧梭』,参与那场搏斗之人,无一生还。另一组在河南开封找到了她的下落,同样被她在各人『命门』穴钉上一梭,经过这两次事件之后,谁还敢自寻死路,找她麻烦,只求她不找到自己头上,那就算托天之佑了,因为无人见过她的真像,也没有人知她姓名,大家就以『七巧梭』的绰号称她,『七巧梭』也就变成死亡的一种标识,所幸她出道江湖不久,就自动隐匿不出,但『七巧梭』的恐怖威名,仍然震荡了江湖数年之久,直到她隐匿五六年后,江湖才逐渐的淡忘了此事。此刻,这『七巧梭』陡然间在此地出现,实叫人大费疑猜……”
  葛煌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不用担心,如果那施用『七巧梭』的女人,真的还活在人世,晚辈希望和她斗上一次,好替被她害死的武林同道出一口气。”
  一笔翻天葛天鹏昔年在江湖负誉甚隆,败在他文昌笔下的黑、白两道高手,不知凡几,但自隐居云台山后,弃绝武林同道旧友拜访,除了天风道长知他隐居之处外,很少有人知他住所,神刀罗昆对葛天鹏的武功,甚是敬佩仰慕,是以对葛氏兄弟骄狂之言,也未放在心上。
  忽见天风道长一挥手中长剑,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巧梭』虽然重现江湖,咱们也不能就此而退,不知罗兄肯否深入一行?”
  罗昆笑道:“你想了半天,就是在想的这件事。我已年登花甲,那还会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纵然埋骨九宫山,死亦无憾。”
  天风道长单掌立胸,说道:“故友情重,贫道感激不尽。”横剑当先,向前奔去。
  要知“七巧梭”,已往在江湖上声威甚大,他默算事情经过,“七巧梭”已三十余年未在江湖上露过面,用梭之人,或许是她门下弟子。但转念又想道:自己如果一着决定出了差错,在场诸人的性命,都将随之送在九宫山中。是以,他沉思了很久的时间,才决定深入一探。
  葛煌、葛炜两人刚听罗昆谈起“七巧梭”的往事,心中好奇之念甚重,暗中加力,倏然之间,已越过天风道长。
  天风道长虽知这两人家传武学不弱,但对方来历未明,如何肯让两人涉险,沉声说道:“两位小兄弟请慢走一步。”忽的一跃,从两人身侧而过。
  转过了几个山弯,形势突然一变,触目一片茫茫水光。
  天下武林同道,虽然大家都知道言陵甫隐居在九宫山,但知他真正住处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天风道长回头对罗昆和葛氏兄弟说道:“那百顷碧波之上,似矗立着两座浮阁,几位暂请留在岸上,让贫道先去瞧瞧……”
  葛煌道:“老前辈乃主持全局之人,岂可轻身涉险,还是由晚辈去一趟吧!”也不等天风道长答允,暗提一口真气,振袂直向湖中浮阁奔去。
  罗昆看他踏波而渡的身法,快速异常,不觉赞道:“一笔翻天葛大侠,以文昌笔、轻功提纵术,驰誉武林数十年,盛名卓著,老朽闻名虽久,但却始终未能亲眼瞧他施展过一次身手,但今日一见小兄弟『登萍涉渡』身法,果然不凡,假以时日,不难继乃父声威。”
  葛炜笑道:“愚兄弟才质庸劣,怎能及得家父万一?”
  几人说话之间,葛煌已奔入那浮阁之中。
  人入浮阁,却有如投海沙石一般,久久不闻动静。
  天风道长突然一挥手中宝剑,低声说道:“罗兄请在岸上等候贫道……”
  葛炜手足关心,一语不发,纵身跃入碧波之中,直向浮阁奔去,行动迅速,不输乃兄身法。
  天风道长探手一把没有抓住,葛炜人已到七八尺外,不禁一皱眉头,袍袖拂处,一跃丈余,抢在葛炜前面,踏波向前奔去。
  那知快近浮阁之时,葛炜陡然一跃,身子凌空飞去,反而抢先一步,落在浮阁上面,左脚刚刚搭在浮阁木板上,肩上两支判官笔已同时拔在手中,一笔护面,一笔应敌,身子一侧,人已窜入浮阁。
  阁中黝暗如漆,伸手难见五指,他见乃兄入阁后不见丝毫动静的教训,心中早已存了戒备之心,左手判官笔随势划出一圈护身笔影,然后,双脚才落实地。
  只感脚下一软,似是踏在人的身上,不禁心头一骇,不待双脚踏实,一提丹田真气,人已悬空跃了起来。
  他怕误踏在乃兄身上,心中慌张,急跃而起,一头撞在浮阁顶上。他自幼得受父母真传,内功已有极好的基础,虽然撞上木顶,但仍毫无伤损。
  忽觉一股疾风,由侧面直袭过来,而且来势劲急,风到人到,幽香拂面扑鼻,右腕脉门要穴已被人扣制,耳际同时响起一阵娇脆的笑声,道:“快些放下兵器,如果企图作困兽之斗,那可是自讨苦吃。”
  葛炜冷哼一声,反手一笔“倒打金铃”疾点过去。
  那知判官笔刚点击出手,忽感肩后“风腑穴”上一麻,全身劲力顿失,摔倒在地上。
  浮阁外响起了天风道长一声大喝,剑光闪动,一道银虹电射而入。
  葛炜穴道虽然受制,但神智仍然清醒,运目瞧去,见点倒自己之人,竟是一个年轻少女,手中拂尘一挥,击在天风道长的长剑之上。
  天风道长以剑术领袖江南道上侠义,造诣自是极深,一挫腕收回长剑,第二招还未攻出,那少女已借势抢了先机,手中拂尘挥动,连攻三招。
  这三招快速、诡异,兼俱并有,乃极是少见之学,饶是天风道长剑术精奇,也被迫的向后退了两步。
  忽见暗影中伸出一只枯瘦之手,无声无息的向天风道长肩上拍去。
  当前强敌的拂尘招数凌厉无比,分去了天风道长大部份精神,竟然觉不出身后有人偷袭。
  葛炜虽然瞧在眼中,但他苦于穴道被点,不能开口说话,心中空自焦急。
  但闻咚的一声,天风道长也被那身后暗袭之人,拍中穴道,丢了手中长剑,栽倒在地上,不禁心头一凉,暗道:“天风道长也被人点中了穴道,无疑全军覆没!”缓缓闭上双目。但觉身子被人移动了一个位置后,又被点中了一处“晕穴”,神智顿失。
第九章 红色指印
  葛炜醒来时,已经是日升三竿时分。一个全身红衣的妙龄少女,站在浮阁正中,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奇高,全身黑衣的瘦长怪人。
  女的美如娇花,男的丑怪无比,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怎么看也不顺眼。
  转眼望去,只见哥哥和另一个英俊少年,倚壁而坐,天风道长,却不知被放何处。
  但见那红衣少女手中拂尘一挥,击在自己背上,被制穴道,竟被她一击解开。
  葛炜暗中运气,挺身坐起,正待去抢她身侧放着的判官双笔,忽听那红衣少女娇笑一声,说道:“你已被我施展独门手法,点伤双腿经脉,已经不能再和人动手了,还是乖乖的坐着吧!”
  葛炜一沉真气,果觉双腿一条经脉,微生麻木之感,知她所言非虚,不觉豪气顿消,颓然坐下,道:“你是什么人?这等杀不杀、放不放的行径,究竟是何用心?”
  红衣少女微笑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倒是敢问起我来了?”
  葛炜道:“这有什么不敢,大不了一条命!”
  红衣少女笑道:“看来你倒是很想死啊!”
  葛炜怒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这般对待我,可别怪我要开口骂人了!”
  黑衣瘦长怪人冷森森的一笑,骂道:“龟儿子你们想死还不容易!格老子一掌打碎你脑壳子。”猛然向前一步,举掌拍下。
  此人手臂特长,虽然相距葛炜还有三四步远,但举臂一探,已可及葛炜停身之处。
  红衣少女手中拂尘一挥,封开那瘦长怪人掌势,笑道:“不要伤他!”
  黑衣瘦长怪人依言退回原处,说道:“放着这许多活人,只怕终是大患,我看还是早些送他们回老家好些。”
  红衣少女道:“咱们冥岳独门的点穴手法,天下无人能解,只要他们穴道受制,纵然被人救走,他们也一样无能相救……”她缓缓把目光移投数尺外的葛煌和方兆南身上,又道:“你先把这两个人,送到外面那座较小的浮阁上去。”
  那黑衣瘦长怪人,微一错步,两臂疾探,一把一个,提起了葛煌和方兆南,径自出了浮阁。
  红衣少女拂尘缓举,慢慢从葛炜的脸上扫过,笑道:“眼下这座浮阁之中,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
  葛炜只觉那拂面尘丝,轻缓的拂着脸皮而过,全身感到一阵发麻,慌忙别过脸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又怎么样……”
  红衣少女娇声笑道:“你可以据实回答我问的话了。”
  葛炜虽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他生性却十分倔强,冷笑一声,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红衣少女因见他年龄最轻,想他定然难以受得住刑求之苦,是以才留下来,想从他口中,探出点血池图的消息,听得葛炜之言,不禁心头火起。格格一阵娇笑,道:“看不出你倒还是个英雄人物,我就不信你是铁打铜浇之人。”纤手一扬,握住葛炜右手,接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说了吧!那『血池图』究竟在什么地方?”暗中潜运真力,柔若无骨的玉掌,突然变的坚逾精钢,缓缓收合。
  葛炜觉得不对,立时一提真气,正待运功抗拒,忽觉体内两道经脉一阵抽动,竟无法提聚丹田真气,不禁心中大吃一骇。
  但闻那红衣少女娇笑道:“你已被我用独门手法,震伤了体内『少阳胆经』和『太阴脾经』,全身武功,都已失去,如果妄想运气抗拒,那是自找苦吃。”
  葛炜只觉对方手掌逐渐收紧,右臂行血返向内腑回攻,痛苦至极,但他却仍然咬牙苦忍,不出一句呻吟之声。
  只见那红衣少女美目流盼,望着葛炜盈盈笑道:“你的『少阳胆』『太阴脾』两道内体经脉,被我施展震穴断脉手法打伤,除了我们冥岳中高手之外,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解得我这独门手法。”
  葛炜疼的满头汗水直向下滚,那里还有心听她谈话,大声喝道:“快闭上嘴,谁要听你说话。”
  红衣少女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继续说:“如果不及时解救,打通你受伤的胆脾二脉,三个月后伤脉就开始硬化,不但要失去全身武功,而且要逐渐瘫痪而死,你这点年纪,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当真是可惜的很!”言笑轻语之间,暗中又加了两成内劲。
  葛炜只觉返攻内腑行血,愈来愈猛,和心脏向外排血相互冲突,直似要裂胸而出。
  红衣少女似已瞧出葛炜难再忍耐,格格一笑,又道:“你只要能据实答复我问的话,我不但替你解开受伤的胆、脾两脉,而且把你们同来之人一齐释放,你要好好的想想看,免得悔恨无及。”说完,陡然松开五指。
  葛炜只觉攻向内腑行血压力突减,行血返经,身体大感舒畅,长长吁一口气,暗自忖道:眼下天风道长和哥哥,全都落在此女手中,我如逞一时血气之勇,不但自身难保,只怕落入她手中之人,无一能够生还,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不如先和她约好条件再说。心念一转,说道:“你要我答复你问话不难,但必须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红衣少女笑道:“你说吧!什么样的条件?”
  葛炜道:“第一件,必须把你们擒到之人完全释放。”
  红衣少女笑道:“嗯!你倒是想的很周到,这么看来,今夜到此之人,都是你们……”忽然一顿接道:“好吧!你再说第二件?”
  葛炜道:“这第二件最为重要,你要想想再作决定。”
  红衣少女道:“姑娘做事,从不多想,你说吧!”
  葛炜道:“凡我知道之事,决不保留一字一句,但我不知之事,你却不能强我所难。”
  红衣少女略一沉忖,道:“好!第三件?”
  葛炜笑道:“咱们素不相识,彼此空口无凭,眼下又无可资作证之人,咱们各立重誓,免得届时毁信背诺。”
  红衣少女脸上闪掠过一抹阴森笑意,道:“好吧!我先解开你受伤的胆、脾二经,再问你话。”举手连拍了葛炜身上九处穴道,然后又在他伤处,推拿一阵,笑道:“我已解了你的胆、脾两条经脉,现在要问你话了!”
  葛炜挺身坐起,说道:“慢来,慢来,你还没有立誓。”他仍未脱童心,心中想着此事重要,就非迫着那红衣少女立誓不可。
  红衣少女笑道:“一诺千金,岂有背信毁约之理,你这般不放心于我,未免太孩子气了。”
  葛炜就怕人家说他稚气未除,当下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问吧!”
  红衣少女笑道:“你们千里迢迢赶到九宫山来,可是要找言陵甫么?”
  葛炜道:“不错!”
  红衣少女道:“找他干什么?”
  葛炜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是请他找一件什么东西。”
  红衣少女一皱眉头,道:“是不是『血池图』?”
  葛炜略一沉吟,道:“我不大清楚,不便随口乱说!”
  红衣少女突然格格娇笑,道:“小兄弟,你就知道这么多么?”
  葛炜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可是咱们已经有约在先,我是知无不言,但我事实上并不知道什么事呀!怎么,你有点后悔了吗?”
  红衣少女道:“你很聪明,不过我倒未必后悔。”突然提高声音,接道:“石大彪,你把他们全都带到这里来!”
  但闻一个破锣般的沙哑声音应道:“二姑娘,时候已经不早啦!带着他们走,太麻烦,最好让我给他们一人一掌,结果了算啦!”
  红衣少女道:“我要你把他们送到这里,你没有听到么?”
  石大彪似是不敢再多说话,挟着两人,飞上红衣少女停身的浮阁上。他动作迅快,片刻把擒到之人全都搬了上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葛炜暗中一数,不算自己,正好十人。
  红衣少女看了躺在地上的群豪一眼,道:“没有了么?”
  石大彪摇摇头道:“全都在此。”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七日之后,就是教主闭关期满之日,咱们作点好事,把他们全放了吧!”
  石大彪惊奇的望了那红衣少女一眼,道:“什么?”
  红衣少女目光投注在葛炜身上,笑道:“我和那位小兄弟订下约言,全部释放他们,岂可背信毁诺,说了不算?”举手一掌,击在葛煌身上。
  但闻葛煌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红衣少女动作迅快无比,一掌一个,眨眼间,十人全都醒了过来。
  石大彪呆呆的站在一侧,寒着脸一语不发,显然他对红衣少女释放众人之事,心中大感不快,虽然不敢出手阻止,但却流露于神色之间。
  此人长像瘦骨嶙峋,难看已极,此时寒着脸站在一侧,直似一根没有枝叶的枯树一般,神情木然,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活人。
  红衣少女拍活十人被点穴道,然后笑道:“诸位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小妹没有好好招待,心中甚是不安。”言来莺鸣燕语,笑容招展,丝毫不带敌意。
  这十人之中,除了天风道长和他四个门下弟子之外,还有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袁九逵两个得力助手、神刀罗昆、及方兆南和葛煌。
  原来罗昆带着天风道长门下四弟子,目睹葛煌、葛炜和天风道长,先后冲入浮阁之中,不见出来,不禁心头大急,五人一齐,向浮阁中冲去。除了神刀罗昆功力深厚,能够施展登萍渡水身法,踏波冲入浮阁之外,天风门下四个弟子,轻功火候都还未达“登萍渡水”之境,四人就地找了一些枯枝捆起,借那枯枝浮力,渡水而入。红衣少女和石大彪隐在暗里施袭,把五个人一一点了穴道。
  红衣少女解开群豪穴道之后,说几句玩笑之言,神态从容的缓步走出浮阁。
  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身子,笑道:“你们那个知道『血池图』下落,最好能自动送上冥岳,如若不然,一个月内,江南武林道上,即将掀起一片狂涛!”
  神刀罗昆冷哼一声,接道:“隐身暗处,突施奇袭,纵然成功也算不得什么荣耀之事……”
  红衣少女道:“看来你倒是有些不服气了?”
  罗昆拂髯大笑,道:“何止不服,老夫还想领教姑娘几手绝学。”大步向前走去。
  石大彪一晃身直抢过来,呼的一招“推山填海”,当胸劈去,口中大骂道:“格老子吹的什么牛皮,先吃我一拳试试!”
  红衣少女拂尘一摆,横击过来,逼开石大彪拳势笑道:“他们都已是要死的人了,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啦!”
  天风道长心中一动,轻轻一撤罗昆衣角,道:“罗兄不可冲动,快些退下。”
  红衣少女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方兆南脸上,笑道:“方相公不可忘记和我三师妹冥岳相会之约,你只要见着她的面,她自有救你之法。”说完,转身一跃,踏波而去。
  石大彪望了群豪一眼,振袂飞起,紧随那红衣少女身后而去。
  群豪之中,天风道长一方占了绝对优势,连葛煌、葛炜算上共有八人之多,方兆南和双方均无恩怨,十一人只有耿三元和毛通两个是袁九逵手下之人,是以二人自被那红衣少女解了穴道,清醒过来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噤若寒蝉。
  但天风道长门下四个弟子,曾吃过两人之亏,仇人见面,报复之心油然而生,神态之间,一付跃跃欲试之情。
  毛通生性阴沉,瞧出今日局面不对,立时冷笑一声,高声向耿三元说道:“耿兄,可惜总瓢把子此时不在,只有咱们两人只怕双拳难抵人多……”
  天风道长淡淡一笑道:“两位但请放心,贫道纵然存有杀两位以为江南除害之心,但也不会在此时此地动手。”
  毛通知他为人正大,又是领袖江南侠义道上的首要之人,一言九鼎,不由大为宽心,口中却故意冷笑着说道:“其实生死也不放在在下心上!”
  天风道长不再理他,回头对四个弟子说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们妄自惹事生非,胆敢有违,必以门规制裁。”
  四个弟子一齐躬身领命,退到一侧。
  天风道长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脸上望了一阵,道:“请恕贫道眼拙,阁下面生的很,不知是那位高人的门下。”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很少在江南地面上走动,自难怪道长不识。”
  罗昆突然插嘴接道:“方兄既然不是江南道上之人,不知何以会要到这九宫山中来?可否告诉老朽一二?”他见红衣少女临去之时,曾对方兆南说,不要忘记去冥岳相会之约,不禁对方兆南生出了怀疑之心。
  方兆南聪明绝顶,一听罗昆问话,立时了然对方已对自己动疑,但事实经过如是,如要详细解说,不但要大费一番唇舌,而且也极不易解说的清楚。当下故作镇静,淡淡一笑,道:“在下和知机子言老前辈有忘年之交,特意来此相访,那知故人不见,却遇上了那红衣少女……”
  罗昆拂髯呵呵大笑了一阵,还未来得及开口,葛炜已抢先说道:“这么说来,方兄和那红衣少女也是偶然相遇的了?”这一问如击要害,方兆南登时被问得呆呆的答不上话。
  罗昆突然一欺步,探手向方兆南臂上抓去,口中冷冷喝道:“你如再不肯据实相告,可不要怪我老人家无礼了。”
  方兆南急向旁侧一闪,避开罗昆抓来之势,道:“哼!前辈这等突施暗袭,算什么英雄人物?”
  他心知罗昆这一击不中,第二招必将连续击出,自己如一还手,立时就糊糊涂涂的打了起来,故而出言相激,让他先自动停下手来。
  果然罗昆收掌跃退,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想和我老头子比划比划了。”
  方兆南还未答话,天风道长突然一欺步,拦在两人中间说道:“这位方兄虽然和那红衣少女相识,但贫道可保证他决非同路之人,罗兄不可太过认真……”回头又对四个弟子说道:“你们想办法把这浮阁划到岸边。”
  四个弟子口中虽连声答应,但脸上却一付无可奈何之色,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能把浮阁划到对岸。
  方兆南踏前两步,探手抓起水底索绳,双手交替,片刻间把浮阁拉到岸边。
  群豪鱼贯登岸,向前走去。大约有七八里之后,行到了一座山岭之上,天风门下四个弟子首先觉着背心之处,隐隐作疼,身体极感不适,全身气力大减,举步如拖重铅,但四人眼瞧群豪个个无恙,不敢对师父说明,勉强向前赶路,累的脸上汗水滚滚而下。
  神刀罗昆目睹四人神情,心中甚觉奇怪,低声对天风道长说道:“你看他们是怎么了?”
  天风道长回头瞧了四个门下一眼,道:“只怕他们是被红衣少女,在利用拍活穴道之时,暗中下了毒手。”
  此言一出,群豪个个一怔,不约而同把眼光投到天风道长四个弟子身上,心下暗自忖道:“那红衣少女既能对四个小道士下手,自然也能对我暗下毒手。”大家想法一样,都感觉自己中了暗算。
  天风道长走到一个弟子身侧,道:“快些脱下衣服,让我瞧瞧。”
  那弟子依言脱下道袍,天风道长伸手撕破上身短衫,果见背心之上,有五个纤巧的血红色指痕。顺次瞧看四个弟子,人人如此,每人背心之处,肿起五个红色指痕。
  群豪目睹之下,个个心中犯疑,葛炜首先忍耐不住叫道:“哥哥,你先脱下衣服让我看看,你背上有没有红色指痕?”
  葛煌年龄比弟弟长了三岁,人也持重许多,虽知弟弟一片好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脱去衣衫,甚觉不好意思,沉忖半晌不答。
  葛炜微微一笑道:“哥哥心中不愿脱去衣服,我来脱吧!”此人年轻率真,说脱就脱,自动解开衣襟,脱掉上衣。
  他既然脱了衣服,葛煌自是不能不看,转脸瞧去,不禁心头一跳,果见葛炜背脊之处,和那四个道人一般的有着五指纤巧的指痕,只不过颜色没有四个道人鲜艳。
  葛炜看哥哥瞧着自己背心出神,一语不发,心中甚是着急,大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究竟是有没有?”
  葛煌点点头,黯然说道:“怎么没有,咱们快些回家去吧!也许爹爹有解救之法。”
  罗昆垂头一叹,道:“两位小哥儿本来在云台山大鹏谷中生活的自由自在,这次被我们把两位邀了出来,受此无妄之灾。”
  葛炜一面穿衣服,一面说道:“这怎么能够怪你们,只怕老前辈也一样受了那鬼丫头的暗算。”
  罗昆道:“老朽已届就木之年,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但两位前程正如初升旭日,前途无可限量……”
  葛煌笑道:“老前辈也不必太过抱疚,生死有命,岂是人力能够挽回?再说这点掌伤,也未必真的能要人性命。”
  毛通看了几人背上指痕,心中暗想:眼下之事,每人都被那红衣少女拍过一掌,只怕个个背上都印有这血红掌痕……转脸对耿三元道:“耿兄请脱下衣服让我瞧瞧,是否背上也被那红衣少女印上了指痕?”
  耿三元道:“不用瞧了,不但我有,这在场之人,只怕个个都有,咱们最好停下来,静坐一阵,运气调息一下,看看各处经脉,是否受了伤害。”
  他最后这几句话,明是对毛通讲,其实无疑告诉在场所有之人。
  天风道长回头望了耿三元一眼,当先盘膝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群豪纷纷仿效,盘膝坐下,各自运气行功。只有一人在群豪盘坐运功之时,却悄然离去。
  罗昆久走江湖,人虽在盘坐运气行功,仍然在时时刻刻的注意着方兆南,见他乘人都不注意时,跋腿欲溜,不觉大怒,高声骂道:“我早就瞧你不是好人,还不给我站住!”
  方兆南眼看四个道人和葛炜背上都印着鲜红的指痕,心知自己也决难幸免,师妹还陷身抱犊岗朝阳坪下的石洞之中,日夕要伴着鬼魔般的怪妪,凄凉、惊魂,渡日如年,自己既然身中暗算,正不知那一天要死,必须在未死之前,赶回抱犊岗,以“生肌续命散”援救师妹出险,让她到西湖栖霞岭去找垂钓逸翁林清啸,自己才能死的心安理得。
  但在眼下情境之中,既无法对人说明,也无法说的清楚,只好趁群豪运气坐息之时,悄然一走。那知神刀罗昆其人,早已对他留上了心,见他一走,立时大声叫了起来。
  葛煌、葛炜两兄弟,听得罗昆喝叫之声,当先一跃而起,施展出“蜻蜓点水”的轻功身法,唰唰唰,一连三个急跃,已追近方兆南。
  方兆南停步回头,目注葛氏兄弟,问道:“两位追赶在下,是何用心?”
  葛炜年少气盛冷笑一声,道:“你想往那里去?”
  方兆南接道:“这个你能管得着么?”
  葛煌道:“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你要那里去,我们确管不着。不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你这般悄然而去,自难免让人心中犯疑。”
  此人虽比弟弟大不了几岁,但却少年持重,讲话也入情入理,听得方兆南暗自点头答道:“你说的不错,你们如果怀疑到我和那红衣少女是同路人,我这般不辞而别,也难怪你们犯疑……”他心悬师妹安危,重过自己生死,不得不忍下一口怨气,自动脱下上衣,接道:“两位请看兄弟背上,是否也印的有红色指痕,如果没有,兄弟就算和那红……”
  他话还未完,只听葛炜已自冷笑说道:“如果我们以君子之心相度,只怕真要被你瞒过去了!”
  方兆南听得呆了一呆,问道:“怎么?我背上没有指痕么?”
  葛煌看他神色愕然,似非装作,横跨一步,挡在弟弟前面,以防他陡然出手,然后才点点头道:“不错,你背上不见一点指迹伤痕。”
  这时,神刀罗昆已经追了过来,挡住方兆南的去路,冷冷接道:“老夫终日打雁,能让雁儿啄了眼去不成?”
  方兆南目光横掠葛氏兄弟而过,心中暗暗忖道:“此等情势之下就有百口,也是难以说的清楚……”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话说,只好借着穿衣服,筹思措词。
  葛炜目睹方兆南一语不发,心中甚感恼火,怒道:“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辩?”轻轻一闪,从葛煌身后绕了出来,探手一把,疾向方兆南手腕之上抓去。
  方兆南大喝一声,道:“这般欺人太甚,难道我方兆南还真的怕了你们不成?”左腕疾沉,避开葛炜擒拿之势,右手猛出一招“飞瀑流泉”当胸直击过去。他在忿怒之下,出手力道极是强猛,掌风劲急,迫的葛炜横跃避开。
  葛煌左臂一伸,挡住弟弟,说道:“方兄且慢动手,兄弟还有几句话说。”
  神刀罗昆大声喝道:“我老头跑了大半辈子江湖,难道还会看走眼不成?此人分明与那红衣少女一丘之貉,只要把他擒住,不愁逼不出疗伤之法。”
  方兆南为着师妹安危之事,不愿别生枝节,此刻连番受到激辱,那里还能忍得下这口忿怒之气,当下大声喝道:“你们就一齐上吧!”砰的一拳,直向罗昆击去。
  神刀罗昆左臂横扫,硬向方兆南击来拳势迎去,口中大声喝道:“瞧我老头子年老力衰好欺侮,你就硬接我一招试试!”
  方兆南本已收回拳势,听得罗昆激讽之言,不觉又被激起怒火,暗中加力,收回的拳势,又陡然疾扫过去。
  两人手掌相触,方兆南被震的向后疾退了两步。
  罗昆哈哈一笑,欺身直攻上去,双掌连续劈击出去,掌风潜力,震的方兆南衣袂飘飘。
  葛煌、葛炜目睹罗昆攻势猛烈,抢尽先机,方兆南已陷入被动挨打之局,只有招架之功,两人不约而同分移两侧,但心意却是大不相同。葛炜是怕方兆南落败之后逃走,以便出手阻拦于他,葛煌却是准备在方兆南落败后助他一臂之力,放他逃走……
  这时,场中的激斗愈来愈是猛烈,罗昆老而弥辣,拳拳如铁锤击岩一般。方兆南虽然奋力抗拒,但却无法扳回劣势,激斗之初,凭借一股忿怒的锐气,还可勉力支撑,斗到二十个回合之后,锐气渐失,被罗昆猛烈的攻势,迫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只要罗昆再攻上几招,方兆南势必要伤在罗昆的拳下不可。
  葛煌眼看方兆南形势危殆,心中甚是焦急,但又不便出手相助,正自为难当儿,忽听罗昆大叫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举拳不发。
  方兆南借机抢攻,欺近身侧,举手一掌,当胸击下。
  他掌势将要击中罗昆前胸之时,忽然发觉这位性如烈火的老人,皱着眉头,满脸似有痛苦之色,顶门之上,汗水隐隐,不禁微微一愕,收掌跃退。
  只见罗昆缓缓蹲下身子,左手按在背上,口中微出呻吟之声。
  他乃年纪老迈之人,气血渐衰,生平所学的又是刚猛为主的外门功夫,平时对敌出手威猛绝伦,丝毫未因年纪老迈而见逊色,但如一旦受伤,其耐受之力,就不似壮年之人那般深长。
  葛炜一见罗昆按着后背蹲下,立时晃身直抢过去,双掌连续劈出,一出手就连续攻了四招,而且招招指袭向方兆南大穴要害。
  葛煌瞧的一皱眉头,叫道:“兄弟……”
  葛炜左手一招“五丁开山”,右手推出一招“飞瀑流泉”,迫的方兆南向后退了一步,口中却大声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一个人,足可对付他了。”原来他误认葛煌要出手相助。
  天风道长纵身一跃,落到罗昆身侧,问道:“罗兄,受了伤么?”忽然想到他也曾被那红衣少女在背后击过一掌,莫不是他强运气血和人动手,促使伤势提前发作了不成?念转心动,立时伸手扯破罗昆上衣。
  定神望去,果见罗昆背心之上也有着五个血红的指痕,而且已然红肿胀大起来,指痕四周,一大块青紫之色,和指痕颜色鲜红如血,大不相同。
  天风道长伸手触摸了一下伤势,只觉他伤处火热烫手,不禁心中吃了一骇,暗道:这是什么歹毒功夫所伤,怎生从未听人说过?
  回头望去,只见四个弟子并肩盘膝,一排而坐,个个脸上汗水如雨,眉宇之间无限痛苦,心头惊骇更甚,立时提高声音说道:“两位暂请住手,贫道有话要说。”
  方兆南和罗昆动手,已耗去大部真力,葛炜出手攻势,又极凌厉,被迫得险象环生,听得天风道长之言,立时向后跃开。
  那知葛炜趁势直欺中宫而入,右手一翻,施一招擒拿手法,扣住了方兆南左腕脉门。
  葛煌一瞧兄弟乘人不备,擒住了方兆南脉门要穴,心中甚是不安、纵身一跃直飞过去。
  方兆南只道葛煌赶来相助,不但怒火暴起,大喝一声,右手一招“推波助澜”,迎向葛煌拍去,气运左臂侧身上步,手肘疾撞葛炜肋间“章门穴”。他急怒之间,用出全身气力,准备以死相拚。
  葛煌想不到方兆南竟然一掌攻向自己,他有心救人,去势极猛,变起仓猝,闪避不及,形势所迫,只好奋起右手,硬接了方兆南一击。
  两股掌力一撞,葛煌的掌风来势被阻,相距方兆南还有三四尺远,被震落下来。
  方兆南却被震的真气一散,撞向葛炜胁间的手肘,力道大减。
  葛炜冷笑一声,道:“你自找苦吃,可怪不得我下手狠辣了!”五指暗加真力一收。
  方兆南登时感到左臂行血,返向内腑攻去,全身劲力顿失,胸中气忿欲炸,大声喝道:“这般倚多为胜,算什么……”
  话还未完,蓦闻一声娇叱传来,道:“不要脸,两个打一个。”
  声音划空而到,倏忽间已到场中。人还未落实地,一缕指风,已到葛炜前胸,迫的葛炜松开了方兆南的左腕,向后疾退五步。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头梳双辫,年约十五六岁,衣着褴褛的女孩子,满脸嗔怒之色,挡在方兆南的前面。
  葛炜初被指风迫退,还道是来了什么武功高强之人,及见是衣着褴褛的女孩子时,不禁大怒,喝道:“那里来的野丫头,还不快些给我滚开!”大步直欺过去。
  那褛衣村女星目电波一闪,嗔道:“你骂那个?”双肩一晃,迅捷无比的直欺过去,素手挥动,眨眼攻出三掌。这三掌不但迅快绝伦,而且诡异难测,迫的葛炜连连后退。
  葛煌原本存心来救援方兆南,那知凭空杀出来这样一个褛衣村女,而且出手凌厉无比,三招快攻已迫的葛炜落处下风,兄弟关心,葛煌不得不出手抢救,大喝一声,探手一掌向那村女身后拍去。
  方兆南纵身直抢过来,一招“手拨五弦”,斜向葛煌击去。
  褛衣村女一面回头望着方兆南,娇声说道:“谁要你帮我的忙,快些退下去。”
  方兆南听得一怔,道:“什么?”就这一分心神,葛煌已趁势攻进一掌,拍向左肩。
  只听那褛衣村女冷笑一声,快如脱弦流矢般疾射过来,纤指直取葛煌右臂肘间“曲池穴”。
  葛煌疾收击出右臂,向后跃退,脚落实地,心中暗自惊道:“此女身法这等迅速!”心念初动,蓦见满天寒影,原来葛炜连吃那村女迫攻,激起怒火,拔出双笔挥舞攻来,一出手就家传绝学,三十六招“流星笔”法,挥舞之间,笔影点点,撒出一片寒芒绰影。这套“流星笔”乃葛天鹏生平采取各种武技之长,精心苦研而成,虽是一套笔法,但其间变化精奇,混入了刀、剑、杖等各种招数,出手攻势,极是难测。
  葛煌瞧兄弟一出手,就施出这套笔法,心中甚是不满,正待喝止,忽见那褛衣村女娇躯一晃,竟然直向那满天笔影之中欺去,素手挥舞,以一双空手和葛炜双笔相搏。
  双方交手五六个照面,忽闻那村女娇叱一声,素手翻转之间,擒住了葛炜右腕,一振一抖,把葛炜右手一支判官笔夺了过来。这一招手法奇奥无比,葛煌和方兆南都未看清楚那村女施的什么手法,夺过了判官笔。
  那村女夺笔之后,紧随着又向前欺进一步,挥笔封住了葛炜左手判官笔还击之势,扬起玉掌,疾向葛炜前胸按去。
  她掌势还未触及对方,忽闻葛炜大叫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判官笔,自行脱手落地。
  葛煌的视线,刚好被那村女身子遮住,只道葛炜伤在那村女手中,怒喝一声,冲了过来。
  他虽然不满弟弟的轻妄举动,但手足情重,葛炜一旦伤在那村女手中,自是难以忍下胸中怒火,借着前冲之势,已拔出背边双笔,一招“风雷齐发”,双笔疾奔那村女背后“脑户”“命门”两大死穴,去势奇快,方兆南想出手拦截,已自不及,不禁大吃一惊,高声叫道:“姑娘小心暗袭。”其实方兆南话出口时,已然过迟,葛煌双笔已如电奔到。
  那村女浑如不觉有人施袭一般,直待葛煌双笔将要点中之时,她才陡然向前一伏,让开双笔,右脚着地,左腿横扫而出。
  闪避、还击,一式出手,大出葛煌意料之外,赶忙一吸丹田真气,稳住向前奔冲的劲道,向后暴退。
  他应变虽然迅快,但那村女扫出的一腿,势道更快,葛煌只觉左腿膝一麻,一腿作用顿失,人虽没有摔倒,但半身麻木,已然无力再攻。
  那村女身子一旋,挺身而起,说道:“不是爷爷告诫我,不准我随便伤人,今天非要把你一条左腿踢断不可。”随手把夺得的判官笔丢在地上,瞧了天风道长一眼,径自转身而去。
  天风道长见多识广,为人持重,一瞧那褛衣村女出手武功,已知遇上奇人,自己上去,也未必能胜得人家,而且眼下情势,必需有人收拾,如果自己出手再败,势将留下了一付无人收拾的残局,是以,他始终未肯插手过去。
  那村女缓步而行,走了三四丈时,突然回头叫道:“你怎么还站着不来呢?我走远了,人家又要欺侮你啦!”
  方兆南正在站着出神,觉着跟她而去不对,不跟她走,也不对,一时之间,心中没有主意,呆呆的站着出神,待听那村女呼唤之言,才追了上去。
  葛煌左腿虽然受伤,但他仍然惦念着弟弟的安危,暗提真气,奋力一跃,跃落到葛炜身侧,问道:“你伤的重么?”忽觉左腿一阵麻木,身子摇摇欲倒,赶忙坐了下来。
  葛炜睁开眼睛,摇头说道:“我不是伤在那村女手中。”
  天风道长疾奔过来,接道:“只怕是中那红衣少女的掌毒发作了。”解开葛炜衣服望去,只见背上指痕鲜艳,四周一片青肿。
  葛煌看弟弟伤势转重,心中甚是不安,黯然一叹,说道:“弟弟,快些运气试试看,能否止住伤疼,我背着你兼程出山,咱们回家去吧,也许爹爹能够疗救你的伤势。”
  天风道长道:“眼下所有之人,都中了那红衣少女掌毒,因各人功力修为不同,是以发作时间有早有晚,令弟天资聪慧,内功已有深厚基础,只因和人动手相搏,促使血气流动加速,伤势提前发作……”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瞒葛世兄说,贫道此刻亦微觉背上隐隐作痛,恐怕掌毒即将发作,纵然令尊确有疗救这掌毒之能,但云台山距此遥远的行程,岂是一天半天能够到达?万一中途之上世兄伤势发作,那时救应无人,岂不更糟?”
  葛煌暗中运气一试,果然觉着背上隐隐生疼,心头一震,接道:“老前辈话虽说得不错,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等待伤势发作!”转头望去,只见葛炜头上汗水如雨,滚滚而下,心头大生怜惜。
  天风道长经验丰富,虽陷困窘之境,但仍能保持心神不乱,微微一笑,道:“葛世兄不必焦虑,容贫道想想再说。”抬头看去,群山拱立,绵延无尽,深冬暖阳,照着四周山峰上的积雪,反射出千百道霞光。
  隆冬暖阳,峰顶积雪,这情景是何等的美丽,但天风道长却无心欣赏眼前的景物,仰脸望天,凝神沉思。
  忽然间脑际灵光一闪,探手入怀摸出两个翠玉瓶子,心中暗自忖道:幸好这两瓶药物还未被人搜去。
  他打开瓶塞,倒出了两粒颜色不同的药丸,放在手心中,嗅了嗅,只觉一股清香,直透内腑,暗自想道:这药既能用来疗救袁九逵所中暗器“七巧梭”的绝毒,想来也可疗治那红衣少女的掌毒,至低限度,不致有害。当下把两粒药丸送到罗昆面前,说道:“罗兄请服下这两粒丹丸,看看是否能止住伤疼?”
  这时,罗昆的掌伤,剧疼正烈,虽然闭目静坐,运气调息,但仍然疼的全身大汗如雨,神志不清,糊糊涂涂的伸手接过丹丸,瞧也不瞧一眼,就吞了下去。
  天风道长紧张的瞧着罗昆的反应,因为这丹丸能否医得掌毒伤痛之苦,对眼下所有的人的生死关系太大了。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罗昆脸上汗水逐渐减消,神色也逐渐平静。
  天风道长一见丹丸有效,沉重的脸色上,微现一抹笑意,把瓶中丹丸分给葛炜和门下四个弟子服下,让他们各自静坐运气调息。果然,片刻之后,几人痛苦大减。
  且说方兆南随在那褛衣村女身后,走了三四里左右,忽然想到师妹被困那山洞之苦,自己如若晚去一天,她就要多吃一天苦头,当下停住脚步,高声说道:“在下承姑娘援手相救,心中十分感激。”
  褛衣村女忽的回过头,接道:“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方兆南虽然早已瞧出此女正是自己月前投奔抱犊岗朝阳坪寻找袖手樵隐时,店中所遇的村女,但因不知对方姓名,不知如何称呼。听得她相询之言,抱拳一笑,道:“月前得姑娘相赠食物,在下才不致身受饥寒交迫之苦,怎能忘去?因我不知……”
  褛衣村女道:“是啦!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姓名,难怪你不知了、我姓陈……”忽然觉着一个大姑娘家,怎能亲口把闺讳告诉一个少年男子,只感脸上一热,倏然住口。
  方兆南躬身一礼,神情拘谨的笑道:“原来是陈姑娘,在下方兆南……”
  褛衣村女叹道:“唉!我爷爷也来了。”此言说的大是突然,而且说来幽幽如诉,无限凄楚,轻颦秀眉,满脸愁苦之容。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令祖定然是位隐迹风尘中的高人,方兆南如有幸能拜见一面,实乃生平一大幸事。”他本想说出告别之言,但在听得那褛衣村女之言后,不得不客气一番。
  那褛衣村女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我爷爷旧伤复发,卧病不起,已经晕迷过去三日夜,唉!在这等荒山之中,我一个孤身弱女子,遇上了这等事……”说话之间,热泪夺眶而出。
  方兆南劝道:“陈姑娘不必太过伤心,吉人自有天相……”
  褛衣村女接道:“我爷爷恐怕是不能活了!”
  方兆南听得一呆,暗道:纵然是你爷爷病情沉重,你也不能这般说法。口中却劝慰道:“在下身上带有誉满天下的名医知机子言陵甫言老前辈的辟毒镇神丹,或许有助令祖病情。”
  褛衣村女摇头说道:“我爷爷的医道,举世无二,不管什么重伤大病,都能着手而愈,他都无法疗救自己重发旧伤,纵然华佗重生,也怕是无能为力了!”言来神情凄然,无限悲戚,缓缓转身慢步而去。
  方兆南心中暗道:“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在此时告别而去?”当下跟在那褛衣村女身后行去。
  转过了两个山弯,到一处耸立的峭壁所在,褛衣村女抬头望着一处突岩,说道:“我爷爷就卧病在那突岩上一座石洞之中。”两臂一振,娇躯凌空而起,半空中一个翻身,落在那突岩之上。
  方兆南看那突岩大约有两丈多高,估计自己轻功,决难一跃而上,岩下石壁如削,又无着足之处,不禁却步发呆。
  那褛衣村女似已瞧出方兆南的为难,解下束腰绢带,垂下突岩,说道:“你跳起来抓住绢带,我带你上来吧!”
  方兆南暗道了一声:“惭愧!”一提丹田真气,振臂向上一跃,右手探处,抓住了下垂绢带。
  那褛衣村女玉腕一收,把方兆南带上了突岩,缓缓的把绢带系在腰上,说道:“我爷爷就在这石洞之中。”转身向里走去。
第十章 密洞奇遇
  方兆南转眼望去,果然一座两间大小的石洞靠壁处铺了一片枯草,草上横卧着一个银髯驼背的老人。
  褛衣村女走近那老人身边,屈膝跪在地上,叫道:“爷爷,有人来瞧你了。”
  她一连呼唤数声,那老人浑如不闻,连身子也未动过一下。
  方兆南低声说道:“让他好好的睡一会,不要叫他。”
  褛衣村女回过头幽凄一笑,坐下身子,双手抱膝,凝目望着那沉睡的老人,泪水缓缓而出……
  石室中一片沉寂,但却弥漫着一种凄凉的气氛。方兆南心中虽想说几名劝慰之言。但又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默然的坐在一侧,望着那褛衣村女,暗自忖道:以她的武功推论,这卧病老人必然是身负奇学之人,不知何以竟卧病这荒山之中……
  正自忖思当儿,忽听那横卧枯草的银髯驼背老人,轻微的叹息一声,坐了起来,说道:“霜儿,你又哭了么?”
  褛衣村女慌忙举手拂拭去脸上泪水,笑道:“我没有哭!”
  她一面举手擦着泪痕,一面说着天真的谎言,可是,此情此景,谎言却加重了凄凉的气氛。
  驼背老人微微摇着头,说道:“我已经对你说过几次了,你此时正值『玄天气功』将要圆满之时,十二重楼虽通,生死玄关还未开,最忌忧苦悲戚。我旧伤复发,寿数已尽,纵然有灵芝仙丹,也难续我寿命……”这几句话,似是说的十分吃力,喘悟了两口气,才接道:“我早已元气耗尽,油干灯枯,所以未立时死去,全为惦念你武学未成,一念系后,使我每日要熬受三个时辰的气血逆转经脉之苦……”他缓缓的把目光投注向方兆南身上,问道:“霜儿!这位是什么人?”
  褛衣村女道:“他是我刚才救援之人,我见他被人群殴,一时气忿,出手相救,我告诉了他爷爷卧病之事,他就随我一同来此瞧你。”
  方兆南听得一张脸通红似火,热辣辣的难受,暗道:“你纵然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也不能这般瞧我不起。”挺身站了起来,深深一揖,说道:“陈姑娘相救之恩,在下决不敢忘,他日如有机缘,定当投桃一报,我此刻尚有急事待办,就此告别了。”说完话,也不待对方回答,转身向洞外走去。
  他刚走到洞口,突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道:“举世之间有几人敢在老夫面前这等放肆,你这娃儿胆子不小,还不快些给我回来!”
  声音虽然低沉无力,但语气之中,却含蕴着无比的尊严,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那银髯驼背老人,倚壁而坐,脸上一片庄严肃穆,虽然面黄如腊,一付病容,但却仍然有一种慑人心神的气魄,不自觉的缓步走了过去。
  那褛衣村女一直静静的瞧着方兆南,脸上神情十分奇怪,既无忿怒之意,亦无恋恋不舍之情。
  方兆南走近那老人之后,躬身一礼,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么?”
  驼背老人轻轻的哼了一声,一瞪双目,那神光涣散的眼睛中,陡然暴射出两道凌芒,有如冷电霜刃,直似要看透人五脏六腑。方兆南和那目光接触,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银髯老人从头的把方兆南打量了一遍,冷冷的说道:“见了老夫,怎生这等无礼?”
  方兆南奇道:“晚辈怎敢对老前辈无礼。”他自觉神态谦恭,无半点礼貌不周之处。
  银髯老人道:“当今之世见了老夫不拜之人,屈指可数,你这娃儿竟敢以常礼和老夫相见。”
  此人口气之大,方兆南从未听过,不禁微生怒意,暗道:我对你这般恭敬,还算礼数不周,难道真要对你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不成?
  转眼望去,只见那褛衣村女,瞪着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着他,眉宇间忧郁重重,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此女对我有过施食之情,救命之恩,我如对眼下这伤病缠身的老人,有什么不恭敬的举动,定要害她伤心。念头一转,霍然站直身子,对那驼背银髯老人,拜了下去。
  驼背老人面上泛现出欢愉之色,低声说道:“孩子,起来啦!当今世上想要我受他一拜之人,不知凡几,但能对我行这等大礼的,举世滔滔,却只有你一人……”
  方兆南暗自忖道:明明是你要我如此,那里是我自愿,我就不信世上真有那等自甘卑下之人,甘愿以大礼去叩拜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
  心中想着,不自禁的抬头瞧了那老人两眼。只见他双颊上,各有一大块又深又长的刀疤痕迹,使他轮廓本极端正的脸上,增加不少恐怖的严肃。
  驼背老人深深的叹息一声,目光向洞外望去,洞外阳光灿烂,照着对面崖壁间的积雪,幻化出一片绚丽的景色。
  他缓缓转头,望了那褛衣村女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霜儿,我只怕永远不能再出这石洞了,纵然能够出去,但已不能再重睹洞外的景物……”
  那褛衣村女突然低声啜泣起来,幽幽的说道:“爷爷,你不能离开我啊!这茫茫世上,只有爷爷一个是我的亲人……”
  那驼背老人身子微微的颤动了一下,低沉的道:“我已经熬受几十年的痛苦了,现在已无力再支撑下去,除非找到『血池图』……”他微微一顿,又道:“此刻,纵然能够找到『血池图』,但也已经太晚了……”
  褛衣村女停下了啜泣,道:“我知道爷爷能够再活下去,但爷爷自己却不愿再活下去了。”
  方兆南只听得心头大生震动,暗暗的忖道:怎么?这些人都好像和“血池图”有着牵连纠葛。
  驼背老人略一沉思,缓缓伸出右手,轻抚着那褛衣村女,说道:“我已经耗尽了本身的元气,恁是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无法使我长留人世了,唉!你行将一个人……”
  褛衣村女似已无法再控制激动的情绪,扑向那老人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驼背老人缓缓闭上眼睛,两滴泪水,由眼角滚落面颊。石洞中充满了凄伤的气氛,方兆南不知不觉间受到感动,想道:此女对祖父这般留恋,却从未提到父母,想是父母早已死去。
  忽见那驼背老人睁开眼睛,轻轻推开怀中的褛衣村女,说道:“不要哭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是我多活几年,你也不能跟我一辈子。”
  褛衣村女泣道:“爷爷只要能活一天,我就一步也不离开你。”
  驼背老人突然一整脸色,神色严肃的说道:“霜儿!我最多能活上半月的时间了,我必需要在半月之内,把我知道的武功尽数传授于你……”他喘息了一下,又道:“十几年来,你终日用心学习,武功已算登堂入室,我早已自知身受沉重内伤,已无疗愈的希望,是以,对你督促甚严,企求能把一身武功,尽皆相授于你,只要我再能多活上一年时光,此愿定然可偿,那知天不助人,竟然在我心愿未就,大功将成之际,伤势发作起来。”
  褛衣村女答道:“爷爷但请保重身体,霜儿习武之事,爷爷伤势好了再说不迟。”
  银髯老人摇摇头叹道:“我早已生机断绝,奇经八脉完全硬化,如换常人早已尸骨成灰了。”
  方兆南听得暗暗奇怪道:一个人体内经脉硬化之后,还能活着不死,实是未闻未见之事。
  只听老人继续说道:“我所以异于常人不死,全凭一口真元之气,保身护命,再者我事先有了妥善的准备,配制了很多药物服用,才能多延至现在。”
  褛衣村女道:“这些事,我一直都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银髯老人道:“我如早把此事泄露,影响你武功进境甚大,所以,一直未告诉过你……”他仰脸望着洞顶,默然思索了一阵,声色突转严厉的问道:“霜儿,你听不听爷爷的话?”
  褛衣村女道:“霜儿怎敢不听,爷爷,但请吩咐!”
  银髯老人叹道:“在我未死之前,你需要以无上的信心,打通生死玄关,使武功步入另一种境界,如若不能做到,那就不如把一身武功,全都废去,作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嫁一个山野樵子、农夫,或能乐享天年……”
  褛衣村女听得芳心微震,问道:“什么……”
  银髯老人探手入怀,摸出一把三寸长短,锋利至极小刀,投在地上,脸上一片肃穆之色说道:“我早已替你准备了这把缅铁小刀,在我死去之前,你如仍未打通生死玄关,我就用此刀,挑断你左手『少阴心经』,废去你一身武功……”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阵悚然,全身如受电击,手足一凉,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意,出了满头冷汗,暗暗想道:此人当真是冷怪的可以,对待自己骨肉,竟是这般冷酷绝情。
  但闻那银髯老人长叹一声,接道:“我自幼得师父传授医术,对人体经脉之位,认的甚是清楚,纵然失手,至多也不过坏了你一条左臂,但却能使你一生安安然然,过一辈子快活日子,手段虽嫌辣了一点,但也是全为你好!”
  方兆南暗道:这话倒是说的不错,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才能安安份份的嫁作人妇,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偷眼向那褛衣村女望去,只见她脸色一片冷静,毫无激动之容,不禁心底生出敬佩之感,暗道:此女听得挑断她经脉之言,仍然这般的沉着冷静,实非常人能及。
  那银髯老人,目光缓缓从那村女脸上扫过,又道:“须知你现在的武功,已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望你项背,我如死了之后,你一人在江湖之上闯荡,难免会和人动手,只要你一出手,就不难被人瞧出你的武功来路,查出你的身世,那时……”他突然沉默下来,目光凝注在褛衣村女的脸上,似是不忍出口。
  褛衣村女凄婉一笑,道:“爷爷可是担心你的仇人,查出霜儿身世之后,向我施下辣手报复么?”
  银髯老人道:“不错,如果你被人查出身世,他们势非千方百计的追擒于你不可,一旦被他们擒住,你即将罹受举世无比惨酷之刑……”他微微颤动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些苦刑,实非任何人所能忍受的,孩子!你那时,纵然想死,也是不能的了!”
  这两人说话之时,从未转头看过方兆南一眼,直似旁若无人一般。
  那褛衣村女,脸上仍是一片冷肃,并未为银髯老人的话,稍露惊怖,凝目静思,似是正在考虑决定一件极大的难事。
  银髯老人亦似是被孙女出奇的冷静,感到茫然无措,沉吟良久,才继续说道:“他们虽然想找出我的下落,但他们始终未能如愿。月前在咱们开设的小店之中,被你点住穴道的两人,经我一番盘究之后,已然尽吐实情,确是冥岳中人,所以,我决定歇了小店,带你迁移一处僻静所在。那知在途中又听到『血池图』的传言,临时又变计到九宫山来,不幸经这一段跋涉,伤势陡然发作出……”话至此处,突然咳嗽起来。
  褛衣村女轻伸右手,在那老人后背轻轻捶了两下,待老人咳声止住后,突然问道:“爷爷医理精深,替人疗病,无不药到病除,着手回春,难道就无能疗治自己的伤势么?”
  银髯老人摇头叹道:“如非我医术精博,举世无双,十年前就死了,还能等到今日不成?”
  方兆南暗道:江湖之上,被誉为当代神医的,只有知机子言陵甫一人,此老不知何人,竟然自诩医道举世无双。
  褛衣村女突然哭道:“这么说来,爷爷当真无药可救了。”
  银髯老人道:“要想疗治我的伤势,除非你那师祖罗玄,此刻突然出现在九宫山中。”
  方兆南听得一怔,暗自忖道:此老称罗玄为他孙女师祖,难道此人是罗玄的门下弟子不成?
  只听那银髯老人接道:“可是你那师祖早已道成飞升,不在人世间了,除他之外,即使穷集天下名医高手,也难疗治我的伤势,孩子!不要瞎想了。”
  褛衣村女突然面现坚毅之色,道:“爷爷既然伤势难愈,留下霜儿一人,也不愿独生人世,等我葬了爷爷遗体之后,就在爷爷坟前自缢一死。”
  银髯老人呆了一呆后,突然怒道:“我辛辛苦苦把你扶养长大,身兼严父慈母两职,十几年来每日忍受奇经八脉硬化之苦,耗损我一生修为的真元之气,用尽了心机寻求延喘我生命的灵药,为的是什么?想不到把你扶养大了,你竟然这等轻贱自己的生命,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忍受十几年的痛苦了。”
  褛衣村女受了一顿申斥后,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委曲痛苦,热泪如泉,夺眶而出,一面幽幽说道:“爷爷不愿霜儿追随泉下,难道就忍心让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以清白之身,混迹在江湖之中么?”
  银髯老人轻轻叹道:“我已穷尽了最大的心力寻找灵药,十几年来,虽被我觅得了不少灵药珍品,可是都不能疗治我沉重的内伤,现在,我已经精血枯干,元气耗尽……”他连续的咳嗽几声,接道:“现在,我还能支持多少时间,很难预料,我要利用仅有的生命,尽量督使你打通『生死玄关』,至于拳剑上的招术你已得我十之七八。只要你能持续的苦练下去,不难尽解奥秘,待我将要咽绝最后一口气时,如果你的『生死玄关』还未打通,你必自断一条经脉,今生今世,不许再谈武功。”
  褛衣村女缓缓把目光移注在闪闪生光的小刀上,一滴一滴的泪水,顺腮而下,良久之后,她才突然一咬玉牙,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爷爷决定了,霜儿怎敢抗拒,只有尽我之力一试了。”说完,突然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银髯老人把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身上,问道:“你是什么人的门下?”
  方兆南道:“晚辈乃周佩周老英雄门下弟子!”
  银髯老人道:“你能和老夫相见,总算缘份不浅,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方兆南心惦师妹安危,迟疑了一阵答道:“老前辈有什么教示之言,且请说出,让晚辈斟酌斟酌,只要我力能所及,自当尽量不使老前辈失望!”
  银髯老人双眉突扬,瘦削的脸上,微泛忿怒之色,但瞬即恢复平静,叹道:“老夫每日之中,有三个时辰,要运集仅存的一点真气,抗拒经脉硬化之苦,在此期内,无力抗拒任何侵袭之力……”
  方兆南啊了一声,道:“老前辈可是要晚辈替陈姑娘护法么?”
  银髯老人突觉脸上一热,道:“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开口求过他人,你如答允护法之事,老夫决不亏待于你,在我清醒之时,传授你各种武功,直到功行圆满,打通了生死玄关,或是老夫咽绝最后一口气为止。”
  方兆南暗自想道:传授我一二招奇奥手法,已足谢我护法之恩,此老却要无限制传授我武功,可惜师妹陷身抱犊岗下石洞之中,盼我之心,是何等的殷切,看来势将白白放过这大好机缘了。
  正待开口拒绝,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此老再三强调,说他难再久生人世,想来决非虚言,现下相距那怪妪相约的三月期限,还有一段时日,不如答允于他。陈姑娘的武功,我已亲目所睹,既是此老传授,想这老人的武功,决是不会太差,恩师灭门大仇,日后能否由我昭雪沉冤,武功高低,关系至大,今日有此机缘,错过了实在可惜,不如答允于他。当下说道:“在下承陈姑娘相助解围,心中感激不尽,护法一举,自是不该推辞,不过晚辈和人有约,不能久留此地,如在十五日内,陈姑娘还难打通『生死玄关』,在下就恐难再留此地了。”
  银髯老人叹道:“老夫也许还难支撑过十五天的时间,十五日内她如还难打通『生死玄关』,只有让她自挑经脉,废去武功了……”他微一沉吟,又道:“你用的什么兵刃?”
  方兆南道:“晚辈用剑。”
  银髯老人随手捡起一根尺许长的松枝,说道:“那我就先传一套剑法,不过老夫已是元气将尽之人,也许难以解说的清楚,你要用心一点。”说完,随手一挥枯枝,开始讲授剑诀,一面讲,一面不停的作式相授。
  方兆南全神贯注,凝神听讲,一面以手作势学习。
  初学几招,还不觉有何奇奥之处,学上了几招之后,渐觉老人所授剑式,似都是自己剑术的破绽,梦寐索求,难以弥补的缺点,任何一招都是自己穷尽所有剑式,难以破解封架之学,不禁暗生凛骇。
  银髯老人一口气讲授十二式,才放下手中枯枝,说道:“这一套剑法,大致已算授完,你自己再用心体会一番,间有不解之处,再一式一招的问我。”说完闭上双目,微作喘息,似是他讲授这一套剑法,十分吃力一般。
  这时,方兆南已确知眼前的老者,是一位身负绝学的奇人,敬慕之心,油然而生。偷眼瞧去,只见那银髯老人两条浓眉微微皱起,脸上神色,微现痛苦之状,不禁暗暗想道:这老人为着传授孙女的武功,甘愿忍受着奇经八脉的硬化之苦,如果他能够把这十几年的岁月,用来静养自己的伤势,以他精深的内功,或能使伤势复元,但他却拚以本身真元之气,抵拒经脉硬化之苦,直到元气耗尽,精血枯干……他为这老人的不幸,生出一种莫名感伤,不觉暗自叹息。
  他呆呆的望了一阵,突然想到老人传授的奇奥剑招,立时凝聚心神,捡起老人丢下的松枝,开始练习起来……
  只觉愈练愈感深奥,也愈是糊涂不解。他几次停下手来,想叫醒老人问他,但目光一投注在老人的脸上,立时打消了心念。
  原来那银髯老人正汗水如雨,由脸上滚滚而下,须发微颤,似正强忍着无比的痛苦……
  他明白银髯老人正以仅余的真元之气,抗拒经脉硬化的痛苦,而使自己生命,延长到最大的限度,他不忍也不敢惊动老人,因他知道此刻如若惊动于他,不但有扰他走火入魔之危,且将使内伤转重。
  转脸望去,只见秀逸绝伦的陈姑娘,也正轻颦着两条黛眉,盘膝端坐,鼻尖和顶门之间,热气腾腾而起,心中微生凛骇之感,暗道:想不到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竟有这般精深的内功,宁不使须眉愧煞?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责任重大起来,石洞中一老一少,都正运气调息,进入了浑然忘我之境,此际,只要轻微的一击,立时可把两人重创手下。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放下手中松枝,缓步走到洞口。探头张望,只见满天墨云,寒风怒吼,天色突然大变,阴暗的天色下,更显得峰顶积雪银白。
  忽闻寒风中飘传来大喝之声,道:“你是说也不说……”
  方兆南吃了骇忖道:这声音好生耳熟。转眼望去,只见谷口之处,鱼贯走入了两人,前面之人,双手反背,缓步而行,后面一人,长发散披,手提竹杖,不住大声催喝前面之人快走。方兆南一瞧之下,立时认出后面之人,正是知机子言陵甫。
  他不停把竹杖在地上乱敲,催迫快走,前面一人似是不得不放快脚步,片刻之间,已到石洞下数丈之处。
  这当儿,方兆南已看清楚前面之人,是挟持自己重来九宫山寻访知机子言陵甫的笑面一枭袁九逵。只见袁九逵双手已被反捆,言陵甫左手握着一条五六尺长的绳头,右手提着竹杖,随在身后而行。方兆南看的暗暗笑道:这位横行江南道上的绿林盗首,现下被人如此摆布,如若被他的属下看到,只怕再也不肯受他领导。
  忽然心中一动,忖道:言陵甫医术精深,或能疗救得老人伤势,不如请他上来,替这老人医治一下。正待出口招唤,忽见袁九逵停下脚步,仰脸向上望来。
  方兆南迅捷的一闪身躯,隐入洞侧,凝神静听。
  谷底飘传上袁九逵的声音道:“在下确实不知『血池图』的下落,你执意不信,叫我有什么法子?”
  言陵甫大声怒道:“我言陵甫岂是受人欺骗之人,不说出『血池图』的下落,你就别想活命!”
  袁九逵道:“生死岂足以威胁于我,要杀就杀,但这般的羞辱于我,可别怪我要出口骂人了!”
  言陵甫道:“只要你带着我找到『血池图』,我就放开你的双手,随你到那里去,我也不管。”此人语无伦次,说来说去只要寻找“血池图”。
  方兆南听得一楞,暗暗叹道:此老人医术绝世,才智超人,我初次和他相见之时,一派仙风道骨,是何等超逸的清雅之士,想不到为一幅“血池图”竟使他忿急成疯,落得这般模样……
  正叹息间,只听袁九逵说道:“你对我有着疗伤救命之恩,但对我也有世无伦比的羞辱,恩怨已两抵,我如杀了你,可算不得恩将仇报。”
  言陵甫大喝道:“那来的这么多废话,快带我找『血池图』去。”
  但闻袁九逵阴森森的冷笑了一阵,道:“在下虽然知道那『血池图』存放之处,但是只怕言兄不敢去讨。”
  言陵甫道:“谁说我不敢去讨!”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惊,暗道:言陵甫疯疯癫癫,如果袁九逵存下害他之心,那可是极易之事,此老对我不错,我岂能坐视不管?
  正想现身而出,忽然又想到石洞中银髯老人的安危,转头望去,只见老人头上汗水滚滚而下,如水浇头一般。
  忽听言陵甫叫道:“你要攀这山峰作甚?”
  谷底传来袁九逵的冷笑,道:“『血池图』存放之处距此甚远,越峰而过,可省去不少路程时间。”
  方兆南暗中运集功力准备,一面想道:如若言陵甫听信了袁九逵的话,越峰而过,势非发现这座石洞不可,两人武功,均在我之上,我要如何方能把人挡拒洞外?
  那知言陵甫竟是不肯上当,大声说道:“此处悬崖如削,要想攀上峰去,势非解开你被缚的双手,咱们向前面走走,找到斜度较大之处,再越峰而过不迟。”他虽然疯疯癫癫,但还未到神志全迷乱之境,偶而还有对事判论之能。
  但闻步履之声,逐渐远去,两人似又向前行去。
  寒风愈来愈大,片片雪花飘舞而下,他呆呆坐在洞口,望着飘落的雪花出神,想着连日的际遇,直似经历了一场梦境。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闻身后响起了那老人的声音,道:“我传授你的剑招,可都学会了么?”
  方兆南回头答道:“老前辈所授剑式,精妙繁杂,晚辈下愚之质,自习了数遍,竟越练越觉繁难。”
  银髯老人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微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那十二剑式,乃是群集天下剑术精萃之学,其变化奇奥自非短期内所能领悟,只要你能把十二招剑式熟记胸中,不停练习,剑招自会随你的功力增进而加大威力,至于其中的变化,等你剑招熟练之后,自然能体会出来……”他忽然住口,回头望着孙女,凝目注视,脸上逐渐泛现欢愉之色。
  方兆南心中甚感奇怪,不知他何以高兴起来,静心听去,忽然闻得一种极其轻微的嘟嘟之声。再瞧那褛衣村女之时,只见她脸红似火,全身不住的微微颤动,看样子似在强熬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忽听她哇的一声大叫,秀发一阵波动,仰身向后栽去。
  方兆南大吃一惊,纵身而起,直扑过去,忽听那银髯老人急声叫道:“不要动她!”
  方兆南双手已探出向那褛衣村女抓去,听得那老人大喝之言后,倏然住手,向后退了两步,回头望着老人发呆。
  银髯老人道:“她凝聚了全身真气,逼上十二重楼,想打通『生死玄关』,你如妄自动她,只怕要扰她真气岔行,走火入魔。”
  褛衣村女身子仰倒地上之后,双膝仍然盘在一起,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忽见她双腿一伸,挺身坐了起来。
  银髯老人笑道:“已快达功行圆满之境,也许在半月期内能如偿老夫心愿。”
  褛衣村女不知爷爷和方兆南有半月护法之约,闻言摇头,说道:“爷爷不可寄望于霜儿太高,半月时光,弹指即过,只怕霜儿会使爷爷失望。”说完一叹,起身走向石洞一角,取出锅碗等物,燃起松枝开始煮饭。她动作迅熟,片刻工夫,菜饭俱好,三人席地而坐,开始食用,虽然菜肴不多,但烧的却很可口,方兆南已近一日夜未进食用之物,一口气吃了四碗,才放碗筷。
  餐毕之后,褛衣村女又开始打坐练功,银髯老人却借空暇又传了方兆南一套掌法,三人就这般在石洞之中住了下去。
  十几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银髯老人忙着传授方兆南的武功,褛衣村女忙着调运真气,打通“生死玄关”,方兆南忙着复习那银髯老人传授的掌法剑术。他已觉出这十四天中所学的武功,似乎包罗了天下武林名门名派中的武学,不知那银髯老人是否存有使自己死前,把胸中所知武功尽数传人之心,以免各种绝技,因他的死亡失传,或是因生命火焰将要熄去之时,尽量炫耀自己的深博。不论何种理由,都给予了方兆南无比的恩宠,使他在短短的半月之内,学到举世难求的武功。
  十四日子夜时分,银髯老人忽然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手扶石壁,缓步走到洞口,探头向外张望。
  这夜,万里无云,满天零星,积雪皑皑,琼装大地。
  老人拂着颚下银髯,轻轻的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不到我连最后一次的月光,也无缘见到了。”语气之中,充满着凄凉感伤。
  方兆南忽然觉着应该安慰那老人几句,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对,他只轻声的叫出了一声:“老前辈!”就默默无言。
  银髯老人慢慢的转过头,低声说道:“你过来!”
  方兆南急步奔到老人身侧,躬身说道:“老前辈可有什么教言吩咐?”
  老人淡然一笑,道:“我生平之中,从未对人这般慈爱亲善过……”他转脸望了正在运功打坐的褛衣村女一眼,接道:“只有霜儿是唯一的例外!”
  方兆南道:“老前辈对晚辈,恩宠有加,虽是父母师长,也难及得。”
  银髯老人道:“这也许就是我真的要离开这人世的迹象了……”他依恋的望着洞外的景物,接道:“我死之后,你们就把我埋葬在那座山峰吧!”
  方兆南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那是座高插云表的绝峰,耸立如笔,突出群峰甚多。
  他突然觉着心头泛上来一股莫名的冲动,热泪点点夺眶而出。
  银髯老人慢慢的转过头,冷冷的喝道:“没有出息的孩子,哭什么?老夫昔年身受重伤,从头到脚,伤痕斑斑,倒卧在雪地上一日一夜之久,从未呻吟过一声,滴下过一点泪水。”
  方兆南道:“老前辈人间圣杰,晚辈怎敢相比?”
  银髯老人微微一笑,道:“骂的好,为什么不说我冷面冰心……”他突一整脸色,满脸肃穆的说道:“明日午时,就是咱们约期届满之日,我必须尽我最后一口元气,助霜儿打通生死玄关……”
  方兆南道:“这个老前辈不要放……”
  他本想说不要放在心上,再晚上几天也不要紧,但银髯老人却不让他再接下去,抢先说道:“这十几日她进境很快,我助她,也不过是尽些引导之力,也许我耗去最后一口真元之气,会立时死去,你必须保持镇静,等她自行醒来……”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只锦袋,接道:“这只锦袋暂时由你保管,等她清醒之后,交给于她。如若难通『生死玄关』,你就把这只锦袋一并烧去……”
  方兆南依言奔了过来,走近那老人身侧,接过锦袋,藏入怀中,他知此刻,再劝说他,也是无用,是以默然不语。
  银髯老人轻轻的叹息一声,道:“我极可能在霜儿还未清醒之前死去,你不许因惊骇而扰乱她的运气行功。”
  方兆南躬身答道:“老前辈但请放心,晚辈当敬遵教命。”
  银髯老人突然凝眸沉思起来,良久之后,目光转投在褛衣村女脸上瞧了一阵,回头对方兆南道:“老夫生平不愿受人之助,我再以一招剑式,一招掌法,再换你为我做一件事。”
  方兆南道:“老前辈有什么需要晚辈效劳,但请吩咐就是……”
  银髯老人截住了方兆南未完之言,冷冷的接道:“老夫此刻随时有死去的可能,没有时间和你多费口舌,你究竟是答不答应,快说!”
  方兆南道:“老前辈定要如此,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银髯老人随手捡了一段松枝,说道:“这一式剑招,名叫『巧夺造化』,乃千古以来剑术最为奇奥之学,虽非老夫研创,但当今武林之世,除了老夫之外,再无第二人会此一招……”
  他喘息一阵之后,又道:“可惜的是老夫对这一招旷绝今古的剑式,悟解的过晚,生平对敌之中,从未用过一次,至于那一招掌式,虽然不如剑招奇绝武林,但却有相辅剑式克敌之能,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同时躲过剑掌齐施攻袭,除非是老夫那武功通玄的恩师罗玄复生人世!”
  方兆南听得心中甚感奇怪,暗自想道:不管一剑、一掌如何精奥,天下决没单单一招剑式,和一招掌法,能予克敌制胜,看来只怕他神志有些迷乱了。暗暗叹息一声,道:“老前辈请先告诉需晚辈效劳之事!”
  银髯老人缓缓把手中松枝向外推出,说道:“看着,这一招剑式出手时,共有八个变化,你必须记熟这八个变化,才能把这一剑招威力发挥出来,减少一个变化,剑势的威力就减少一成。”松枝平胸推出,手腕微微摇动,划出一连串的小圈。
  方兆南仔细瞧着那老人手中松枝,在徐徐推出之时,果然很多变化,因他推出松枝很慢,是以,很容易看的清楚。
  奇怪的是,看去并无什么奇奥之处,但那老人却神色郑重,满脸肃穆,方兆南不愿使那老人失望,赶忙凝神举手,试学着那老人推出的松枝变化。
  银髯老人一面比式相授,一面口中讲解着要点。
  方兆南听了一阵,突觉这招剑式确有着奇奥绝伦的变化,连忙用心默记口诀。
  银髯老人传完了一招“巧夺造化”的剑式,突然咳嗽起来,吐出来几口鲜血。
  方兆南心头大骇,伸手在那老人的背上轻轻的捶着。
  银髯老人咳了一阵,说道:“你可记住,那剑诀变化了么?”
  方兆南看老人焦急之态,暗道:我如说记不得剑招变化,势必又要劳动他重新传授。一时之间,无暇多思,随口应道:“记住了!”
  银髯老人此刻已然神志迷乱,听得方兆南说记住了,竟然不再深究,当下说道:“那很好,我再传你掌法,这一掌名叫『佛法无边』。”当下举掌缓缓拍出,一面接道:“这一掌出手之后,共有三个变化,暗合天、地、人三才,和那一剑『巧夺造化』暗合八卦变化,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在威力方面,稍见逊色,虽然如此,但能闪得这一掌攻袭的人,已是绝无仅有的了。”
  方兆南这次倒是集中了全付精神去学,那老人也似回光返照一般,精神陡然大好起来,这一掌不但传授的十分仔细,而且抓住了方兆南的右腕,一面讲解一面逼着他试用。
  两人反复演练,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方兆南虽然体会了一招“佛法无边”的慨要,可是那老人却累的又吐了几口鲜血,神志又陷入混乱之中。
  他闭目养息了一阵,挣扎着站起身子,说道:“我已把举世无双,千古旷绝的一剑一掌传授于你,现在,我要你代我做一件事,但你必须先立下重誓,要替我做到。”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想:什么事必须要我立下重誓?沉吟片刻,问道:“晚辈能够办得到么?”
  银髯老人道:“你绝对能够办到,只怕你不肯去办而已。”
  方兆南道:“如若晚辈能够办到,而不全力以赴,愿遭天诛地灭!”
  银髯老人道:“此事容易至极,老夫要以最后一口真元之气,助霜儿打通『生死玄关』,在我用力把仅存一口真气逼出之后,人即将立刻死去,但能否有助她打通生死玄关,还很难说,我估计她在明日午时之前,当可清醒过来,如果她生死玄关未通,人必疲累不堪……”他神色突然间变的十分严厉,接道:“如果她告诉你生死玄关未通,你就突然下手点她一处死穴,然后捡些干枝枯草,堆在这石洞之中,放起一把火来……”
  方兆南惊道:“什么?”
  银髯老人道:“你已立下重誓,如不听老夫之言,甘心天诛地灭……”他忽然轻声一叹,道:“这些我都是为她着想,你只管照我的话做。”说完,摇摇晃晃的向那褛衣村女走去,在她身后盘膝坐下。
  方兆南惊愕的望着那银髯老人,只见他闭上双目,缓缓举起右手抵住那褛衣村女的背心之上。
  片刻工夫,银髯老人枯黄脸上,陡然泛现出一片红光,满头热气,蒸蒸而上。那静坐的褛衣村女,却反而平静下来,香汗全消。
  石洞中寂静的听不到一点声息,但方兆南两道眼神却不稍转瞬的一直盯在一老一少的脸上,心中泛起极深的哀伤……
  他为练习那一剑一掌,耗去了很多心神,静坐一阵之后,沉沉的熟睡过去。
  待他一觉醒来,已是满山阳光,那褛衣村女仍然静坐未醒。
  他深深吸一口气,挺身站起来,缓缓向洞口走去……
  忽听一声“血池图”凄厉呼叫之声,划空而来,不禁心头大惊,暗道:知机子言陵甫又回来了,这疯疯癫癫的老人,武功奇高,如若被他闯了上来,那可是不易抵挡,陈姑娘行功正值紧要关头,如被闯入山洞一扰,势非走火入魔不可。心念及此,大感焦急,探手捡起一根较长的松枝,隐在洞门之后,想道:如若他真的闯了上来,为着洞中这一老一少的安全,只有出其不意的施展偷袭了。
  但闻那“血池图”尖厉的呼叫之声摇曳在山谷之中,逐渐远去消失,言陵甫似是由谷中直奔过去。
  回头看时,只见那褛衣村女半启樱唇,呼吸急促异常,满脸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而下,不禁心头大骇,放腿急奔过去。
  他本想伸手去扶那褛衣村女,但在伸出双手之时,突然想到那银髯老人相戒之言,倏然缩回双手。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冷笑,道:“不要动她。”
  方兆南急急转头望去,只见洞中之处站着一个青袍褔履,面如古铜,头戴方巾的老人。此人来的无声无息,竟不知他何时登上了突岩。
  一阵惊奇过后,方兆南恢复了镇静神情,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老前辈找那一位?”
  青袍老人目光如电,环视全洞一周,冷然答道:“你们三位都不是老夫欲寻之人。”忽然转身举步欲去。
  方兆南见他要走,正合心意,怕他借故多留,一言不发。
  那知青袍老人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又回过头来,问道:“可见过两个背负判官笔的少年么?”
  方兆南道:“两人可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么?”
  青袍老者喜道:“不错,不错,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方兆南道:“晚辈半月之前曾和两人相遇一次,但现在两人行踪何处,晚辈就不知道了。”
  青袍老者似是不太相信方兆南的话,紧随着追问了一句道:“他们两人同行?还是有别人一起?”
  方兆南道:“他们同行之人中有一位背插大刀的长髯老人。”
  青袍老者哦了一声道:“那定是神刀罗昆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姓名,晚辈不知道,除了背刀的老人之外,还有几位道长同行。”
  青袍老者道:“那是天风道长和他门下弟子,看来你说的倒是实言。”
  方兆南不愿让他多留,怕惊扰褛衣村女行功,紧接一句道:“晚辈素来不说谎言!”
  青袍老者微一点头,缓缓转过身子,大迈一步,人已到了洞口。
  方兆南暗暗舒一口气,正待回顾那褛衣村女,看看她情形有无变化,忽见那青袍老者一转身,人已跃回洞中,两道目光盯在盘坐褛衣村女身后的银髯老人,望了一阵,问道:“阁下贵姓大名?”
  方兆南道:“晚辈方兆南。”
  青袍老者又问道:“那女孩身后老人可是令师么?”
  方兆南暗想:那老人传我不少武功,论将起来,也算是我师父,但我如承认这老人是我师父,他势必又要问长问短。略一沉吟,道:“晚辈也是在这洞中和他们初次相遇。”
  青袍老人面现怀疑之色,道:“原来如此!”双肩一晃,直向洞中欺去。
  方兆南心头一惊,横臂一拦,挡住去路,道:“老前辈要干什么?他们正在行功,惊扰不得。”
  青袍老者冷笑一声,道:“闪开!”左手一伸,横拨过去。
  方兆南左臂一收,右手随着疾向青袍老者手腕之上拂去。
  他在惶急之间,无意中用出那老人传授的拂穴手法,随手一击,迫的那青袍老者倒跃而退。
  青袍老者口中噫了一声,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一阵,突然仰脸大笑道:“我葛天鹏已二十年不履江湖了,想不到后辈人物之中,竟有这等高手,老夫今天倒得要讨教两招了。”
  方兆南听他语气之中,大有动手之意,不禁心中焦急起来,深深一揖说道:“晚辈决无和老前辈动手之心。”
  葛天鹏突然提高了声音,接道:“老实告诉我,那老人究竟是谁?”
  方兆南道:“晚辈确实不知他姓名身世,这个还得请老前辈原谅!”
  葛天鹏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能受你所骗。”身躯微晃,人已欺近身侧,举手一掌,当胸击来。
  方兆南看他来势奇快,心中甚是惊骇,而且掌风凌厉,威势也极猛,估计自己功力,决难硬接这人一掌,但如闪避开去,势必要被他欺了进来,匆急之间,提聚真气,还击一掌。
  但闻葛天鹏闷哼一声,忽然向后倒退三步,纵身一跃飞下突岩而去。
  方兆南呆了一呆,才觉出刚才一掌,竟然糊糊涂涂的击中了对方。
  他根本未存打人之心,掌势随手击出,眼神却未随掌势移动,仅把全身真气提凝胸前,护住了几处要穴,准备硬挡对方一击,是以,掌势击中那青袍老者的什么地方,他也没有看到。
  原来他在惶急之下,无意中用出老人传他的一招“佛法无边”,此招耗去他心神最多,也在他脑际之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不知不觉间,就用了出来。
  他呆立一阵,才缓步走到洞口,探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离弦流矢一般,飞奔出谷,眨眼间转过一个山角不见。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银髯老人在传授一剑一掌之时的训告之言道:“可惜老夫对这一招旷绝今古的剑式,悟解的过晚,生平对敌之中,从未用过一次,至于这一招掌式,虽然不如剑招奇绝武林,但却有相辅剑式克敌之能,天下没有人能同时躲过剑掌齐施的攻袭。”当时他还未深信,但此刻却感到那银髯老人之言非虚了,立时又开始依照那老人所授的掌式变化,练习了两遍。
第十一章 天涯沦落人
  方兆南这次心神集中,毫无杂念,但练来却感到繁杂无比,仅仅是一招掌法的变化,却耗去他一顿饭之久的时间,才算自觉无错。待他再开始练习那剑招之时,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老人传授他剑式变化,竟然完全忘去。他凝神静思,穷尽了所有的才智,才想起出剑之式,赶忙伏身捡起一段松枝,当作长剑施用,依照那老人传授的剑招,一剑刺出。他心中虽记着了银髯老人相告之言,这一招“巧夺造化”中,共有八个变化,但当他划出剑势三变之后,竟自停了下来,想不出下面的五个变化。
  他反复演练了数十次,但只能在刺出剑势中演出三个变化,下面的五个变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禁掷去手中松枝,长长一叹。
  忽然想起那褛衣村女,暗自责道:我只管这般自私的练掌、练剑,如若惊扰了她,如何对得起老人的传武之赐、陈姑娘救命之恩!
  转头望去,只见那褛衣村女仍然端坐无恙,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这时,她脸上的汗水已经消去,半启的樱唇,也已合上,神态娴静,脸上微现着盈盈笑意。
  他忽然发觉眼前这位少女,除了肤色稍显黑点之外,轮廓秀美,眉目似画,樱口棱角,齿排碎玉,再也找不出半点不美之处,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听她长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左右瞧了一阵,口中轻轻的噫了一声,问道:“我爷爷呢?”
  方兆南突然忆起那老人之言,不禁心头一凛,暗道:那老人授我剑、掌之时,再三相告于我,如她“生死玄关”未通,要我出其不意的陡然下手,点她要穴,然后放起一把火来,把他祖孙两人尸体烧毁在古洞之中,但在老人神态之中,分明又对他孙女流现出无比的情爱,此等之事,真叫人难以测出高深。
  那褛衣村女看他一直低头不言,若有无限心事似的,不禁一皱眉头嗔道:“人家同你讲话,你听到没有?”
  方兆南怔了一怔,答非所问的说道:“姑娘『生死玄关』可已打通了么?”
  褛衣村女点点头,道:“打通啦!”
  方兆南松了胸中一口紧张之气,像是卸去压在胸口的一块千斤重铅,神情舒畅,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
  褛衣村女听得心中大奇,说道:“你说的什么呀?”
  方兆南道:“我说的是陈老前辈,以他老人家本身修成的真元之气,助了你一臂之力,果然得偿了他的心愿。”
  他不想把那老人之言据实转告,随口支吾过去,但一时间又想不出适当的话说,是以说的生生硬硬,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几句谎言的破绽太多。
  那知褛衣村女却似毫未听出破绽,长长叹息一声,道:“不知何故,我爷爷对我打通『生死玄关』之事,特别关注,这几年来,日日以此事相勉于我,唉!如非我爷爷日夜督促,再过十年,只怕我也难以打得通『生死玄关』……”忽然想到尚未见到爷爷之面,立时又追问了一句,道:“我爷爷到那里去了?”
  方兆南道:“他老人家就在你身后坐着!”
  褛衣村女脸色忽然一变,缓缓的转头瞧去。
  她似是已有了不幸的预感,那转头之势慢得异乎寻常。
  她虽然尽量使转头之势缓慢,但目光终于投到那老人脸上,只觉如受千斤铁锤在胸口重击了一下,泉涌热泪,夺眶而出。
  过度的震惊悲伤,她反而哭不出声来,只管呆呆的瞧着盘膝而坐的老人,热泪如断线珍珠般,一颗接一颗滚下粉颊。
  方兆南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陈老前辈……”
  褛衣村女突然大叫一声:“爷爷……”一股气血,直冲胸口,她吐出一口鲜血后,晕了过去。
  她从小离开父母,在祖父教养之下长大,祖孙之间,相依为命,茫茫人间,她也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如今一旦目睹她世间唯一的亲人,抛她而去,离开人世,此后人鬼殊途,永无见面之日,叫她如何不柔肠寸断,肝胆俱裂。
  方兆南缓缓伸出右手,轻轻一触那老人手背,只觉僵硬冰冷,死去的时间似已不短,可笑自己一直守在这石洞之中,竟然不知这老人何时死去。
  回头望去,只见那褛衣村女,已自行醒了过来,原来她生死玄关已通,真气已畅通全身经脉穴道,不致凝聚不散,是以,晕厥不久,即自动清醒过来。
  方兆南黯然叹息一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也不必太过悲伤,何况陈老前辈生前还要熬受经脉硬化之苦!这等举世无比的惨酷折磨,只怕非常人所能忍受,如非为着姑娘,只怕他老人家早已不愿生在人世间了。”
  褛衣村女慢慢的挺身坐了起来,拭去脸上泪痕,道:“我爷爷可有什么遗言告诉你么?”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昨宵传授我武功之时,曾经告诉我说,他死之后,把他尸体葬在洞外一座绝峰之上……”
  褛衣村女突然伸出双手,抱起银髯老人的尸体,道:“在什么地方?快些去找。”
  方兆南话还没有说完,正待再接下去,那褛衣村女似已不耐,怒声叱道:“快些走啊!”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一般,面色间隐起焦急之色。
  方兆南默然无言,转身当先出洞,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我虽身受你救命之恩,但你也不可这般对我,这银髯老人传我武功,以后我常到他葬身之处,奠祭奠祭也就是了……他心中突然泛起了早些离开这少女的念头。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石洞口边,他虽然自知轻功难以跃落这等高的距离,但却不愿有畏怯之情落入那褛衣村女眼中,纵身一跃,直向谷底飞去。
  待身子将要落入谷底之际,猛然一提真气,竟然轻飘飘的脚落实地,回头瞧时,褛衣村女早已站在他的身后。
  方兆南举手指着前面一座突出群山的高峰说道:“就是那座高峰。”
  褛衣村女微微点头,抱着祖父尸体,当先向前奔去。
  她生死玄关已通,轻身之术突飞猛进,手中虽然抱着一具尸体,但奔行之势,仍然迅如飘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方兆南用出了全身的气力,仍然被她越抛越远,逐渐的消失了那褛衣村女的背影。
  待他爬上那高出群山的绝峰时,那褛衣村女已经挖好了一个洞穴。
  峰顶上满是积雪,掩遮了山石草物,望去一片银白,只有那个洞穴突处,可见到一些山石泥土。
  那银髯老人仍然盘膝而坐的姿势,长髯在强劲的山风中飘飘飞舞……
  褛衣村女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欲言又止,轻轻的伸出玉臂,抱起放在雪中的尸体,放入穴洞。
  方兆南忍不住说道:“你就这般把他埋起么?”
  褛衣村女微一怔神,回头问道:“那要怎么埋?”
  方兆南举目远眺,看群山尽在眼底,心头突然一动,暗道:陈老前辈不选风景佳美之处,作他埋骨之所,单单选此绝峰,只怕别有用心。念头一转,突然想到银髯老人临死之前,曾经交给自己一个锦袋,嘱咐自己暂时代为保管,如若那褛衣村女“生死玄关”未通,就把这锦袋投入江海之中,如那褛衣村女打通了“生死玄关”,就把这锦袋交付于她。当下伸手入怀,摸出锦袋,说道:“陈老前辈曾交给在下这只锦袋,嘱我暂时保管,待姑娘运功清醒之时,交于姑娘,也许陈老前辈在这锦袋之中,说出了他身后之事。”
  褛衣村女接过锦袋,立时打开,方兆南却转身向绝峰一边走去。
  忽闻一声娇叱,起自身后,道:“回来!”
  方兆南微一犹豫,回头问道:“姑娘可是叫我么?”
  褛衣村女道:“这山峰只有咱们两人,我不叫你,难道说给石头听么?”
  方兆南大步走了过来,心中却在暗自想道:鲁南小店和她初遇之时,她是何等的知礼娴静,怎的现在却变得这般刁蛮……忽然想到,她一个幼失父母之爱的弱女子,和祖父相依为命长大,一旦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自是难怪她性情急躁,心绪不宁。一念及此,对她诸多无礼之处,全都释然于怀。
  褛衣村女把手中锦袋交给方兆南道:“你瞧瞧吧!”
  方兆南犹豫了半晌道:“这个……”
  褛衣村女嗔道:“什么这个那个,我要你看,你就只管放心的看啦!”
  方兆南打开锦袋,只见半只小巧的钢梭,和一纸白笺,笺上写道:
  来年仲秋之夜,到泰山黑龙潭畔,凭此半截“七巧梭”,讨还“龙舌剑”……
  笺上显然余意未尽,但不知何故,却倏然中断,除此白笺和那半截“七巧梭”外,别无他物。
  方兆南举起半截断梭,瞧了又瞧,除了发现梭尖一端,雕刻着“七巧梭”三个字外,再也找不出可疑之处。
  那银髯老人并没有在锦袋中安排自己的后事。
  褛衣村女看他只管瞧着半截的“七巧梭”发呆,不禁嗔道:“你怎么不讲话呢?”
  方兆南把半截“七巧梭”和白笺,一齐放在锦袋之中,笑道:“陈老前辈确实告诉过我,他死后把他尸体葬在这绝峰之上,如若咱们把他老人家的尸体,埋葬在土中,没有棺木保护,只要数月之后,尸体就化在泥土之中,日后咱们来奠祭他老人家时,只怕难以找出……”
  褛衣村女忽然插口接道:“你日后当真会和我一起来奠祭我爷爷么?”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对我有传授武功之赐,我自应把他当作师长看待。”凝目望去,只见那老人尸体干枯的毫无血色,心中突然一动,暗道:他这般枯瘦如柴,想必精血早已干竭,在这等终年积冰不化的绝峰之上,尸体当可保持不坏,眼下问题,是要想出个法儿,保护他的遗体,不要被鸟兽之类伤害到。
  抬头望去,只见数丈外处,有一座七八尺的高大岩石,日光照耀下,晶莹透明,不禁心中一动,失声叫道:“有啦!这办法倒是不错。”
  褛衣村女霍地挺身站了起来,道:“什么办法不错?”
  方兆南指着那岩石说道:“你看那岩石外面,不是有一片晶明玉物么?”
  褛衣村女道:“这等绝峰之上,冰雪终年不化,石外冰层,有什么好奇之处?”
  方兆南道:“如果咱们把陈老前辈的尸体,冻在冰雪之中,在严寒保护之下,尸体决是不至腐坏。”
  褛衣村女黯然点头,道:“你想的办法确实很好!”
  方兆南纵身跃到那大岩石下,举手一掌拍去,但闻呼的一声,簌簌落下几块碎冰。
  要知这等千年积冰,坚硬无比,方兆南这一掌用足了六成劲力,竟难劈裂冰层。
  褛衣村女抱起老人身体,找到峰后一处终年难见阳光之处,和方兆南一齐动手,破开冰层积雪,把那银髯老人尸体放入冰窟之中,然后缓缓堆上积雪,皑皑白雪,逐渐掩没了银髯老人的尸体。
  寒风凛冽,吹飘着两人的衣袂,那褛衣村女秀美面颊上,直垂着四条冰条。原来她埋葬尸体之时,泪水由眼角缓缓滴下,冷风扑面,严寒透骨,不待她泪水滚下面颊,已然在脸上结成了冰条。
  方兆南帮着她堆好冰雪后,叹道:“姑娘准备到那里去?”
  褛衣村女举手拂去脸上的冰痕,茫然一笑,道:“茫茫世界,没有栖身立足之处,我就留在这里伴守着爷爷吧!”
  方兆南道:“绝峰酷寒,生物绝迹,姑娘纵有一身武功,也难常居此处。”
  褛衣村女重又取出怀中锦袋,瞧了白笺一眼,道:“那我就到泰山黑龙潭去吧!”
  方兆南道:“笺上既未指明你找什么人讨剑,又无对方住处,不届中秋,去也无用!”
  褛衣村女双目一瞪,逼视住方兆南道:“留这里不行,去泰山也不行,你要我到那里去呢?”
  方兆南道:“姑娘难道就没有一处可以投奔的亲人么?”
  褛衣村女摇摇头,答道:“除了我死去的爷爷之外,举目世间,没有我一个亲人……”
  方兆南道:“你的父母呢?”
  褛衣村女茫然一笑,答道:“自我了解人事之后,就随在爷爷身边,从未听爷爷谈过我父母之事。”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倒是极为难办之事,她一个毫无经验阅历的女孩子,纵有一身武功,也难应付江湖间重重险诈,眼下只有暂时让她和我走在一起,先去抱犊岗救了师妹再说。心念一转,说道:“姑娘既无一定行址,不如暂时和我同到鲁南一行。”
  褛衣村女缓缓的起身接道:“要我陪你同到鲁南一行可以,但你得答应来年仲秋,陪我到泰山黑龙潭畔一行。”
  方兆南暗暗想道:我是为怕你孤零,那里是要你陪我。但又不便出言解说,只好微微一笑,道:“好吧!如我届时有暇,当奉陪姑娘同赴泰山一行就是!”
  褛衣村女仰脸望着天际默默沉思了一阵,突然说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和你同行在江湖之上,被人瞧在眼中,定然会耻笑于我……”
  方兆南倒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几句话,不觉听得微微一怔,心下暗自想道:这倒不错,男女之嫌,总得设法避避才好。
  正待答复,那褛衣村女已抢先接道:“我从小随在爷爷身侧长大,本对男女之嫌看得很淡,不知何故想到和你同行之事,心中忽然会紧张起来。”
  方兆南道:“这也难怪,姑娘十几年中,除了和陈老前辈在一起外,从未和生人接触相处……”
  褛衣村女不待方兆南说完,接道:“但我心里却又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陡然站起身子,缓步向峰下走去。
  方兆南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泛起了极深的感慨,暗自叹道:像她这等孤零无依之人,从小就在寂寞之中生活,追随着白发苍苍的祖父,上下两辈,相差了五六十岁,只怕连个伴她游乐之人,也是没有,实难怪她胡思乱想,语无伦次。
  一念及此,心中油生同情之感,忖道:以后我要对她多多照顾,让她明白人世之上,除了她死去的祖父,还有和蔼可亲之人,用最大的容忍,慰藉她孤零生活中养成的寂寞之心。当下放步追了上去。
  两人走了十几里路,褛衣村女从未回头瞧过方兆南一次,方兆南也未和她说一句话,只是默然相随身后。其实她内功精深,耳目灵敏无比,只听步履之声,已知方兆南紧随身后而行。
  她生平之中,除了祖父之外,从未和男人单独相处在一起,眼下陡然和一个年龄相若,英俊潇洒的男人走在一起,而且今后还有着极长一段相处的时日,只觉心中生出了无比的紧张,千情万绪,纷涌心头,但仔细想去,却又都是些茫茫渺渺,无可捉摸之事……
  忽闻一阵喝叱之声,飘入耳际,使她纷乱的情绪,暂时平静下去,回头望着方兆南问道:“咱们要是遇上了别人时,你要如何称呼于我?”
  方兆南听得一呆,暗道:这倒是一个难题。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
  褛衣村女轻声一叹,道:“我的名字叫陈玄霜,爷爷活着之时,常常叫我霜儿,你也叫我霜儿吧!”
  方兆南道:“霜儿两字,我岂能叫,我叫你霜姑娘如何?”
  陈玄霜摇摇头道:“不好,你这般称呼于我,别人听到了,就知道咱们是素无瓜葛的陌生之人,孤男寡女,走在一起,岂不让人笑话?”
  方兆南听她说的似是而非,不禁莞尔一笑,道:“那我要叫你什么?”
  陈玄霜嗔道:“要你叫霜儿,你不肯,那你就干脆别叫我好了!”
  方兆南早已对她存下容让之心,是以对她嗔怒刁蛮之态,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觉着她轻嗔薄怒之间,别具一种天真娇稚情态,不禁又是微微一笑。
  陈玄霜看他毫无焦急模样,心中更是气恼,怒道:“你笑什么?人家心里急得不得了,你倒是满开心的。”
  方兆南脸色一整,答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只是怕太委曲了你。”
  陈玄霜道:“你且说来听听?”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传授过我的武功,我虽未行过拜师大礼,但已有授艺之实,如若陈姑娘不觉唐突,不妨唤我师兄,这样别人听起来既不刺耳,咱们也可名正言顺的走在一起了!”
  陈玄霜嫣然一笑,道:“这办法倒是不错。”
  忽闻前面山谷之中喝叱之声,愈来愈大,隐闻双物交击之声,似是正有人动手。
  陈玄霜侧耳听了一阵,道:“咱们到前面去瞧瞧,看看什么人在动手好么?”
  她“生死玄关”已通,武功已步入了另一境界,耳目也较前更为灵敏,方兆南只是隐隐可闻,但她却听得十分清楚。
  方兆南道:“咱们去瞧瞧可以,但却不能停留太久。”
  陈玄霜应了一声,放腿向前奔去。
  方兆南也施出轻身功夫,全力疾追,片刻之间,转过了两个山弯。
  放眼望去,只见长发散披的言陵甫,挥舞竹杖,正和一个身着青袍,手执文昌笔的老者,打得难解难分。
  在两人动手旁侧,横卧着神刀罗昆、葛煌、葛炜,以及天风道长和他门下的四个弟子。
  方兆南看的暗里叹息一声,忖道:天风道长等人定因走到这山谷之后,背上掌毒发作,卧病难行……
  只听言陵甫大喝一声,手中竹杖突然一变,杖风如啸,攻势急转凌厉,杖影滚滚,威势十分惊人。此人虽然疯疯癫癫,但武功却是丝毫无减,而且更觉勇猛彪悍。
  方兆南曾用一招“佛法无边”击退那长衫老人,还隐隐记得他自称葛天鹏。
  但见他笔影纵横,撒出满天精芒,和知机子言陵甫武功相当,难分上下,不禁心中暗生惊骇,忖道:此人武功这般高强,如非陈老前辈传授我的一招“佛法无边”侥幸胜他,只怕早已送命在此人手中了。
  心念及此,不自觉又凝神思索那一招“佛法无边”的变化起来。
  陈玄霜目睹方兆南看了两人动手情形之后,忽然仰首静立,神情木然,不禁芳心一跳,低声说道:“方师兄你怎么啦?”她初次对人这般亲热称呼,“师兄”两字叫出口后,忽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难受。
  方兆南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望着陈玄霜,问道:“陈姑……”叫了一半,慌忙改口道:“霜师妹叫我了么?”
  原来他正在用心思索那招“佛法无边”的变化,根本就没听清楚陈玄霜说的什么?
  陈玄霜道:“你这人的心哪,不晓得被什么吃啦!人家给你讲话,你总是听不明白!”
  方兆南讪讪一笑,道:“我正在想一件事,师妹就再说一遍吧!”
  陈玄霜大眼睛眨了两眨,答不出话,想了半晌道:“不要说啦!现在就是说也说不清楚。”
  方兆南奇道:“为什么……”忽然若有所悟,接道:“是啦,你定然是问我在想的什么心事!”
  陈玄霜忸怩一笑,道:“我才不管你呢!”
  突闻葛天鹏厉喝一声,文昌笔陡然急攻三招,幻化出一片笔影,迫得言陵甫退了两步。
  一笔翻天逼退言陵甫,横笔问道:“大驾可是誉满江湖的神医知机子言陵甫道兄么?兄弟葛天鹏。”转脸瞧了方兆南一眼,立时又转过头去。
  言陵甫双目圆睁,逼视着葛天鹏,听他说完话后,突然大喝一声:“还我血池图来!”举手一杖“泰山压顶”猛劈而下。
  葛天鹏一皱眉头,横跃三尺,避开杖阵,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言陵甫神志迷乱,那里能听得清楚,呼的一杖“力扫五岳”,横击过去。
  葛天鹏脸色大变,向后一闪,避开杖势,反手一笔“画龙点睛”,直击过去。
  两人重新交手,较刚才尤为猛烈,葛天鹏不知言陵甫神志迷乱,只道他不屑和自己谈话,不觉激起胸头怒火,文昌笔连续演出杀手绝学,寒芒电转,攻势凌厉异常。
  言陵甫虽然疯疯癫癫,但他一身绝高的武功并未失去,手中竹杖纵打横击,猛勇无伦,和葛天鹏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两人功力相差不远,武功也在伯仲之间,这一全力拚搏,更显得凶猛绝伦,惨烈无比。
  方兆南目睹两人激烈恶战,心中突然一动,暗自忖道:言陵甫这等见人就打的疯癫之状,终非善局,他武功虽然高强,但灵智心机尽失,以眼下所见情势而论,那“血池图”藏在他身上,决非长久之策,必须早些设法把它取回!
  抬头望去,只见两人激战之势,愈发猛烈,言陵甫久战之后,已不似初动手时那般稳健,攻势虽然迅快,但已隐隐呈现后力不继之态,杖法也渐见散乱。反观葛天鹏,经过一阵急打猛拚之后,似已知遇上劲敌,胜败之分,决难在百招以内分出,心神渐定,不再抢攻,以闪避和轻巧的身法,蓄力游斗,准备待对方真力将要耗尽之时,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反击求胜。
  方兆南冷眼旁观,默查双方激战情势,估计言陵甫再难支撑到五十个回合以上。
  途中所见所闻,似是都和那“血池图”有关,看来此图定然对整个武林的形势,有着极大的影响,纵然不像梅绛雪说的那般严重,关连着武林中千万人的劫运,但此图事关重大,大概总是不错,藏在一个疯癫之人的身上,决非上策。念转意决,回头低声对陈玄霜道:“霜师妹请在此等我片刻,我把那施竹杖的疯癫之人引开,免得他伤在施笔之人的手中。”
  陈玄霜道:“怎么,你认识他么?”
  方兆南道:“其人和我有过数面之缘,以医术驰名江湖,只因丹炉被人毁去,使他耗去十余年心血采集的灵药,毁于一旦,一急之下,竟然急成了疯癫之症。但他内功精深,又极擅医术,我想过些时日,当可慢慢好转……”
  陈玄霜叹道:“可惜爷爷死了,如果他老人家还活在世上,定然可以疗好他疯癫之症。”
  方兆南叹道:“唉!可怜一位享誉江湖的侠医,竟然自罹疯病……”纵身一跃直向两人冲去。
  葛天鹏自被方兆南一招“佛法无边”击退之后,对他早已心存戒惧,一方面和言陵甫动手相搏,一面暗中留神着方兆南的举动,瞧他纵身直冲过来,不自觉的收笔向后跃退了七八尺。
  方兆南一心取回“血池图”,也未理会葛天鹏,横身拦在言陵甫身前,笑道:“言老前辈还认识晚辈么?”
  言陵甫凝目呆呆的瞧了方兆南一阵,突然大喝一声,举手一杖劈下。
  方兆南知他神志不清,早已暗中运气戒备,横里一跃闪开五尺,笑道:“言老前辈如想找回失物,就请随在晚辈身后。”也不容言陵甫答话,转身向前奔去。
  言陵甫果然紧随身后追去,一面大声叫道:“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要追上你!”
  方兆南一语不发,只管放腿疾奔,他知对方功力要比自己深厚,脚程也比自己快速很多,如若被他追上,缠斗起来,只怕难以脱身,是以不敢和他说话,怕分散精神,影响奔行速度。
  他自得那银髯老人传授之后,日夕用心苦练,不知不觉之间,武功已增进很多,奔行脚程,也较前快速不少,片刻之间,已越过两三个山岭。
  方兆南流目四顾,只见四野一片静寂,立时停下脚步,正待转过身去,忽觉一股杖风疾扫过来。
  原来言陵甫紧追身后,一见方兆南停下身子,不问青红皂白,呼的一杖拦腰扫去。
  这一招来势劲急,发难又大出方兆南意料之外,再想跃身闪避之时,已自不及,匆忙中一挫身子,回头拍出一招“佛法无边”。这一招耗去他心神最多,记的也最清楚,是以不觉间就用了出来。
  但觉掌势糊糊涂涂的,触按在对方身上,言陵甫大叫一声向后退去。
  定神看去,才发觉这一掌正好按在对方右臂之上,如非这一掌按中对方右臂,势非被杖势扫中不可。
  言陵甫似是受创不轻,跃退之后,一直瞪着双目望着方兆南发呆,未再抢攻。
  他和葛天鹏力拚了数百招,早已耗去大部份真力,方兆南反臂一招“佛法无边”,虽然未用出全力,但因在慌急之下,已用七成劲道,言陵甫已筋疲力尽之躯,如何还能受方兆南这奇奥的一击,只觉右臂肩骨之处,痛疼如折,一条左臂再难运转,因他神志不清,也不觉着对方手法的奇奥,只知运气调息。
  方兆南一击得手,逃过了一杖之危,立时用心思索如何取得他身上的“血池图”。
  他虽聪明绝伦,机智百出,但宅心却甚忠厚,虽然心知此刻,击倒对方并非难事,但却不忍出手伤害到他一个疯癫之人,忖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取图之法。
  言陵甫一直静静的站着,目光迟滞,怔怔的望着方兆南。
  忽听他轻微的哼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
  方兆南看他转身欲去,不禁心头大急,急道:“老前辈那里去?”纵身一跃直扑过去。
  言陵甫听得身后呼叫之声,本能的回头劈出一掌。
  方兆南去势劲快,收势不及,只好右掌疾吐,硬接言陵甫的一掌。
  但闻一声砰然微响,双掌接实,方兆南被撞得由空中直落下来,言陵甫却踉踉跄跄的向前退了几步,一跤跌在地上。
  方兆南略一运气调息,缓步走了过去,只见他双目微闭,侧卧地下,乱发散覆,竹杖竖陈,看的人心生凄凉之感。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伸手撩开言陵甫的长衫,以极迅快的动作,取回“血池图”藏入怀中,然后施展推宫过穴的手法,推拿言陵甫的穴道。
  这可怜老人,似是受伤极重,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睁开了眼睛。
  方兆南看他清醒过来,黯然一叹,纵身而起,放腿向来路奔回。
  陈玄霜正在四面张望,见他回来,很快的迎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些人个个都受了重伤,而且脸色惨白,只怕是难以救得活了……”她微微一顿之后,叹道:“如是爷爷还活在世上,就是他们伤势再重一点,也死不了,可惜爷爷……”两行泪水,顺腮而下,滴在了方兆南的手上。
  方兆南劝道:“霜师妹别再伤心,需知世间没有不死之人。不散的筵席。”
  转脸望去,只见葛天鹏已把那些倒卧谷旁的受伤众人,全都移聚在一处,脸上神情黯然,默默无言的站在一侧,他似自知无能救得几人性命,也不设法解救。
  只见那躺在地上之人,有两个年轻道装的,身体已然僵硬,八成是早已死去,其他之人虽然还像活着的样子,但个个脸色惨白,形态枯瘦,眼圈深陷,想是几人走到这山谷之中,伤势发作,难再行动,立时席地而坐,调息伤势,风雪交加,鸟兽绝迹,几人纵然带有干粮,亦必用尽,饥寒交迫,伤势煎熬,致落得这般模样。
  忽然心头一寒,暗道:这几人都是那红衣少女所伤,不知她用的什么功力,竟然如此歹毒,但她心中对我怀恨,只怕超过眼下几人很多,何以竟然不肯下手伤我,难道对我所下毒手,还未发作不成?一念及此,忽觉背心上隐隐作痛,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忽听葛天鹏自言自语说道:“煌儿、炜儿,想不到你们初出江湖,就遭了这等毒手,我来晚一步,父子们竟成永诀!”伏身抱起葛煌、葛炜,转身而去。
  他此时正沉浸在极度的伤痛之中,心神恍恍惚惚,抱着葛煌、葛炜,直向两人冲去。
  方兆南疾向旁侧一闪,让开了去路。
  一阵冷风吹来,飘起了葛天鹏衣袂,也使他恍惚的神志,忽然一清,倏然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倒卧在路侧的天风道长等,又缓步走了回去。
  只见他蹲下身子,把倒卧在地上几人扶了起来,分别在几人背后“命门穴”上击了两掌。
  方兆南默算时间,自己在那山洞之中渡过了半月时间,而天风道长诸人,仍然停在这山谷之中,依几人未能远去而论,伤势定然发作极早,但以几人还未死去来看,那红衣少女下手虽然阴毒,但必然是一种缓缓伤人的阴歹工夫,心中暗道:我身上现有言陵甫相赠的“辟毒镇神”丹,何不拿出来试上一试,如能救得几人性命,也算一件大善事。
  探手入怀摸出药物,大步走了过去,说道:“在下身上带有疗治毒伤的丹药,但却不知能否医得这几位的伤势……”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不过眼下他们都已奄奄一息,纵然药物难以收效,倒也不妨一试,不知老前辈是否同意?”他怕药物用错,反而会促使几人早死,特地事先把话说明。
  葛天鹏曾被他出手一击而中,知他武功奇高,听他说身怀药物,当非妄言,以他之能,或能救得几人和爱子生命。当下点头说道:“小兄弟既肯出手相救,老朽甚是感激。这般人中,除了老朽犬子之外,都是多年好友,小兄弟但请出手,眼下他们都已是生机全绝,纵然用错药物,那也是天不假年,怪不得你。”
  方兆南打开瓶塞,倒出了几粒“辟毒镇神丹”分别送入各人口中,呆呆望着几人服下药物后的反应。
  他这误打误撞的下药,还真是被他撞对,那“辟毒镇神丹”,正是那红衣少女“赤练毒掌”的克星,对症投药,收效奇快,几人服下药物,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竟然都气息转重,脸泛血色。
  葛天鹏眼看各人服下药丸后,大有转机,心中对方兆南异常感激,抱拳一礼,道:“老朽久已不在江湖之上走动,请恕老眼昏花,不识高人!”
  方兆南道:“晚辈不过碰巧施药,怎敢当这等称谢,老前辈请留此等待他们醒来,晚辈还有要事,必需赶路,就此告别!”拱手为礼,站起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他怕这几人万一醒来,又要和他纠缠不清,是以不愿多留,一口气跑过了几座峰岭,才放慢脚步而行。
  陈玄霜一直和他联袂而奔,她的轻身功夫本高过方兆南许多,是以不管他奔行如何迅快,都能从容相随,不快不慢的和他并肩而行。
  陈玄霜见他放慢了脚步,微微一笑,问道:“咱们现在要到那里?”
  方兆南略一沉,问道:“我要到鲁南抱犊岗去,不知……”
  陈玄霜笑道:“这世上我除了和你相识外,再无第二个人,自然和你一起走了,难道你还要问么?”
  方兆南想道:她这般和我亲近,终非长策,孤男寡女,常相厮守,纵然心地光明,也难免落人闲话,但她说的也是,江湖险诈,防不胜防,如若让她一个毫无江湖阅历的弱女子,单独在江湖上闯荡,亦非善策。一时之间倒想不出妥善之法安排于她,眼看和怪妪相约之期已然将满,看来只有让她同赴鲁南一行,先救了师妹再说,当下说道:“我和人相约见面之期,已将届满,咱们沿途之上,要兼程赶路而行。”
  陈玄霜道:“不论你如何奔走,我都可追赶得上。”
  方兆南微微一笑,不再答话,放腿向前奔去。
  两人兼程赶了数日,已到抱犊岗下,方兆南费了半日时间。才找着出那怪妪所居的山谷。
  陈玄霜一直跟在他身后,从不肯多问他话,也不管方兆南找的地方对是不对,只是紧随他身后而行。
  方兆南一面走,一面留心着四周山势形态,只怕找错了路。
  忽听水声淙淙,一道山泉由峰上倒垂而下,流在一片突岩之上,溅起一片水珠。
  他那日被那怪妪抓起身躯,送出山洞之时,曾被泉水淋个满头满身,是以,对那垂泉记得特别清楚,一见垂泉,立时向那突岩之上攀去。
  一口气攀上突岩,举手击在石壁之上,高声说道:“老前辈快些开门,晚辈送药来了。”
  他一连叫了数声,不闻答应之声。
  抬头望去,只见阳光耀目,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暗道:是了,那怪妪身上满涂有化肌消肤的药物,不能见得阳光,看来只有等到深夜了。
  忽闻一阵衣袂飘风声,陈玄霜紧随他跃上了突岩,问道:“你要找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等地方?”
  方兆南指指石壁,低声说道:“那人就住在这石壁之内,不过,咱们现在还不能见到她。”
  陈玄霜奇道:“为什么?咱们合力把石壁打开,不就可以见到他了?”
  方兆南摇摇头低声说道:“不行,人家也不是故意不和咱们见面,实有难以见面的苦衷。”
  陈玄霜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跑来见他,既然见不到,咱们走吧!”
  方兆南道:“等到天色入夜,就可以见到她啦!”
  陈玄霜听得一怔,道:“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不肯见人,却要在晚上会客,那他定然不是人了……”
  方兆南急道:“别乱说,要是让她听到了,那还得了?”
  陈玄霜道:“听到就听到,怕什么?哼!你怕他,难道我也一定要怕他么?”她说话声音,愈来愈大,似乎故意要让那壁中之人听到。
  方兆南知她任性无比,此刻劝说于她,不但于事无补,反将弄巧成拙,赶快站起身子,拉着她说道:“咱们到别处谈去。”
  陈玄霜缓缓站起身子,突然飞起一脚,向那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吃了一惊,想拦阻她时,已自不及,只惊得呆在当地。
  陈玄霜将要踢中石壁之时,突然身子一旋,一个大转身,向突岩下面纵了下去,落在一株突出的矮松之上,仰脸招着手笑道:“下来呀!”
  方兆南纵身追下,笑道:“这几天来,我刚想说你乖了,你竟又顽皮起来!”
  陈玄霜道:“你几时称赞过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方兆南道:“我还没有说出口来,你自然不知道了。”
  陈玄霜嫣然一笑,纵身跃下。
  两人在山谷之中,找到一片草地之上坐下,此时虽然已过深冬,但还未到树叶萌芽之期,莕草颓枝,一片凄凉,但两人坐息之处,四面都是山壁环绕,不受严寒风雪侵袭,却仍然生着满地青草。
  陈玄霜躺在草地之上,望着天空几片飘浮的白云,只觉人生变幻际遇,有如无际蓝天上的浮云,飘泊难定,感怀身世,不觉悲从中来,两行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方兆南也正在暗暗的想着心事,不知那石洞的怪妪,是否还活在世上,娇生惯养长大的瑛师妹,相伴着那样一个冷怪残忍的怪妪,能否安然无恙。九宫山中连番出人意外的际遇,延迟东归日期虽未逾越三月限期,但距届满只不过四五日时光,不知被那怪妪留居石洞的瑛师妹,该如何望眼欲穿了。如若那怪妪不守限约,或是她那残损的身躯,已无能再支撑下去,会不会迁怒于师妹,而把她伤在手下……
  转头望去,只见陈玄霜泪水不停的滚下双颊,赶忙劝道:“陈老前辈已经逝去,哭有何补?”
  陈玄霜接道:“从我记事之日,就只有爷爷一人教养着我,可怜我连父母容貌也未见过一面,如今爷爷又弃我而去,茫茫世界上,只有我一个无依靠的女孩子,这孤苦无依的凄凉景况,你要我何去何从?”
  方兆南道:“人世间凄凉之事太多,这孤苦无依又何止姑娘一人!”
  陈玄霜拭去脸上泪痕,挺身坐了起来,道:“怎么?难道你也和我身世一般……”
  她本想说一般凄凉,但话将出口之时,忽然觉出这几句话,有些不妥,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我虽托福皇天,父母健在,但我却眼看一件比姑娘际遇更为凄凉之事……”
  陈玄霜道:“世上千千万万的悲惨之事,但如非身受之人,只怕难以体会出个中痛苦。”
  方兆南道:“那人虽非我生身父母,但却是我授业恩师,师伦大道,传艺情深,比起父母之恩毫无逊色,唉!他们际遇之惨,比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全家老幼尽遭惨杀,只余下一个比你稍大的女孩子……”
  陈玄霜急道:“那一定是你的真师妹了?”
  方兆南道:“你也不是假的啊!陈老前辈在十余日中传授我武功,纵用上三五年时间,也难学得。”
  陈玄霜幽幽一笑,道:“你来抱犊岗上,可是要找你师妹么?”
  方兆南道:“不错!她被一个遭人毒害囚禁山洞中的怪妪,留作人质,迫我到九宫山寻找言陵甫,替她讨取九转生肌续命散,以药易人。”
  陈玄霜不再追问,闭上双目,缓缓的躺在草地上,一阵山风吹来,飘起她散垂的秀发和褴褛的衣袂。
第十二章 一讯震江湖
  方兆南心中忽然泛起一阵羞愧之感,暗道:我只管日夜兼程赶路,连一件衣服也不知替她制作。心中愧咎丛集,只觉太对不起她,缓缓伸手,拂着她飘垂的散发,低声说道:“咱们俩只管赶路,连一件衣服也没给你作,想来使我不安的很!”
  陈玄霜道:“我从小就穿补过的破衣服、穿惯了,师兄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话虽说的十分婉转,但神情却很庄重,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方兆南虽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她一付冷漠庄严的神情,心中纵有亲切之言,也叫你不敢说出口来。
  他忽然觉着这女孩的性格,和那为逼自己吞服“血池图”而以身相许的梅绛雪,有些不同,但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却无法明确的说出来……
  正忖思间,忽然听得一阵步履之声,由身后传了过来。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腰束白布带子,手执巨斧,肩挑柴担的大汉,急步奔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肩扛禅杖,足着芒履,年约四旬的中年和尚。
  方兆南一见来人,立时认出是袖手樵隐门下弟子盛金波,立时大声叫道:“盛兄别来无恙?”
  盛金波转头瞧了方兆南一眼,冷冷的说道:“你又来我们朝阳坪下做什么?哼!是否觉得麻烦还没有找够?”
  方兆南本想问他张一平的下落,但听得盛金波一番顶撞之言,一时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不禁呆在当地。
  陈玄霜忽然挺身而起,道:“朝阳坪非你们私有之地,我们高兴来,你管得着么?哼!多管闲事!”
  盛金波被她顶撞得楞了一楞,道:“一个女孩子家,说话没轻没重,成何体统,我盛金波堂堂七尺之躯,岂肯和你个女孩子家呕气!”回头对那和尚说道:“咱们走吧!”转身放步而行。
  陈玄霜娇喝一声:“站住!”
  正待放腿追去,却被方兆南一把抓住了左腕,劝道:“我们还有正经事办,别再多惹事啦!”
  盛金波已然停下脚步,那中年和尚也把扛在肩上的禅杖,取在手中。
  陈玄霜看两人都似摆出动手相搏的态势,平熄的怒火,陡然间又冲上心头,低叱一声:“放开!”用力一挣,摔脱了方兆南握在左腕的右手,一提真气,直冲过去。
  那中年和尚随在盛金波身后而行,停下步来,正好挡在盛金波的前面。
  陈玄霜冲到那和尚前面,星目一瞪,道:“站开去,是不是想挡我去路?”
  中年和尚合掌道了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请看我佛之面,暂息胸中之愤,贫僧千里兼程赶来,有要事面谒这位盛施主的恩师,事关千百武林同道生死,急如星火,延误上一刻时光,即将多增加一分危机,唉!也许将贻害几条人命……”
  陈玄霜笑道:“你说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那和尚似是异常焦急,神情间甚是不安的说道:“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死亡标识『七巧梭』重又在江湖之上出现,而且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人,和黑道上的高手,都接到一张通知,限令今年端阳之日,齐到冥岳『绝命谷』中,赴她『招魂宴』,如若届时不到,一月之内尽戮背约之人的全家亲友,刀刀诛绝,一口不留……”说至此处,突然想到和这样一个女孩子家,谈论目下江湖上惊天动地的大事,实是有些不伦不类,赶忙收住话锋,合掌一礼,接道:“因此事关系太大,贫僧奉命来此,邀请袖手樵隐史大侠破例出山,共筹挽救此一浩劫的办法。女施主如不肯忍一时之气,和盛施主动手相搏,只怕激怒了……”忽然觉得下面之言说出口来,不但于事无补,恐将引起对方反感,高宣一声:“阿弥陀佛!”住口不言。
  陈玄霜看那和尚满脸愁苦之容,不觉微微一笑,道:“绝命谷中招魂宴,听来倒像是有点可怕!”
  那中年和尚听她随口说来,轻轻松松,脸上毫无紧张之色,摇头一叹,说道:“女施主年纪幼小,自然不知三十年前传言江湖之事……”
  陈玄霜探手入怀,摸出爷爷遗留的锦袋,摸出了半截“七巧梭”,道:“你说那江湖上视为死亡标帜的『七巧梭』,可是此物么?”
  那中年和尚,虽然看她从怀里摸出半截断梭,但还不信那是“七巧梭”,那知凝神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全身微微颤动了一下,回头拉着盛金波,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走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陈玄霜看那和尚惊慌之态,心中甚觉好笑,凝目寻思片刻,回头对方兆南笑道:“那和尚怎生这等害怕这支半截断梭呢?咱们追上去,问问他去!”
  方兆南已知袖手樵隐武功高强,追上去只怕将要惹出一场麻烦,立时劝道:“人家既然害怕此物,咱们如果追了上去,只怕给人家增了很多麻烦,我看还是别追算了!”
  陈玄霜只不过是觉着好玩,一听方兆南力劝不要追赶,也就不再坚持,微微一笑道:“好吧!这次依你就是……”忽然脸色一整,接道:“是啦!你是怕我追了上去,招惹出麻烦来,误了救你师妹的大事?”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怔,道:“救我师妹之事,纵然误了一天,也不要紧,我是怕你追了过去,和人打起架来,如果伤了别人,彼此无怨无仇,心中定然感觉难过,如若咱们被别人打伤,那就更不值得啦!”
  陈玄霜听他一番解说之后,芳心甚感安慰,嫣然一笑,道:“我只道爷爷死了之后,世界之上再也不会有惜我怜我之人……”忽然想到言中之意太过露骨,倏而住口不言,缓步向前走去。
  要知她幼年生长在孤独寂寞的环境中,父母早死,跟在祖父身旁长大,爷爷虽然百般怜爱于她,但为了造就她的武功,一直督促极严,在她童年到少女这些岁月之中,一直未能快快乐乐的玩过,因而使她性格之中潜藏了强烈的热情,和极尖锐的反抗意识。这两种大不相同的观念,使她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性格,爱恨交炽,忽冷忽热。
  方兆南默然相随她身后而行,一语不发,他在这几日观察之中,已然觉出此女喜怒难测,有时间笑靥如花,极是平和温柔,但有时间却半日不言不笑,沉默的可怕,唯恐在言语之间,开罪于她,引起无谓之争,是以,能不和她说话,就尽量避免。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陈玄霜突然回过头来问道:“方师兄,我心中想到了难解之事,不知你是否能够解得?”
  方兆南道:“你且说将出来,让我帮你想想看。”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那和尚见到我这半截断梭之后,惊慌而去,不知是何用意?”
  方兆南略一沉思,说道:“他见你手中断梭,定然误认了你也是冥岳中人,故而惊慌而去,那也是人之常情。”他对“七巧梭”的出处来历,亦甚茫然,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陈玄霜道:“可是爷爷又怎么会把这数十年前,震慑武林人心的死亡标帜,留在这锦袋之中呢?难道我真的……”她瞧了方兆南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听得心头一震,暗道:“这话倒是不错,她祖父留下这半截断梭,不知是何用意,看来此事只有到泰山黑龙潭畔,凭此断梭取剑之时,或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陈玄霜看他默然不言,不禁又追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事?难道你真的怀疑我是冥岳中人么?”
  方兆南摇头道:“陈老前辈留此断梭,用意定然很深,姑娘纵非冥岳中人,只怕也和『七巧梭』有什么恩怨牵缠。”
  陈玄霜凝目沉思,想从记忆之中,找出点可资追索的痕迹,但她想了半天,脑际中仍然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一点能和“七巧梭”关连一起的事,不禁幽幽一叹,道:“我对自己身世,一直就模糊不清,父母形貌,一点也记忆不起,当我记事之日,就和爷爷住在一起,他老人家,除了告诉我名字叫玄霜之外,日夕都是督促我练习武功,从不肯谈我们的家世,每当我问及父母之事,他老人家每次都默然不言,我怕爷爷伤心,每次都不敢追问太紧,心中想着总有一天,他能告诉我的,那知他竟在我静坐运功之时,悄然而逝,看来我身世之谜,父母何在,今生今世,是永远无法知道了。”
  方兆南劝道:“也许陈老前辈早已预作安排……”他微一沉忖,接道:“陈老前辈,武功绝世,医术通神,自非无名之人,师妹身世将来不难查出,何苦自找无谓烦恼呢?”
  陈玄霜展颜一笑,道:“你说的也是,像我爷爷那样高深的武功,举世也难找出几个,如果他不是身受内伤,定然要名列一代武学宗师。”
  她天性之中潜在了易喜易怒的两重性格,再加上年纪幼小,天真无邪,不知收敛,喜怒之情,常常流现于神情之间,使人大感不易捉摸。
  方兆南抬头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笑道:“天色已经不早,咱们在此坐息一阵,等候天色入夜,去救我师妹出来,就可离开此处,到名满天下的西湖去游览一番。”
  陈玄霜问道:“西湖好玩么?”
  方兆南正待答话,陈玄霜又抢先说道:“我知道啦!西湖乃天下有名的风景之区,山明水秀,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咱们快些休息吧!”
  两人盘膝运息了一阵,待天色初更时分,起身向那山洞所在奔去。
  方兆南白天来过一次,早已把地形记熟,一口气已奔到那流泉突岩所在。
  陈玄霜自打通“生死玄关”之后,武功大进,双臂一振,衣袂飘飘而起,瞬间已飞上了突岩,方兆南却需中途接脚换气,才能跃登而上。
  待方兆南登上那飞泉之下的突岩时,陈玄霜早已停身在上,飞起一脚,向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大声喝道:“霜师妹不可乱来!”出声阻止之时,已是迟了一步,但闻砰的一声,已然踢中了石壁。
  只听壁间回音嗡嗡,这一脚显然正踢在石门之上,方兆南心头有如鹿撞一般,咚咚乱跳,只怕这一脚要踢出一番大祸。
  那知过了半晌,仍不闻有何动静,心中大感奇怪,举起右手,轻叩石门,高声说道:“晚辈已取得九转生肌续命散,老前辈快请开门。”
  他一连唤了数声,石壁门既未开放,也未闻有人答应之声。
  陈玄霜突然插口说道:“也许那老妪已经伤重死去啦!”
  方兆南心头一凛,道:“那怪妪在这石洞之中住了几十年,都能够撑得过去,何以会在和自己相约的三月限期之中死去?”
  陈玄霜嗤的一笑,道:“方师兄,人死本来只要一会儿的工夫呀!”
  方兆南久叫石门不开,心中本已怀疑,再听陈玄霜连番提说,只感背脊之上,陡然升起来一股寒意,打了一个冷颤,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老妪冷怪无比,如若真的伤重而死,只怕我那师妹也难以逃出她的毒手。”
  他愈想愈怕,不禁火起,飞起一脚踢在那石门之上,厉声说道:“晚辈并未延误三月限期,老前辈何以闭门不见?”
  但闻山石嗡嗡回响,显然这一脚又踢在石门之上,但却仍不闻石壁之内,有何反应。
  陈玄霜道:“咱们把这石门打开,进去瞧瞧吧!”她说打就打,双脚齐飞,连踢石壁。
  这一块石门,只不过有数寸之厚,那里经得住她连续飞脚猛踢,不足一盏热茶工夫,已被她踢的裂痕横生。
  方兆南忽然伸手阻挡住陈玄霜,说道:“那怪妪擒拿之术,甚是厉害,师妹别着了她的暗算。”
  陈玄霜盈盈一笑,道:“我不怕!”潜运真力,用手一推。
  那石门早已裂痕横生,吃陈玄霜一推,立时片片破裂。
  她果是胆大无比,方兆南把那怪妪描绘得如何厉害,她竟仍然不放在心上,一掌拍出,纵身直向那石洞之中跃去。
  方兆南怕她遇上什么凶险,紧随她身后跃入山洞。
  忽听陈玄霜啊哟一声,娇躯疾向后退,偎入方兆南怀中。
  方兆南不自觉伸手一抱陈玄霜偎来娇躯,问道:“什么事?”
  陈玄霜缓缓由他怀中抬起头来,说道:“我害怕……”羞怩一笑,住口不言。
  方兆南道:“怕什么?”定神瞧去,只见那依壁而放的石板之上,横卧着一具骷髅,除了头上还余有一点皮肉,和那长长的头发,仍在之外,全身上下各处皮肉都已化尽,只余下森森白骨,不禁大吃了一骇,叫道:“瑛师妹!瑛师妹……”他在焦急之间,用力甚大,但闻满洞回音,盈耳尽都是呼唤瑛师妹的声音。
  陈玄霜缓缓的离开了方兆南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靠在石壁之上,目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脸上,一语不发。
  方兆南大喊了两声之后,心情逐渐安定下来,缓步走到那横陈白骨的石榻之侧,低头一瞧,立时大叫一声,一跤跌摔在地上。
  在这等星月黯淡的夜中,在这等阴风森森的石洞中,这一声凄厉的大叫之声,登时使人毛发皆竖,只吓得靠壁而立的陈玄霜全身为之一颤,呆了一呆,才奔到方兆南身侧,扶他坐了起来。
  只见他双目圆睁,满脸凄厉之容,泪水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陈玄霜芳心之中大为之震动,突然回想到方兆南相待自己的诸般好处,一种女性潜在的母爱,发挥了作用。这十几年岁月之中,她一直把这等先天潜在的诚挚情爱,隐藏在心底深处,没有机会,使它发泄出来。
  此刻,她却被方兆南凄厉悲苦的神情,触发了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爱,忽然间,变得无限温柔,右手缓缓举起了一块罗帕,轻轻的拂着他颊间泪痕,深情款款的说道:“方师兄,你心里难过了么?”她生平之中,从未柔情绵绵的劝慰过人,心中虽有着千万慰藉关怀之言,但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方兆南忽然长长一叹,热泪如泉夺眶而出,道:“我师妹死了!”
  陈玄霜转头看去,果见那石榻一旁的角落之中,侧卧着一个全身女装之人,云鬓散发,斜靠在石壁之上,全身僵硬,似是早已死去多时,以她身材和衣着看去,年龄决非三十岁以上之人。
  方兆南呆坐了一阵,忽然挺身而起,走到她尸体之旁,伸手抓住她的右臂,搬转过她的尸体,拂开她乱发看去。
  原来他忽然想到了也许这死去的女人不是周蕙瑛呢,心念一动,立时起身走了过去,那知拂开她垂首散发一瞧,登时吓的向后退了两步。
  原来那人脸上,早已被人抓的血肉模糊,无法分辨。
  方兆南呆了一呆,突然转过身子,指着那石榻之上横陈的白骨,骂道:“你这残忍的妖妇,三月限期,并未超过,你竟不守信约,害死了我师妹……”他愈骂愈是火大,一腿向石榻之上扫去,但闻一阵哗哗之声,石榻上一具完整的人体白骨,应声而碎,向四面散飞开去。
  他一脚踢去了那石榻上一具白骨的下半个身子,心中似是仍未解恨,举手一掌,又向那白骨上半身拂去。
  白骨和一颗肌骨稍存的长发怪头,横飞而起,击在对面石壁之上,噗噗的响声之中,夹杂着一阵金铁相击的声音。
  方兆南转头望去,只见一支金光灿烂之物,击在石壁之上,没落下去。
  陈玄霜探手捡了起来,说道:“那尸体不见得就一定是你师妹……”
  方兆南道:“这石洞僻处山腹,外面石壁又光滑异常,极难看出破绽,不知此洞之人,如何能找到此处?必然是这老妖物伤势,自忖必死之时,心中生出杀机,突然下手,抓碎我师妹面骨。”
  陈玄霜道:“难道世上就再无人知道此洞之秘了么?”
  方兆南叹道:“这老妖妇被人涂上化肌消肤的药物,据她所说,已有三十寒暑之久,如是知她被囚禁此处秘密的人,年岁亦必在六十岁以上,但那尸体瞧去,却似少女模样,除我师妹之外,还有何人?”
  陈玄霜凝目寻思片刻,说道:“你可记得你那位瑛师妹穿的什么衣服么?”
  方兆南被她问的一怔,转头向那尸体瞧去,沉吟良久,答道:“我记得她是穿的绿色衣服。”
  陈玄霜瞧了那尸体一眼,道:“你记得不错么?”
  方兆南略一寻思,道:“决不会错,她从小就喜爱绿色衣裳。”
  夜色之中,极不易分辨颜色,但陈玄霜目光锐利,大异常人,虽在阴暗的洞中,已瞧出那少女颜色如非青蓝,就是深绿,不禁芳心微感一震,不敢再接口说话。
  方兆南听她久久不言,回头抱起尸体,到了洞口之处,藉星光水色一望,登时向后退了三步,缓缓把手中尸体放下,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是绿色衣服,这一定是她了!”热泪滚滚而下,滴在那尸体上。
  陈玄霜缓缓走近他身边说道:“师兄不是劝过我么?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何益……”
  方兆南道:“是我害了她啦!如我能早些时回来,她也许不致死在这老妖妇的手中了。”
  陈玄霜幽幽叹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师妹遭了那妖妇毒手,如你不是为我,可以早回来啦!”
  方兆南道:“唉!这如何能怪得你,如不是你相救于我,我早已被人杀死在九宫山中了。”
  陈玄霜突然放低了声音,问道:“你那瑛师妹,待你可好么?”
  方兆南缓缓把尸体向石榻之上放去,目光触处,忽然发觉那石榻之上,放着一柄银光灿烂之物,随手取了下来,把尸体放下,随口答道:“她待我很好!”
  只听陈玄霜微带着抖颤的声音,说道:“如今她已经死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要像她对你一样的待你……”她声音突然的低沉下去,“待你”两字之后,说的什么,大概只有她心中知道了。
  方兆南黯然叹息了一声,道:“咱们走吧!”探手又抱起石榻上面的尸体,缓步向外走去。
  陈玄霜低声唤道:“方师兄!”
  方兆南停下步,回头答道:“师妹有话说么?”
  陈玄霜道:“你要把她尸体,带往何处?”
  方兆南凄然一笑,接道:“我要为她找一处山明水秀,风景绝佳之地,把她好好的安葬在那里……”他微微一顿之后,凝注洞外,接道:“恩师全家罹难,横遭惨死,她是唯一逃出劫难之人,想不到却丧身在这荒凉的深山之中。”
  他这话,似是说给陈玄霜听,也似是对着怀抱着的尸体忏悔祈祷,又好像自言自语,神态间无限黯然,热泪滂沱,滚下双颊,滴在那尸体之上。
  陈玄霜缓步走近他身侧说道:“师兄不要再伤心了,她既然已去,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何用?咱们该想法子,替她……”她本想说替她复仇,忽然想到那害死他师妹之人,早成一堆白骨,这报仇之事,已是永无可能了。
  她本是极为聪明之人,略一忖思,立时接道:“替她好好的安葬起来,尽到你的心意,也就是了,你这般忧伤、痛苦,对死者无补,但对你的身体,却有着很大妨害。”言来深情款款,目光中情意无限。
  方兆南道:“眼下四面无村镇,连找个旧棺木之处,也难找到,唉!”
  陈玄霜道:“这石洞之中虽然黑暗,但尚可通风,不如把她尸体暂时寄在此处,再想法子把那洞口堵闭起来,过些时日,咱们再来此处,把她尸体取回,和她父母合葬一起。”
  方兆南抬头打量了四周一眼,道:“只怕这山洞之中有虫蚁吃了她的尸体。”
  陈玄霜略一沉忖,道:“我倒有个法子,说将出来,只怕师兄生气。”
  方兆南虽在忿怒痛苦之中,但他乃极端聪明之人,微一思索,已想出陈玄霜之意,当下说道:“你可是想要我把她尸体用火化去么?”
  陈玄霜道:“不错,用火化去之后,咱们再找一个瓷坛来把她骨灰盛起,送回她家中,把她和父母合葬在一起。”
  她略一停顿之后,又道:“再不然和我爷爷的尸体一样,找一处高峰严寒之处,把她尸体放入冰雪之中,冻起来,你如想念她时,随时可以瞧她。”
  方兆南发觉眼前固执、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陈玄霜,忽然间性情大变,温柔娴静,对自己关顾爱护无微不至,心念一动,不觉转头瞧了她两眼,只见她满脸情爱横溢,心中忽然一凛,接道:“霜师妹说的对,咱们就把她火葬了吧!”当下举步走出石洞。
  陈玄霜看他居然肯听自己之言,心中十分高兴,紧随身后,出了石门。
  方兆南站在洞口外的突岩之上,长长吸一口气,运转于丹田之中,纵身而下,藉突出矮松、山石一接脚力,落入谷底。
  陈玄霜的轻功,本比他高出很多,但她不愿在他心中忿急痛苦之时,在他眼前卖弄,滑步而下,紧随在他身后,落入谷底。
  她情窦初开,积存心底的热情,极容易奔放出来,此刻,她已觉着方兆南,是她在茫茫人世间的唯一的亲人了。
  两人奔行到一处山坳所在,方兆南放下手中尸体,朗朗的星光之下,已可分辨出这僵卧的少女尸体,确实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
  这使他更确认横放在眼前的尸体,是周蕙瑛而毫无可疑了,仅存在心中的一点侥幸想法,完全消失。他呆呆的望着尸体,回想着儿时相伴游乐的诸般情景,热泪又不禁涌出眼眶。
  陈玄霜附在他耳际间,轻声说道:“方师兄,我们可要去砍些干枯的树枝来么?”
  方兆南突然觉着放下那尸体之后,手中还似拿着什么东西,低头看时,只见右手之中,握着一柄一尺五寸左右,银光灿烂似剑非剑,似刀非刀之物。
  他在挥掌扫去那石榻上白骨之时,曾见此物,当时他急痛之间,神智恍恍惚惚,随手取了过来,也不觉得。现在仔细一瞧,星光下隐隐可见那银光灿灿的似剑非剑之物,泛起一道紫色线痕,不自觉伸手触摸了一下,只觉此物钝难切物,两边都似铜钱般厚,似剑非剑,似是造来好玩的银牌,而且拿在手中,轻灵异常。
  他瞧了一眼,本想随手弃去,瞥眼见陈玄霜手中也握着一支和自己长短相同之物,只是颜色金黄,中间隐起一道黑色迹痕。心中暗自忖道:此等好玩之物,她定然喜爱,不如暂时先把它存放起来,将来送给她玩罢。随手放入袋中,点头说道:“我去砍点枯枝,你在这里守着她的尸体吧!”也不待陈玄霜答话,立时向一处山坡之下奔去。
  他以一个身负武功之人,折砍一些枯枝,自是轻而易举之事,片刻之间已采集了一大捆回来。
  陈玄霜忽然想到,还未找到装盛骨灰之物,当下说道:“咱们先去找一只坛子来吧!”
  方兆南想了一想,道:“此处一片荒凉,除了到袖手樵隐居处的所在之外,往那里去找寻坛子呢?”
  陈玄霜道:“袖手樵隐,想必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人,咱们找他借一个坛子难道就不肯借么?”
  方兆南道:“此人生性怪僻,不通达一点人情,别说借个坛子,就是想借个茶杯用上一用,只怕他也不肯!”
  陈玄霜道:“有这等怪人?那咱们更是得去瞧瞧了,如他肯借,那就算了,如若不肯,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然后再强拿他一个坛子,看他有什么法子!”
  方兆南道:“那袖手樵隐武功奇高,只怕咱们两人,也不是他的敌手。”
  陈玄霜心中更是不服,冷笑一声,暗忖:我偏要去瞧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之人。口中却答道:“那咱们总不能不要盛装骨灰的坛子呀!”
  方兆南思索了半天,觉得除了到袖手樵隐之处外,这方圆数里之内,很难找得到人家,纵然遇上一两家,只怕也没有坛子可借。
  思来想去,觉得除此一条路,别无他径可循,微微一叹道:“我们去找袖手樵隐可以,但师妹必须要听我的话。”
  陈玄霜笑道:“好吧!到了那里之后,我就紧随在师兄身后,一语不发,什么事都由你一个人和他说吧!”
  方兆南道:“我并非要约束师妹行动,实是因为那人武功太高,如若真要是闹出事来,那可是烦恼无比……”
  陈玄霜笑道:“你放心好啦!你不同意,我决不随便出手就是!”
  方兆南把放在山坳中的尸体,移到一块突岩之上,搬来了几块山石,把尸体围起,上面用树枝掩遮起来,恭恭敬敬对那尸体一个长揖,才回头对陈玄霜道:“那袖手樵隐号如其人,从来不肯管人闲事,咱们见他之后,不要理他,自己动手取了应用之物,回头就走,也许不致惹起麻烦。”
  陈玄霜道:“我已记在心中了,快点走啦,把她尸体放在岩石之上,也非长久之计。”
  方兆南黯然一叹,转身向前奔去。
  他已到过了一次朝阳坪,对去路记忆犹新,停尸之处,相距朝阳坪也不过四五里路,两人一路急奔,一口气赶到了断魂桩处。
  他虽知陈玄霜轻功提纵术高过自己,但仍然回头嘱道:“此处险恶异常,师妹请小心一些,看不准落足之处,不可逞强飞渡!”说完,提聚丹田真气,运足目力,看清了第一道石桩位置,正待飞跃过去,忽闻衣袂飘风之声,陈玄霜已抢先向前跃去。
  她身法迅快,认位奇准,足着石桩,回头叫道:“师兄快请向我停身之处跃来!”
  方兆南急道:“快退回来,我已经来过一次,让我走在前面替你带路。”
  陈玄霜道:“眼下夜色朦胧,石桩位置辨认不易,我从小就随爷爷修习易筋洗髓的上乘内功,可以黑夜见物,师兄只管放心,向我停身之处跃来。”
  方兆南知她武功,高过自己甚多,听她说得甚有把握,也不再多问,纵身一跃,直飞过去。
  陈玄霜瞧他跃来之势,认位甚准,立时振袂而起,向第二道石桩之上飞去。她每落一道石桩,就回头举手向方兆南招呼,直待瞧出他确无需自己伸手相助之时,才又向前面一道石桩飞去。
  但觉那石桩距离,愈来愈远,到最后一道石桩,距离已长达三丈左右。
  她停身微一调息,回首说道:“师兄快来。”
  方兆南提气一跃,直向最后一道突石桩上飞去,眼看就要撞上了陈玄霜,仍不见她闪避,不觉心头一惊,赶忙一沉真气,身子疾向绝壑之中沉去,两手急出,准备用五指之力,抓住突出石桩。
  他怕把陈玄霜撞入了千丈绝壑之中,匆忙之间,来不及多作考虑,真气一沉,身子疾坠而下了。
  忽觉眼前人影一闪,一只柔绵的手,抓在左腕之上,向上一带,硬把他向下疾沉的身子,抓了起来。耳际间响起了陈玄霜温柔娇脆的声音道:“这石桩之上,勉强可以挤两个人,我已替你留下位置,快些闭目休息一阵,我帮助你跃过对岸。”
  方兆南身子被她拖住,伸脚在下面一划,果然登上了石桩。只觉自己整个身子,紧紧的被陈玄霜抱在怀中。
  要知这断魂石桩,只可容一人存身而立,陈玄霜把方兆南提上石桩,让他有了着足之处,自己却一足悬空而立,背脊紧贴在峭壁之上,在这等惊险无比之处,自是无法顾及到男女之嫌,两人前胸相贴,脸儿相偎,彼此可互闻对方呼吸之声。
  陈玄霜衣着虽然褴褛,但人却娇若春花,只听她娇喘细细,吹气如兰,过了半晌,才附在方兆南耳际间低声说道:“你不肯落到这石桩之上,可是怕把我撞落入那悬崖下么?”
  方兆南道:“师妹武功高强,出了我意料之外,如非你伸手相助,只怕我早已跌在悬崖中摔死了!”
  陈玄霜道:“你如不是怕把我撞落下去,也不会甘冒大险了,快些闭目运息一下,我以掌力助你跃飞这段……”她本想说这段距离,但在将要出口之时,忽然想到此言可能大伤对方的自尊心,赶忙住口不言。
  方兆南微微一笑,长长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师妹请放开我!”
  陈玄霜松了双臂,伸出一掌按在他后背之上,道:“我用掌力助你!”
  方兆南心中对跃渡这最后一道的断魂石桩距离,心中本毫无把握,但又不好在陈玄霜面前示弱,当下提口真气,纵身向前跃去。
  陈玄霜在他身子跃起之时,右掌用力向前一送。方兆南突觉一股强大的暗劲,猛力把自己身子向前推去,再加上自己向前飞跃之势,迅快绝伦的落到对岸。
  他身子刚刚站好,耳际间已响起陈玄霜娇笑之声,道:“这断魂桩果是险恶,只瞧他这住处,就可想到定是位冷僻异常之人!”
  方兆南暗叫了一声惭愧,大步向前走去。
  抬头望去,只见茅庐中烛火辉煌,不禁大感奇怪,袖手樵隐乃十分冷僻之人,生平最不喜和人交往,这深更半夜之中,茅庐之内,为什么还高烧烛火。
  心中忖思之间,人已到茅庐门前,只见双门大开,厅边烛火通明,袖手樵隐史谋遁仍是一身樵夫装扮,身着蓝布短褂,足着高沿芒履,腰结草绳,下着浅灰套裤,端坐在面向门口的一个枣木椅子之上,默然不语。
  在他身侧垂手静立着盛金波,除了他们师徒二人之外,厅中人影晃动,似乎人数不少。
  方兆南目睹此情,大感惊奇,暗道:此老一向孤僻成性,怎的会容这么多人来他朝阳坪上,而且还亲自接待在大厅之上?
  正自心念转动之际,忽听袖手樵隐冷冷的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既然敢来我朝阳坪,为什么不敢大大胆胆的进来?”
  方兆南暗道:此等情景,和他性格为人大不相同,我何不进去瞧瞧。当下一挺胸,直向大厅之中走去。
  只见厅中坐了一个六旬以上,白髯垂胸的老人,和一个发束金箍,身背宝剑的道人,一个灰袍芒履的大和尚,还有两个身躯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这般人神采个个不凡,似都非平凡之人,而且眼中神光烱烱,一瞧之下,立时可以辨出是身具上乘武功之人。
  除了那灰袍和尚瞧了两人一眼,似是欲言又止之外,其他之人,都不过目光微一投瞥两人,立时别过头去,不相理会。
  袖手樵隐冷冷的喝道:“你又来我朝阳坪做什么?”
  方兆南道:“在下想和老前辈借件东西一用。”
  袖手樵隐还未答言,那两个中年大汉已齐齐的站起身子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撒野?还不快给我退出去,当真要讨死么?”
  陈玄霜秀眉微耸,面泛杀机,似要发作,但瞧了方兆南一眼后,又平息了下去。
  忽听那白髯老人说道:“史兄既已和冥岳之人结下了梁子,纵然你不找人,别人也要找你,兄弟素知史兄性格,不喜和人交往,自隐居这朝阳坪后,更是不肯插手江湖是非。不过这次情形不同,既非江湖上派别恩怨,亦非个人仇恨,江湖上所有之人都将牵扯其中,连少林派掌门方丈都不能坐视不理,事情严重性,可想而知,史兄纵然执意不肯插手,只怕那妖妇也饶不了你。”
  灰袍和尚突然插嘴说道:“阿弥陀佛,贫道曾经听师父赞扬史施主『七星遁形』,精妙绝伦,世无匹敌,如果史施主答允参与其事,实我武林同道之福!我佛慈悲!”言罢,合掌垂首。
  袖手樵隐史谋遁,似是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些颇感心动,默然沉思,低头不语。
  忽见那白髯老人霍然站起身子,道:“史兄是否乃需要忖思一段时间,兄弟身受少林掌门方丈推重,专人持函相邀,函中再三要兄弟到史兄这朝阳坪来,劝请史兄参与其事……”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需知此事关系着我千百武林同道劫运,史兄名列当今武林中顶尖高手,纵然未和冥岳结怨,只怕对方也不会轻易放得过你,何况你还有搏杀冥岳门人之恨,为人为己,都该挺身而出。”
  袖手樵隐冷冷的接道:“伍兄最好别存相强兄弟之心,此事待我想上几日再作决定,如若我能参与,届时自会依照相约时间,赶往『绝命谷』中。如若兄弟不想参与,纵然是少林寺掌门方丈亲临,兄弟还是照样不去,哼哼!袖手樵隐之名,岂是让人白叫的么?”
  那伍姓白髯老者似是已感不耐,冷笑一声,道:“史兄这般对待数十年相交老友,未免有些太……”
  袖手樵隐接道:“如果伍兄觉得兄弟接待不周,那就只管请便!”
  方兆南听得一怔,暗道:这老樵子果是冷傲的可以,简直不通人情,对待相交数十年的朋友,竟然也是这般冷漠。
  只听那白髯老者连声冷笑了一阵,道:“史兄好大的架子,如非兄弟还有要事待办,今日非得领教史兄几招绝学不可!”说完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史谋遁目注屋顶,瞧也不瞧那老者一眼,脸上一片冷漠,既无愧疚之色,亦无留恋之情。
  方兆南和陈玄霜并肩站在门口出处,那白髯老者怒气冲冲而来,直向两人之间撞去。
  陈玄霜秀眉一扬,娇躯微斜,一横身拦住去路,说道:“你瞧不到这里有人站着么?”
  那白髯老者被袖手樵隐憋了一肚子怒火,但因知他武功高强,动起手来,毫无制胜把握,又有几桩大事待办,才勉强按下怒火,拂袖而去,那里还能再受陈玄霜的激讽,当下怒道:“老夫走路,从来不绕弯子,闪开!”边说边举手向二人拨去。
  忽听方兆南急道:“霜师妹不可动手!”
  他喝止之势虽快,但陈玄霜出手比他更快,皓腕疾翻,娇躯横跃,指顾间攻出两掌,把那白髯老人迫退,又抢回原来位置。
  她出手的迅快诡异,使全场之人为之震骇,就是那白髯老者,也不禁为之一怔。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道:“在老夫朝阳坪上动手,可是自找苦吃,惹起老夫怒火,别想活着出去!”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骂的那个,但这几句话,却冲淡了陈玄霜和白髯老人的敌对之意。
  陈玄霜首先忍耐不住,回头瞧着方兆南道:“师兄,这老樵子说话没规没矩的,咱们要不要教训他一顿!”
  方兆南还未及开口,袖手樵隐已站起了身子,缓步直走过来。
  那灰袍和尚突然起身离位,奔到袖手樵隐身边,低声说道:“此女身上怀有七巧梭,只怕和冥岳人物有关。”
  袖手樵隐微微一怔,目注方兆南厉声喝道:“这女娃是什么人?快说!”
  方兆南一时间想不出他问话含意,微微一笑,答道:“是我师妹。”
  袖手樵隐怒道:“你那来的许多师妹,满口胡说八道!”
  陈玄霜娇声说道:“你才是满口胡说八道,我不是他师妹,难道是你么?”这一句话,可是骂的很重,她胸无城府,尤带稚气,想到之言,就随口骂了出来,却不知此言对袖手樵隐伤害甚重。
  史谋遁生性再冷僻一点,也难以忍受此等羞辱之言,当下冷笑一声,道:“骂得很好!”陡然欺身而上,顺手一记耳光抽去,口中接道:“我打落你满口牙齿,看你以后还骂不骂人!”
  陈玄霜生平很少和人动手,看他挥手一掌,带着轻微的啸风之声,来势奇快无比,不禁心头一震,柳腰微挫,疾向后闪退两步。
  袖手樵隐被她避开了一掌,心中更是恼怒,身形微晃,脚步斜移,身子微微一转,人已欺到陈玄霜的身侧,举手一掌拍下。这正是他独步武林的“七星遁形”身法,举世也难有几人解得其中玄机。
  方兆南吃了一惊,大声喝道:“誉满武林的袖手樵隐,竟然对一个女孩子下手,就不怕天下英雄见笑么?”疾步抢攻上去。
  余音未住,陈玄霜已疾飞而起,倒退出五步多远。
  袖手樵隐目睹陈玄霜身法灵巧,出手诡异,乃生平极少遇上的劲敌,忽然激起争胜之念,左掌一挥,“手拨五弦”,封住了方兆南抢攻之势,右手一扬,疾劈而出,他在急怒之下,竟然用出劈空掌力,遥向陈玄霜直劈过去。
  但觉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道,带着啸风之声,排山倒海般直撞过去,这一挥,他竟用了八成以上真力。
  陈玄霜目睹来势猛恶,心中大是惊骇,但背已近壁,后无退路,形势迫得她不得不全力一拚,当下一提真气,玉腕疾举,双掌护胸,一闭眼,硬接了袖手樵隐的一击。
  在场之人眼看袖手樵隐发出的掌力威势,无不替陈玄霜捏一把汗,心想这一掌定要把陈玄霜震毙当场。
  那知事情大出人意料之外,陈玄霜硬接一掌,仍然屹立未动,袖手樵隐在掌势收回时,却向后退了两步。
  原来他一掌击去,觉出如击在棉絮上一般,毫无阻力,心中甚感奇怪。他内功精深,掌力已到收发随心之境,当下一吸真气,把击出力道,重又收了回来,那知一收击出掌力,忽觉一股极强暗劲,趁势反震过来,再想运力抗拒,已是迟了一步,吃那反震暗劲一撞,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
  陈玄霜睁开星目瞧了方兆南一眼,嫣然一笑,纵身疾向袖手樵隐扑去。
  她已领教了袖手樵隐雄浑的掌力,怕他再以劈空掌力遥击过来,是以出击奇快无比,指点掌劈,眨眼间攻出三掌四指。
  这一轮急攻,无一不是指袭向要害大穴致命之处,史谋遁虽然内功精湛,也不敢稍有大意之心,让她掌指击中,是以迫的纵跃闪避。
  他“七星遁形”身法,奇奥难测,但见身影晃动,身躯灵活无比,转了几转,把陈玄霜迅快绝伦的掌指攻势,尽皆让开。
  陈玄霜眼看对方身法怪异,出步移动之间,无不恰到好处,自己以祖父相授绝学“天星指”和“飞英掌”,以快打快的绝技,合并出手,竟被对方轻轻易易的闪避开去,不禁芳心大感惊骇,攻了三掌四指后,翻身倒跃,落到了方兆南的身侧。
  其实袖手樵隐何尝不为她的迅快掌指,暗自惊心,不但她指掌出手的迅快,为生平仅见,而且每一指攻袭之中,无不挟带一缕锐劲的指风。此等功力,实非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所能具有,但眼前少女,却身具此等功力,叫他如何不惊,不过他心机深沉,惊骇之色,不形于外,看不出来罢了。
  在场之人,大都是久在江湖之上闯荡的高手,对两人交搏几招的武功,个个都看入眼中,心中暗自忖道:此女小小年纪,能有这等功力,实非等闲,如非冥岳中人,眼下江湖上,实难想出什么人能教出这等徒弟。
第十三章 断梭传柬
  那长衫白髯老者,本欲拂袖而去,但一见袖手樵隐和陈玄霜交手情形之后,似是突然打消去意,目光专注在陈玄霜脸上,问道:“姑娘可是冥岳岳主门下弟子么?”
  陈玄霜转脸低声对方兆南道:“那老樵子的武功,当真是高,只怕我打他不过,咱们还是别和他打啦!”
  那白髯长衫老者,看陈玄霜不理自己问话,却和方兆南喁喁细语,心头甚是恼怒,但他已目睹陈玄霜的武功,不敢贸然出手。
  袖手樵隐和陈玄霜交手几招之后,不但觉出她功力惊人,而且招术诡异难测,自己因“七星遁形”的身法奇奥,稍占便宜,如各以真功实学相搏,实无制胜把握,故也不肯再随便出手。
  一时间大厅上鸦雀无声,双方虽都暗运功力戒备,但谁也不肯抢先出手。
  方兆南忽然想到那怪妪囚居山洞,除了那峭壁间石门之外,还有一条秘径和这朝阳坪上石屋相通,袖手樵隐隐居此处,时日不短,想必已知此中隐密。正待开口相询,忽见那金箍束发的道人站了起来,缓缓抽出背上宝剑,朗声说道:“江湖间盛传『七巧梭』诸般事迹,可惜贫道始终未能亲睹。今日能在史兄这朝阳坪上,先一会冥岳门人,以证江湖传说之言是真是假,纵然史兄不应允下山之事,咱们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人一番话,立时提醒了厅中所有的人,那两个身躯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相互瞧了一眼,双双跃飞在厅门之处,回身挡住去路。
  那白髯长衫老者斜向一侧横跨两步,站了左翼方位,灰袍僧人提起禅杖大迈一步,居中而立,袖手樵隐不自觉移了两步,也站了右翼之位,剎那之间,组成了合围之势。
  陈玄霜一颦秀眉,低声问方兆南道:“他们在说什么,『七巧梭』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兆南摇头一叹,道:“他们把咱们当成冥岳中人了。”
  那金箍束发道人举剑划出一圈银虹,护着身子,逼到方兆南身侧说道:“『七巧梭』被武林朋友视为死亡标帜,贫道闻名已久,今日幸会传梭之人,敢问两位深夜中来到这朝阳坪上,不知有何贵干?”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这位是我师妹陈玄霜……”
  袖手樵隐冷冷的接了一句,道:“你的师妹倒是真多!”
  方兆南不理史谋遁讥讽之言,接道:“我们夜入朝阳坪,只不过想向史老前辈借点应用之物,顺便有两件疑难不解之事求教,诸位这般把我们围困起来,不知是何用心?”
  那灰袍和尚接道:“贫僧出家之人,从来不打诳语,那位姑娘身怀江湖视作死亡标帜的『七巧梭』错是不错?”
  陈玄霜道:“不错!你要怎么样?”
  那长衫白髯老者半晌没有讲话,此刻突然冷冷接了一句,道:“两位夜入朝阳坪,想必是传梭作柬,邀人赴你们招魂之宴了?”
  方兆南看几人硬指自己和陈玄霜为冥岳门下的传梭之人,心中虽然十分气恼,但陈玄霜身怀半截“七巧梭”之事,千真万确,一时间又想不出适当措词解释,沉吟了一阵,道:“这么说来,诸位是认定了我师兄妹,是冥岳门下的传梭之人了?”
  那灰袍和尚答道:“贫僧亲眼看到那姑娘由怀中取出断梭,和目下武林中断梭邀筵之事,正相谋合,那自是不会错了。”
  陈玄霜缓缓由怀中摸出半截“七巧梭”来,说道:“你们说的可就是此物么?”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陈玄霜掌心之上,托着莹晶夺目的半截断梭。
  厅中之人虽然都知“七巧梭”之名,但真正见过的人,似是不多,除了那灰袍和尚之外,都伸头向前望去,只见她掌心之中托着半截银光灿烂的断梭,在灯光照耀之下,隐隐泛起蓝光。
  那白髯长衫老者突然大喝一声,道:“一点不错,此物正是此次重现江湖的『七巧梭』……”
  袖手樵隐冷然接道:“老夫还是初见此物,给我瞧瞧!”
  陈玄霜一缩手,把半截断梭藏入怀中,道:“有什么好瞧的,看一眼就算了……”
  袖手樵隐怒道:“你敢这等藐视老夫,半截断梭,难道老夫还会要你这东西不成?”
  陈玄霜道:“这是爷爷遗留之物,如何能够让你拿在手中,哼……”
  袖手樵隐道:“不管什么人遗留之物,老夫也要仔细看上一看!”晃身直欺过来。
  方兆南急道:“老前辈乃武林中极有身份之人,岂可硬抢别人之物?”举手疾向袖手樵隐拂去。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道:“你竟敢和老夫动手!”右手急出,一招“金索缚蛟”,迅速绝伦的向方兆南手腕之上扣去。
  他见那褛衣村女武功高强,身法灵活,而且内力深厚,刚才和她动手之时,吃了大亏,心中已存向方兆南下手之意,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借口,一见方兆南向他出手,正合心意,他在数月之前已见过方兆南的武功,心想这一招擒拿手法,定然可以得手。
  那知事实大出了他意料之外,方兆南突然一翻腕,拂出掌势倏然间变成点击之势,食中二指如疾电奔驰一般,反向袖手樵隐脉门之上点去。
  这一招变化不但迅如电火,而且大出意外,袖手樵隐吃他迅快的点袭之势,逼得向后退了一步,怔在当地。
  要知他数月之前,初见方兆南时,他武功尚十分平庸,想不到三月不见,他武功竟似精进数倍,这拂击和指袭之中,暗含了拂穴截脉的极高手法。
  方兆南施展出那老人传授的武功,迫退了袖手樵隐之后,并未再趁势追袭,望了环伺群豪一眼,朗声说道:“在下师妹,虽然身怀半截『七巧梭』,但我们却和传梭邀宴天下英雄的冥岳中人,毫无关系,而且还和他们结有梁子!诸位如若不信,尽可问史老前辈,在下和冥岳中人结怨事,他虽未能尽知底细,但却是亲眼看了一部份经过的情形。”
  群豪一齐转眼望着袖手樵隐,似是在静待他的答复。
  史谋遁冷冷的接了一句,道:“此事倒是不错。”
  那手执禅杖的灰袍和尚,忽然插口接道:“据贫僧所知,这『七巧梭』除了现下自称冥岳岳主之外,尚未闻得其他之人用过。”
  方兆南道:“这半截『七巧梭』是我师妹一位长辈留下的遗物,来自何处,在下不很清楚,不过兄弟可以肯定告诉各位……”瞥眼见靠壁一张木桌之上,端放着一支银光闪闪的“七巧梭”,不禁惊叫道:“那里来的『七巧梭』?”
  群豪转头望去,果见一银光闪闪的“七巧梭”放在桌面之上,梭下压着一张白笺。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伸手取出梭下白笺,群豪都为桌上的梭笺,惊得呆了一呆,才齐齐围了上去。探头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字邀阁下于今年端午佳节午时之前,赶到冥岳“绝命谷”中,敬备“招魂”之宴,为阁下接风洗尘,如若胆敢不遵此约,定将全予杀毙。”
  下面署着“冥岳岳主柬邀”几个大字。
  方兆南瞧的心中暗暗忖道:“原来此人自称冥岳岳主,不知是何用意?”
  袖手樵隐把手中白笺交给那白髯老者,道:“伍兄请仔细瞧瞧这短笺上的笔迹,可和其他柬子上的笔迹一样么?”
  那白髯老者接过白笺,瞧了一眼,道:“这个兄弟已记不得了,但这柬子形状瞧来,没有差别……”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回头对站在身侧的盛金波道:“你早晨打扫这厅房之时,可见到这张白笺么?”盛金波道:“没有,弟子中午之时,还打扫过这座客室。”
  袖手樵隐不再追问,随手把“七巧梭”藏入怀中。
  那灰袍和尚突然插嘴道:“史施主既然接过了这邀约之柬,不知是否要履约赴宴?”
  袖手樵隐冷然一笑,道:“老夫虽不愿过问他人之事,但也不容他人寻我麻烦,哼!说不得要破例下山一行,瞧瞧那自称冥岳岳主之人是何等人物!”
  那长衫白髯老人一听史谋遁答允下山之事,立时接口说道:“史兄既允下山,兄弟此行总算不虚……”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望重武林的少林寺主持方丈,为此要亲自移驾东岳,主持天下英雄大会,群集我武林同道高手,共谋对敌之策,会期定在三月初三日,距今时已不足一月工夫,望史兄能及时赶往参与。”
  那灰袍和尚接道:“东岳之会,不但关系我武林同道中千百生灵的劫运,而且天下高手尽皆参与,也可多结识几位朋友。”
  袖手樵隐冷冷接道:“我既然答应了届时赴约,决然不会误时,荒山之中,无物敬客,诸位有事,早些请便吧!”
  在场之人听他竟然直接出言逐客,个个脸上神色微变。那长衫白髯老者先大步出门而去,两个中年大汉和那灰袍和尚相随离开。袖手樵隐目送几人背影,脸上毫无表情。
  陈玄霜低声对方兆南道:“这人不通一点人情,咱们别理他啦!”
  她自和袖手樵隐相搏两招之后,已知这樵夫装扮之人,武功十分高强,如若再打起来,实难有胜人把握,不如早些离去。
  方兆南还未来得及答话,袖手樵隐已抢先说道:“既然来了,岂能这般容易离去?”他微一停顿之后,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脸上,冷然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请教老夫,现在快些说吧!说完之后,老夫要好好的教训你们一顿。”
  方兆南看眼下情势,已难免一场大战,倒不如落得豪放一些,当下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这朝阳坪上,可只有你们师徒两个人么?”
  史谋遁双眉一耸,怒道:“不是我们师徒二人,还会有你不成?”
  方兆南冷笑道:“这朝阳坪下山腹密洞之中,住着一位身受重伤的老妪,难道说老前辈就当真不知道么?”
  袖手樵隐微微一怔,道:“老夫居此数十年,就不知此事,你在那里听到人胡说八道?”
  方兆南大声接道:“此人是我亲目所见,难道还会相欺不成?老前辈若不信,不妨同去一瞧究竟!”
  袖手樵隐道:“真有这等事么?”
  方兆南道:“在下一向不打诳语。”
  史谋遁沉吟片刻,道:“好吧!如若没有此事,你们两个都别想好好的离开我朝阳坪!”
  方兆南看他神色似非装作,一拉陈玄霜转身向外走去。
  袖手樵隐紧随两人身后,出了茅舍,走到那山角之处,转入一座石洞之中。
  数月之前,方兆南曾携同周蕙瑛经由此洞走过,记忆犹新,入洞之后,毫不停留,直向前面走去。
  深入数丈之后,形势逐渐狭窄,仅可容一人侧身而过,袖手樵隐紧随在方兆南身后,他武功高强,也不怕方兆南暗施算计。
  四人奔行一阵,到了那洞中倾斜之处,方兆南回头说道:“诸位小心!”当先滑落和那老妪相遇的洞中。
  同行四人,个个都有惊人武功,一瞧方兆南当先而下,都照样滑落下去。
  盛金波晃燃了手中火折子,果然见一具仅余发骨的尸体,散落一地。
  那尸骨本甚完整的仰卧在石榻之上,却被方兆南在气忿之时,一掌打了下来,散落一地。
  方兆南指着那散落的白骨,说道:“上次晚辈和师妹由此经过之时,此人还未死去,强行把我师妹留在此处,迫我到九宫山中找知机子言陵甫,替她讨取九转生肌续命散,以药易人,限期三月,那知晚辈依约返来时,她却已等得不耐,把我师妹先行害死,晚辈气忿之下,把她尸骨推落在地上。”
  袖手樵隐仔细瞧了一阵,伸手从那散垂在地上的乱发之中,取出了一枚金钗,映着灯光一瞧,不禁脸色一变,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不到名传武林的玉骨妖姬,竟然隐居在我这朝阳坪下,蛰伏了数十年。”
  方兆南伸首过去一瞧,只见那金钗之上,雕刻着俞罂花三个小字,字迹歪斜,而且痕印深浅不均,一望即知不是匠人所刻,大概是她被人满身涂了化肌药物之后,自份必死无疑,拔出这支金钗,用指甲之力在钗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方兆南和陈玄霜,都不知玉骨妖姬俞罂花是何来历,虽听他叫出了姓名,仍是茫无所知。
  袖手樵隐把金钗放入怀中之后,说道:“此人何时隐居在我朝阳坪下,我是确实不知……”他望了方兆南一眼,接道:“不知令师妹尸体现在何处?”他瞧完了这洞,不见周蕙瑛的尸体,故而问了一声。
  方兆南道:“我师妹尸体已被我移置洞外,老前辈既然不知此事,在下也就不便多问,但这俞罂花来历,甚望老前辈能说给晚辈听听?”
  袖手樵隐冷哼了一声,说道:“老夫生平最是不愿多话,但你带我找到玉骨妖姬的尸体,虽是无心,但老夫素不愿无端受人之惠,就把玉骨妖姬其人事迹,告诉你以作答谢。”
  方兆南忽然想起师妹遗体还放在那大岩石上,虽然已经用树枝山石围护起来,终是放心不下,当下说道:“老前辈既肯相告,晚辈感谢不尽,不过我师妹遗体放在外面,心下终是难安,敢请移驾我师妹遗体存放所在,晚辈只要听得这俞罂花来历之后,就立时告别,决不再惊扰老前辈的清修。”
  袖手樵隐冷哼了一声,道:“年纪轻轻,花招却是不少!”
  方兆南已知他孤僻性格,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当先跃出洞去。
  陈玄霜、袖手樵隐、盛金波紧随他身后追去,四人一口气跑到陈放尸体大岩石处,方兆南瞧那围在尸体四周树枝,仍甚完好,才放下心,说道:“老前辈说完玉骨妖姬之事,晚辈就立时告别!”
  袖手樵隐仰脸望着天上繁星,似在回忆往事,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冷冷的说道:“这玉骨妖姬俞罂花,乃数十年前江湖上最为淫恶的一个女盗,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曾被武林中正大门派中高手,联合追杀,想不到她竟选在我这『朝阳坪』下隐居起来!”
  这一番话说的甚是简单,叫人听不出一点内容,方兆南一皱眉头,忖道:如是这般单纯之事,我还要问你作甚。不禁问道:“不知那玉骨妖姬其人的武功如何?”
  袖手樵隐是一位最不愿讲话之人,如不一句一句的追问于他,他决不愿多费唇舌。
  袖手樵隐沉吟了半晌,道:“如是武功平庸之辈,岂足当得淫恶之名?这二十年来,你可算和老夫说话最多之人……”忽然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方兆南正待追赶上去,拦住他的去路,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此人既不常在江湖之上走动,性格又极为孤僻,只怕对江湖上的人物形势,所知有限,纵然拦住了他,也难问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让他去吧!
  盛金波一见师父转身走去,立时紧随身后而行,两人脚程极快,片刻间走的没了影儿。
  陈玄霜望了两人去向,啐了一口,道:“不通情理的老怪物!”
  方兆南倚身在大岩石上,心中暗自想道:眼下师妹既已死去,西湖栖霞岭之行,已无必要,余下二桩心愿,是为师父师母报仇,现下仇人虽已知道,但对方实力强大,以一己之力决难如愿,天下英雄聚会泰山,共筹对付冥岳岳主之策,倒不失是一个好机会,眼下会期即届,倒不如赶奔东岳一行。想那天下高手联合之力,自是强大无比,冥岳中人决难对付得了,虽然不能手刃师门仇人,但如能亲眼看到他饮刃溅血死去,也可聊以自慰。二是想法替陈玄霜找一所安身立命之处,以酬谢那老人相授武功之恩。
  心念一转,回头望着陈玄霜道:“师妹可想到东岳去看看那天下英雄聚会的热闹么?”
  陈玄霜喜道:“好啊!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但怕你想师妹之死,不愿瞧这等热闹之事,不敢开口。”
  方兆南黯然一叹,纵身跃到大岩石上,负起师妹尸体,说道:“咱们找处风景绝美阴蔽之处,把她暂时埋起,待瞧过泰山英雄大会之后,再来把她尸骨运回,和我师父师母合葬一起。”说完负起尸体,跃下岩石。
  陈玄霜不知他何以又改变火葬的主意,但却不便多问,两人默然向前走去。
  归来玉人尸已寒,确实伤透了方兆南的心,使这位才智卓绝的少年,心生万念俱灰之感,如非他有着过人的聪明,和替师父、师母报仇的愿望未偿,这等沉重的打击,决难承受得住。
  夜色沉沉,山风呼啸。方兆南茫然向前走着,直待去路被一座山壁挡住,才停下了脚步。
  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高耸云表的山峰横阻去路,两侧山势绵连,虽不若阻路山峰不可攀,但也在百丈以上,三面山势拱围,圈成一条死谷。大概是死谷中不易被严寒的山风吹袭,气温迥异他处,寒夜中仍有温暖如春之感。
  方兆南打量了四周的山势形态,心中暗道:此处地势甚佳,不如就把师妹葬在此地。心念一动,放下尸体,找一座土石稍松之处,伸手向地上抓去。
  他此刻心中正在回忆着儿时和师妹相伴游乐情景,心神不属,一把抓空,才想起长剑早已失落,转脸向陈玄霜望了一眼道:“师妹可有用以掘土之物么?”
  陈玄霜偶然在那石洞之中,捡到的一块形如短剑一般的银牌,由怀中取了出来,说道:“咱们就用此物掘土吧。”
  方兆南想到自己也有一块金牌,虽然此物钝难伤物,但总比用双手掘土强些,也从怀中取出,蹲下身子,开始挖土。
  陈玄霜在他对面蹲下,挥动手中银牌相助。
  两人都是功力甚深之人,腕力极强,手中虽是钝物,但片刻之间,已经挖好了一个土坑。
  方兆南放下手中金牌,抱起师妹遗体,放入土坑,却不忍把土石填上,凝目相注,热泪夺眶而出。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忽闻一个异常清脆的声音说道:“瑛儿!瑛儿!”声音虽是清脆,但吐字却极生硬,听来使人心生惊怖之感。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高大的白毛鹦鹉,落在旁边一株矮松之上。
  方兆南识得此鸟,正是相伴玉骨妖姬俞罂花的白鹦鹉,心中一动,暗道:此鸟甚是灵巧,又能口吐人言,或许知道我师妹被害之情。当下向树上一招手说道:“鸟儿,鸟儿!飞下来,我有话问你。”
  他本是存着万一侥幸之心,那知一招手,白鹦鹉竟然应手而下,落到他身侧。
  这等罕见的灵巧鸟儿,能见到的人,大概无不喜爱,陈玄霜欢喜的跳了起来,说道:“师兄,这鹦鹉真好……”忽然目光触到了僵卧在土坑中的尸体,立时住口静站一侧。
  方兆南黯然一笑,望着那大白鹦鹉,说道:“鸟儿,鸟儿,你如真个通灵,就告诉我,我师妹被害经过。”
  白鹦鹉转头望望僵卧在土坑中的尸体,叫道:“不……不……瑛儿,不……瑛儿……”它大概没有学说过不字,叫将起来,口齿不清,听得人莫明所以。
  方兆南凝神静听,除了瑛儿两字叫的十分清晰,始终没法分辨出它在瑛儿两字之前说的什么,不觉心头大急,高声说道:“你说的什么……”
  余音未住,白鹦鹉突然振翼而起,破空飞去,方兆南急忙一跃而起,大声呼叫,但那白鹦鹉却不再理他,疾飞而去。
  方兆南呆呆的望着白鹦鹉的去向,楞了半天,忽然心有所悟,暗道:此鸟定然吃过人亏,而且那人在伤它之时,又先说过“什么”二字,是以它听得了什么二字之后,立时振翼急去……不禁大感懊悔,顿足一声长叹,填好土石,留下记号,离开山谷。
  陈玄霜忽然间变的十分温柔,款款细语,劝他保重身体。
  方兆南心中亦知徒自忧伤于事无补,当下勉强振起精神,和陈玄霜连夜离开了抱犊岗。
  周蕙瑛之死,不但使他万念俱灰,而且心中感到愧疚无比,如果自己不贪图学驼背老人精奇的武功,早日赶回抱犊岗来,师妹决不致遭那怪妪毒手,落得个横尸密洞的悲惨结果。这份愧疚之心,加深了他的怀念之情。
  他原拟和周蕙瑛同赴西湖栖霞岭,拜晤垂钓逸翁林清啸的打算,也因周蕙瑛这一死,打消了西湖之行的念头。
  他默算天下英雄聚会泰山的日期,相距只不过月余的工夫,当下对陈玄霜道:“师妹,我答应带你到西湖游历之事,只好向后移动了,因为天下武林高手的泰山之会,距今不过月余工夫。这场大会,主持之人,乃当今领导武林各大门派的少林寺主持方丈,与会之人,自然都是名重一方的高人,想这次大会的热闹,实是千古难得一见盛举,咱们也可藉这一段时间,游历一下鲁中风光……”忽然想到陈玄霜一直相随祖父,住在鲁南,想必对山东各地风光,早已熟知胸中,这般随口而言,只怕她心中不乐。
  那知陈玄霜却嫣然一笑,道:“好啊!我虽和爷爷,在鲁南住了甚久,但他老人家只知日夜催我练习武功,从来就不肯带我到外面走动……”说话之间,笑意盈盈,斜睇着方兆南,脸上欢愉洋溢,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方兆南看她身上衣衫,仍是那件褛烂裤褂,暗中忖道:她肤色虽然稍觉黑点,但面形轮廓却是秀美无比,如果换上一袭新衣,定是位风姿卓越的玉人。
  相距泰山英雄大会的时间还有月余之久,两人尽多有充裕的时间可用,是以不再兼程急赶,一面游赏着沿途风光,一面缓缓步行。
  这日,到了兖州城中,沿途上,但见车马驿道,大都是三山五岳中的英雄,赶赴泰山英雄大会的高人。
  他暗暗惊奇那冥岳岳主的威风,就凭他一枚银梭,一纸白笺,竟然能使望重武林的少林方丈,亲身出马。
  忖思之间,到了一座甚大的客栈之前,平时这般时光,大都有店家拦路让客,今日却是大不相同,似是客栈早已住满了客人一般。
  方兆南大步走入店中,叫道:“店家!有房间么?”
  店小二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看他衣着华贵,赶忙陪笑说道:“这几日来,客人多,现下天虽未黑,但所有房间,都已为客人定下,客爷还是请到别家瞧瞧去吧!”瞥眼见陈玄霜一身褛破裤褂,紧依方兆南而立,不禁多望了两人一眼。
  方兆南一连走了数家,店家都是一般的口气回答,知是天下高手,即将群集泰山,赶来赴约,因为现下相距会期尚早,都不愿兼程赶路,兖州又是鲁南大镇之一,酒家茶楼,到处皆是,故都在此落脚。
  陈玄霜低头瞧了瞧身上褛破的衣服,道:“店家都不让我住店,可是因为我身上穿的衣服太破么?”
  方兆南想不到她有此一问,不觉怔了一怔,道:“咱们找到了客栈之后,先替你作几件新衣服。”
  陈玄霜娇媚一笑,道:“这两件褛破的裤褂,我已经穿了好几年啦,爷爷在时,从不提给我作衣服的事情,当时也只有他老人家和我守在一起,穿的破烂一些,也不觉得!唉!如今和你一起,要是我穿的太破了,不是害你丢人么?”
  方兆南看她脸上满是愧疚之色,心中忽生怜惜之情,低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啦!你就是再穿破一点,我也是一样待你。”
  说话之间,又到一处大客栈前,抬头看高楼耸立,横匾之上,写着三个斗大的金字“会英楼”。
  方兆南打量了那广连的大厦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此店这等宏大,大概会有空房。大步走了进去,问道:“店家有空的房间么?”
  这座客栈,兼营着酒饭生意,店小二人数虽甚众多,但因坐上客满,都正在忙着送酒上菜,其中一人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答道:“客官晚来了一步,已经没有空房,客官请到别家看看去吧!”
  方兆南道:“我们一连问了几家,都答说已经客满,贵店甚是宏大,一两间空房,大概总可找得出来吧。”
  店小二摇头笑道:“我们开的是店,卖的酒饭,客官赏光照顾,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肯相拒不纳,实是没有空房,还得请客官担待一二!”
  此人说话,甚是文雅,而且态度谦和,方兆南心中虽然甚感别扭,但也无法发作。
  正感为难之际,忽见一人大步走了过来,说道:“兄台如果不嫌委曲,在下定的一座跨院,尚可让出两间。”
  方兆南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青衫长髯,正是在九宫山中所遇的一笔翻天葛天鹏,当下抱拳笑道:“想不到在此地又和老前辈遇在一起……”
  葛天鹏笑道:“此非谈话之地,方兄如不见弃,请到房中一坐如何?”
  方兆南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不客气了。”
  葛天鹏道:“老朽走前一步带路。”转身向里走去。
  方兆南、陈玄霜鱼贯相随身后,穿过了两重院落,到了一处独立跨院之中。
  正厅之上,已经摆好酒菜,四个人对面而坐,一见葛天鹏带着方兆南走了进来,一齐站起身子,抱拳作礼。
  方兆南看那四人,正是九宫山中所见的天风道长、神刀罗昆和葛氏兄弟。
  罗昆一拂颚下白髯,大笑说道:“九宫山中多蒙赐药相救,但我等醒来之时,兄台已经飘然远走,今日不期而遇,正好一谢救命之恩,来!老朽先敬兄台一杯!”伸手端起桌上酒杯,双手送了过来。
  方兆南难却盛情,只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老前辈言重了,那日相送之药,晚辈只不过是借花献佛,几位洪福齐天,晚辈实难居功!”
  原来那日在九宫山中,方兆南误打误撞,把言陵甫相赠的“辟毒镇神丹”相赠几人,疗治毒伤,竟被他无意之间,用对了药物,救了几人性命。
  葛天鹏待几人养息了半日,确定几人伤势真好之后,才说了追找几人来意,原来他接得少林主持方丈请柬,要他三月三日之前,赶到泰山,大会天下英雄,共谋对付敌人之策。
  天风道长听完之后,立时把随行弟子,遣派回去,自己却伙同罗昆,以及葛氏兄弟,易道而行,由九宫山中直奔泰山而来。
  葛天鹏原本不想要自己两个儿子随行,但葛煌、葛炜执意非来不可,葛天鹏没有法子,只好带他们兄弟二人同行。
  这次重逢,几人对待方兆南的神态,大不相同,纷纷敬酒,甚是恭敬。
  葛煌、葛炜,曾听父亲谈起方兆南武功如何高强,两人心中甚是不服。因为两人曾和方兆南动手相搏过一次,对他武功如何,心中早已有数,又不敢硬驳爹爹之言,但却已把此事,暗记心中,一见到方兆南时,立时动了比武之念,只是葛天鹏在座,两人不敢说出来罢了。
  罗昆和天风道长,虽然也不信葛天鹏颂赞方兆南武功之言,但两人都是年达五旬之人,已无好强争胜之心,方兆南对自己又有过救命之恩,是以对他恭敬之心,倒是心口如一。
  酒席之前,以葛天鹏神态最为恭敬,他不但感谢方兆南赐药相救儿子性命之恩,而且对他出手一击而中自己的神奥手法,更是万分佩服,恭敬之情发乎于心。
  酒饭过后,葛天鹏吩咐葛煌、葛炜迁入罗昆房中,自己和天风道长同室,让出两间房子来给方兆南、陈玄霜。
  葛氏兄弟目睹父亲对待方兆南诸般爱护,愈坚找他比武之心,兄弟两人同一心意,想先把方兆南打败之后,再告诉父亲,那时,葛天鹏纵然相责,但已造成事实,了不得骂上一顿,也就算了。
  方兆南回房之后,立时唤过店家,召来裁缝,连夜替陈玄霜赶制新衣。不怕花钱,什么事做起来,都无困难,天未亮,新装已好。
  陈玄霜人本娇美,换上新装,更是容光焕发,娇美无匹,除了肤色稍嫌黑些之外,无一不是美到极点,也正因她肤色稍黑,却另具一种风采,黑中透俏,妩媚横生。
  陈玄霜把穿用数年褛破裤褂仍然好好的存了起来,她数年以来,一直穿着这套衣服,如今虽着新装,但却不忍把旧衣抛去。
  次晨天色一亮,葛天鹏竟然亲自来请方兆南、陈玄霜出去用饭,方兆南见人家对自己这般尊敬,心中颇觉不好意思,但葛天鹏一言一行,又使他生出却之不恭之感,只好随后相随而去。
  神刀罗昆、天风道长、以及葛氏兄弟早已在厅上相候,见葛天鹏带着两人走来,一齐起身相迎。
  用过早餐,葛天鹏笑问方兆南道:“两位可是应邀赶赴泰山英雄大会的么?”
  方兆南笑道:“晚辈乃名不见经传之人,那里能有受邀之荣?但闻泰山英雄大会,乃近代江湖最隆大的盛事,天下武林高人,均将赶往参加。晚辈亦想藉此机缘,一开眼界!”
  葛天鹏脸色一整,说道:“方兄以弱冠之年,身集武学之大成,在下数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白山黑水,遇过高人无数,但像方兄这般年龄,这般武功之人,可算仅此一遇,方兄如肯赴会,老朽当在天下英雄之前,推荐方兄武学,一新天下英雄耳目。”
  他这番颂赞之言,说的虔虔诚诚,但听在葛氏兄弟两人耳中,却是大不受用,暗自忖道:爹爹生平孤傲,一支文昌笔打遍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武林中受他尊敬之人,聊聊可数,不知何以对此人,竟然这般推崇,必得想个法子,挫辱上他一番,也好消消这口胸中怨气。
  两人在九宫山和方兆南曾经有过动手之举,知他武功平常,兄弟两人,任何一个出手,都有胜他的把握,是以对父亲言过其实的推崇之言,甚是不平,但因葛天鹏家教森严,尽管两人心中不满,但却不敢流露于神色之间。
  天风道长和神刀罗昆,对葛天鹏颂赞方兆南武功一事,亦觉太为过份。天风道长涵养甚佳,心中虽觉太过,但却不愿争论,罗昆却是个老而率直,胸不存物之人,回目望着方兆南微微一笑,问道:“方兄隐技自珍,使我等在九宫山中错失一次开眼界的机会,想不到老朽跑了一辈子江湖,竟然看不出方兄是位身负绝学之人!”
  这番讽激之言,说得甚是露骨,但葛煌、葛炜却听得心中甚是快乐,不禁相视一笑。
  方兆南只觉脸上一热,讪讪笑道:“晚辈自知武功有限的很,岂敢班门弄斧?”
  葛天鹏脸色一整,奇道:“罗兄此言从何说起?这位方兄武功兄弟曾经亲目所见,出手一击,神奇难测,不是兄弟妄自尊大,当今武林高手,胜过兄弟之人虽多,但如说一击能中兄弟之人,只怕难以选得出几个来,这位方兄一招攻势,轻轻易易的击中了兄弟前胸,如非他手下留情,兄弟就是不死也要被重创在九宫山中了!”
  神刀罗昆微微一怔,道:“当真有此等之事么?”
  葛天鹏冷冷答道:“兄弟几时讲过谎言了!”
  罗昆奇道:“这就叫人猜测不透了,兄弟在九宫山中,也曾亲眼瞧到两位令郎和这位方兄动手,如非令郎毒性发作,和这位陈姑娘及时赶到相助,只怕……”他忽然想到方兆南对自己有过赠药救命之恩,岂可口头之上,太过损伤,赶忙改口接道:“那场相搏胜负,就很难料得了!”
  葛天鹏目光投到葛煌、葛炜身上,说道:“有过此事么?”
  葛氏兄弟齐声答道:“孩儿不敢说谎,确有其事。”
  一笔翻天葛天鹏略一沉吟,说道:“满口胡言,难道为父还能欺骗你们不成……”
  他不便出言顶撞罗昆,却把胸中一股气忿,发在儿子身上。
  天风道长说道:“令郎说的不错,这件事,贫道也是亲眼目睹。”
  葛天鹏转脸望了方兆南一眼,怎么看也是在九宫山中所遇之人。心中大感不解,叹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方兆南笑道:“老前辈不必太为此事费心,此等之事,何苦定要把它弄个清楚呢?”
  他因不愿讲出陈玄霜爷爷相授武功之事,是以用言语叉了开去。
  葛天鹏哈哈一笑,道:“方兄恢宏大度,自是不屑和犬子一般见识,想来定是诚心相让他们了……”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往事已过,不提也罢,现下天已不早,咱们也该起程赶路了。”说完,当先离了座位。
  群豪相随,出了“会英楼”,赶奔泰山大道而去。
第十四章 泰山道上
  沿途之上,只见行人接踵,骏马奔驰,尽都是赶奔泰山的武林中人。
  葛天鹏微微一笑,对方兆南道:“眼下之人,大都是赶往泰山赴会,兄弟因洗手隐居,退出了江湖多年,除了昔年几位老友之外,后起之秀,大都不相识了。”
  正说之间,忽闻蹄声得得,两匹长程健马,由几人身侧疾掠而过。
  两匹健马奔行之势虽快,但马上人仍然看到了葛天鹏,忽然一带缰绳,健马打个转身,长嘶一声,回过头来。
  马上人一跃而下,高声叫道:“葛兄,久违了,不知是否还记得我等?”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奔过来。
  葛天鹏笑道:“贤昆仲名满江浙,江南武林之中,谁不认识……”
  说话之间,两人已奔到了葛天鹏身前三四尺之处,瞥眼瞧到了方兆南,倏然一齐止步。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见面前两人,竟是在抱犊岗朝阳坪中所遇的两个中年大汉。
  葛天鹏一瞧两人停下脚步,自己却向前抢了两步,抱拳笑道:“两位在快马飞奔之时,一眼竟能瞧出老朽,足证内功愈发精进了许多!”
  左面大汉目光烱烱,扫了方兆南、陈玄霜一眼,低声问道:“那一男一女可是和葛兄同行之人么?”
  葛天鹏道:“不错,两位也认识他们二位么?”
  右面大汉说道:“葛兄既肯和他们走在一起,想必已知道两人的来历了?”
  葛天鹏道:“萍水相逢,一见心折,彼此之间,过去并不相识,两位这等追根询底,不知是何用意?”
  那左面年龄稍长的大汉,说道:“兄弟数日前曾在抱犊岗上,朝阳坪袖手樵隐之处,曾和两人见过一面,不是兄弟故作危言耸听之事,这两人的身分大为可疑。更是危险,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身怀『七巧梭』出入江湖,即非冥岳中人,亦必和冥岳中人有着关系。”
  他们说话声音虽小,但方兆南相距甚近,字字句句都听得十分清楚,回头瞧了陈玄霜一眼,正待开口说话,陈玄霜已抢先说道:“这两个人定然在说我们话了,我去教训他们一顿。”
  方兆南摇头说道:“我正要告诉你,别理他们,让他们随便说吧。”
  忽听葛天鹏冷笑一声,高声说道:“两位不会相欺老朽,难道老朽还会骗两位不成?”
  方兆南抬头看去,只见一笔翻天葛天鹏满脸冷漠神色,望了高居健马之上的两个中年大汉一眼,转身向一侧走去。
  原来三人因方兆南的来历,引起争辩,那两个大汉硬指方兆南是冥岳中人,葛天鹏却一力替方兆南辩护,谈了两句,葛天鹏不耐起来,怒向一侧走去,不再和两人说话。
  两个中年人一带马缰,转过头去,齐声说道:“葛兄不信我们兄弟之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言未尽意,却突然一抖缰绳,健马急奔如飞,向前跑去。
  葛天鹏望着两人的背影冷哼一声,回头对罗昆道:“天南双雁在武林之中,也算是颇有声誉之人,怎的讲出话来,捕风捉影,满口胡言,想来定然是徒有虚名之辈!”
  罗昆忽然想到那日寒水潭中之事,凡是被擒之人,都被那红衣少女打了一掌,途中毒发,单单方兆南没有事情,此中情形,实是可疑。当下说道:“天南双雁领袖江浙一带武林朋友,以两人在武林中地位身份,只怕不会胡言乱语,此中……”忽然觉到方兆南和陈玄霜就在身侧,赶忙住口不言。
  回头望去,只见方兆南抬头望着悠悠白云,恍如未闻,陈玄霜却是柳眉微耸,满脸怒容,此妹人虽娇美,轻颦浅笑之间,风姿嫣然撩人,但在忿怒之时,却是脸罩秋霜,眉泛杀机,重重煞气,直透华盖。
  葛天鹏皱皱眉头,说道:“罗兄此言,兄弟甚为不解,难道罗兄也怀疑方兄和那位陈姑娘都是冥岳中人么?”他略一停顿之后,说道:“纵然真是冥岳中人,但人家也对你们有过救命之恩,岂能存下不恭之心?”这几句话,说的声音甚大,不但神刀罗昆和方兆南、陈玄霜听得字字入耳,就是走在较后的天风道长和葛氏兄弟,也听得清清楚楚。
  葛煌低声对葛炜说道:“爹爹生性,一向孤傲,不知何以单单会对那姓方的小子,百般护爱,虽然他对我们有过赐药救命之恩,但也不致使爹爹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中定然另有原因!”
  葛炜道:“爹爹说他出手一击,打中了爹爹前胸,不过,我可不信真有此事……”
  葛煌道:“爹爹是何等人物,岂肯欺骗我们?此事既是爹爹亲口说出,那定然确有其事,也许是那姓方,碰巧在爹爹分心旁顾之时,借机出手,侥幸被他击中了一掌,爹爹乃恩怨分明之人,既感他赐药救了我们的性命,又觉他武功甚为高强,故而对他特别关顾。”
  葛炜略一沉吟,道:“我心中想到了一个方法,既可测验出那姓方之人的武功,给爹爹看看,也可借词推托父亲责难。”
  葛煌道:“什么方法,快说出来,让我想想看,是否可行?”
  葛炜道:“咱们装作无意,故意向他身上撞去,趁势以迅快的拳脚攻势,把他迫退,或是借机施展点穴,点住他的穴道。”
  葛煌道:“虽非什么善策,但却是眼下可行办法之一。”
  葛炜道:“既然可行,我们现在就去试试!”说完,当先向前奔去。
  方兆南似有意回避别人,故走的异常靠边,离众人较远。
  葛炜将近方兆南时,突然加快脚步,身子一侧,直向方兆南背心之上撞去。
  这一下来势极出意外,而且蓄势而发,迅快无伦,方兆南虽是聪明绝世之人,但一时之间,也难想到葛炜是有意的撞击而来,当下疾向侧面让开两步,伸手向葛炜扶去。
  葛炜冷笑一声,右手猛然一翻,疾向方兆南手腕之上扣去。
  方兆南没有想到葛氏兄弟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向他挑战,不觉心头大怒,一挫腕,收回扶向葛炜的右手,左掌反手一记“风雷并发”猛劈过去。他自得陈玄霜的祖父传授各种奇奥手法之后,武功大进,出手一击,神妙无方。
  葛炜心中所以对方兆南忿忿不平,并非对他本人有何恶感,而是对父亲百般夸奖他武功一事,大感不平。他因在九宫山曾和方兆南动手相搏,知他武功,决非父亲夸张的那般厉害,不觉之间,激起了强烈的好胜之心,希望能一出手把方兆南制服住,好让父亲瞧瞧,方兆南决非什么了不得的高手。那知今非昔比,方兆南反手一击,果然奇奥难测,迫的他横向左侧跃退,才把一击避开。
  葛煌原来担心弟弟猝然出手一击,伤了对方,或是把方兆南折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对方无法下台,他这想法,并非凭空臆测,因他依据在九宫山时和方兆南动手相搏的经验、记忆,断定弟弟这猝然出手的一击,有着极大的成功把握。
  可是事实却大出兄弟两人的意料之外,葛炜不但一击落空,而且还被人反手一招,迫得横向左侧麦田之中跃去,在这等慌急情势之下,葛煌已无暇多作考虑,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疾向前冲去,探手一把,疾向方兆南抓去。
  陈玄霜目睹方兆南足以从容对付两人,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一侧,看起热闹来了,暗中却提聚真气,蓄势戒备,只要一发觉方兆南抵敌不住,立时出手相救。
  方兆南身子微微一侧,让开葛煌扑来之势,顺手一招“拂柳摘花”,右掌巧妙无比的一翻一转,五指疾快绝伦的扣住了葛煌脉门,口中低声喝道:“两位这般对待兄弟,不知是何用心?”掌势一带一推,葛煌身不由主的打了几个转转,踉跄退出去四五尺远。
  他所用这几招对敌手法,都是那驼背老人所授,招招是精奇无比之学。不但葛煌、葛炜两个以身相试之人,心中暗生惊骇,就是神刀罗昆和天风道长,也瞧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对方武功,在短短月余之中,进境奇快,和九宫山中相比起来,判如云泥之别。
  要知武功一道,差之毫厘,去之千里,一个人功力的深浅,需由修习的时间,以及方法上的差异,进境不同,也决不是数月之间的事,但手法招术上的变化,却是要靠师承,禀赋的不同,能在极短的时间中,有所大成。方兆南聪明绝顶,又有着甚好的武功基础,那驼背老人所授他的武功,大都是武林中罕难一见之学,因受时间所限,那老人无法把一套一套的拳掌按序相授,但他武功精博,胸罗万有,遂把各种拳术、掌法中精要之学,摘要相授,是以,方兆南出手一击,无不是奇奥难测的手法。葛煌、葛炜那里会知道他在短短月余之中,竟有了这等旷绝的奇遇。
  葛天鹏见多识广,一看方兆南出手两招,一似少林门下手法,一招却又像武当派中“拿穴拂脉”的手法,不觉心中大感骇异,暗道:此人这点年纪,怎么所学武功如此博杂?口中却高声说道:“方兄请替我好好的管教这两个孩子,不给他们一点苦头吃,他们实不知天高地厚。”
  方兆南心中对葛氏兄弟,猝然施袭之事,心下甚是恼怒,但他自己亦不知那老人相授的武功,竟然招招奇奥,随手用将出来,就轻易制服了强敌。直待他连施两招,容容易易的把葛氏兄弟制服后,明白了此刻自己的武功,已高出两人甚多,待准备再一出手惩戒两人一下时,却被葛天鹏一番恭维之言,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当下笑道:“晚辈怎敢对两位世兄无礼。”垂手退到一侧。
  葛煌打了五六个转,才站稳身子,葛炜也无法控制住横跃之势,落到了麦田中,但他一点麦田中的泥地,立时又跃回大路之上,兄弟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各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之色。
  葛天鹏冷哼一声,骂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牲,还不快过去向方大侠行礼陪罪,当真要我陪着你们丢人不成?”
  葛煌、葛炜不敢违拗父亲之言,只得向前走了几步,躬身说道:“方大侠请恕我兄弟冒犯之罪!”
  方兆南长揖还礼,连声的说道:“不敢,不敢,咱们年龄相若,以后还是以兄弟相称,听来也较为亲切。”
  葛氏兄弟目睹方兆南毫无倨傲之色,心中对他增了不少好感,暗道:此人胜了我们,但却毫无骄矜之气,倒是难得。相视一笑而退。
  要知葛氏兄弟,除了年轻好胜,争名之心稍强之外,都是心地十分纯洁之人,丝毫未染江湖习气,两人经这一次试验之后,已知对方武功,比自己高出甚多,敬服之念,油然而生。
  几人这一阵折腾,虽只片刻工夫,但已引得路人伫足。
  这条路上行人,大都是赶赴泰山大会之约的武林高手,个个都是行家。葛氏兄弟和方兆南动手相搏两招经过,虽如电光石火一般,但已有不少人瞧到眼中,几十道目光,一齐向方兆南投注过去,显然,他们都为这英俊少年出手两招的奇奥手法所震骇,每人脸上的神色,都微带惊异之状。
  忽闻蹄声得得,三匹健马,风驰电掣一般,急急奔来。
  方兆南一瞧马上之人,不禁心头吃了一骇,暗自忖道:今日之局,只怕难以就此善罢!
  原来那三骑快马之上,除天南双雁二人之外,还有一位长衫白髯的老者,正是在抱犊岗朝阳坪,袖手樵隐之处,遇见的那位老人。
  葛天鹏见天南双雁去而重返,而且还多带一个人来,脸上微泛怒意,冷哼一声,自言自语说道:“倒是想不到天南双雁竟然真的带人来找麻烦了。”他这两句话,虽是自言自语,但却无疑示意给天风道长和罗昆听。
  罗昆还未及答话,那三匹急奔而来的快马,已奔到几人停身之处,当先那长衫白髯老者,一收马缰,稳住那快马急奔之势,抱拳笑道:“数十年不见葛兄,风采依然当年,不知是否记得兄弟?”
  葛天鹏细看来人,竟是名满大江南北的追风雕伍宗义,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怎么堂堂大名的追风雕伍宗义,竟然和天南双雁走在一起了。
  他生性孤傲,很少看得起人,但因追风雕伍宗义在江湖之上名头不小,数十年来,两人又有过一番相交之情,当下抱拳说道:“伍兄别来无恙?”
  伍宗义微微一笑,把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身上,说道:“此人和葛兄相识多久了?”
  此言问的单刀直入,葛天鹏怫然不悦,冷冷答道:“伍兄和这位方兄可有什么过节么?”
  伍宗义听他出口之言,对方兆南偏护甚殷,不禁微微一皱眉头,沉吟半晌,才微笑答道:“兄弟个人和他只不过有着一面之识,自是谈不上恩怨二字。”
  葛天鹏道:“那是最好不过,这位方兄,对兄弟犬子有过救命之恩,伍兄纵然有什么不满这位方兄之处,也望瞧在兄弟份上,不要再事追究。”他先发制人,开口先把伍宗义的嘴吧封住,要他无法提出心中所想之事。
  伍宗义沉吟了一阵,道:“看在葛兄份上,兄弟心中纵有对这位方兄误会之处,也不愿再多追究。”一抖马缰,疾向前面奔去。
  方兆南人本聪明,一瞧伍宗义奔走的行色,已知他并非真的不究此事,这一走,只怕将有更厉害的方法对付自己。但此事甚难对人出口,只有暗中提高警觉。
  那知沿途之上,竟未再遇到意外,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这日中午时分,到了泰山脚下,各地受邀参与泰山大会的武林高手,亦大都陆续赶到,但见老老少少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尽都是各地极负盛誉的高手。这般人中,有很多早已息隐江湖,平日甚难一见,但却赶来参加这次英雄大会。
  神刀罗昆老兴勃发,一拂长髯,对葛天鹏等说道:“这次盛会,虽不能说天下高手无一不与,但就我们一路见闻所得,已该是千百年来武林道上,从未有过的盛事,想来这次英雄大会之盛,兄弟虽不敢断言绝后,但确属空前,哈哈!想不到我这行将就木之人,还能目睹这次英雄大会,只此一桩,纵然埋骨东岳,心中亦无抱憾之感了!”
  葛天鹏心中亦觉到此次大会之盛,确是大出人意料之外,就算少林方丈威名远震,也难有此等号召之力,心中甚觉奇怪,但他乃持重之人,不尽了然之事,从不肯随口轻言,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方兆南虽然在江湖上走过一些时日,但他见闻不多,听罗昆之言,心中暗自喜道:此次不但可大开一番眼界,而且可借重天下英雄之力,以报师门之仇。他想到高兴之处,不觉间面上浮现出微笑之意。
  葛天鹏回顾天风道长等一眼,笑道:“我曾数度来此游历,对此山径甚熟,我要走前一步,替各位带路了。”当先向前奔去。
  泰山世称东岳,属我国阴山山系,起于山东省胶州湾西南,尽于运河东岸,群峰罗列,以丈人峰为最高,风景秀绝,以东、西、南三天门及东、西、中三溪,最为著名,其中峰峦溪洞,不可胜数。少林寺住持方丈,为挽救武林浩劫,移驾东岳,传柬天下,邀请武林高手集会明月嶂,共谋对敌之策,使武林中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会。
  要知少林派在武林各大门户之中,早有领袖群伦之誉。中岳嵩山的少林寺,隐隐被武林中视为武学集粹的标识,传言中少林寺有七十二种绝技,无一不是旷绝武林的奇奥手法。
  这传言,千百年来一直影响武林人心,再者少林寺清规森严,门下弟子非有大成,不许在江湖之上走动,是以,少林一脉,最受武林之中推重,除非武林间有了重大变故,少林寺很少被卷入门户纷争之中。一则因其威名盛着,黑白两道中人,都对少林门下谦让几分,二则寺中僧侣在江湖行走的机会不多,绿林道中人,一得到少林僧侣路过之讯,大都暂避其锋。这等沿习之情,更增加了少林寺在江湖上的威望。
  且说葛天鹏带着天风道长等一行,直奔明月嶂去。
  三月天气,嫩草萌芽,绿茵处处,松风拂面,顿使尘气一消。葛天鹏轻车熟路,带着几人超越捷径而行。
  翻越过几座山岭之后,山势陡然一变,抬头危峰刺天,立壁如削,绝峰危崖之间,云气蒙蒙。
  所幸几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轻身功夫,都已升堂入室,奔行在危崖峭壁之上,仍然如履平地。
  大约有一个时辰之久,葛天鹏突然停下脚步,遥指着前面一座山峰,说道:“前面那座山峰,就是明月嶂了,峰上松柏环绕,风景甚是清幽。昔年老朽曾和一位好友,在峰顶上赏月,通宵长谈,纵论江湖,唉!想到二十余年之后,我仍能旧地重游,可是我那位好友,却早已墓木高拱,青山依旧,世事全非,触景伤情,不无人生若梦之感。”
  神刀罗昆拂须一笑,道:“葛兄触景怀人,凭吊故旧,倒叫罗某也忆起一段往事来了……”他抬头望望无际苍穹,豪气忽发,长啸一声说道:“昔年江南武林同道,为扫荡玉骨妖姬俞罂花的穴巢,传柬相邀,聚集了武林高手四五十位之多。记得那时葛兄还是二十几岁之人,豪侠之气,溢于言表,使同行不少高手,为之心折,那次大会,曾被誉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盛事。想不到数十年后,天下高手又有群集东岳之举,这次不但由一向不插手江湖是非的少林寺方丈大方禅师主持其事,而且参与高手之多,可算得千百年来武林空前创举,老朽得以参加旁观,一睹天下高人,实乃生平最大幸事。”说完,仍然大笑不绝,显然他心中确有着无比的高兴。
  方兆南听他提出玉骨妖姬之名,心中突然一动,接口问道:“老前辈刚才提到的玉骨妖姬,不知是否还活在人世之上?”
  罗昆道:“此乃四十年前之事,那玉骨妖姬只怕早已尸骨成灰了。”忽想到方兆南不过是二十上下之人,何以会知此事,回头问道:“那玉骨妖姬纵横江湖事,早已成为过去,二十年来,已很少有人在江湖间传说此事,不知你何以得知?”
  方兆南本想把朝阳坪山腹中,相遇玉骨妖姬俞罂花之事,告诉众人,但一转念,想到自己人微言轻,纵然说将出来,别人也是难于相信这等近乎玄奇之事。当下微一摇头笑道:“晚辈曾听一位长辈,谈过玉骨妖姬其人,刚听得老前辈重又提起,不自觉的插口问了一声。”
  罗昆笑道:“这就是了,数十年前玉骨妖姬曾把江南地面闹的天翻地覆,但她也曾替武林同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之事,如今评判于她,倒很难下个适当定论了。”
  谈话之间,已到了明月嶂下,正待寻路登峰,忽听迎面一块大岩石后,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个身躯高大的僧人,同时由突岩后转了出来,挡住去路。
  左面一僧一横手中铁禅杖,说道:“诸位施主,可是应邀参与英雄大会的么?”
  葛天鹏抱拳笑道:“不错……”
  右面一僧立时接口说道:“前面之处,派有接引登山之人,不知诸位施主,为何不肯走前山大道,却绕这后岖径登峰?”
  葛天鹏道:“老朽熟悉山中形势,故而超越捷径而来。”
  两个僧人,四道眼神投注在几人脸上,望了一阵,神色恭肃的说道:“施主既系本寺方丈相邀,想必早知此次大会宗旨何在?前山大道,早已安设有相迎驿站,如若不合参与此次大会之人,将在各处驿站之上,劝送下山。”
  罗昆一拂长髯,道:“这么说来,贵寺方丈邀集的英雄大会,并非是人人皆可参加的了?”
  左面一僧右手提杖,左掌当胸,低宣一声佛号,道:“敝寺方丈,素对我天下武林同道,一视同仁,焉有等级之分,只因此次英雄大会,事非寻常可比,凡是受邀之人,都经敝寺方丈三思之后,才行奉请,但风声早已传诵江湖之上,有些未受邀请之人,亦自行赶来参加。因此敝寺方丈不得不在登峰要道之上,设下相迎驿站,凡是未得邀请之人,一律奉劝下山。诸位施主如若都是受邀之人,但请取出奉邀之柬,贫僧等不敢有所留难!”
  这几人之中,除了一笔翻天葛天鹏,接得少林寺方丈大方禅师的邀请之柬外,其余的人,都未得有相邀之柬,一时之间呆在当地,目光投注在一笔翻天葛天鹏的身上。
  葛天鹏缓缓伸手取出怀中函笺,微微一笑,道:“贵寺方丈,和在下有过数面之缘,承他看得起我,驰函相召参与这英雄大会,在下甚感荣宠……”
  二僧一见函笺,立时就认出是方丈手笔,齐齐躬身说道:“施主既执本寺方丈亲笔相邀函笺,但请登山,敝寺方丈,早已在明月嶂上候驾数日了!”
  葛天鹏道:“老朽虽蒙宠邀,但自知武功有限,恐有负贵寺方丈厚望,因此代作柬主,邀请了四位好友,并带两位犬子同来。两位如果难作得主,不妨分出一人,到明月嶂贵寺方丈之处请示,老朽愿和诸友在此恭候!”
  两僧互相望了一眼后,右面一僧说道:“此次英雄大会,旨在筹谋对付一个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的强敌,此人数十年前,曾在江湖上现过行踪,出道年余,举世皆惊……”他似是言未尽意,但却不肯再说下去,微微一顿之后,另起话题,接道:“此事关系着武林苍生劫运,敝寺方丈为此传谕寺中僧侣,严禁行脚江湖,为挽此浩劫,已用了三年准备工夫。不敢相欺诸位,敝寺中三代弟子高手,均随方丈而来,就贫僧所知,千百年来,敝寺中,尚未有过这等谨严的戒备……”
  葛天鹏道:“大方禅师,以悲天悯人之心,立志挽救武林浩劫,必将传诵千古,永受天下武林同道敬慕……”
  左面一僧微笑接道:“敝寺方丈虽然传谕动员敝寺中三代高手,但仍恐实力不敌,又分柬奉邀武林高手,集会东岳明月嶂,共谋对敌之策,是以,这次的英雄大会,实和江湖上一般英雄大会不同,既无盛名之争,又无可得之利,凡是受邀参与之人,都是以拯救世人之心,共赴危难……”他抬头缓缓扫掠了方兆南、葛煌、葛炜等一眼接道:“因此,敝寺方丈严令贫僧等,劝阻未得邀请之人,参与大会,此举并非含有何意,而是想替武林中留下一点精英。葛大侠一人赴此大会,已算对得住武林同道了,至于两位公子,和大驾相邀而来的好友,还是请回的好。”
  葛天鹏回顾了方兆南和葛氏兄弟两眼,心中暗暗忖道:这和尚说的倒是不错,我这两个孩子,尽皆随我赴会,万一此次谋敌未成,尽遭劫难,不但断了我葛家香火,而且事实上确然大可不必。
  他沉思一阵后,望着葛煌、葛炜说道:“我赴会东岳一事,临行之际,并未对你们母亲说过,现下你们两兄弟中,只准一人随我赴会,另一个回家去,告诉你母亲一声……”
  他当着天风道长、神刀罗昆等之面,不便分析利害,劝使爱子回去,而且知子莫若父,他深知葛煌、葛炜的生性倔强,才故意提到他们母亲,希望能以母亲慈爱的呼唤,使两人自动提出回家一行。
  那知葛煌、葛炜对望了一眼,彼此默不作声。
  突然见方兆南向前大踏两步,逼近两个僧人,说道:“贵寺方丈为天下武林苍生消解浩劫之心,确是大慈大悲,令人敬仰,不过,只限定受邀之人,才能参与此会,未免有些小觑天下英雄,难道贵寺方丈不识之人,就没有一人武功够得上参与这次大会么?”
  他见两个和尚言词虽甚和蔼,但神情间却有着无比的坚决,如若相求两人,只怕难以如愿获得放行,倒不如拿话相激两人一下再说。
  果然两僧被方兆南几句相激之言,引起不悦之色。左面一僧宣了一声佛号,说道:“不知小施主之言用意何在,贫僧等奉命守据要道,坚阻未受邀请之人入山。小施主如自信有能登山,贫僧自可相示一条明路,前山大道,分设了五处驿站,如若小施主自信能够闯过,本寺方丈纵有不允未持邀函的入山之谕,但也一样请闯过五处驿站之人,参与大会。”
  方兆南回头望了身侧的葛天鹏一眼,心中暗自忖道:此去前山,只怕路程尚远,前面既有五处驿站之设,后山复有扼守入山要道之人,前山可以武功闯过,后山也未尝不可。当即问道:“前山路远,如若在下想从两位大师父奉命把守的后山之处闯进,不知是否可以?”
  两僧同时向后退了两步,面色严肃的说道:“贫僧等敬望小施主三思而行,前山五处驿站,专为相迎天下英雄而设,纵有闯山之人,也是有惊无险,这后山要道,乃非必经之路,小施主如若凭借武功硬闯,能否安然渡过,贫僧实难预言。”言下之意,无疑警告方兆南,如他要从后山硬闯,只恐有杀身之祸。
  方兆南心急师仇,纵然自己无能报得,亦必要目睹仇人溅血一死,也可稍觉心安,是以他登山参与英雄大会之意,较之任何人都为迫切,当下说道:“既有闯山之规,想来那前山后山,都是一样,两位师父如能体念晚辈,一片登山至诚,网开一面,容我等过去,晚辈感激不尽,如若执意不肯放过,说不得晚辈只好硬闯了。”
  两个和尚不待方兆南话完,突然向后一跃,隐入那大岩石后不见。
  但闻岩后传出低沉的喝声,道:“几位如果存心以武功硬闯,最好还是走前山的好,需知刀枪无眼,万一伤着诸位,那就不值得了。”
  方兆南回头望了葛天鹏一眼,道:“老前辈身怀受邀之柬,不妨先行登山,晚辈将试一闯少林群僧拦劫之人,是否真能挡得住……”话至此处,忽然觉着自己口气,太过托大,赶忙住口不言。
  葛天鹏微微一笑道:“老朽地形较诸位熟悉甚多,愿随诸位同行。”
  葛煌、葛炜同时求道:“此次英雄大会,乃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恳请爹爹恩准儿等同往参与,也好长些见识。”
  葛天鹏自不好当着天风道长等人之面,说出私心之苦,怒视了他们兄弟一眼,道:“此次大会,群集天下高人,准你们同行参与,已是大不应该之事,大会之上,切记不可妄自生非惹事!”
  葛煌、葛炜齐声应道:“爹爹放心,儿等决不妄生是非就是。”
  方兆南回眸瞧了陈玄霜一眼,道:“师妹切记不可出手伤人……”忽的纵身一跃,当先向上冲去。
  他自在鲁南抱犊岗谷中和人动手之后,已知自己武功大进,已非昔时可比,如若加上陈玄霜相助之力,或可闯得过少林僧侣拦截。
  葛天鹏对他的武功,早已倾服,是以对他闯过少林寺僧侣拦截之事,信心甚是坚定,一瞧方兆南当先跃奔而上,立时低声对葛氏兄弟说道:“你们瞧瞧人家和你年龄相若,但拳掌之学,比你们高出不知若干倍了……”忽然想到自己就难以接得方兆南三招两式,这等责备他们兄弟两人,自是不大适当,赶忙停口,拔身一跃,急追过去。
  神刀罗昆与天风道长相互望一眼,彼此不约而同,摇头微笑,原来两人心意相同,对方兆南的武功,甚不信任。
  神刀罗昆抬头望去,只见方兆南、陈玄霜、葛天鹏、以及葛氏兄弟,都到一两丈外,才低声说道:“道兄放心,那姓方的娃儿武功虽差,但那女娃儿的武功却在咱们之上,再加一笔翻天葛天鹏,于必要时会出手相助,也许能闯过少林僧侣拦截。”说罢,急跃向前追去。
  天风道长紧随罗昆身后,也急急向前赶去。
  方兆南一马当先,奔到那二僧隐身岩石前面,陡然停下脚步,高声说道:“两位禅师请留神防守,在下要闯关了!”
  他这一声喝问之言,用心在引诱二僧,暴露藏身位置,以便早作预防。那知这后山派守之人,都是少林寺达摩院中高僧,个个武功高强,机智沉着,对方兆南喝问之言,置如不闻。
  陈玄霜疾如飘风,掠着方兆南身侧而过,樱唇轻启,低声笑道:“我替师兄开路!”施出上乘轻功身法,迅快无比的从巨岩一侧冲过。
  方兆南怕她有失,大喝一声:“师妹不可轻敌!”紧随她身后追去。
  但闻巨岩之后响起了一声佛号,一股强猛绝伦的潜劲,山涌而出。
  少林寺中高僧,大都是心地慈悲之人,掌势虽然强猛,但并未直接击人,仅横封去路,阻挡敌势。
  陈玄霜生死玄关已通,武功早已步入另一境界,她对敌经验不足,看对方击来潜力雄浑,那里敢硬挡锐锋,当下一提真气,身子忽然向上升去。
  只觉娇躯凌空直上,疾升起两丈多高,悬空一个斤斗,人已越过了大岩,直飞过两丈六七尺远。
  这一招轻功身法,举世罕见,只瞧得葛氏父子暗中敬佩不已。
  陈玄霜一跃而渡大岩后二僧拦截,方兆南已紧随冲到。
  大岩后佛号重起,一支铁禅杖横伸而出,挥舞间幻出一片杖影,拦住了方兆南的去路。
  方兆南在向前跃冲之时,早已拔剑在手,见杖影重重,横阻去路,长剑立时疾点而出,一招“迎云捧日”,劲力集中于剑尖一点,刺入那幻起的杖影之中。
  剑杖相触,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幻起岩侧的一片杖影,被方兆南运集全力一点之势,倏忽消失,只见一只银光闪烁的剑尖,压在一柄铁禅杖上,相持不下。
  原来方兆南见对方杖影如山,划带起一片啸风之声,威势强猛,如不设法冲破这一片杖幕,决难闯得过去,因那登山之路,在那突岩之前,突然缩为两丈宽窄的一片狭道,一半被那突岩挡住,余下七八尺宽窄的狭道,又被突岩后横出的铁禅杖封住,两侧绝壑深达百丈,除了以绝世轻功,越过那两丈多高的大岩石外,只有冲破那重重杖影封锁,才可通过,形势迫的方兆南不得不冒险硬冲,但又觉得对方杖风猛烈惊人,只怕凭借自己内功实力,难以硬接对方杖势。
  正感到为难之际,忽然想到那驼背老人,所授的一招“迎云捧日”,把全身真力集中于一点之上,专以化解对方排山倒海的攻势,当下提聚真气,贯注在剑尖之上,用力点去。
  这一招奇奥之学,虽是专解对方排山涌浪的攻势,但如稍有错失,便易招致杀身之祸,因为全力集于一点,如无法点中对方兵刃,立时将暴露在对方兵刃笼罩之下,那时想抽身而退,实是大不容易之事。
  方兆南一着得手,欺身而上,正待跃过石岩,忽听一声沉喝道:“小施主身手不凡,勿怪胆敢口出大言,硬闯后山!”话未落口,人已现身,另一个手执禅杖的和尚,抢先跃落在方兆南身前五六尺处,手横禅杖,挡住去路。第一次出手施袭的僧人,却用力一弹,收回禅杖,仍然隐在大岩后,没有现身。
  方兆南暗赞道:少林高僧,究非一般绿林中人物可比,不肯以二打一。
  这时,葛天鹏带者葛煌、葛炜,也到了大岩旁边。
  葛氏兄弟闻少林武学,领袖天下,被誉为武林中泰山北斗,心中甚想见识见识,不约而同转过脸去,低声叫道:“爹爹我去把那位方大侠替下好么?”
  两人一般心意,都知父亲异常敬重方兆南,如果说出替他下来,或可得父亲允准,最少不致挨骂。
  葛天鹏望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这后山派守之人,都是少林寺中甚有名望的高僧,我都没有胜人的信念,你岂是敌手?”
  几人这说话的时间,方兆南已和那拦路的和尚动上了手。
  那和尚功力深厚,出手横扫一击,威势强猛,杖风如啸。
  方兆南看他出手一击这等凶猛,心中暗自惊骇,忖道:江湖上盛传少林武功,领袖群伦,今日一见,果是不错,如在那驼背老人未授自己武功之前,只此一杖威势,已足以把自己惊退。当下抱元守一,长剑斜斜刺出,封住紧依大岩的侧翼门户,人却迅快向后飘开三尺,让过一杖。
  那和尚一击迫退了方兆南,立时紧接着攻袭而上,铁禅杖纵送横击,挟着劲厉金风,排山倒海般直涌过去。
  这等威势不只看得葛氏兄弟有些惊骇之感,就是久经大敌的神刀罗昆和天风道长,也看的暗自惊佩,想道:少林寺被誉为武学发源集萃之所,看来果是不错,一个名尚未列入寺中高手的和尚,竟然有这等本领,看他扫击杖势的雄浑,纵然是我,也难挡得住这雷霆万钧的攻势。
  葛天鹏却已从背上拔出文昌笔,目注场中形势变化,准备及时抢救。那施展轻功绝技,跃过突岩的陈玄霜,也缓缓走了过来。
  原来那和尚不容方兆南有缓手的机会,以全力运杖迫攻,但闻呼呼啸风中,幻化出满天杖影,山涌攻上,迫得方兆南节节后退。
  激战之中,忽见大岩后又跃出一个和尚,翻身挡住了陈玄霜,道:“姑娘已闯过第一道拦截,虽非凭仗武功闯过,但贫僧已不愿再行追截,如若姑娘重又返回助拳,那就不能怪贫僧等不守信约了。”
  忽听方兆南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突然幻化出满天银星,绵绵反击过来。
  原来他被迫得节节后退,心中甚是焦急,虽然已想到那驼背老人相授的武功剑招,但一时间却不知用什么剑法,才能一举扭转劣势,再者又被那和尚手中禅杖迫得没法抽暇还击。
  要知那驼背老人传授方兆南的剑招,大都是天下各门各派剑法精奥之学,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法,在未能融会贯通之前,很难用来克敌。心中愈急,愈是想不出制敌之策,剑法逐渐散乱,眼看落败在即,忽想到那驼背老人传授剑招中的一记“天河倒挂”,此一招之中,连续七剑,可攻可守,当下大喝一声,纵跃而起,长剑挥舞出一片寒星,反击过去。
  此招乃武当剑法中一记精萃之学,七剑绵连,合为一招,攻势锐利异常,反击之势,强猛绝伦,登时把那和尚攻势挡住。
  葛天鹏本对方兆南的武功甚是敬佩,但见他被那和尚迫得节节后退,却无一记奇招,挽回劣势,心中甚觉奇怪,不禁对那次失败之事,发生怀疑起来,忖道:难道我那次落败在他手中之事,当真是眼花了不成?不管如何,此人赐药救我两儿性命,可是千真万确之事,我岂能眼看他伤在少林僧侣手中?
  正待跃上,接替他下来,忽闻方兆南大喝一声,跃起反击,长剑连绵出手,倏忽之间,已把少林僧强猛的攻势挡住,而且借势迫攻,反把那少林僧迫的节节后退。
  方兆南一招“天河倒挂”用完,已把那少林和尚击退了四五步。
  陈玄霜目睹方兆南忽然间反败为胜,随之停下了脚步。
  那跃出守护同伴背后的少林和尚,也被方兆南反击的剑招所震,呆在当地。他见多识广,眼看那攻出剑招颇似武当派中一招绝学,不知此人竟何以会此剑招,难道他是武当门下不成?
  忽听方兆南又一声大喝,长剑忽然斜斜指出,径向那少林和尚右腕之上刺去。
  这一招乃华山派中一招奇奥剑学“蛛丝缠腕”,那少林和尚连续闪避三次,均无法逃避那指袭向腕上的剑势,迫的一个大转身,向后让退了三四尺远,才算把那如影随形的剑势抛开。
  方兆南不待少林僧有还手机会,第三招连续攻出,长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倏忽间带着一圈银虹,直刺过去。闪闪银虹,幻化出三朵剑花,分袭少林僧前胸三大要穴。这一招是昆仑派中一记“彩云飞虹”,那一圈耀目银虹,掩护着幻化出来的三朵剑花,叫人难以分辨虚实。
  少林僧举杖一封,方兆南冷笑一声,健腕一抖,长剑乘虚而入,挑破了少林僧左肩僧袍,原来他被剑圈幻化起的银虹所惑,封架失误,门户大开,被方兆南剑势乘隙而入。
  他在出手几招反击之中,连续用出武当、华山、昆仑三大剑派绝招,不但看得葛天鹏、天风道长、罗昆等一个个既惊且服,就是那少林僧,也为之大大的心折,双腕一振,投了手中禅杖道:“小施主以弱冠之年,怀此绝技,老衲有幸领教,佩服至极。”合掌当胸,躬身退到一侧,让开路来。
  方兆南收了长剑,笑道:“少林高僧,风度果然非凡。”抱拳一礼,大步走了过去。葛天鹏父子、天风道长、神刀罗昆等,鱼贯走了过去。
  两个少林僧静静的站一侧,也不拦阻,直待几人走出五六丈远后,才回到那大岩之后。
  神刀罗昆轻轻叹息一声,道:“小兄弟身负绝世武学,但却深藏不露,实叫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兆南道:“那里,那里,晚辈侥幸胜得,怎敢当老前辈等过奖!”
  天风道长说道:“以贫道所见而论,那少林和尚如若再战下去,只怕也难再撑五合。”
  陈玄霜听得几人盛赞方兆南的武功,心中大感高兴,秀眉一扬,娇笑说道:“那里还要五合,如他再不弃杖认输,立时就要身受剑创。”
  葛天鹏微微一笑,道:“以老朽半生走遍天涯的见闻,方兄可算是我生平所见高手中,武功最是博奇之人,几剑反击中,似都是眼下武林几大著名剑派中的奇奥之学,不传之秘,广包武当、昆仑、华山三大剑派绝学。”
  他幼年闯荡江湖,凭一支文昌笔,打出一笔翻天的绰号,会过无数高人,所闻所见,可算举国第一,是以一口气说出了方兆南剑招源出的各大门派。
  方兆南所用剑招,源出何门何派,他自己也一无所知,只好淡然一笑,含含糊糊的支吾过去。
  陈玄霜忽然回过头,望着方兆南嫣然一笑问道:“师兄,咱们闯过这一关之后,沿途之上,不知道是否还有和尚拦截?”
  方兆南抬头望去,相距小峰之顶,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点头笑道:“既有守护山道之人,只怕不只这一关拦截!”
  陈玄霜忽然放低了声音,道:“再遇拦截之时,让我试试好么?”
  方兆南知她武功,高过自己,当下一笑说道:“好吧,再遇拦截之人,由你出手就是……”
  一语甫落,突闻两声低沉的佛号同时响起,紧接着风声飒然,两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和尚,同时由一株巨松之上,坠跃下来,横身拦住去路。
  这两人身躯都异常高大,直挺挺的由半空中摔了下来,如非有极佳的轻功,非得重伤当场不可。
  陈玄霜似怕被人抢去了先着一般,娇躯一晃,欺到二僧身侧。
  两个僧人一个手执禅杖,一个手执戒刀,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陈玄霜已逼近两人身侧说道:“你们两位可是要拦截我们登山么?”
  这两句话问的既是单刀直入,又有些稚气可笑,两个和尚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适当的措词答复她,只好点点头。
  陈玄霜不容两人开口,又道:“你们既然是拦截我们的,那是非动手不可了!”
  左面一僧一横手中禅杖,道:“贫僧等身受……”
  陈玄霜忽然举起右手,一掌拍去,说道:“别说啦!既然一定要动手,那就早些打一场吧!”左手“拂柳取花”向另一个和尚击去。
  两个和尚想不到她说打就打,而且出手迅快无比,左右双手,先后分袭两人,攻的又都是要位大穴,迫的两人一齐向后退去。
  陈玄霜一击逼退两个和尚,娇躯直跃过去,玉掌翻飞,急如狂风暴雨一般,纷纷攻向两人。
  葛天鹏和天风道长,心中都觉这个女娃儿太过凶蛮,一句话尚未讲完,出手就打,葛天鹏暗中提聚功力,准备出手相救,在他想来,这个女孩子决非两个和尚之敌,虽然抢了先机,但两僧一开始反击,陈玄霜定是难支。
  那知事情大谬不然,陈玄霜攻势愈打愈快,招数愈打愈奇,指点、掌劈,攻势凌厉无匹。二僧被她抢去先机连绵的快攻,竟是迫的没有还手之力,空自手中有着兵刃,无法施展。
  一侧观战的葛天鹏、天风道长等,看了一阵之后,心中大生惊奇,只觉陈玄霜攻出的一指一掌,无不是精奇难测之学,常常把两个和尚准备好的反击之势,迫得自行跃退放弃。
  转瞬之间,双方已交手二三十招,二僧不但未能扳回劣势,反而更觉手忙脚乱起来。反观陈玄霜指风掌力,愈打愈是强猛,愈攻愈是凌厉,两个和尚久战无功,立时齐齐向后跃退出八九尺远。
  二僧这跃退之势,似是早有预谋,彼此之间,相距有六七尺远,如若陈玄霜迫袭一人,另一人则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施袭。原来二僧想尽方法,准备反击,都为陈玄霜抢制先机的快攻,逼的两人无能还手,这才相互一施眼色,一齐向后跃退。
  二僧同是“达摩院”中的上座弟子,久在一起练习武功,彼此之间,心意已可相通,借那一眼互望,立时了然对方之意。
  陈玄霜武功虽高,但她对敌经验不足,一见二僧分头跃退,不觉微微一怔,一时之间,不知先攻那个才对。这等高手相搏,差不得分毫时光。陈玄霜略一犹豫,二僧已分由两侧疾攻而上,左侧一僧铁禅杖幻化起一片杖影,山压而下,右侧一僧戒刀电奔,挟着金风破空之声,闪电袭到。
  这一攻之势,不但迅如雷奔,而且分两侧同时袭到,不管封架、闪避,均极不易,何况陈玄霜手中寸铁全无,凭一双娇嫩的玉掌,来对付两般兵刃,自是危险异常。
  方兆南一摆手中长剑,正待跃奔过去,忽听陈玄霜娇叱一声,疾如离弦流矢般凌空而起,竟比二僧合击之势,尤快几分。二僧刀杖一齐落空,已知不对,还未来得及收回刀杖,瞥眼见陈玄霜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身,急扑而下,双掌分袭两人。
  二僧这合击之势,久经练习,一攻之中,威势笼罩了丈余方圆大小,当世高手,能够躲得过合袭一击之人,可谓不多。但陈玄霜却在纵身一跃中,躲避开两人的合攻。
  武功肤浅的人,还瞧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但二僧和葛天鹏武功早列武林中一流高手,一望之下,已瞧出陈玄霜跃避二僧刀杖合击的身法,和一般身法大不相同,只觉迅快绝伦,直向高空射去,恰如射出的弩箭一般。
  二僧合击之势未中,已知决非来人敌手,登时面如死灰,横向一侧闪去,弃去手中兵刃,合掌当胸而立。
  方兆南大声喝道:“霜妹不可伤人!”
  陈玄霜娇笑一声,悬空一个斤斗,向后翻落出一丈多远,才落实地,身法美妙无比,二僧垂手退后一步,让开去路。
  方兆南当先带路,挺胸昂首,大步走了过去,葛天鹏、天风道长、神刀罗昆、葛煌、葛炜等人鱼贯而行,从两僧之间穿行而过。
  几人目睹陈玄霜力败二僧之后,对方兆南和陈玄霜的武功,心中已生敬佩,神情之间,对两人甚是恭敬,已不敢再有轻视两人的成见。
  陈玄霜自幼追随爷爷身侧,一脉相承,她虽不知自己武功在江湖之上,应该列名几流,但对击败二僧之事,认为是理所当然,心中毫无惊异之感。
  但方兆南却是大感惊奇,他已在江湖之上闯荡了数年岁月,对少林寺的威名,耳闻甚久,看这般出手拦截自己和尚的武功,个个都甚高强,自己却胜得毫无吃力之感,这时,他才知道那驼背老人传授自己的剑招武功,招招都是世所难求之学,虽然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法,但任何一招,都可个别用出来对敌。
  正忖思间,忽听神刀罗昆,轻轻叹息一声,道:“少年人能深藏不露,确是难得,老朽走了一辈子江湖,没有走眼走过这般厉害,方兄身怀绝世武功,老朽竟然是一点也没有看出。”
  方兆南暗道:我这奇遇在我们相见之后,别说你看不出来,就是我此刻想来,还有些不大相信呢!口中却微笑说道:“老前辈过奖晚辈了!”
  神刀罗昆突然一拍大腿,翘起大拇指赞道:“嗨!胜之不骄,怀技不炫,方兄的胸襟大度,实叫老朽佩服!”
  此人虽已年过花甲,但仍带三分童心,不失豪迈气概,心对方兆南武功佩服,就满口称赞于他。
  谈话之间,已登峰顶,但见一片苍松环绕山缘,掩遮住了峰顶景物。
  葛天鹏道:“明月嶂的后山和左右两侧,都为松林环抱,只有前山一处,有路可通,咱们势非穿林而过了……”忽听林中梵音高唱,四个身着月白僧袍,肩披大红袈裟,体躯高大的僧人,缓步走了出来,一排横立,拦住几人去路。
  葛天鹏曾得过少林方丈大方禅师邀约,在少林寺曾作三日盘桓,对少林寺中僧侣的服色,认辨甚详。此时一瞧四僧装束,立时辨认出当前四僧,都是寺中身份极高的长老,不禁暗自发愁。当下抱拳说道:“在下葛天鹏,承蒙大方禅师垂顾,驰函相邀,参与泰山英雄大会,贪看景色,误入后山,尚望四位大师赏赐薄面,让路放行。”
  四僧年龄大约都在五旬上下,个个神情庄严,满脸肃穆之色,令人一见之下,油然生畏惧之心。左首一僧手横一柄鸭蛋粗细的铁禅杖,最右一僧双手分执两柄寒光森森的烂银戒刀,正中二僧手中各执两面径尺的铜钹,听完葛天鹏的话后,彼此互相望了一眼,才由最左一位手横禅杖的和尚说道:“葛施主既得本寺方丈驰函相邀,自属大会贵宾,前山早已设下相迎驿站,迎接大驾。贫僧奉了掌门方丈佛谕,后山捷径不得任人擅行通过,几位施主,还是请走前山大道吧!”
第十五章 英雄大会
  方兆南目睹四僧一个个宝像庄严,心中本甚怯怕,但转念又想到同行一群人中,除了一笔翻天葛天鹏身怀少林方丈相邀之函外,其余的人,均未蒙受邀请,纵然绕道前山,只怕也得费上一番手脚,后山拦截已闯其二,看样子,这大概是最后一道,倒不如闯它一下试试!
  心念转动,豪气忽生,朗朗一笑说道:“四位禅师奉谕拦路,自是不能循私,晚辈想试行闯过,不知四位禅师可否应允?”
  四僧八道目光齐齐投注在方兆南的脸上,瞧了一阵,右面手执双刀的和尚,才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后山捷径,共有三关,几位施主能闯过两关,自是身怀绝技之人。不过贫僧奉谕甚严,未得方丈特许,不许任何人由捷径入山,几位施主如自信能闯得过,贫僧等自是不便出言相劝。”言下之意,无疑奉劝几人,要他们知难而退。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承蒙相示禅机,晚辈感谢不尽,但我等既然侥幸闯得过一二两关,这最后一关总得勉力一试,尚望四位老禅师手下留情!”翻腕抽出背上宝剑,长长吸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
  陈玄霜低声说道:“方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好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先让我一人上去试试,如果接不下时,师妹再上不迟!”
  陈玄霜嫣然一笑,深情款款的说道:“那我就替师兄掠阵吧!”
  她自换着新装之后,人更显得娇美,一笑之间,百媚横生,方兆南忽觉心头一跳,慌忙别过头,大步向前冲去。
  只见四个和尚,个个闭目而立,毫无戒备动手的模样。
  方兆南一扬手中宝剑,高声说道:“四位老禅师请手下留情!”
  四僧同时微微一睁双目,瞧了方兆南一眼,说道:“小施主但请出手就是。”说完,重又闭上双目。
  方兆南一挺手中宝剑,大步向前走去,宝剑平横胸前,真气凝贯剑身,在接近四僧五步左右之时,突然停了下来。
  四僧本来未把方兆南放在眼中,但一看他横剑而进的姿势,都立时变的脸色凝重起来。
  这时,一笔翻天葛天鹏、天风道长、神刀罗昆、葛煌、葛炜等人的紧张程度,反超过了方兆南许多,个个脸上神色凝重,双目圆睁,注定场中。
  只见四僧渊渟岳峙,尊严的有如四尊罗汉一般,动也不动一下,叫人望而生畏。
  方兆南突然大喝一声,手中宝剑缓缓抡动,平划了半个圈子。
  这一招看去不但缓慢异常,又毫无作用,但四个身披红衣袈裟的和尚,却看的脸色微变,不约而同的把手中兵刃向前推出半尺。
  原来他这一招剑式,乃武当派震山绝艺“太极慧剑”中一招“动生两仪”,看去势道缓慢,但在那缓慢剑势之后,却蕴藏着绵绵不绝的奇奥变化。
  四僧在少林寺中身份崇高,名列长老,常和武当派中高人相聚,是以对“太极慧剑”略有所闻,见他出手剑式竟是武当派中震山绝艺,不禁心头大感震骇,个个凝神戒备,打消了轻敌之心。
  那知事情大出了四僧意料之外,方兆南划出一剑之后,竟然横剑静立,不肯出手抢攻。
  左首手横禅杖僧人低宣一声佛号,问道:“小施主可是武当派门下弟子么?”
  方兆南捧剑微笑,道:“晚辈授业恩师,未立门派,四位老禅师尽管出手!”
  四僧同时一变脸色,道:“小施主出手剑式,明明是武当派『太极慧剑』中一招绝学,但却又不肯承认是武当门下弟子,难道欺贫僧等不识剑术么?”
  方兆南正容答道:“晚辈所学,异常博杂,而且武功一道变不离宗,纵然剑招之上,偶有和武当派剑术相同之处,也不能硬指晚辈出身武当门下。”
  左面一僧一抡手中鸭蛋粗细的铁禅杖,登时涌起一片杖影,划起满天啸风之声,说道:“贫僧等奉谕守此后山,未得敝寺掌门方丈令谕,任何人均不得擅越一步,小施主如自信可以闯过,且请出手就是!”
  方兆南见对方随手舞杖的威势,亦不禁暗生惊骇,但已势成骑虎,自不能畏缩而退,当下一挺手中长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长剑斜向右面最右一僧点去,身子随着剑势一转,向前欺进了三步。
  最右一僧手中两柄烂银戒刀,交错而出,封住门户。
  方兆南挫腕收回长剑,对方也立时收回戒刀,静站原地,竟不还击。
  这一来,却给了方兆南甚大的困扰,如若四僧个个坚守原地不动,只用手中兵刃相互支援,除了施下毒手伤人之外,想冲过这道拦截,实非易事。
  他沉思了一阵,觉着只有同时分攻四僧,先把他阵位冲乱,才有冲过这次拦截的机会。
  心念一转,长剑突出一招“惊鸿离苇”,疾向正中一个手执铜钹的和尚刺去,身躯随剑移动,向前欺进。
  只听中间二僧同时高宣了一声佛号,四面铜钹一齐推出,挥舞之间,钹光如幕。
  方兆南不待剑势和那漫天钹影相触,突然大喝一声,身子悬空疾转,剑势易位袭敌,寒光电奔,猛向那手执禅杖的和尚攻去。
  他自得那驼背老人,传授剑术之后,虽已学到了天下各大剑派中不少精华之学,但内功的进境,和身法的快速,却无法配合他在剑招灵奇变化,如遇上武功较他稍高之人,立时将被他奇奥的剑招,迫的手忙脚乱,但眼前四僧,个个都有着三十年以上的精纯功力,静如山岳,动如灵蛇,随手一击,就劲道迫人,动手之初,虽被方兆南精奥的剑招,迫的有点微生慌乱,但交手十合之后,四僧渐转镇静,杖影钹光,结成了一堵光墙,方兆南施尽奇学,也难越雷池一步。
  激战之中,忽听那手执戒刀的僧人,高声说道:“小施主所言非虚,剑招果是博杂,这十合之内已遍出当今武林各大剑派奇招,只可惜火候不够,功力不足,无法把各派剑招威力发挥出来……”他低沉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道:“小施主小心,贫僧要反击了!”
  余音未绝,人已欺身过来,两柄烂银戒刀,幻化出一片寒光,当头罩下。
  方兆南久战无功,心中已自焦急,他已自知没有了取胜之望,因他已快用尽那老人相授剑招,正待抽身而退,那手执戒刀的和尚,已挟雷霆万钧之势,凌空扑到。
  葛天鹏低声对葛煌、葛炜说道:“那和尚说的不错,如果方兆南能有我这般功力修为,少林寺的四位长老,早已败在他的剑下,唉!如若少林寺四个长老败在一个年轻人的手中,定当成为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这一战已足可使他成名江湖了!”
  他一直对方兆南有着甚强的信心,认定四僧必然要败在他精奇的剑招之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忽听神刀罗昆接道:“葛兄,只怕方兄难以抵得住四僧合击之力,咱们上去助他一臂如何?”
  葛天鹏抬头望去,只见那手执戒刀和尚,人已跃飞悬空,刀光如山,直向方兆南压了下来。
  方兆南正在和另外三僧动手,似是无法兼顾那直罩而下的威势。
  这不过一剎那间,待葛天鹏觉出危险,准备出手相救时,已是晚了一步,但见一片银虹直落而下。
  忽听方兆南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奇招突出,剑尖颤动,洒出了满天剑花,看的人眼花缭乱,有如数百支宝剑一齐出手。
  原来他在四僧围攻之中,突然想到驼背老人传授剑招中一记“巧夺造化”,大喝一声,施将出来。这一招奇奥绝伦的剑招,一出手,立时使四僧大感震骇。
  但闻几声连续的佛号,响起杖影钹光,突然交连一起,疾向后退出五尺。
  那几声佛号,似是四僧互相连络的暗号,那悬空疾扑而下,手执双刀的和尚,也突然收住了向下扑击之势,向后疾退。
  但见方兆南剑光暴张,直向四僧反击过去。
  葛天鹏、天风道长等人,齐齐为之脸色大变,他们从未见过这等奇幻威猛的剑势,只见那朵朵剑花,从眩目的剑光之中暴射而出,竟未看清楚方兆南是如何出手。
  一阵金铁交鸣过后,剑光杖影突然消失,一切重归寂静。在场之人,谁也没有看清楚,方兆南这一剑是如何出手,但见四个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捧钹横胸,垂手静立一侧。
  只听其中一僧叹道:“小施主剑学通神,贫僧今日已开眼界。”说完,齐齐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方兆南怔怔的望了几个和尚一眼,只见手中分执禅杖的二僧,袈裟之上被剑锋划裂了数处,那手执铜钹和分执戒刀的和尚,不但僧袍破裂,而且臂肩前胸数处,汨汨流着鲜血。
  葛天鹏回目望了罗昆和天风道长等一眼,说道:“老朽生平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剑术,当真有巧夺造化之能……”
  方兆南正站在当地出神,忽听葛天鹏叫出自己施用剑招之名,不觉的转头问道:“老前辈可识得晚辈这一招么?”
  葛天鹏摇头笑道:“方兄剑招奇奥,为老朽生平仅见,似这等惊世绝学,老朽如何能够识得?”说话之间,人已走了上来。
  方兆南啊了一声,默然不言,心中却在想着那招“巧夺造化”中以后的变化。
  那驼背老人在传他这一剑招之时,虽然不厌其烦,反复的解说了数遍,但方兆南一直未能把这一招奇奥的剑招中的变化完全学会,刚才形势危殆,情急之下,用了出来,糊糊涂涂的出手一击。现下想来,不但未能把这一招变化用完,连如何出手击敌,脑际之间,亦有着茫茫的难忆之感。其实上乘的武功、剑术,运用克敌,大都在心念一动之间,有时,剑势还在意先而出。
  只听陈玄霜银铃般的娇笑之声缭绕耳际,道:“师兄刚才用来克敌制胜的剑招,可是叫『巧夺造化』么?”
  方兆南道:“不错,师妹可学过么?”
  陈玄霜笑道:“爷爷好像传授过我,所以,当你剑招出手之时,我好像似曾见过,但仔细一想,又一点也记不起来,唉!想不到,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笨人!”
  方兆南收了长剑,暗道:连我刚才用过制敌,现在想来,还是记不清楚,自是难怪你记不得了。但口中却微微一笑,道:“以后咱们找些时间,再一起切磋研究一下,也许彼此都有收益。”
  陈玄霜嫣然一笑,当先向林中走去。
  这时四僧都已隐入林中不见,再也没有人拦挡他们。
  这座环绕在山峰四周的密林,看去虽甚浓密,其实只不过四五丈深,几人刚刚出林,忽见两个面貌清秀,年约十五六岁,身着灰色僧袍,手执拂尘的小和尚,奔了过来,步履矫健,来势甚快,转眼之间,已到几人面前。
  陈玄霜只道两人又来拦路,暗中一提真气,娇声喝道:“站住!”
  两个和尚果然应声停下了脚步,合掌当胸,说道:“我等奉了掌门方丈之命,特来迎接几位,并无其他之意,姑娘不要误会。”
  葛天鹏抢前两步,说道:“贵寺方丈现在何处?”
  两个小沙弥道:“敝寺方丈现在峰顶恭候几位大驾,小僧走前一步带路了。”说完,转身急步向前走去。
  群豪随在两个小沙弥身后,走约十几丈远,到了一座寺院之前。
  这座寺院的规模并不宏大,占地不过亩许大小,两扇黑漆大门早已大开。
  两个小沙弥同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诸位请在门外稍候片刻,小僧去通禀师父,迎接贵客……”
  忽听寺内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佛号,打断两个小沙弥未完之言,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说道:“老衲已得监院上座四老转告,葛大侠亲率高人莅会,请恕老衲未能分身迎迓之罪……”
  只见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白眉垂目的老僧,缓步迎了出来。
  葛天鹏抢前两步,抱拳笑道:“在下得蒙老禅师法眼垂顾,飞笺相召,敢不如约前来?”
  白眉老僧轻叹一声,笑道:“老衲凡俗之人,虽得我佛慈悲,度入佛门,但五十年的清灯梵音,面壁向佛,竟然仍未能消除嗔怒之心,为我武林同道,召来不少麻烦!”
  葛天鹏虽是成名江湖的大侠,但面对天下武林千万同道仰慕的少林方丈,却也不敢随便,长揖肃容说道:“老禅师慈悲我武林同道,才不惜跋涉千里,赶来东岳,召开主持英雄大会,此等大仁大勇,豪壮千秋的用心,必将留给后代武林无比的敬慕崇仰。”
  白眉老僧淡然一笑,道:“无嗔、无念、无我、无相,才是佛门中上乘境界,老衲已着魔道,葛大侠这般称赞,更使老衲惶惶无地自容了!”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刚才听得敝寺中监院上座四僧相告,葛大侠邀约了一位身怀惊世武功的少年剑客同来,不知可否替老衲引见一番?”
  葛天鹏哈哈一笑,回头望着方兆南道:“方兄人中之龙,一举名动天下,当今武林人物,能得少林寺掌门方丈这般颂赞之人,老朽还未闻有过第二个。”
  方兆南久闻少林寺,被推崇为武林中泰山北斗,能身受少林寺掌门方丈这等颂赞,自非容易之事,当下抱拳接道:“晚辈方兆南,久慕老禅师慈颜威望,今日幸得一晤,何以幸如之?”
  白眉老僧合掌笑道:“老衲大方,小施主年纪不过二十一二,竟然能剑创敝寺监院上座四僧,假以时日,定可为武林中放一异彩。”
  方兆南道:“晚辈不过侥幸胜得,怎敢当老禅师这般夸奖。”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欠身道:“偏殿上已摆下接风素斋,诸位请入座一叙,老衲先走前一步带路。”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几人鱼贯随在身后,穿过一座院落,到了一偏殿之上。
  只见二十余人,分坐殿中,一见大方禅师带着几人进来,齐齐起身相迎。
  葛煌、葛炜一见这等冷落的场面,心中甚感奇怪,暗自想道:沿途之上,所遇之人何至百位,怎的与会之人,竟是这等冷落。
  目光转动,扫掠了全殿一眼,但见殿中分摆了五张方桌,看样子只准备了五桌酒菜,似乎只有四五十人参与这场大会。
  大方禅师环扫全场一眼,说道:“诸位想已腹中饥饿多时,快请入座。”
  全殿中所有之人,除了方兆南、陈玄霜、葛煌、葛炜四人之外,都是五旬以上的年纪,长衫,短装,垂髯短须,扮装身形各异,听得大方禅师让请入座之言,个个都入了席位。
  方兆南细看室中之人,太阳穴大都高高突起,目中神光逼人,似都有着深厚功力的内外兼修高人,但并未见袖手樵隐史谋遁师徒,和在抱犊岗朝阳坪上相遇之人。
  正在忖思之间,几个清秀的小沙弥,已捧酒端菜而上,分置各桌。
  大方禅师端起酒杯,说道:“承蒙诸位瞧得起老衲,不远千里赶来,老衲感激不尽,借此水酒,敬奉各位一杯。”
  众英豪一齐欠身起立,各自捧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忽听室外一阵步履之声,两个小沙弥带着四人而入。
  四人已入偏殿之后,八道眼神,一齐投注方兆南身上。
  陈玄霜轻轻一拉方兆南衣袖说道:“师兄还认得这些人么?”
  方兆南微一点头,低声说道:“这般人早已有了和咱们惹事生非之心,别理他们……”
  大方禅师耳目灵敏,似已听得两人之言,目光一掠方兆南,转望着来人,合掌一笑道:“诸位快请入席。”
  原来这四人,却是方兆南、陈玄霜在抱犊岗朝阳坪上见过的天南双雁、袖手樵隐,以及那长衫白髯老者一掌镇三湘伍宗汉。
  四人之中伍宗汉和天南双雁等三人,一齐抱拳躬身还礼,只有袖手樵隐仍是一付冷若冰霜的神情,一语不发,横跨两步,自行入席就座。
  大方禅师也不放在心上,视若无睹的笑道:“老衲以托护佛门身份,召请这次英雄大会,个中详情,诸位或都早已了然,久绝江湖的七巧梭,重又出现在江湖之上……”
  他微微一顿,目光环扫了在座群雄一眼,接道:“数十年前,七巧梭曾在江湖之上出现!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伤殒在用梭人的手中,因此,这一枚小小暗器,被我武林同道,视作一种死亡的标识,凡是见过此梭之人,无一能够幸免。其时老衲尚未接掌少林门户,曾奉当时的掌门方丈之谕,带领寺中达摩院八个高手,访查那用梭之人的下落。那知施梭之人,行踪飘忽,狡诡绝伦,忽隐忽现,无法捉摸,老衲追踪了半年之久,竟无法侦得他的行踪,只好回寺复命。当时敝寺掌门方丈觉着此人手段太过阴辣,如不及早除去,我武林同道,个个睡难安枕,因而连络武当、昆仑,等武林各大门派,联合追踪堵击,费时近年,终于在金陵近郊,找到了他,当即展开了一场惨烈绝伦的拚搏……”
  他似在回忆往事一般,仰脸思索了一阵,接道:“老衲无缘参与那场大战,事后听得两位师兄谈起,那场大战的激烈,凡是参与其战之人,都觉着是生平中最为凶残的一战。一十二个追踪的四大门派高手,全都参与出手,由暮至晨,力战四个时辰之久,仍然被他伤了四人,突围而出,这一战江湖上甚少传闻,也许在座诸位,都还未听过此事……”
  忽见最左一席上,缓缓站起一个独目老人,接道:“老朽不才,但却有缘参与了那场大战。”
  群雄个个听得怦然心动,不约而同,转脸向那独眼老人望去。
  只见那独目老人年约七旬以上,胸前垂着五绺白髯,左眼用一块黑布蒙着眉毛中间,有一条疤痕,使人极易看出他这左目是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兵刃所伤。
  但听他轻轻叹息一声,举手取下蒙在左眼之上的黑布,说道:“老朽这只左眼,就是伤在那次大战之中,除了老朽之外,受伤之人,还有六位,加上老朽,一共被他伤了七人……”
  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在大方禅师脸上,接道:“三个伤势沉重之人,在她突破围困逃走之后立即不治而亡,活着之人,共有四个受伤,禅师说他伤了四人,自是不能算错!”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说道:“老前辈可是武当派中,仅余的前辈高人,萧遥子萧老前辈么?”
  此言一出,群豪震惊,个个肃容而起,欠身对那独目老人行礼。因那萧遥子乃武当派中近百年来第一名剑,数十年前早已蜚声武林,名动江湖,六十以上之人,都听过此人之名,五十年前号称江湖上四大剑派的武当、华山、昆仑、峨嵋,论剑峨嵋山时,萧遥子以弱冠之年,独败华山、昆仑、峨嵋三大剑派中的高手,震动天下,被誉为一代神剑,武林中人都以能见他一次为荣。
  可惜这被推誉为一代神剑的萧遥子,自从峨嵋论剑震动了天下之后,就如石沉大海一般,从未再在江湖之上露面,此刻,突然在此出现,知道此事之人,无不感到心头震动,肃然起敬,也起身作礼,连袖手樵隐史谋遁那冷傲自负之不通情理之人也不自觉的欠身而起,只有方兆南、陈玄霜、葛煌、葛炜四人,仍是端坐不动。
  原来那萧遥子名头虽大,但因消沉江湖过早,三十以内之人,都未听到过此人之名,与会之人,大都是五十以上的江湖高人,只有这四人,年纪幼小,不知此事,不为所动。方兆南已在江湖之上,走动过数年时间,见识方面,自是要比几人强上许多,一见殿中之人,大都欠身作礼,赶忙站了起来,抱拳一礼。
  陈玄霜轻伸皓腕,一拉方兆南衣角,低声说道:“你认识那个独眼老人么?”
  方兆南怕她再说下去,偷偷伸出手去,握着她抓在衣角的纤手,轻轻摇了一下,但觉如握柔玉,光滑异常。
  陈玄霜本是极端聪明之人,被方兆南握着右手一摇,立时知他用心,轻将娇躯附在方兆南耳际之上,轻声说道:“师兄可是不要我多说话么?”
  方兆南回头一笑,微微点头,但觉一阵幽香袭上面来,慌忙别过头去。
  只见那独目老人,把手中黑布,重又蒙在眼上,接道:“老禅师可是听到令师兄提过老朽么?”
  他微微一顿之后,独目缓扫了全场一周,接道:“老朽当时正值壮年,因得师长垂爱,试修本派一种内功,闭关刚满,正赶上四大门派,追杀那妖妇之事。那时年轻气盛,听得那妖妇诸般恶迹,立时义忿填胸,特地请命敝派掌门之人,参与那追杀妖妇之事,易服下山,参与四派联手之行……”
  神刀罗昆忽然起身说道:“萧老前辈,参与其事,乃是惊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怎的未听人说过?”
  萧遥子道:“当时敝派掌门,觉得对方武功太过高强,不许老朽明目张胆而出……”
  话至此处,倏而住口不言,但在场之人,大都已经明白,因他是当年武当派中最为杰出的弟子,盛名已倾四海,如若那一战不幸落败,不但萧遥子的盛名,将受挫辱,就是武当派的威望,也将受到甚大损失。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道:“阿弥陀佛。萧老前辈大驾亲莅,使这次东岳之会,生色不少,但望老前辈以我武林同道千百生灵为念,主盟这次东岳之会……”
  萧遥子道:“少林派被武林之中,视为泰山北斗,此次大会,由禅师出面主持,最是理想……”他又环扫了全场一眼,说道:“除了少林派方丈之外,又有什么人能邀得这么多高手?”
  大方禅师道:“萧老前辈既然不愿主持其事,贫僧也不敢相强,但望能指示一二机宜,使贫僧有所遵循!”
  萧遥子轻轻一叹,道:“此举成败,老朽不敢妄测,但眼下所集高手,可算已聚当今武林精萃,是成是败,只有听命于天了。昔年那大战之中,老朽虽被她伤了一目,但却划破她蒙面黑纱,因而知她是个女人……”
  忽见一个身佩双剑,道装老人起身接道:“不知老前辈可否把昔年经过之情,详细说出,既可增加晚辈等见闻,亦可使我等多一点对敌经验。”
  萧遥子点头笑道:“那日老朽伤目之后,并未立即返回武当山去,自行寻找了一处隐秘之处,养息伤势,伤势痊愈之后,又开始习练几种未成的武功,因此,一直未返回武当山去,虽闻敝派掌门人派出了很多人找我的下落,但都未能遇上。”
  他虽未说原因,但殿中之人,都知他是羞于回山,也没有人追问于他。
  只听萧遥子又继续说道:“那人的武功,不但诡异难测,而且辛辣无比,很多招术,都是罕闻罕见之学,身法飘忽,捉摸不定,在四派高手围袭之中,仍然灵动自如,但最为惊人的还是她耐战之力,当时四派高手,共有一十二人在场,最初动手之人,是少林派的大智禅师……”
  大方禅师接道:“大智乃老衲师兄,可怜他已身殉其战了!”
  萧遥子淡淡一笑,接道:“不足十合,大智禅师,已被对方诡异的武学,迫得没有了还手之力,继而各大门派中人相继出手。老朽是最后出手的一人,本想借机瞧出她的武功路子,那知瞧了良久工夫,竟然是瞧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当时十一大高手,都已出手,但仍然没法子胜得,而且反被她诡异的武功,迫得团团乱转,险象环生,老朽眼看群友处境越来越险,只得挥剑上前参战,那时动手相搏,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大方禅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此等武功,实在是骇人听闻!”
  萧遥子似是讲出了兴致,不待人问,继续说道:“老朽出手之后,逐渐扳回劣势,情势已稳,各人都以所学绝技求胜,一时之间,刀光剑影,打的花样百出,叫人眼花缭乱。在那场搏斗之中,老朽亲自看到了少林派武功的精奇博大。大智禅师,虽然已身殒其战,但他的英勇将留给了参与那场惨烈之战的四大门派中高手,无比的怀慕……”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当时在场之人,大都未发觉老朽是谁,但却无法瞒得过大智禅师的一双神目,他故意移动位置,挤到老朽身侧,低声叫出了我的名字,但因在场之人,都迫得出全力迎战,未能听到……”
  此事关系着大智禅师的生死经过,是以少林僧众个个凝神静听。
  萧遥子瞧了大方禅师一眼,继续说道:“大智既是看出了我的真正面目,老朽只好点头承认,大智一面加强攻势,一面低声和我商量,他想拚出全力,把我退出留下的空隙补上,要我腾出手来,想法挑去她脸上的蒙面黑纱,瞧瞧她庐山真面目。但老朽却已从对方剑势之中,瞧出此举得手不易,因为双方动手迄今,对方剑势一直灵活如龙,攻势猛锐,毫无迟滞、破绽,如想挑开蒙面黑纱,势非大费一番手脚……”
  大方禅师突然插嘴问道:“这么说来,老前辈是没有答应了?”
  萧遥子仰脸长笑道:“为了此事,使少林、武当之间,几乎造成一场误会,此既不能责怪那些传话之人,也没法说出何人之错。大师这次不肯柬邀我们武当中人,想必是旧恨未消!”
  大方禅师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江湖上传言沸腾,老衲甚难裁夺,加上老衲师兄重伤之后,强提真气,赶回寺中,只说出别向武当寻仇,人就气绝而死,阴差阳错,诸般凑巧。”
  萧遥子道:“这也难怪,当时老朽和大智相议之言,可能为昆仑派中天印道长听到一点,可惜天印道长当场战死,以致没有人再知此事。”
  他突然闭上独目,满脸哀伤之情的接道:“当时我对大智禅师的提议,尚未答应,忽见他手中禅杖突然一紧,划起强劲的啸风之声,幻化出漫天杖影。把对方矫若游龙的剑光,压缩了不少,当时情形,老朽已无法再多考虑,只好抽剑而退,大智禅师大发神威,铁禅杖纵送横击,有如出海蛟龙一般。少林派被誉为领袖武林的主脉,武功果是不凡!”
  大方禅师道:“那里,老前辈一代绝才,武功惊世……”忽然想到他伤去一目之事,下面的颂赞之言,不好再接下去,倏而住口不言。
  萧遥子苦笑一下,接道:“老朽退守一侧之后,暗自运气调息,在大智禅师一轮猛攻之后,挥剑凌空击去,这一剑虽然划破她蒙面黑纱,但却被反手一招诡异难测的剑招,刺伤一目,老朽身受重创之后,已无能挥剑再战,那妖妇却乘势运剑反攻,天印道长首先遭难,被她剑穿前胸而亡,大智紧接着身受巨创,中了她一剑一指,老朽原想运气调息一阵之后,裹伤再战,那知局势突然恶化到不容老朽再度出手,大势已去。天印一死,大智重创,老朽伤目,所余之人,亦都战的筋疲力尽,但闻惨叫之声,连续响起,片刻之间被她连续伤了七人,突出围困而去,两个伤势沉重之人,在她冲破重围去后,当场而死,连同天印道长,共有三人当场而亡,老朽和大智禅师受伤最重,另外还有峨嵋、昆仑两派各伤一人,强敌既遁,追又乏力,只好各自散去……那场惨烈之战的经过情形,大致如此。”
  大方禅师叹道:“数十年来,我们少林,和贵派,一直未能融洽相处,大都因此事结成了一段误会。眼下事过境迁,旧事不必重提,老衲这就即刻派遣快足,重邀贵派中人,参与这场大会。”
  萧遥子道:“那倒不必,敝派之中,虽未得禅师相邀之函,但却已收到冥岳中招魂之宴的相邀之笺,届时敝派掌门人,自会率领派中高手,赴约绝命谷中!”
  忽听一人大声叫道:“冥岳岳主,以梭代柬,邀请天下有名之人,共赴招魂之宴,谷名绝命,宴名招魂,但听这四字,已不难知她用心,此行自是难免一场惨烈绝伦的拚斗,对手虽强,但我方已群集天下高手,未必就真的打她不过,最为可怕的还是对方施下暗算,酒中下毒,菜中放药,叫人防不胜防……”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年约七旬以上,胸前白髯飘飘,此人正是一掌镇三湘伍宗汉。
  伍宗汉目光一掠方兆南、陈玄霜,接道:“还有一件防不胜防的可怕之事,那就是咱们不知对方的虚实,但却被对方派人混入了咱们大会之中……”
  此言一出,全场为之震动,惊得萧遥子独目一瞪,突然放射出逼人的神光,迅快的从偏殿中所有的客人脸上扫过。
  主持大会的少林方丈大方禅师,似是甚为激动,身躯微微抖动了一下,侧面向身侧一位小沙弥低声说:“去请你四位护法师兄。”
  那小沙弥合掌应了一声,迅快的向外奔去。
  大方禅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伍大侠既知奸细是谁,不妨请当面指出。”
  伍宗汉缓缓举起手,指着方兆南和陈玄霜,缓慢异常的说道:“诸位之中,那一个认得这两位?”
  一笔翻天葛天鹏突然站了起来,道:“伍兄不可随便含血喷人,这两位在下认识!”
  袖手樵隐史谋遁缓缓把目光投注在一笔翻天身上,冷笑一阵,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葛天鹏看全场中人的眼光,尽都投注在自己身上,重重的咳了一声,接道:“兄弟和这位方兄,是在九宫山中相遇,那时他的授业恩师正卧病在一处山洞之中……”
  他对方兆南所知有限,除了这一段相遇的经过之外,不知如何再接下去。
  大方禅师微微一点头,道:“葛兄请坐,老衲有几句话,想和这两位施主一谈。”
  方兆南心知葛天鹏纵有相护之心,但却无相护之能,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老禅师有话尽管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大方禅师垂目合掌,冷冷问道:“恕老衲失礼,请问小施主的师承门派?”
  方兆南微一沉忖,道:“在下授业恩师姓周,名佩!”他答复的十分简短,说完就自动坐下去。
  大方禅师轻轻的重复了一句:“周佩?”接道:“令师没参与这场大会么?”他显然不知周佩其人。
  天风道长突然起身接道:“周佩乃江南道上四大名剑之一,在下曾和他有过数面之缘。”
  大方禅师又问道:“周大侠没有来么?”
  天风道长心中虽然明知未来,但仍然转脸四下瞧了一阵,答道:“没有。”
  大方禅师道:“道兄请坐。”
  天风道长依言坐了下去,大方禅师又转脸望着方兆南道:“小施主连闯本寺后山中三道拦截,剑术超绝可都是追随令师学得的么?”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他这般盘问下去,不知要问到几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叫人太难忍受。当下长长吸一口气,冷然说道:“在下所学,十分博杂,除了恩师所授剑术之外,另有奇遇,但老禅师尽管放心,在下决非冥岳中派来之人,相反的和冥岳中人,还结有一段血海之仇,此次不揣冒昧,参与大会,也正想借机报仇……”
  忽听一阵步履之声,四个身披袈裟大汉,手握兵刃的和尚,鱼贯进了偏殿。
  方兆南突然提高声音,站起身子说道:“在下师门和冥岳结仇之事,抱犊岗史老前辈知道一点内情,老禅师如若不信,尽管问他,在下言尽于此,老禅师如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大方禅师缓缓把目光移到袖手樵隐脸上,问道:“史兄既知内情,尚望不吝赐教,老衲洗耳恭听。”
  袖手樵隐动也不动一下,目注屋顶,冷冷说道:“在下素来不和武林同道往来,约在三月之前,此人身怀我索恩金钱,找上了在下隐居的抱犊岗。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女孩,当日之夜,果有人追踪他到了抱犊岗……”他说话似是十分吃力,声音愈说愈低,说到了追踪他到了抱犊岗几个字时,已是低难继闻。
  大方禅师知他乃出了名的冷怪人,如再出口问他,只怕反而惹他发怒,微微一皱长眉,目注方兆南,道:“老衲怎敢相疑施主?不过却极慕小施主的超绝剑术,眼下所聚之人,不是各大门派中一等高手,就是江湖上甚负时誉的武师。老衲之意,想请小施主当着天下这么多高人之面,展露一下剑术,使我等得一睹绝技。”
  方兆南暗暗想道:此刻我纵然藉词推托,只怕也无法推掉,眼下既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应下来。心念一转,重又缓缓站起身子,道:“老禅师既然吩咐下来,晚辈敢不遵命,不过晚辈也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老禅师肯否答应?”
  大方禅师道:“只要在情理之内,老衲无不应命!”
  方兆南微微一笑,伸手指着伍宗汉道:“晚辈想请这位伍老前辈和在下喂招!”
  大方禅师微微一怔,道:“这个,得问伍大侠了!”
  室中目光大都转投到伍宗汉脸上,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伍宗汉心中纵然怯敌,也无法说出不字来。只好站起身来,说道:“承蒙你这般看得起老朽,老朽自应奉陪!”缓步走出座位。
  大方禅师突然高声说道:“彼此过手喂招,只是切磋武学的性质,任何一方,均不得出手伤人!”
  方兆南回眸对陈玄霜,笑道:“不论我胜败如何,你千万不可出手。”
  陈玄霜犹豫了一阵,笑道:“你是一定可以胜他,还会用得着我出手么?”
  方兆南身子一侧,大步走入偏殿正中。
  这时,那四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一齐向前移步,环守四侧,看样子大概是防备方兆南借机逃走。
  一掌镇三湘伍宗汉,缓缓站起身子,走了过来,他目光转动扫掠全场,一面高声说道:“眼下之人,聚集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精英,兄弟有一件不解之事,想诸位定然有人知道,当今之世除了冥岳之外,还有那一位施用七巧梭的暗器。”
  全场一片严肃,但却无一人接口说话。
  伍宗汉略一停顿之后,接道:“但眼下之人,却有一位身怀七巧梭,老朽虽不敢肯定此人是冥岳中派来的奸细,但心中疑窦却是难以自解,老朽如若不幸伤在对方手中,诸位务必要查明此事。”他这几句话,既似自言自语,又似告诉场中所有之人。
  方兆南心中暗暗想道:他虽没有指明我是冥岳派来的奸细,但全场中人,心中都知道他说的是我,眼下情势,纵有苏秦的善辩之才,只怕也难以说的清楚。眼下之策,只有先凭武功胜了几人之后,再设法解说。当下翻腕拔出背上长剑,朗朗一笑,说道:“各位老前辈中,有不少曾和冥岳中人有过动手经验,或能从晚辈剑招、掌法之中,瞧出一点来路。”
  他微微一顿之后,目注伍宗汉说道:“老前辈凭借一支断梭,就指说晚辈是冥岳之中派来卧底之人,未免也太过武断,想来老前辈早已见识过冥岳门下武功,定可从晚辈剑招掌法之中指出破绽,快请亮出兵刃!”
  伍宗汉冷笑一声,道:“老夫就凭这一双肉掌,接你几招试试!”
  方兆南一领长剑,身子疾转半周,说道:“老前辈既不肯用兵刃和晚辈动手,那就请当先赐招。”
  其实伍宗汉被人尊称一掌镇三湘,不但在掌法之上有着特殊的造诣,而且练有铁沙掌、竹叶手两种掌上功夫,一硬一软,刚柔互济,生平之中,甚少遇上敌手。
  一笔翻天葛天鹏心惦方兆南救命之恩,高声叫道:“伍大侠以掌法驰名江湖,难有敌手,方兄尽管用兵刃出手。”
  伍宗汉暗提真气,冷冷说道:“老朽年过七旬,生平未用过兵刃和人动手,阁下尽管先行出手。”
  方兆南道:“恭敬不如从命!”起手一剑“天马行空”,长剑挥舞之间,精芒电射击出。
  伍宗汉想不到对方出手一击,剑势竟然如此迅速,心中微生惊骇,疾退一步,右手劈出一股强凌的掌力,拂击剑势,左掌虚飘飘的还击一招。
  方兆南一剑击出之后,身子立时随剑而起,他近月连番惊遇强敌,对敌甚是谨慎,对方还击一招,虽然看出虚弱无力,但仍然不敢硬接,身随剑势一转,让避开去,双足一落实地,立时挥剑抢攻过去。他自得那驼背老人传授武功之后,剑术一道,已兼得各大剑派之中精华,忽而用一招华山的绝学,忽而又用出一招昆仑派的绝技,看去剑光不若整套剑法施将出来那般完整绵密,无懈可击,但攻势却是锐利异常,片刻工夫,伍宗汉已被方兆南博杂奇奥的剑势,迫的满头大汗。
  激战之中,忽闻方兆南长啸而起,长剑盘空一挥,一片精芒罩下。
  大方禅师高宣一声佛号,道:“好一招『天网罗雀』!”余音未绝,剑光忽敛,方兆南捧剑倒退五步而立。
  一掌镇三湘伍宗汉,满面羞愧之色,拱手说道:“阁下剑法卓绝,老朽不是敌手……”转身疾向偏殿门外奔去。
  大方禅师伸臂一挡,劝道:“胜败乃江湖常见之事,伍大侠何苦这般认真?”他功力深厚,这伸臂一拦,有如一道铁壁,伍宗汉难以向前冲行一步。
  忽见袖手樵隐一皱眉头,瞪了方兆南二眼,满脸惊异之色,他素不喜说话,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也不愿开口。
  大方禅师缓缓把目光,移到方兆南的脸上说道:“小施主可否把身怀『七巧梭』取出与老衲一瞧?”
  方兆南回头对陈玄霜道:“把那半截断梭拿给他们看看吧!”
  陈玄霜秀眉微颦,站起身子,探手入怀,摸出一截断梭,交到方兆南手中。
  方兆南把半截断梭,托在掌心之上,说道:“这半截断梭,是否『七巧梭』,晚辈不敢肯定,诸位请过目一瞧……”
  他话还未说完,已连续响起了四五个声音接道:“不错!不错!”
第十六章 武林绝学
  方兆南缓缓将断梭收回,正待交还陈玄霜,突听大方禅师说道:“小施主请把断梭给老衲一瞧。”
  方兆南犹豫一下,但终于手托断梭走了过去,伸出托梭右掌说道:“这断梭是一位老前辈的遗物,我们还要从这断梭之上,收回一些旧物,老前辈要看可以,但看过之后,必须赐还晚辈。”
  他如说这断梭是冥岳岳主,邀他赴会的请柬,立时可免去所有之人的疑心,这般据实相告,只听得全场高手,连萧遥子那等人物,也不禁独目闪光,投注断梭之上。
  大方禅师白眉耸动,双目神光闪闪望了方兆南手心托的断梭一眼,说道:“小施主既然担心老衲不还断梭,那就请收起来吧!”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这断梭的来处,却望小施主详细说明,以解天下英雄疑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眼下情势,十分凶险,如若一言错出,立时将引起一场风波。”
  他生性坚毅,愈是遇上大的危险,心中愈是沉着,当下收好断梭,笑道:“此梭来历,晚辈也不太清楚……”他回头望了陈玄霜一眼,接道:“师妹请把陈老前辈事迹,据实说出来吧,可消除在场之人的心中疑虑,免得引起误会。”他想眼下之人,大都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高人,或有人知得驼背老人的隐密。
  要知方兆南聪明异常,他早已从这断梭之上,联想到那驼背老人,可能和冥岳中人,有着什么牵缠,但又不好追问于她,纵然追问,也因陈玄霜年纪幼小,无法说得清清楚楚。如今天下高手齐集于此,其中大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目睹江湖数十年一切演变,陈玄霜只要能说出一点蛛丝马迹,就不难被人忆起旧事,那驼背老人熟知天下各门各派武功,自非无名之辈。
  陈玄霜自幼在孤苦寂寞之中长大,除了身受重伤的祖父之外,从未单独和陌生人相处在一起,近月来和方兆南东奔西走,日夕伴守,早已把他看成世间唯一的亲人,一缕柔情,早系郎身,对他之言,从来顺服。当下走了过去,问道:“师兄,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她对自己身世,一片茫然,除了驼背重伤的祖父之外,连自己的父母,也未见过一面,要她说出祖父之事,实觉无从说起。
  方兆南转头望去,只见她脸上一片柔顺,不觉心中暗生愧疚之感,忖道:她这般诚挚对我,我却对她动起心机。当下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随便说吧,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如若他们不肯相信,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陈玄霜秀目转动,扫掠了群豪一眼,依偎在方兆南身边,说道:“这断梭是我爷爷临死留下之物,他要我们用这断梭找一个人,讨回一柄宝剑……”她初次面对这么多人,庄庄重重说话,只觉数十道眼光,齐齐在她粉颊之上转来转去,心中甚是不安,说了两句,倏而住口。
  虽是两句简简单单的话,但其中却是已包含无穷秘密,只听得全场之人,个个双目圆睁,精神一振。
  大方禅师突然伸出手来,说道:“小施主可否再将那断梭取出,借给老衲一看。”
  方兆南依言取出断梭,递了过去,大方禅师接在手中,仔细一瞧,只见那小巧银梭折断之外,痕迹陈旧,果非近数月中折断,一面把断梭交到方兆南的手中,一面高声说道:“以老衲察看所得,此梭折断痕迹,恐已在数年之上了。”此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群豪解释。
  忽见萧遥子缓缓站起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目注陈玄霜问道:“敢问姑娘高姓芳名?”
  陈玄霜瞧了方兆南一眼答道:“我叫陈玄霜。”
  萧遥子仰面自语说道:“陈玄霜!陈玄霜!”思索了半晌,又问道:“不知姑娘可否把令尊的大名说出来?”
  陈玄霜轻轻一皱翠眉后,摇摇头,说道:“我连父母都未见过,如何会知道父亲的名字?”
  萧遥子怔了一怔,叹道:“请恕老朽饶舌,姑娘既然难忆父母之事,不知教养姑娘长大的……”
  陈玄霜柔目微微一闭,两行清泪顺腮而下,幽幽答道:“我跟在爷爷身边长大。”
  萧遥子沉声问道:“姑娘既是追随爷爷长大,那定知道爷爷的名字了,不知他老人家如何称呼?”
  那知陈玄霜仍然轻摇螓首,答道:“爷爷除了教我读书写字,学习武功之外,连我父母之事,都未说过,自然不会告诉我他的名字了。”
  这几句简单的答问,使全场的人,都为之恻然,纷纷轻声叹息。
  萧遥子独目闪闪,投注到方兆南脸上问道:“小兄弟和这位陈姑娘既然以师兄相称,想必知道她一些往事?”
  方兆南正待回答,陈玄霜已抢先答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世,我师兄自然是更不知道了。你们问他,不是白费话么?”
  全场所有人,以萧遥子的盛名最大,地位最尊,自他开口之后,就没有人再和他抢着问话。只听他轻轻的咳了两声,说道:“姑娘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总该记得令祖的面貌吧!”
  陈玄霜似是对萧遥子这等盘究根底的问话,已感不耐,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道:“这人问东问西,问起来没有个完,要不要告诉他们?”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萧老前辈乃是武当派中名宿,师妹如果知道,尽管说出就是!”其实他心中亦是想知道此事,只不过不便相问而已。
  陈玄霜似在回忆往事,仰脸思索了一阵,说道:“当我记事,祖父已经是很苍老了!他又有着很重的伤势,每日之中有一大半时间,在沉沉熟睡之中。醒来之后,就忙着教我武功,读书写字,从没有时间和我说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但看去似是很重。”
  萧遥子似听的十分入神,看他住口不言,立时接着问道:“我想问令祖形貌、年龄,不知姑娘是否愿说?”
  陈玄霜道:“我爷爷年纪多大,我不知道,大约总在八十以上,白髯过胸,身体瘦弱。”
  萧遥子沉思不言,半晌才冷冷问道:“姑娘说的话,都是句句真实么?”
  陈玄霜道:“我既答应对你说了,干吗骗你!”
  萧遥子独目横扫了在场所有之人一眼,突然向后退两步,缓缓举手,摸住了剑把,冷冷问道:“你们师兄妹间,那个人的武功高些?”
  这曾经扬名一时,被人推崇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手摸剑把之后,群豪立时纷纷后退,只有大方禅师和袖手樵隐史谋遁,仍然站在原处未动。
  方兆南回头对陈玄霜道:“师妹暂请退下休息,让我先行领教一下,如果打他不过时,你再出手。”当下一挺手中长剑,迎了上去。
  萧遥子横剑当胸,冷冷说道:“这比武之事,生死攸关,开不得玩笑!”
  方兆南一举长剑,领起剑诀,大声说道:“老前辈尽管出手,晚辈死而无怨。”
  萧遥子道:“老朽在江湖闯荡时间不长,甚少出手攻敌,小兄弟请先出手吧!”
  方兆南不再客气,长剑微微颤动了一下,当胸刺去。
  萧遥子举起手中长剑,随手一挥,立时寒光电奔,闪起一道银虹,击在方兆南长剑之上。
  方兆南只觉手腕一振,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去,赶忙一吸气,向后退了三步。
  萧遥子若无其事般,又举手刺出一剑,左脚大跨一步,剑势随着推了过去。此招看似平凡,其实妙在那左脚这时向前的跨步,剑随身进,极不易防。
  方兆南只觉萧遥子随手一击之中,无穷潜力逼人,不知不觉全神凝集,大喝一声,欺身攻上,手中宝剑挥舞之间,幻化出一片寒芒,剑光流动,分袭萧遥子“玄机”“将台”“期门”三大要穴。
  萧遥子微微一笑,道:“好一招『火树银花』!”手中长剑蓦地向那剑影之中刺去,剑尖颤动,洒出一片银芒,指袭方兆南握剑右腕。
  他剑势虽然后发,但去势却比方兆南快迅许多,迫得方兆南收剑向后跃退。
  萧遥子并不藉势抢攻,横剑而立,微笑道:“小兄弟这一剑『火树银花』,窍诀虽然不错,只是功力稍嫌不足,出手之势,也不够迅快,加前后剑招不能呼应,虽然是一剑绝学,但威力却已减少了很多。”
  方兆南暗暗忖道:那驼背老人传授我剑招之时,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法,自是无法使剑招前后呼应。
  他凝神思索了一阵,突然又欺身攻上,长剑左刺右扫,连续击出四剑,这四剑不但迅快绝伦,而且前后呼应,凌厉之中,一气贯穿。
  萧遥子这次,已不似破解上次那招“火树银花”,一般容易,只见他凝神静立,长剑疾转,在身前划出一道银虹,方兆南击出四剑,尽吃他剑光封开。
  方兆南四剑无功立时向后疾退五步,长剑缓缓伸出,封住门户,蓄势待敌。
  那知萧遥子仍不抢攻,横剑而立,点头笑道:“这四招乃峨嵋派凌风十八剑中连环四绝,在江湖之中,素有追魂夺命之誉,如小兄弟功力、火候,能够配合得上,老朽决难接得下来。”言词之中,大有赞赏之意。
  在场的武林高人谁也想不到,这位二十左右的少年,竟然兼通天下各大剑派武学,都不禁心生震骇,耸然动容。
  方兆南凝神思索了一阵,突然又欺身而起,当胸直刺过去。
  这一剑看去平平常常,但被武林誉为剑圣的萧遥子,却突然疾退两步,长剑忽然疾抡反击,洒出朵朵银花。
  方兆南看这一剑来势猛恶,不敢封架,收剑向后跃退。
  萧遥子一剑逼退了方兆南,点头赞道:“好一招『一柱擎天』!此乃华山派不传之密,不知小兄弟从那里学得?”
  方兆南此刻,才真正觉得自己的武功,确已大为精进,当着天下高人之面,受到这般称赞,心中甚感欢愉,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这般过奖,晚辈如何敢当……”
  萧遥子接道:“现在老朽要攻你几剑试试!”说打就打,余音未绝,人已欺身而上,长剑挥舞之间,洒出一片剑花,当头罩下。
  方兆南大大的吃了一骇,只觉对方攻来的剑势,有如千百支宝剑,同时由四面八方攻来,叫人无从出手招架。
  心头一急,突然想到那驼背老人所授一招“迷云锵日”,当下疾举长剑,在头顶之上一阵摇动,划出一片护身剑光,左脚斜上半步,身随剑转,但闻一阵金铁相触的锵锵之声,突然脱出剑光围困。
  只听萧遥子口中咦了一声,右臂振处,重又疾攻而上。
  这次来势,强厉绝伦,已毫无相惜之意,不但剑招绵密,而且剑上内力,也一剑强过一剑,但闻森森剑气之中,响起了咝咝破空之声,片刻之间,已把方兆南困入剑光之下。
  陈玄霜眼看心上情郎,渐无还手之力,不禁大急,娇叱一声,纵身直扑过去。
  大方禅师左手一挥,四个护法僧人,齐宣一声佛号,一字排开,挡住了陈玄霜的去路。
  陈玄霜心急方兆南的安危,恨不得立刻出手相助,四僧横阻去路,无疑火上加油,一语不发,两手齐出,左掌右指,分向当先两僧攻去,出手毒辣无比,掌指袭击之处,都是致命要穴。两僧被她迅快的内力攻势,迫的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各自劈出一掌,并未还击。
  原来四僧都是少林寺僧侣中甚有地位之人,不愿和一个女孩子家动手,是以不肯还击。
  陈玄霜迫退两僧之后,立时静站原地,凝神待敌,见四僧不肯出手抢攻,娇躯一侧,重又猛扑过去。
  要知这偏殿之中,无法施展轻功,掠跃四僧而过,陈玄霜如想冲入场中,帮助方兆南,势必要冲过四僧拦截不可。
  她在急怒之下,出手的攻势,招招都是致人死地之学,但见掌指交错,漫天而来,虽是分袭四人,仍然攻势锐利,迫的四僧,各出全力自保。
  四僧功力深厚,劈出掌力,又全是阳刚之劲,剎那间掌风呼呼,满室劲力激荡。
  陈玄霜初攻几招,尚不觉出什么,四僧运掌封掌,足可自保,但激战到十几合后,陈玄霜逐渐放手抢攻,掌力指风,也愈来愈强,四个少林寺护法高僧,竟然被她迫的走马灯般团团乱转,为求自保,不得不放手还攻。
  大方禅师只看的暗皱眉头,忖道: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娃儿,竟也有这等武功,如果少林寺四大护法僧人,打不过一个少女,传言到江湖之上,那可是一件大大的羞辱之事。但自己以少林寺方丈之尊,势难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女子。
  就这一瞬的工夫,四僧已被迫的险象环生,无力还手。
  蓦闻一声大叫,满室剑气,忽然敛消。
  群豪定神瞧去,只见方兆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抱剑站在一侧,萧遥子却跃落偏殿,但见他神色自若,毫无困倦之容,实叫人难以分辨出他们谁胜谁败。
  这突然的变化,使陈玄霜和四僧激烈的搏斗,也随着停了下来。
  忽见方兆南身子晃了两晃,向后退了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陈玄霜只觉芳心一震,顾不得众目睽睽,娇喝一声:“南哥哥!”疾扑过去,玉腕疾伸,扶住了方兆南摇摇欲倒的身躯,低声问道:“你受了伤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要紧,我只是接架他强劲剑势,自己用力过度,等一会就好了。”
  陈玄霜看他说话神情,十分清醒,心中略觉放心。
  抬头看去,只见萧遥子手横宝剑,缓步走入场中,神情十分凝重。
  全场中人都为之静穆下来,目光盯在萧遥子的脸上,屏息凝神,静观变化。
  陈玄霜右腕一伸,迅快的夺下方兆南手上的宝剑,横剑挡在方兆南的身前。
  萧遥子在相距四尺外,停下了脚步,独目中神光闪闪,投注在陈玄霜脸上,说道:“女英雄请退开一步,我有话要对那位小兄弟说。”
  陈玄霜道:“给我说也是一样。”
  方兆南突然向左面横跨两步,抱拳说道:“老前辈有何教言,但请吩咐,晚辈洗耳恭听!”
  萧遥子道:“小兄弟刚才迫退老夫的剑招,不知是何人传授?”
  方兆南凝目沉息了一阵,道:“晚辈身受老前辈的剑风迫压,已难支持,匆忙中攻出了一剑……”
  萧遥子道:“不错,老朽从小兄弟剑招之中瞧出了很多可疑之处,数十年前力搏冥岳岳主的诡异剑学,重现于今日的英雄大会之上。”
  此言一出,群情激动,偏殿上,立时起了一阵轻微骚动,纷纷低语。
  方兆南茫然说道:“什么?我出手剑招之中,和冥岳门下的剑学当真相同么?”
  萧遥子提高了声音,说道:“现在传梭作柬,邀请天下英雄,赴会绝命谷招魂宴的冥岳岳主,是否就是当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老朽在未见她之前,不敢妄测。”
  偏殿上,突然的静肃下来,几十道目光,齐齐投注在萧遥子和方兆南的身上。现在邀请天下英雄,赴会绝命谷招魂宴的冥岳岳主,是否是昔年施用“七巧梭”,杀人无数凶名满江湖的无名魔女,实是在场所有之人的关心事,这一个向在群豪心中的隐密,都期望能早日揭穿,是以听得萧遥子大叫之言,全都静肃下来。
  萧遥子独目环扫了众豪一眼,缓缓接道:“老朽由小兄弟出手剑招之中,瞧出可疑之处,立时全力运剑迫攻,小兄弟剑招虽然奇奥,但功力和老朽相差甚远,被迫之下,奇学突出……”
  他突然停下口来,独目中,暴出奇异的神光,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心中似甚激动。
  方兆南茫然问道:“那一招剑式有什么不对么?”
  萧遥子道:“老朽这只左眼,就是伤在那一招之下,是以,我对那一式剑招,记的特别清楚,数十年来,老朽潜居深山,一直苦心思解,破解那一招剑式的武功,原想已有破解之能,那知小兄弟剑招出手之后,老朽仍然无能封架。”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那驼背老人教我这招剑法之时,曾经说过,只要是我能把这一招剑法学的纯熟,天下能够接得这招剑法之人,绝无仅有,看来此言不虚了,可惜这式变化神奇的剑法,我只学会一半。
  萧遥子看他一直沉吟不语,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考朽独居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数十年,呕吞心血,思解不出破解这式剑招之学,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此剑招,小兄弟如不能说出何人所授,老朽也难免心中犯疑了。”
  方兆南突然一整脸色,反问道:“老前辈能确定那伤你左目之人,是位女子么?”
  此言问的大是意外,全场之人,都听的为之一呆。
  萧遥子正容答道:“老朽决无看错之理!”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扫掠过群雄,最后投瞥在陈玄霜的脸上说道:“师妹,陈老前辈受伤之事,你一点也未听他老人家说过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没有,我记事之时,爷爷就是那个样子,除了隔些时日,出外寻找一点药物回来之外,一直很少离开过他的卧室。”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师妹请仔细想想,在这十几年中,就没有人去看过他老人家么?”
  陈玄霜凝目思索了良久,道:“好像是有过一个,不过,那时候我还很小,爷爷在卧房中和他相见,我还隐隐记得那人是个瞎子。在我所有的记忆之中,那个人是爷爷唯一接见的客人了,不过只有那一次,以后,就未见那人去过。”
  方兆南回头瞧了萧遥子一眼,又向陈玄霜问道:“你再仔细的想想看,他们谈过些什么话,就是一句半句也好。”
  陈玄霜缓缓的摇头答道:“那时,我大概只有十岁,如果那人不是一个瞎子,我也许还记不起来了。他在爷爷卧房,停了有半天时间,我一直没有进过房去,平日爷爷一清醒,就逼着我练习武功,只有那半天允许我在外面玩耍,直到那人离开了爷爷的卧室,爷爷才叫我回去。”
  方兆南沉思了一阵,又道:“除了那个瞎子之外,再没有人去过么?”
  陈玄霜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在我记忆之中,爷爷只有那一次访客。”
  方兆南低沉的叹息一声,道:“师妹,那天我在店中见到那两个穴道被点的大汉,是什么人?”
  他本不想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这等喋喋不休的向陈玄霜追问,但为眼前情势所迫,不得不这般反复追问,再者也可借机会迫使陈玄霜想起一些往事,因他已从萧遥子的问话之中,发觉了一件极大的隐密,那就是驼背老人传授自己的武功,和昔年纵横江湖,身怀“七巧梭”的武功一样。
  陈玄霜忽然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那件事么?”
  方兆南道:“是啊!那两人是被什么人点中了穴道?”
  陈玄霜道:“是我呀!不过这件事和爷爷毫无关系,那两个人太不老实了,他们在口头上欺侮我,才被我点了穴道,爷爷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在爷爷还未清醒之前,我就把他们放了……”她忽然微现不安的,说道:“那时间,我也骗了你啦,告诉你爷爷不在家,赶集去了,其实爷爷是在家的,只是他伤势正在发作的时候……”
  忽见一个和尚匆匆的奔了进来,合掌躬身,在大方禅师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但几句话后,立时又退了出去。
  这一个突然的事故变化,分散不少人的心神,大都把目光转投到大方禅师的身上,因为大都猜想到那和尚匆匆的奔来,请示掌门方丈,定然是发生了十分重大之事。
  大方禅师目光横扫了全场一眼后,问道:“诸位之中不知那一位认识知机子言陵甫?”
  江湖上虽然盛传着言陵甫“着手回春”的神医大名,但因他生性冷僻,很少离开过九宫山,不是身负重伤重病的人,也不会去找他。纵然去找,也未必能够找得着他,找着他之后,他是否肯医,也是一件甚为麻烦之事,是以,很少人去找他,但他的神医之名,仍然誉满江湖,事实上见过他的人,却是不多。
  天风道长突然插嘴接道:“此人在下见过,不过,他早已神智迷乱,有些疯了。”
  大方禅师低声道:“阿弥陀佛,道兄之言可有根据么?”
  天风道长说道:“我们数人亲眼目睹,决错不了。”
  神刀罗昆接道:“老朽也是目睹之人。”
  方兆南心中蓦然一惊,暗自忖道:此人不知是否还记得我,如果他疯疯癫癫,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向我讨取“血池图”来,那可是一件极大的麻烦之事。如果此图不在身上也还罢了,万一被他大喝大叫的喊了出来,引起天下英雄疑心,只怕又要引起一场斗争……
  只见大方禅师,回头望了身侧的两个弟子一眼,缓缓说道:“传谕出去,知会达摩院选派两人带他进来。”
  那两个小沙弥躬身领命而去。
  萧遥子突然望着天风道长,问道:“这位知机子言陵甫,可是被江湖称为神医,自诩为罗玄弟子的言陵甫么?”
  天风道长正待开口,神刀罗昆已抢先接道:“不错,不错,正是此人。”
  萧遥子忽然似想起来一件甚为重大之事,说道:“几位既然和他相识,可知传言确实么?”
  神刀罗昆捋髯沉吟了半晌,道:“此事倒很难说,依据传言,言陵甫却和罗玄有过相遇之事,但罗玄其人,有如雾中神龙一般,呼之欲出,传说事迹甚多,但如深入追究,谁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似乎罗玄其人其事,都是听由传说而来。言陵甫也许是真见过罗玄的唯一之人,也许是假借身为罗玄弟子之名,以求闻达江湖,果然,他自己传出,医术得罗玄相授,立时传扬江湖,博得神医之誉,但他没有想到盛名累人,每日登门求医之人,络绎不绝,这才迫的他迁到九宫山中,以避烦扰……”此人甚爱说话,而且确也博闻广见,一开口,就没有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萧遥子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了罗昆未完之言,问道:“兄台久居江南,不知是否听过『血池图』的传说?”
  罗昆拂髯大笑,道:“在场之人,恐都已听到过『血池图』的传说,但此物有如罗玄其人一般,传说归传说,但见过『血池图』的人,只怕当今武林之中,还难找得出来……”
  他似是自知失言,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知那位见过那『血池图』?”
  方兆南心头微微一跳,别过头去,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情绪,被人瞧出破绽,转过脸去,以避开罗昆的视线。
  这一句话,果然问的全场为之一呆,无人接口说话。
  足足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罗昆正待再说下去,忽听袖手樵隐轻轻的咳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子。偏殿中所有的人,一齐转过头去,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
  只见他站起身子后,伸了一个懒腰重又坐了下去。
  此人冷怪之名,早已传遍武林,谁也不愿碰他的钉子,他站起重又坐下,也无人追问于他。
  萧遥子皱皱眉头对大方禅师说道:“老朽有几句话,想请教大师。”
  大方禅师合掌说道:“萧老前辈,有话但请吩咐。”
  萧遥子道:“不敢,不敢,大师这般称呼老朽,叫我如何敢当,我和令师兄相处甚洽,咱们该平辈论交。”
  大方禅师道:“恭敬不如从命,萧兄有何高见,贫僧洗耳恭听。”
  萧遥子道:“这次英雄大会,旨在对付冥岳中人,挽救武林浩劫,造福天下苍生,凡是应邀参与此会之人,都该敌忾同仇,生死与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座中人,既有知那『血池图』隐密之人,不知肯不肯说将出来?”
  袖手樵隐目光缓缓转投到萧遥子身上,冷冷说道:“萧兄指桑骂槐,可是说的在下么?”
  萧遥子沉吟了一阵,道:“老朽之意,是想我等各把胸中所知隐密,说将出来,彼此印证,或能找出所谓冥岳岳主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多一分获胜之力。”
  袖手樵隐冷冷接道:“老夫生平不说没有根据之言,臆测之词。”他因知萧遥子的名头甚大,故而已在言词之中,客气不少。
  萧遥子轻轻的哼了一声,正待开口,忽见两个身躯修伟的和尚,带领着一个身着长衫,手扶竹杖的老叟,缓步走了进来。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手扶竹杖的老人身上,但却没有一个和那手扶竹杖的老人点头招呼,因为在场之人,除了方兆南外,谁也无法肯定的认出,这老人就是誉满江湖神医,知机子言陵甫。
  那手扶竹杖的老人,踏入这偏殿之后,目光缓缓的掠着群雄脸上扫过,当他目光转射到方兆南时,突然停了下来,脸色严肃,一语不发。
  方兆南被他瞧的心神为之一震,只道他已认出了自己,如若他当着天下英雄之面,提出自己身怀“血池图”一事,立时将引起一场混乱。
  言陵甫一直把目光停留在方兆南脸上的奇异举动,逐渐的引起了群雄的注意,每人的脸色,都逐渐转变的严肃起来。
  方兆南回头瞧了陈玄霜一眼,低低叫了一声师妹。
  陈玄霜也瞧出了这局面,愈来对两人愈是不利,缓移娇躯,走到方兆南身边说道:“南哥哥,我们走吧!”
  她虽聪明绝伦,但江湖的经验阅历太少,心中想到之事,毫无顾忌的讲了出来。
  方兆南心中大感不安,陈玄霜直率的说出要走之事,无疑告诉了别人,两人已有了逃走之心,只觉手中,汗水汨汨而出,心中紧张至极,但他又必须竭尽所能的保持着外形的镇静。
  他回头瞧了陈玄霜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心里怕了么?”
  这一句话答的恰当无比,不但避开了正题,而且又激起陈玄霜强烈的好胜之心。
  只听她十分坚决的答道:“我不怕,他们一齐出手,对付我们,我也不怕!”
  方兆南故作轻松的伸出左手,轻轻的在她秀肩上拍了两下。
  他心中紧张无比,想借这轻松的拍陈玄霜,舒散一下心中的紧张,但他却忽略了,陈玄霜还是个黄花少女,在众目相注之下,这举动将使她张慌失措,因为那时代的礼教十分严厉,男女授受不亲,武林中人虽然随便一点,但这等放荡的举动,立时引起了在场群豪的侧目。
  方兆南警觉到自己动作失措,迅快的收回左手。
  转眼望去,只见陈玄霜粉颊上,已泛起两片羞红,呆呆的站着,其实,她芳心中正在千回百转的想着这件事情。
  只见她脸上羞红渐退,嘴角间绽开出微微的笑意,两道清澈的眼神,缓缓的转投到方兆南脸上,欢愉洋溢,如花盛放。
  原来,她在一瞬之间,对自己生命中一件大事,迅快的作了决定。
  她早已把方兆南视作世间唯一的亲人,对他在众目相注之下的举动,自作了一番解释。暗道:他在群目交投之下,对我这般亲热,自然早已把我当作亲人,男女之间,最为亲近的,自然是夫妇了,我实在很笨啊!他心中早就对我很爱了,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呢?一股羞喜,泛上了心头,但洋溢的喜气,冲淡了她少女的娇羞。
  要知她自幼在寂寞孤独的环境之中长大,除了传授她武功的祖父之外,从未和其他之人接触,也从无人告诉过她世俗的礼法,当时惊呆之情,只是一种少女们特有的娇羞本能,但当她心中决定要长远和方兆南厮守一起时,欢愉冲淡了娇羞……
  常常有很多大事,在偶然的境遇微妙的影响下,作了决定,陈玄霜正是如此。
  她清澈的眼神中,放射出情爱的光辉,低婉的说道:“南哥哥,咱们两个和这样多的高手相搏,打不过他们也不算丢人之事。”
  她想鼓励方兆南的勇气,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适当的措词。
  忽见言陵甫流现茫然之色,长长的叹息一声,大叫道:“血池图,血池图……”仰面一跤,向地上摔去。
  大方禅师白眉一扬,低声叫道:“阿弥陀佛!”
  双肩微晃,直欺过去,佛号未落,人已到了言陵甫的身旁,右臂一伸,快捷无伦的抓住了言陵甫向地上摔倒的身子,微一用力,提了起来。
  这意外的变故,使在场之人都为之心头震动。
  萧遥子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抓住了言陵甫的左腕,右手食中二指轻轻的按在他脉门之上,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放了他的左腕,叹息一声,说道:“此人脉息怎的这等微弱?”
  袖手樵隐突然冷冷的插了一句道:“想不到誉满江湖的神医,竟然是难医自己身罹之病?”此人不说话还则罢了,只一开口,就叫人听来有难以入耳之感。
  萧遥子回头望了袖手樵隐一眼,说道:“史兄可认得这位言兄么?”
  袖手樵隐冷冷答道:“其人虽负有神医之名,只怕未必有神医之能……”
  萧遥子脸色微微一变,接道:“这个史兄如何知道?”
  袖手樵隐道:“如他果有神医之能,也不致劳萧兄替他把脉瞧病了!”
  萧遥子脸上泛现怒意,冷然的望了袖手樵隐一眼,全殿上所有的人,都为之不安起来,因为这两人都是被誉为武林中一代怪杰的高手,如果他们冲突起来,这一场英雄大会,立即将变成自相残杀的局面。
  大方禅师慌忙接口说道:“萧兄深谙医理,看这位言兄还有救么?”
  萧遥子道:“他似消耗心智过多,再加上体力未能及时补养调息,致身体变的十分虚弱,不过一个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如非遭遇到椎心刺骨的痛苦,长时间的折磨,决不会变成这种样子……”
  神刀罗昆突然插嘴说道:“近月之中,江南道上,盛传『血池图』出现之事,传言中知机子言陵甫又是手绘『血池图』罗玄的唯一传人,江湖黑道上总瓢把子笑面一枭袁九逵,曾率属下赶赴九宫山中,老朽和天风道长,也因此事而去,行至途中,曾遇此人,那时他乱发散披,衣服褴褛,言语、行动也有些疯疯癫癫……”
  他虽极力想把相遇言陵甫的事情,说的更清楚些,但他所知有限,话至此处,已无法再接下去,回头目注方兆南接道:“小兄弟想比老朽知道更多,可否把所见所经之事,说将出来?”
  方兆南心知此事难再隐瞒,如不据实说出,势将招致天下英雄疑心,只好把自己数月来的经历删繁从简的说了一遍,但却把有关“血池图”之事,隐瞒起来。
  他这番话中,一半谎言,加上了一半事实,而且出言又十分谨慎,居然未被人听出破绽。
  在他述说经历往事的当儿,萧遥子潜运内力推拿了言陵甫几处要穴。他功力深厚,真气充沛,言陵甫立时觉着一股热流,循经脉直攻内腑,催动行血,睁眼瞧着萧遥子,挣脱被握的手腕,自行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偏殿上暂时恢复了沉寂,但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法真正安静下来,一种潜在紧张,弥漫偏殿,似乎都在等待着言陵甫的清醒。
  只有方兆南暗暗的祈祷,别让言陵甫的神智恢复,只要言陵甫能够忆起往事,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语,立时将使他和陈玄霜变成众矢之的。
  这是十分微妙紧张的环境,使素有领袖武林的少林派掌门大方禅师,也不知如何能消除彼此的岐见和潜在的紧张,因为谁也无法肯定找出这潜在紧张的原因何在。
  他轻声吩咐随侍在身侧的小沙弥,送上美酒素斋,然后合掌当胸,说道:“诸位想已觉着腹中饥饿,先请就坐,酒菜即可送上,只是山野僻峰,无美物奉客,简慢之处,尚望各位海涵。”
  四个护法和尚,不待吩咐,自行移开桌椅,重又摆好,原来几人刚才动手之时,桌椅都已移开。
  大方禅师合掌肃客入座,群豪纷纷就位。萧遥子大步走了过来,在方兆南对面坐下。
  群豪不过刚刚坐好,素斋美酒已然连番送上。
  大方禅师坐了主位,捧起桌上酒杯,说道:“贫僧幼小受戒,生平之中滴酒未进,今日破例奉敬各位一杯,为我千百武林同道,和天下苍生请命,但愿我佛相佑,贫僧愿舍肉身布施冥岳,早完劫约。”
  这几句说的大慈大悲,群豪无不深受感动,连袖手樵隐那等冷怪之人,也不觉的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忽见盘坐地上运气调息的知机子言陵甫,突然站起身子,侧身挤入席位之上,抓起筷子,自动的大吃大喝起来。
  群豪眼看他一副狼吞虎咽的馋相,无不大感奇怪,纷纷转头望去。
  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在他的身上,但言陵甫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低着头,只管大吃大喝。他食量大的惊人,一桌精美素斋他竟在片刻间吃的点滴不剩。
  萧遥子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诸位之中,可有认得此人的么?”
  神刀罗昆转过头去,仔细的瞧了一阵,说道:“我们在九宫山中,遇见过一个疯癫老人,和此人颇多相似之处,只是那时间他散发披肩,衣服褛褴,满脸污灰,不似现在这般整齐……”
  袖手樵隐似已听得不耐,冷哼一声,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罗昆被他冷哼之声,打断了未完之言,不禁回头目望了他一眼。
  大方禅师恐怕两人又起冲突,连忙站了起来,说道:“罗兄看此人,可是那位誉满武林的神医言陵甫么?”
  罗昆被问的怔了一怔,道:“此人和我们在九宫山中相遇的疯癫老人,十分相似,但他究竟是否知机子言陵甫,老朽就不敢妄作断言,不过,以情测度,可能是他?”
  忽见一个胸垂花白长髯之人,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远居冀北,但也常闻言陵甫的大名,不但医理精博,而且武功过人,像他那等有名的高手,自是一派仙风道骨。此人呆头呆脑,岂像名重天下的神医言陵甫?这位罗兄既然无法辨真假,最好别多费口舌,冥岳之约,转眼即届,时光无多,寸阴如金,咱们还是谈些却敌办法才对,为一个疯癫之人,这等度耗时光,实在可惜。”
  此人一番话说的虽甚婉转,但含意之中,甚多指责罗昆之处,把个成名江南武林道上数十年的神刀罗昆说的满脸通红,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适当之言反驳,呆坐在席位之上,十分尴尬,立也不是,坐也不是。
  转头望去,只觉那说话之人,面目陌生,竟是素未晤面之人。
  一笔翻天葛天鹏目睹罗昆窘迫之态,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侯兄既是久闻神医言陵甫的大名,想来定然认识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葛兄这等挑剔兄弟,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还未忘记二十年前的一点小恨么?兄弟只说久闻神医言陵甫的大名,并未说见过其人。”
  葛天鹏道:“好说,好说,雄踞冀北一方,名满江北六省的九星追魂侯振方候大侠,兄弟岂敢挑剔?不过侯兄既然知道兄弟这几句话听来不甚顺耳,那就别出口损人。”
  九星追魂侯振方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葛兄是有心找兄弟的麻烦了?”
  葛天鹏道:“事有本末之分,人有好恶之心,侯兄觉着兄弟的话不太顺耳,就想着兄弟有心找事,但侯兄出口损人,就不感到有伤别人的尊严么?何况侯兄只知神医言陵甫其名,不知『血池图』之事,舍本逐末,还洋洋自得,其实,高见宏论,全是无的之矢……”
  侯振方脸色一变,举手一掌,击在桌案之上,只震的桌上酒杯、菜盘,纷纷飞起酒珠、菜汤,四下溅飞。
  大方禅师处此情景,实有感主人难做之叹,低宣一声佛号道:“两位请看老衲薄面,各自退让一点,有话好说。”
  要知参与此次大会之人,都是名列武林第一流的顶尖高手,不是雄居一方的霸主,就是名满江湖的大侠,个个身份尊崇,谁也不肯服谁,最是容易冲突,以少林派掌门方丈在武林极崇的身份地位,也无法使这般人生顾忌。
  葛天鹏和大方禅师,交谊甚厚,看他为难之色,缓缓坐了下去。
  久未说话的萧遥子,忽然插嘴说道:“老朽亦曾听过罗玄其人的传说,可惜眼下之人,无一能指证这传说是真是假,如果确有罗玄其人,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极可能和罗玄有着渊源……”
  方兆南忍不住站了起来,正想说出周佩被害经过,和“血池图”的隐密,话到口边之时,忽然又忍下去,暗道:此等重大之事,如何可以随便说将出来,在场之人,只怕有不少知道“血池图”的隐密,一语错出,纷争即起。
  心念转动,一语未发,又缓缓坐了下去。
  大方禅师一皱眉头,说道:“小施主有什么话,请说出来,纵有不对之处,不妨再作研讨。”
  萧遥子接续说道:“昔年老朽和四大门派高人,败在那妖妇手中之时,老朽曾留心她出手的剑势,忽而华山秘学,忽而昆仑绝招,似乎那一套剑术之中,融合天下各大剑派的绝学,和刚才这位小兄弟,出手的剑招,大同小异,只是那妖妇比他的功力深厚,变化更为诡辣一些……”独目闪闪,投注到方兆南的脸上。
  在场之人全都随着萧遥子的目光望去,凝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回头望了陈玄霜一眼,只见她一脸茫然之色,两道清澈的眼神,也追向自己望来。
  萧遥子咳一声,接道:“尤以刚才这位小兄弟迫退老朽的剑招,和那妖妇伤我左目的剑招,完全是一样,如果现下的冥岳岳主,就是当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定然和这位小兄弟有着关系,至低限度,武学上一脉相承。”
  陈玄霜轻拉了一下方兆南的衣袖,低声问道:“南哥哥,你刚用来对敌的剑招,可都是我爷爷传授你的么?”
  方兆南脸色凝重,点点头,道:“不错,刚才我出手剑招,都是陈老前辈所授。”
  陈玄霜凝目寻思片刻,又道:“那我爷爷难道和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有什么关连么?”
  群豪听她随口也骂妖妇,不觉一齐转眼向她望去。
  忽听袖手樵隐轻轻叹息一声,道:“怪呀!”他开口只说了一句,立时又闭口不言,群豪知他冷僻难惹,也没人追问于他。
  方兆南站起身来,说道:“萧老前辈相疑之心,自是难怪,晚辈不敢说出手剑招之中和冥岳中武功相关,但也不敢说无关……”
  他回眸望了陈玄霜一眼,接道:“但晚辈刚才出手的剑招,确是这位陈姑娘的祖父,陈老前辈所传授,那位可怜的老人,虽身负绝世武功,但却受了沉重的内伤。在场诸位,都是望重一时的大侠,见闻广博,阅历丰富,只要有人能知道陈老前辈的来历,就不难了然其中隐密。”
  大方禅师合掌说道:“这位小施主说的不错。”
  萧遥子道:“只可惜咱们这些人中,无一人能确认当前这怪老人是否真是名满武林的神医,知机子言陵甫,因为举世之中,只有他一人见过罗玄。”
  方兆南目光投注那呆坐老人身上,注视了一阵,缓缓的说道:“此人正是知机子言陵甫,绝没有错,不过……”
  席间突然一阵纷纷低论,打断了方兆南未完之言。
  大方禅师沉声喝道:“小施主再仔细瞧瞧,他是不是言陵甫?”
  数十道目光,又移转到方兆南的脸上,似是都在期待着答案。
  方兆南正容答道:“一点不错,此人就是知机子言陵甫,晚辈在月前曾在九宫山寒水潭浮阁之上,和他晤谈甚久,记忆犹新,绝错不了,不过他已是疯癫之人,只怕已难忆述往事了……”
  突然心中一动,暗道:看他形态,疯癫之症,并未痊愈,不知何人替他改换的衣服,送他到此,一个疯疯癫癫之人,决不会自己找上这明月嶂来。
  这时,全场中人,都为方兆南惊人之言,和他高强的武功所震慑,对他已无轻视之心,只觉这少年古怪甚多,充满着神秘。
  大方禅师见他话未说完,突然住口不言,凝目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小施主既然认得此人,尚望畅所能言,如若能因此而查出那冥岳岳主的来历,找出制她之策,为天下武林同道免除一场劫难,功德无量。”
  方兆南抱拳说道:“晚辈忽然想起一件事,尚得大师费心一查。”
  大方禅师道:“小施主但请吩咐,老衲无不尽力而为!”
  方兆南目注言陵甫,说道:“此人疯癫之症未愈,如何能独自找上这明月嶂来?而且来的不早不晚,筵席已开,碗筷未动之时。”
  大方禅师听得微微一怔,正待吩咐随侍身侧的小沙弥去查询此事,方兆南抢先说道:“如果无人送他来此,此人这疯癫之症,就大有文章,如若有人送他来此,那送来之人就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大方禅师道:“小施主高见,老衲甚是佩服。”
  当下低声吩咐了身侧的小沙弥几句,那小沙弥立时向外奔去。
  方兆南缓缓坐了下去,群豪都安静坐在原位之上。
  原来群豪听得方兆南一番话,都觉着甚有见地,也只有此法,可以测出言陵甫究竟是真疯,还是故意装作,都急于早知结果,静坐相待。
第十七章 褛衣村童
  不大工夫,只见那小沙弥带了一个身穿破褂,满脸污灰,头戴毡帽的小童子走了进来,那小童身后,又紧随两个身背戒刀的高大和尚。
  那小童衣着虽然褛破,但胆子却是很大,在数十道冷电般的目光环注之下,竟毫无畏怯之感,缓步从容,直入殿中。
  大方禅师白眉微耸,说道:“小兄弟请过来两步,老衲有几句话问你。”
  那褛衣童子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神态沉着,俨然老走江湖之人,只见他微一颔首,直向大方禅师身侧走去。
  大方禅师是何等人物,看这褛衣小童从容神情,不禁动了疑心,暗道:这娃儿目如寒星,气度不凡,怎的会穿了这样一身破烂衣服,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鬼谋不成?当下暗中运气护身。
  那褛衣小童直走到大方禅师身前两三尺处,才停下来,目光缓掠了偏殿中群豪一眼,垂手而立。
  大方禅师直待他站了半盏热茶工夫之久,才微微一笑,指着言陵甫问道:“小施主可认识此人么?”
  那褛衣村童连点了两三次头,却是不发一言。
  大方禅师皱起眉头,沉吟了一阵,又问道:“你既然带他来此,可知道他的姓名么?”
  这次那褛衣村童却连连摇起头来。
  大方禅师提高了声音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子不成?”
  那褛衣村童反手指指自己嘴吧,又把头摇了几摇。
  大方禅师长长叹息一声,道:“老衲只是不愿出手伤害于你而已,像你这般装哑卖傻,岂能骗得过老衲双目?”
  那褛衣村童,仍是一言不发,而泰然自若,似是根本没有听到大方禅师之言。
  他乃一派掌门之人,身份十分崇高,不愿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出手,虽然看出了很多破绽,但却拿他没有办法。
  九星追魂侯振方突然起来说道:“大师自恃身份,不愿对一个孩子出手,那就交给在下来问好了。”
  大方禅师道:“侯兄问他,最好不过。此子一脸聪明之像,不似聋哑之人,还得侯兄多多费心。”
  侯振方笑道:“凡是哑子,定然要有些耳聋,此人听话清晰,如何会是聋子,分明是假装无疑!”他微微一顿,举手击在桌案之上,大声喝道:“过来!”
  但见人影连闪,全桌之人一齐跃开数尺,然后又缓步走回席位之上坐下。
  他刚才和葛天鹏争吵之时,曾经一掌击在桌上,震的酒菜横飞,不少菜汤酒珠,溅飞到别人身上,是以此刻一见他重又举掌击在案上,立时纷纷离座,让避开去。
  那褛衣村童满脸不屑之色,瞧了他两眼,但却依言走了过来。
  侯振方久在江湖之上走动,见闻极是广博,自己声色俱厉,他仍然观若无睹,细步从容,姗姗而来,不觉心中一动,暗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那里能够这样沉得住气,此中恐怕大有文章。立时暗暗生戒备之心,待他相距三四尺时,突然大声喝道:“站住!”
  那褛衣村童两道清澈如水的目光,怔怔的瞧着他,毫无半点惊惧之情。
  侯振方冷笑一声,说道:“小娃儿,睁眼看看,眼下之人,都是些何等人物,岂能让你装哑卖傻的蒙混过去?”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你如不肯说实话,今天有得你的苦头好吃!”
  那褛衣村童目光由方兆南脸上,转到陈玄霜脸上,再移目注回去,一直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侯振方喝问之言。
  侯振方大为震怒,右手疾伸而出,猛向那褛衣村童手腕之上抓去。
  那褛衣村童看他右手将要抓到自己手腕之时,突然向旁边一闪,滑溜无比的闪向一侧,从从容容,避开他一招擒拿手法。
  侯振方出手一抓,不但迅快绝伦,而且暗藏几个变化,纵是一般江湖武师,也不易闪避得过,而那小童却轻轻一闪避躲过,两道目光,仍然盯注在方兆南的脸上,行若无事,灵动至极。
  方兆南心中忽生怀疑,暗道:“怎么这小童老是盯着我看?”定神瞧去,只觉他目光中含蕴着甚多情意,似是在那里见过。
  那小童看方兆南回眸相望,若有所思,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方兆南只觉他笑容甚是熟悉,心中大生奇怪之感,暗道:难道我真的和他相识不成?
  忽见萧遥子大步离开坐位,走了过来,笑道:“小兄弟好灵快的身法……”口中说着话,左手已横里抓去。
  那褛衣村童突然一晃双肩,身子倏然向一侧疾闪去四五尺,避开萧遥子擒拿之势。
  全场之人,都已看出这褛衣村童不是平常之人了,以萧遥子那等深厚的功力,竟是无法抓得住他,不自觉都站起了身子,准备拦截。
  原来大家都觉出这是一条最为有力的线索,不但可以从这褛衣村童身上查问出现在大会上的言陵甫是真是假,说不定会从这个小童身上追出冥岳的下落出来。
  群豪并无人提出此事相商,但却同有此感,是以偏殿中大部份的人,都站了起来。
  只有袖手樵隐史谋遁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原位不动,但他两道目光,却是盯在那褛衣村童身上,瞧来瞧去。
  要知在场之人,都是当代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人数虽然众多,同时站起身来,但却丝毫不见紊乱,只见人影穿叉闪动,剎那之间,已组成严密无比的合围之势,把那满脸油污的褛衣村童围在中间。
  此等情势,纵然是久在江湖之上走动的高手,也不禁要暗生惊骇之情,但那褛衣村童,却仍然观若无睹,神情自若的站在群豪重重围困之下。
  九星追魂侯振方突然向前欺进一步,低声喝道:“小娃儿,再要装哑卖傻,可有你的苦头吃了!”喝叫之间,右手疾伸而出,猛向那褛衣村童右肩之上抓去。
  那褛衣村童忽然一挺身子,脚不见移步,腿不见屈膝,身子却疾向前面飞去,直向方兆南防守的部位冲去。
  群豪都已亲目见他力斗萧遥子的武功,知他本领高强,这褛衣村童向他防守的方位冲去,无疑自寻死路。
  方兆南看对方来势猛疾,低喝一声“回去!”右手一招“推波助澜”平推过去。
  但见那褛衣村童展颜一笑,满是油污的左手,忽的疾拂而出,疾向方兆南右腕上抓去。
  这一招出手奇快,方兆南一念轻敌,再想闪避时,已自不及,只见对方黑污的手掌疾快如电光石火一般,拂中右手,不禁心中一骇,暗道:此人出手这等迅快,内劲定然不小,这一招被他拂中,右腕势必要受重伤。
  他心中虽然想到,但却无法闪避对方突来的诡异袭击,只觉右腕一热,手指被人轻轻一握,待他运力反击之时,对方已迅快的飘向一侧,落在四尺以外。
  那褛衣村童,在轻握方兆南右手之时,双肩同时摇动,衣袂飘飘,人影重重,挡住了偏殿中左右和身后大部份人的视线,他动作又迅灵绝伦,别人只当他被方兆南运力反击的内劲,弹震开去,却未想到他一握方兆南右手之时,自行飘退一侧。
  陈玄霜和方兆南并肩而立,看的较为清晰,但她江湖阅历欠缺,一时之间,想不出个中原因,只道自己眼睛看花,也未出口相询。
  方兆南看自己右手之上,微沾的油污,不禁一呆,暗道:这一拂之势,他明可以伤了我的右腕,不知何故,却是手下留情。
  凝目望去,只见那褛衣村童脸上似笑非笑,也正脉脉相注,眉梢眼角,情意无限,心中大感奇怪,不自觉多瞧了几眼。
  只见那秀美的轮廓,似曾相识,娇小玲珑的躯体,好像在那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它不起。
  忽听追风雕伍宗义大喝一声,呼的一掌,直向那褛衣村童劈去。
  他见那褛衣村童跃落自己身侧之时,就想出手,但又顾及一击不中,有损威名,瞻前顾后,一时间犹豫不决,因那褛衣村童和他相距最近,别人又不好抢先出手。
  他迟迟豫豫的思索了半晌,才举手一掌劈去。他见九星追魂侯振方和被武林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出手一抓,都未能擒住对方,心知自己武功万难超过两人,施展擒拿手法,决难得手,这才易拿为打,劈出一掌,只想凭借强猛的掌风,把对方迫逼过去了事。
  掌势出手,忽然想到自己身份,岂可暗算一个十几岁的村童,赶忙大喝一声,喝声出口,掌势已到,强凌的破空劲气,震飘起对方的衣袂。
  就在掌风近身的剎那之间,忽见那褛衣村童身躯随着掌风飘起,向后飞去,姿态曼妙,随风而舞,恍如仙子凌波。
  方兆南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这褛衣村童难道是她装扮不成?只觉脸上一热,回头向陈玄霜瞧了一眼。
  忽听神刀罗昆大声叫道:“小娃儿如若再不肯说出实话,可别怪我们以大欺小了。”举手一拳,直捣过去。
  他自觉这把年纪,出手对付一个小小村童,虽然明知对方武功高强,只怕胜过自己,但仍觉有些不好意思,先自解自嘲般说了几句,才打出一拳。
  原来神刀罗昆除了爱说话外,心地甚是慈善,颇有豪侠之气,自觉以数十个驰誉武林的高手,对付一个小小村童,实有失武林公道。
  那褛衣村童正向后飘飞的身子,突然中止下来,略一停顿,倏然向上升去,直待将要顶撞屋顶之上,才又冉冉落着实地。
  这等绝世轻功,只看的全场高手都为之一呆,半晌之后,少林寺住持方丈大方禅师才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好一招『佛步莲台』!”
  忽听袖手樵隐冷笑一声,挺身而起,缓步走了过来,接道:“这点轻功,不足为奇,只要能把一口真气运转于丹田之中,闭住呼吸,冉冉降落实地,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此人冷怪性格,天下闻名,众豪齐齐起身围堵那褛衣村童,只有他坐着不动,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步入场中,自行出手,群豪立时转目相视,连萧遥子那等身份之人,也凝目相视。
  陈玄霜缓步走到方兆南身侧,低声说道:“南哥哥,这褛衣村童,刚才用的轻身武功,我也会。”
  方兆南正在用心思索那褛衣村童之事,断断续续听得两句,根本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转脸一笑,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陈玄霜涉世未深,也未注意到方兆南的神情,看他回头望着自己一笑,也不禁嫣然一笑。
  转脸望去,只见那满脸油污的村童,仍然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星目,盯住在方兆南的身上,不禁大感奇怪,问道:“南哥哥,他认识你么?为什么他老是瞪着眼睛瞧你呢?”
  方兆南还未来得及答话,袖手樵隐已走近身侧,举手一把,抓了过去,方兆南骤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扣住手腕。
  陈玄霜娇喝一声,左手疾出,食中二指,分向袖手樵隐双目点去,口中娇声喝道:“放手!”出手奇快,一闪而至,两缕尖风,直袭过去。
  她在情急之下,运劲极猛,以袖手樵隐那等武功也不禁为之心生惊骇,一提真气,向旁侧疾退两步。
  陈玄霜一击落空,立时随势攻上,掌指齐施,倏忽间连攻四招。这四招迅快、诡异,兼而有之,着着指袭向袖手樵隐的要害大穴。
  袖手樵隐虽然身怀独步天下的“七星遁形”绝技,但因他右手紧扣着方兆南的手腕,转动极是不便,无法运用自如,闪避稍慢,被陈玄霜指尖扫中右肩,但觉右臂经脉一麻,扣制方兆南手腕的五指,忽然一松,方兆南立时挣脱了去,疾向旁侧跃开三尺。
  方兆南挣脱之后,袖手樵隐转动大见灵活,身子一闪,施出“七星遁形”身法,倏忽之间,已脱开陈玄霜掌指绵密的攻势。
  陈玄霜掌指击空,怕对方借势反袭,娇躯疾向后面一仰,人已退出三尺。
  方兆南舒展了一下筋骨,拱手说道:“史老前辈乃武林中甚有地位之人,这等一语不发的突然施袭,不觉着有失身份么?”
  袖手樵隐脱开陈玄霜掌指攻袭之势后,觉着右肩被拂中之处,隐隐作痛,赶忙暗中运气调息,心中暗暗惊道:这小小女娃儿,竟有这等功力!
  他正在运气调息伤势之时,不便开口说话,对方兆南相询之言,无法答复,只能回过头来,冷冷的望了方兆南一眼。
  在场之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个个见闻广博,都已瞧出那褛衣村童和方兆南似是相识,人人心中动了怀疑。
  大方禅师低声吩咐相随身侧的一个小沙弥几句,那小沙弥匆匆领命而去。
  萧遥子忽然向前欺进几步,逼到褛衣村童身前说道:“真的言陵甫那里去了?”
  此言问的大是突兀,饶是那褛衣村童机警绝伦,也不禁为之一呆,张口欲言,但他究是绝顶聪明之人,一张嘴巴,立时闭上,未出一点声音。
  萧遥子是何等人物,早已瞧出破绽,当下一笑,道:“小兄弟不聋不哑,身怀绝技,而且面目娟秀,纵然涂上油污,穿上褛衣,也难掩遮得住真正面目。”
  那褛衣村童,明澈的双目微一转动,扫掠了群豪一眼,缓缓闭上眼睛,仍然不言不语。
  大方禅师白眉一耸,大步走到呆坐在席位上的老人身前,合掌说道:“施主可是名满武林的神医言陵甫么?”
  那呆坐在席位上的老人,转过头来,望了大方禅师一眼,一脸茫然神情。
  大方禅师暗暗叹道:此人倒非装作,不是被人点了穴道,就是被什么歹毒的内功或药物所伤,如能把他救了过来,或可由他口中得悉个中隐密,此人如真是知机子言陵甫,自然会真相大白,了然全部经过,纵然不是,也可救个无辜受害之人。立时暗运功力,大喝一声,一掌向那老人“天灵穴”上拍去。
  这一掌出手奇快,那老人又呆呆板板,不知闪避,一掌正击在“天灵穴”上。
  九星追魂侯振方目睹大方禅师突然一掌击向那老人要穴,不禁心中大吃一惊,高声叫道:“老禅师使不得,这人要留下活口……”
  他话说得一半,大方禅师的掌势,已击中在那老人的天灵要穴,那老人立时连人带椅子,向后倒跌过去。
  大方禅师左手疾伸,疾如电光石火一般,抓住了那向后倒去的老人,拖了起来,右手疾快的在他胸前“玄机”要穴之上一按,飘身而退。
  这不过是一剎那的工夫,群豪定神看去,只见那长衫老人手中仍然握着竹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之上,大方禅师静站一侧,顶门之上,微现汗水。
  一时之间,群豪愕然,不知大方禅师,搞的什么名堂。
  原来大方禅师相救言陵甫这招武功,乃少林派中极上乘的心法,“罗汉传灯”。历代之中,除了掌门方丈持、达摩院主持、监院首席长老之外,不传他人,连少林门下身份极高的弟子,都不知有此武功,群豪之中更是无人看得出来,只觉他这种手法,救人不似救人,伤人又不像伤人,不知有何作用,但又自恃身份,看得虽是不明所以,但却不肯出言相询。
  偏殿中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在那长衫老人身上。
  那褛衣村童却趁群豪精神分散旁顾之时,突然扬手一弹,一点白影,直向方兆南飞了过去。他弹出的劲道,全用的阴柔之力,丝毫不带破空之声。
  方兆南伸手接到,觉着软绵绵的,似是一团白绢,当下背过身去,打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我缝在言陵甫衣襟上的“血池图”不见了,下面署名“妾雪”。
  这充满着柔情蜜意的最后两字,映入了方兆南的眼帘,却似巨雷震耳一般,只看的方兆南心头大生震骇,暗暗忖道: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早成过去,她这般署名称妾,难道还十分认真不成?
  忽闻耳际响起了陈玄霜娇婉的声音道:“南哥哥,给我看看好么?”
  举世之间,方兆南已是她最为关心之人,群豪都把目光投注在言陵甫身上之时,只有她还留心着方兆南的举动,见他瞧过那褛衣村童弹来之白绢后,呆呆出神的模样,心中大是关怀。
  方兆南暗道:我如不把手中白绢给她瞧瞧,定然要引起她很多猜测,略一忖思,举手递了过去。
  陈玄霜盈盈一笑,伸手接去,手指还未和那白绢相触,横里忽然疾伸过一只手来,一把抓住白绢。
  方兆南及时警觉,赶忙把手向后一缩,但那横里伸来之手,动作迅快绝伦,横里一抄,已把那白绢抢在手中,双方各自抓了一半,用力一扯,但闻嚓的一声,白绢被撕成两片,方兆南目光一扫手中剩下的一半白绢,只余下血池图、不见了、和妾雪两个字的一半。
  陈玄霜怒声骂道:“老樵子,抢人家的东西,要不要脸?”举手一掌,直劈过去。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左手一招“阴云封月”,划起一股凌厉的掌风,挡住了陈玄霜的攻势,右手却迅快把扯得的一片白绢,放入怀中。
  陈玄霜被他一招“阴云封月”,迫的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甚是气恼,暗道:我如不要看南哥哥手中白绢,这老樵夫也不致借机抢夺,扯去了一半,我如不能把他抢去的一片白绢夺了回来,南哥哥心中恐怕将记恨于我。想到气苦之处,油生拚命之心,暗提真气,疾向袖手樵隐冲去。
  在场群豪都为陈玄霜喝骂之声惊动,一齐转过头来。
  袖手樵隐虽然不知陈玄霜“生死玄关”已通,“玄天气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见她疾向自己扑来,猛恶异常,形同拚命一般,心知如要硬接她这一击,恐怕立时要判分胜负出来,当着天下高手之面,胜一个小女孩子,也不算什么荣耀之事,但如万一落败,那可是再无颜立足江湖的大耻大辱,当下施展出“七星遁形”身法,身子闪得两闪,让开了陈玄霜惊霆迅雷般的扑击之势。
  陈玄霜只见袖手樵隐身子一闪,迅快无比的避开了自己扑击之势,间不容发,心中亦是暗自震骇,忖道:不知这老樵子用的什么身法,竟能在我扑击之势将要近身一瞬之间,闪避开去。赶忙一沉丹田之气,向前疾冲的身子,陡然停了下来,暗中却把全身真力,运集在右掌之上,蓄势待发。
  袖手樵隐闪避开陈玄霜疾扑之势,身子刚刚停好,忽见眼前人影一闪,那褛衣村童突然欺了过来,而且来势奇快,待他惊觉之时,那褛衣村童,已到身边,左掌劈脸击去,力道劲猛,带起一股凌厉的啸风之声。
  方兆南迅快的把手中余下的一片白绢,放入怀中,纵身跃落到陈玄霜身侧,低声说道:“霜妹,此人难缠的很,切不可贸然出手。”
  陈玄霜年纪幼小,生平之中,很少和人动手,再见袖手樵隐闪避自己的身法,迅快奇奥,不可捉摸,只道方兆南担心自己打人不过,劝她不要出手,心中大是感激,轻轻叹息一声,回头说道:“他抢去了你手中白绢,我如不能把它夺回来,你心中不恨我么?”
  说话之时,紧颦着两条秀眉,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别想的太多啦!我怎么会恨你呢?”
  陈玄霜嫣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啦!”
  两人谈话之间,袖手樵隐已和那褛衣村童打了起来,掌来足往,打的激烈异常。
  群豪之中都知袖手樵隐史谋遁的武功,在当今江湖之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尤以“七星遁形”身法更是冠绝武林,天下各大门派的奇奥轻功,无出其右,以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地位,掌门人身份的尊崇,也对他青睐有加,在传柬相请天下英雄聚会泰山之时,特地派人去邀请于他。
  以他在江湖上的声誉身份,能在他手下走个十招八招,已该名列武林高手,但那褛衣村童,和袖手樵隐力拚了二三十招,仍然未分胜负,只看的在场群豪个个心生震骇,暗道:怎的今日这三个年轻男女,竟都是身怀绝技之人?
  只见袖手樵隐脸色愈来愈是凝重,出脚落掌,变得十分缓慢,似是每一招都经过一番寻思。
  那褛衣村童的攻势,也不似初动手时,攻的那般凌厉,但攻出的掌指招术,却是愈来愈诡异狠辣。
  两人由抢制先机的快攻,变成了一招一式的慢打,外形看去,虽然不似抢先机的快攻凌厉,但凶险实有过之,那缓缓发出的一招一式,不但变化多端,莫可预测,而且每一拳掌之中,都含蕴着极重的内力,场中之人,尽为两人凶险的相搏,吸引了目光。
  忽听言陵甫大声喝道:“血池图,血池图……”霍然站了起来,直向袖手樵隐和褛衣村童冲去。
  九星追魂侯振方横身一拦,说道:“站住!”
  言陵甫突然举手一杖,击了下去,出手威势奇大,带起了轻微的啸风之声。
  侯振方想不到他一语不发,出手就打,疾向旁侧一闪,让过杖势。
  言陵甫虽然一击不中,但却把九星追魂侯振方逼到一侧,直冲入场中,竹杖一举,横向袖手樵隐扫去,出手凌厉无比。
  袖手樵隐正和那褛衣村童斗到紧要之处,当着天下高手之面,以他的声誉身份,不愿施展出“七星遁形”身法闪避对方攻势,想凭借深厚的内力,和奇奥拳势,胜得对方,他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褛衣村童,武功真能强过自己。
  那知事情大出了他预料之外,对方不但拳掌招术奇奥,而且功力竟也似十分深厚,几度和自己掌力相触,不但无法震伤对方,而且反被对方用出阴柔之力解去,力拚了二三十招,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双方既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只有各出全力而拚,拳掌绵绵不绝的纷纷击向各人要害。
  袖手樵隐虽然觉出一股劲风横袭过来,但那褛衣村童双掌也正一左一右的合攻过来,左掌发的阳刚之劲,力道破空生啸,右手却发的阴柔之力,虚飘飘的毫无力道,袖手樵隐前后受敌,但他心知当前的褛衣村童,武功高强,非同小可,只要中了他一掌一脚,势必重伤当场,虽然明知背后有人施袭,但却不敢分心旁顾,双掌一合,平胸向前推去,待双臂伸直,两掌忽然分开,掌心向外,分接那褛衣村童的双掌,暗中运气于背,硬接那袭来的杖势。
  忽听一人冷笑说道:“言大侠乃名重江湖的一代神医,岂可暗中施袭?”一只手疾伸过来,抓住那横向袖手樵隐击去的竹杖。
  此人出手奇快,话出口,人已把言陵甫击出的竹杖抓住。
  转头看去,只见那出手之人,正是被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但闻怦的一声,双方掌力接实,那褛衣村童被震的向后连退了三步,袖手樵隐也被震的身躯摇了几摇。
  两人这一招硬打,似是都出了全力,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攻之力,各自静站在原地,运气调息。
  言陵甫疯癫之症未愈,被人一把抓住竹杖,呆在当地,似是不知如何应付这突来之局,呆了好半晌,才想到运力夺杖。但萧遥子功力深厚,抓到竹杖有如铁铸一般牢,言陵甫两次运力夺杖,不但未能夺得竹杖,而且连萧遥子的身躯,也未带动分毫。
  言陵甫连续夺了两次,未能夺得竹杖,突然一松双手,大喝一声:“血池图……”猛向袖手樵隐扑了过去。
  此举大出了萧遥子意料之外,想伸手拦阻之时,已自不及。
  袖手樵隐和那褛衣村童,拚了一掌,彼此之间,耗去真力甚多,正在运气调息之时,突觉一股急风,由旁侧冲了过来,他真气刚在全身运转,受此一扰,不禁大怒,冷笑一声,骂道:“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手辣!”立时施展“七星遁形”身法,疾向旁侧闪开三尺,反手一掌拍出去,出手掌势,虽然没有什么奇奥之处,但加上飘忽绝伦的“七星遁形”的身法,不但在闪避敌人袭击之时,叫人难以预测,还可配合武功应用,纵是普普通通的武学,但如揉合于“七星遁形”的身法中,威势立时不同,发出的拳掌攻势,也随着变化莫测。
  言陵甫神志尚未复常,浑浑噩噩,但他武功仍在,冲去之势,甚是快速,那知掌势出手,忽然不见了袖手樵隐的人踪。他全力向前冲击,一时之间,收势不住,直向对面的方兆南身上撞去。
  袖手樵隐拍出的一掌,正好向他背心之上落去,这一掌是含怒击出,威势非同小可,如若被他掌势击中,言陵甫势非重伤在当场不可。
  忽听方兆南大声喝道:“老前辈手下留情。”纵身一跃,直扑过去。
  袖手樵隐听得他大喝之声,不觉掌势一缓,就这一缓之势,方兆南已自扑到,放过了知机子言陵甫,拦住了袖手樵隐。如以史谋遁武功而论,纵有方兆南出手相救,言陵甫也难逃一掌之危,但他看清楚施袭之人,是被群豪疑认的知机子言陵甫时,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言陵甫名满天下,我如把他伤在掌下,只怕要引起公愤,心中已生犹豫,再听得方兆南一声大喝,不自觉的掌势一缓。
  方兆南抱拳说道:“多谢老前辈赏脸。”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道:“你可是要替他出头?”
  方兆南笑道:“晚辈怎敢和老前辈动手?不过,此人神志混乱不清,虽然功力还未失去,但是疯疯癫癫,出手毫无章法,以老前辈的声誉,杀了他也得不偿失。”
  袖手樵隐怒道:“他暗中向我施袭,如若我一时闪避不及,伤在他的手中,那我又该找谁说话?”
  方兆南笑道:“史老前辈武功高强,岂能会伤在别人的手中?”
  这两句话听在袖手樵隐耳中,心中大感受用,胸头怒火,登时消了一半,但仍然冷冷的说道:“老夫素不愿和人说笑。”
  忽听陈玄霜娇叱一声,身躯一晃,欺了过来,说道:“谁要和你说笑话,南哥哥不要理他!”
  她乃至情至性之人,爱恨之念,异常强烈,她心中既然觉着方兆南是她世间唯一的亲人,什么都不再避忌,也不愿他受任何人一点委曲,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词神态之间,流露出无限柔情蜜意。
  方兆南已认出那褛衣村童,是梅绛雪扮装而成,看她眉目神态间款款深情,似是对那日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十分认真一般,不管事情经过的情形如何,自己曾和她立下誓言,总算是有了夫妻之名,如若她认真起来,那可是甚大麻烦。一时之间心念千回百转,不知如何自处。
  袖手樵隐冷冷的望了陈玄霜一眼,心中暗道:我和那褛衣村童打了百合之多,仍然未能分出胜败,这女娃儿武功不弱,我此刻耗损真气未复,和她动起手来,实难稳操胜算,如若连这个女孩子也再打不过,那可是大损威名之事。当下装做没有听到,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言陵甫神志混乱,逃过了一掌之危,自己尚不自知,直向偏殿外面冲去。
  大方禅师左手一摆,立时有几个和尚纵了过去,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言陵甫心中迷迷糊糊,一见有人拦住去路,举手一拳击出。
  几个拦阻去路的和尚,采用联手阻敌之策,言陵甫只要向外一冲,几人立时联合出手,把他迫退,但并未欺进抢攻。这几个和尚,都是少林寺达摩院中高手,每人都身怀一两种绝学,配合施将出来,威势甚是惊人。言陵甫冲了一阵,闯不出去,回头又向大方禅师防守的方向冲去。
  大方禅师低声吟道:“阿弥陀佛!”双掌一合,平胸推出,一股极是强猛的暗劲,撞了过来。言陵甫挥掌一接,立时被震的向后退了三步。
  萧遥子身躯一晃,欺到方兆南身前问道:“这位神志迷乱的老人,真的是知机子言陵甫么?”
  方兆南略一沉思,答道:“晚辈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对他面貌记忆甚详,决错不了。”
  萧遥子道:“你和他相会之时,距今有多少时间了?”
  方兆南道:“不过三四个月之久。”
  萧遥子道:“那时他可有疯癫之症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如据实相告,他定然要追问言陵甫何以会得这等疯癫之症,眼下之人,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见闻何等广博,纵然想用谎言欺骗他们,只怕再难如愿……
  萧遥子见他沉思不语,心中疑窦大增,高声说道:“小兄弟剑术虽是高强,但却可惜内功修为不够,难把剑招上的威力,发挥出来,老朽自信,尚可抵敌得住。”
  方兆南道:“老前辈此言是何用意?恕晚辈愚昧不解?”
  萧遥子拂髯一笑,道:“小兄弟聪明绝世,岂有不解之理,只不过想让老朽明说出来吧了?”
  方兆南道:“但请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萧遥子脸色微微一变,道:“老朽适才和小兄弟动手之时,已然看出小兄弟剑招和昔年老朽等追索那妖妇的剑学,同一心法,尤以最后迫退老朽一剑,遍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此一招。”
  方兆南心中暗感奇怪,忖道:他再三提出这招“巧夺造化”的剑招,和那昔年以“七巧梭”纵横江湖的妖妇,伤他左目的一招剑式相同,看来倒不像虚言,难道陈老前辈,当真和那妖妇有什么源渊不成?
  全场群豪都似对萧遥子提出之事表现出无比的关心,一齐向中间围拢过来,目光投注在方兆南身上。
  陈玄霜轻轻一颦秀眉,横移两步,靠在方兆南身恻,低声说道:“南哥哥,咱们两个人和这多高手相斗,纵然打不过,也不算什么丢脸之事。”
  群豪虽未动手,但却都存了出手之心,是以听得陈玄霜几句话后,个个脸上一热。
  萧遥子目光缓缓由陈玄霜、方兆南两人脸上扫过,两人虽同陷群豪围困之中,但神情却是大不相同。陈玄霜一脸坚决神色,微带笑容,运功戒备,对此等险恶之局,毫无畏惧神情,方兆南却是凝目静立,若有所思。
  那褛衣村童经过了一阵调息之后,身体似已复元,突然一晃双肩,直向袖手樵隐前欺去。
  萧遥子和袖手樵隐站的最近,听得衣袂飘风之声,反手拍出了一掌。
  那褛衣村童看萧遥子拍出的一掌,势道异常劲猛,不愿硬接,身躯一闪,让到一侧。
  大方禅师突然举手一挥,高声说道:“诸位暂请安静片刻,听老衲说几句话。”
  他乃有道高僧,不但武功精深,而且久研佛经,满怀慈悲心肠,此次为武林同道借箸代筹,力开泰山英雄大会,群豪虽然相互争闹不休,但他神情之间始终是一片平和,毫无怒意,此刻突然白眉怒耸,满脸愠意,说话的声音高昂,缭绕耳际,历久不绝,群豪虽都是一方雄主、大侠、孤傲不群之人,但对少林方丈,都还存着几分敬畏,见他有了怒意,果然静了下来。
  大方禅师目光缓缓扫了群豪一遍,沉声说道:“各位肯赏老衲薄面,赶来泰山,为天下苍生效命,此乃大仁大慈之事,敬望各位捐弃门户之见,诚心一意,共谋消弭浩劫……”他微一顿后,又道:“我们少林寺一脉,自达摩师祖草创以来,虽然迭经变故、凶险,幸赖历代长老协力同心,谋渡过重重难关……”
  一笔翻天葛天鹏突然插嘴接道:“数百年来武林中任何巨大变故,演变到不可开交之时,均由贵派出面,借箸代筹,不是替双方说合和解,就是领导群豪为正义而战,贵派声誉,能在江湖历久不衰,受人尊仰,武功故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贵派主持武林正义的任侠之风。老禅师有什么吩咐之言,天下武林同道,都应该遵从才是。”
  大方禅师笑道:“不敢,不敢,老衲何德何能,敢当这等抬爱?”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接道:“不过,此次面临之事,乃是我武林同道的一次空前浩劫,非一人之死活,一派之兴衰可比,因此老衲敬望各位,捐弃门户之见,和私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合力同心,共谋大局。”
  这几句话说的诚诚恳恳,全场之人,都听得耸然动容,俯首无言。
  但见大方禅师缓步走近袖手樵隐身侧,合掌说道:“史兄声誉隆高,威震宇内,老衲慕名已久。”
  袖手樵隐面对着少林派掌门之人,也不敢太失礼仪,微一颔首说道:“好说!好说!老禅师有什么吩咐,但请说出就是。”
  大方禅师道:“老衲斗胆乞请史兄把那夺得的半副白绢,赐借一观。”
  袖手樵隐冷冷说道:“这个嘛……”
  萧遥子脸色一变,接道:“史兄既然肯来参加英雄大会,就该一心一意,坦诚相见,要知眼下之势,并非斗强逞能,争取个人荣辱地位,而是一次祸福与共,生死同命的大决斗。不是老朽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昔年四大门派,联合派遣的高手,都是各大门派中当时的精英之选,但在追杀那妖妇一战之中,大都身受重创,伤亡逾半。如果眼下的冥岳岳主,真是昔年以『七巧梭』驰名江湖的妖妇,联合天下高手,能否是她敌手,还很难预料。如果彼此再不能诚心合作,祸福同当,其败无疑,那不但有负大方禅师一番苦心,而且老朽可以断言,今后武林之中,必将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屠杀,血雨腥风,满地哀鸿,无一门一派可以独存于江湖之上。”
  这番话语重心长,而又是出自被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之口,在场群豪个个听得感动异常,齐齐把目光投注袖手樵隐身上,神色间怒容隐现。
  袖手樵隐轻轻的咳了一声,缓缓从怀中取出夺得一半的白绢,交到大方禅师手中。
  大方禅师展开白绢一瞧,只见上面写道:“我缝在言陵甫衣襟的……”,下面还有两字,但已被扯去了一半,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来,瞧了那身着长衫,手握竹杖的老人一眼,心中暗忖道:看来这人真的是言陵甫了!
  忖思之间,人却已缓步向方兆南身侧走了过去,缓缓伸出左手,说道:“请把另一半白绢,赐借老衲看看!”
  方兆南心中大生为难之感,暗道:我如不拿出余下的白绢,必将引起天下英雄的公愤,“血池图”现在我身上存放,把这白绢借给他瞧瞧,原无所谓,但又怕她心中不乐,不觉抬头向那褛衣村童望去。
  萧遥子忽的向前欺进了两步,冷冷问道:“大驾究系何人?快请说出,如再藉词掩饰,那可怪不得我们群起相攻了。”
  方兆南看褛衣村童神色间一片冷漠,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她倒是毫无不愿之意,我自是更不必为此引起群豪误会。当下探手入怀,取出那扯下的一半白绢。
  忽听陈玄霜娇声叫道:“南哥哥,别给他们!”
  方兆南回头说道:“不要紧,这白绢也没什么见不得天日之事,给他们瞧瞧也无妨。”忽然想到那白绢之上,妾雪两字的署名,不觉微一犹豫,但他已将白绢取在手中,如若再把那绢上妾雪两字署名毁去,定然要引起群豪猜忌,略一沉思,说道:“大师乃有道高僧,在下相信得过……”伸手把白绢递了过去。
  他本想把那白绢上妾雪两字的署名解说清楚,但转念一想,此等情形无疑掩耳盗铃,启人疑窦,说了一半,倏然而住。
  大方禅师听得莫名其妙,又不好出口盘问。一皱两条白眉,伸手接过白绢,把袖手樵隐那里取来的一半,拚了上去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我缝在言陵甫衣襟上的血池图不见了,妾雪。
  围守在四周的群豪,有不少移动身躯,探头来瞧,想看看那白绢上写的什么。
  大方禅师乃一代武学宗派的掌门之才,心思何等机敏,一瞧那妾雪两字的署名,立时了然方兆南适才言中之意。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迅快的又合上手中的白绢,回头对袖手樵隐说道:“史兄夺得之物,老衲代你奉还原主了!”把手中两片白绢,一齐向方兆南递了过去。
  方兆南接过白绢,躬身说道:“大师果然是一派武学大宗师的风度,在下佩服至极。”
  大方禅师冷然一笑,道:“老衲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对『血池图』传闻之事,了解不多,想请小施主一解个中隐密。”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把绢帕交给大方禅师看过,梅绛雪心中定甚恼恨于我,如果再泄露她“血池图”的隐密,只怕立时要翻目成仇。
  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愕然怔在当地。转头望去,只见那褛衣村童,静静而立,神情之间,既无愠怒之意,也无欢愉之情,冷冷漠漠,叫人难以猜想她心中所想之事。
  偏殿中一片静肃,鸦雀无声,但人人脸上都如罩着一层寒霜般,冷冷的眼光,齐齐盯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要知“血池图”乃天下英雄关心之物,所以,大方禅师一提起,无不觉得心头一沉,每个人心中,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对方兆南的言行,更是处处留心。
第十八章 无影神拳
  方兆南也觉着情势已陷入最紧张的关头,自己的言行,稍有差错,不但会影响大局,且将立时分出敌友,心中千回百转,想不出如何处理这微妙的局面,情势在沉默中延展,充满了无比的紧张。
  忽听伍宗义高声说道:“眼下局势已然十分明显,这小子即使不是冥岳中人,亦必和冥岳中人,有着关系,兄弟曾听人说过,罗玄在道成之前,曾经手绘一幅『血池图』,把一身绝世武功,医术丹学,尽录在一本绢册之上,存放于一所隐密之地,『血池图』就是那存物之处的密图,此事盛传江湖之上,数年之久,想来诸位都已听过……”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近年之中,江南武林道上,突然传出『血池图』现世之言,但却不知落入了谁人之手,因为知此讯息之人,都存了保守机密之心,是以,传言止于大江以南,兄弟也曾为那『血池图』,费过一番精神,但始终未能查出那『血池图』的下落。但此讯传出之后不久,江南武林道上,那连续传出惨杀事件,常常无缘无故的一家一门的被杀惨死,而且每次都是鸡犬全诛,不留一个活口,一度闹的人心惶惶不安,兄弟虽然未能查出原因何在,但推想总是和那『血池图』传言有关。现下『血池图』既在此地出现,老禅师更不该把它拱手送人……”说话之时,目光一直盯在方兆南手拿的两片白绢之上,大有出手抢夺之意。原来他把方兆南手中两片白绢,误认作了“血池图”。
  大方禅师摇头笑道:“这位小兄弟手中的白绢,老衲已经过目,并不是传言中的血池图,如果是血池图,老衲怎敢作主奉还?”
  伍宗义听得怔了一怔,默然不言。
  方兆南目光缓缓扫掠群豪而过,但见人人蓄势戒备,情势已成剑拔弩张之状,心知不说话已非了局,故作镇静的微微一笑,对大方禅师说道:“晚辈已再三说明,不但和冥岳中人没有丝毫关系,而且还和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家师满门被诛,迫的我师妹逃到抱犊岗朝阳坪,托护史老前辈的门下,大师如若不信,不妨问问史老前辈!”
  大方禅师回头望着袖手樵隐问道:“史兄,此事可是当真么?”
  袖手樵隐冷冷说道:“老朽归隐之前,曾以五枚『索恩金钱』,还清欠债,凡是持钱之人,老朽均将答应他一件请求之事,至于那人来历出身,从不询问,只要『索恩金钱』,不是伪造之物就行。”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此人冷僻如此,简直没有了是非之分,江湖传说他为人介于邪正之间,倒是一点不错。合掌说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谁不知史兄之名,如若有人思慕史兄大名,渴于一见,求领教益,只要谋得一枚索恩金钱,就可如愿以偿了。”
  袖手樵隐道:“老朽只辨认那『索恩金钱』真伪,素不问金钱来历如何!”
  大方禅师只觉此人性情太过乖张,不通情理,不觉有些怒意,肃容的说道:“史兄欠人恩债,赐钱于人,备作索恩之用,老衲甚是敬服,但如因那『索恩金钱』送了性命,史兄却袖手不问,那就不叫『索恩金钱』了。”
  袖手樵隐冷冷接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谁不知我史谋遁行事怪僻,还要你说不成?哼!袖手樵隐,岂是让人白叫的么?”
  忽听一人插口说道:“既然如此,史兄的『索恩金钱』,何不改叫『索命金钱』倒却名副其实了。”
  转头看去,只见那说话之人,年约六旬左右,身穿淡青长袍,胸垂花白长髯,方脸环目,威武之中,流现出一派忠厚。
  群豪大都不识此人,但心中却都明白能得少林寺掌门方丈函邀,参与英雄大会,决非武林之中泛泛之流,愈不相识,愈不敢小觑于他。
  袖手樵隐怒道:“他连一枚小小的『索恩金钱』也不能保守得住,那个人就是被人杀了,也不值得惋惜。”
  那青袍花白长髯的老人,似是也被袖手樵隐几句话,激起了怒火,脸色一变说道:“兄弟久闻史兄乃当今武林同道之中,最不通情理之人,今日一见,果是不错。”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道:“这还要你说么?老夫素来不喜和人多说废话,你如不大服气,尽管划出道来。”
  那老人大怒道:“别人怕袖手樵隐,我却不怕……”说着大步直冲过来。
  大方禅师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拦在两人之前,说道:“两位请看在老衲份上,各自退让一步。”
  那老人对大方禅师似甚尊重,果然依言停下脚步。
  大方禅师轻轻叹息一声,望了袖手樵隐一眼说道:“史兄退隐江湖已久,这位张兄也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我来替两位引见一下……”他微微一顿,笑道:“两位虽然没有见过,但只怕早已彼此闻名了,这位张兄,就是以三剑一笔驰誉中原的张凤阁张大侠。”
  此言一出,群豪都不禁转脸向那青袍老人望去。
  此人十年之前,曾经名满大江南北,中原武林道上的人物,更是个个对他尊仰,但却很少人见过他真正面目。因他生性忠厚,看不惯江湖上的险诈,羞与江湖同道交往,特地制了一个猴头面具,戴在脸上,凡是和人动手之时,必先把面具戴上,然后再行出手,行侠中原,济困扶危,不知打败了多少绿林高手,但却很少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和他攀谈过三句话,他行事似是只求心安理得,不求闻达于世。
  但他武功高强,用的兵刃,又极特殊,张凤阁三个字知道的人不多,但三剑一笔之名,却是盛传在大江南北的江湖道上。他生性仁厚,虽对极恶之人,也不愿施下辣手,是以,败在他手下的人虽多,但却无一人受到剑伤,有很多败在他手下的人,不但对他毫无记恨之心,反而对他甚是敬佩,千方百计的寻访于他,终难获得一见。其实他经常在江湖之上走动,只是无人识他罢了。眼下群豪,都听过三剑一笔之名,但却未见过其人,故而听得大方禅师一说,无不转目相望。
  大方禅师担心两人心中气怒未平,再引起口角争执,不待两人开口,又抢先说道:“两位都是老衲专程邀请之人,旨在借重大力,消弭这场空前武林浩劫,深望各位能够和衷共济,别为意气闹成不开之局,使老衲左右为难。”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三剑一笔张凤阁却微微一笑,道:“兄弟承蒙邀约,未能为禅师分解忧虑,反增困扰甚多,在下心中甚感不安。”
  萧遥子缓步走了出来,说道:“眼下重要之事,首为澄清目前混乱之局……”目光转动,扫掠了方兆南、陈玄霜和那褛衣村童一眼,接道:“老朽几经忖思,觉着这位方兄适才剑招,和昔年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剑学,毫无不同之处。这褛衣村童,形迹更是可疑,老朽虽不敢断言他是冥岳之中派来的人,但咱们却不能不作这等猜想。”
  此情此景,方兆南纵然机智绝伦,深具辩才,也觉着无话可说。心中暗道:眼下处境,危险万分,一个处理不对,立时将引起群豪围攻,眼下之人,都是当今江湖上出类拔萃的高手,不管受谁一击,不死也得重伤。
  想到为难之处,不觉转头向陈玄霜和那褛衣村童望去。
  只见那褛衣村童,神色自若,静静的站在当地,似是根本没有听到群豪计议之言,竟然对济济一堂的武林高手,视若无睹。陈玄霜却是凝神运气,蓄势戒备,随时准备出手。
  大方禅师突然转过头来,满脸庄严之色,目注方兆南,说道:“小施主胸中分明隐藏着甚多隐密,不知何以不肯坦然说出,实叫老衲不解。”
  方兆南目光环扫了众豪一眼,说道:“不错,晚辈心中是藏着甚多隐密,但这些隐密,和诸位都是无关之事,我已答应过人,我不泄露。”
  大方禅师道:“小施主如不能坦然说出胸中隐密,老衲也难有力相护。”
  陈玄霜突然一侧娇躯,挡在方兆南身前说道:“你这般追根问底的,就偏不告诉你又怎么样?”
  大方禅师沉声说道:“此事关系着千百位武林同道生死,非同小可,老衲并无和两位斗气之意,还望两位三思。”
  方兆南轻轻一扯陈玄霜衣袖,低声说道:“老禅师德高望重,师妹不可这等失礼。”
  陈玄霜先是一怔,继而嫣然一笑,退到方兆南的身后。
  大方禅师喟然一叹说道:“小施主刚才已听得萧老前辈说过昔年江湖间流传『七巧梭』的往事,一枚小小的银梭,竟哄传为人人惊魂的死亡标帜,可算是旷古绝今的武林怪闻。如今『七巧梭』重现江湖,而且以梭作柬,邀尽天下知名高人,赴会绝命谷招魂之宴,小施主年纪幼小,未能亲睹那『七巧梭』在武林中造成惊恐的局面,伤亡在那梭下的武林同道,屈指难数,看这次『七朽梭』重现江湖的情形,只怕杀劫较已往尤惨。小施主如若是冥岳中人,老衲自是不便相强你背叛师门,如果小施主不是冥岳中人,甚望坦诚相见,为我千百武林同道谋命。”
  这番话听来十分婉和,但方兆南聪明过人,已听出这几句话中明白说出,非友即敌的最后劝告,如果自己再不把胸中隐密坦然说出,对方即把自己视作冥岳中派来卧底的人,一时之间,大感为难。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偏殿外面响起一阵步履声,一人大步而入。
  方兆南一见来人,立时抱拳长揖,说道:“张师伯来的正好,弟子正遭人疑为冥岳中派来卧底之人,师伯请代弟子作主。”
  来人大约有五十以上,眉宇间隐隐现出倦意,正是江南四剑之一的张一平。
  他一入偏殿之门,目光就投注在那褛衣村童身上,听得方兆南说完话,才转过头来说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谁不知你是周佩的弟子?”
  方兆南接道:“弟子已再三向诸位老前辈解说此事,但却始终难以获信。”忽然想到自己和周蕙瑛陷入那山腹石洞之时,他还在朝阳坪养息伤势,也不知他以重伤未愈之躯,如何逃出了冥岳中人的毒手,心中在想,口中却不自觉加了一句,道:“师伯的伤势,可已全好了么?”
  张一平一面点头作答,一面缓步走到方兆南身侧,目光投注在陈玄霜身上问道:“这女娃儿是谁?”
  两人同时逃过了一次大难,相见之后,本该彼此亲切相询别后经过之情才对,那知张一平神情之间,却是一片冷漠。
  方兆南心中暗感奇怪,但仍然毕恭毕敬的答道:“这位陈姑娘,对弟子有过救命之恩,我们已认作了兄妹。”
  张一平冷冷一笑,道:“你有了这样漂亮的师妹,那就难怪你忘记了另外一位师妹了。”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道:“师伯此言,弟子甚是不解……”
  张一平接道:“这有什么难解,遇得这位师妹,忘了那位师妹,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可笑我那义弟,误把你认作真诚的君子,不但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而且临死之前,还遗书要我和垂钓逸翁林清啸作主把他膝下唯一的女儿,相许于你,只怪他有眼无珠,错看了人……”
  方兆南愈听愈觉不对,急急接口说道:“师伯有什么教诲之处,但请明白相示,弟子无不遵从,这等曲转之言,实叫弟子一时间,难以想得清楚。”
  张一平似是亦觉出自己几句话,说的太过慌急,使人费解,脸色稍见缓和,说道:“这么说来,你倒是还记得你那周师妹了。”
  方兆南凄然叹道:“师门不幸,惨遭灭家之祸,唯一逃出毒手的师妹,又遭了俞罂花那妖妇的毒手,弟子已亲手将她尸骨葬在朝阳坪下,一处山谷之中。”
  俞罂花,乃江湖上一代妖姬,在场之人,无不久闻其名,熟知其事,一听方兆南忽然提起此人,都不禁为之心头一震,凝神静听。
  只见萧遥子独目中神光闪闪,逼近方兆南两步,问道:“她还活在世上么?你在那里见到了她……”忽然想到自己这等急急追问的神情,只怕要引起天下英雄的猜测,赶忙住口不言。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老前辈可认识玉骨妖姬俞罂花么?”
  萧遥子心中虽甚不愿答复此事,但口中却不自主的说道:“何只认识?就是她尸化白骨,我也认得出来……”只觉心中一阵激动,冲口说了出来,待他惊觉不该说时,已自说出大半。
  张一平突然接口说道:“俞老前辈生平之中,有功有过,武林对她的为人,迄未作论定,一个年轻孩子,岂可随便出口伤人。”言词之间,竟是对玉骨妖姬,甚为恭敬。
  大方禅师低声宣了一声佛号,道:“俞罂花目下生死未知,自是难以对她作最后定论。”
  但见萧遥子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望着方兆南道:“俞罂花还活在世上么?”
  方兆南道:“死了……”
  萧遥子似是甚感震惊,呆了一呆,又问道:“她几时死的,尸骨现在何处?”
  方兆南听他问话之中,充满着关怀之意,心中暗暗忖道:那山腹石洞之中的怪妪,虽有诸多迹象是玉骨妖姬俞罂花,但到底未听她亲口说过身世,究竟是与不是,还难作定,一时间犹豫难答。
  萧遥子大声说道:“我问她尸骨现在何处,你是听到没有?”
  方兆南看他情急之状,故作镇静的说道:“那人究竟是不是玉骨妖姬,晚辈目下还难肯定,只是相疑罢了!”。
  萧遥子究竟是定力深厚之人,虽在极度的激动之中,仍可勉强保持着镇静,当下不再说话,暗中运气调息,使神情逐渐复常。
  群豪都误认了萧遥子和玉骨妖姬之间,有着什么过节,也无人开口追问。
  方兆南看他不再追问,自是乐得不说,回头望着张一平道:“师伯别后可好?”
  张一平道:“别后之事,虽只短短数月,但说来话长,咱们等会再说吧!”也不待方兆南答话,又回头对大方禅师说道:“此人确实是周佩门下弟子,不但和冥岳之中没有一点渊源,而且还有着一股血海深仇,此点,老朽可以作证。”
  大方禅师道:“人心难测,事态无常,这位小施主虽是出身周佩门下,但已和张大侠分手了有数月之久,难保在这分手数月之中,没有其他的变化……”他心中已对方兆南猜疑甚深,对张一平之言,不敢相信。
  方兆南道:“老禅师不肯相信,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大方禅师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那女扮男童之人是谁,纵然故作聋哑,但也难以欺骗得过老衲的双目。”
  此言一出,在场群豪都为之一呆,齐齐转脸向那褛衣村童望去。
  方兆南暗暗忖道:梅绛雪女扮男装之事,这老和尚已然从她短简之上看到,只怕她心中定然要恼恨于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虽然明明觉着那夜对月缔盟之事并非出自心愿,而为环境所迫,屈己下从,但潜在意识之中,又不自主的承认梅绛雪是自己的妻子,他心中并没有很明确的想到,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而已,这感觉使他犹豫惶惑,无以自主。
  那褛衣村童似是已看透了方兆南的尴尬之情,忽的嫣然一笑,对大方禅师说道:“哼!你还不是从那短简之中,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装,如是早就看出,为什么早不讲呢?”
  她装了半天聋哑,此刻突然说起话来,自是前功尽弃。
  袖手樵隐冷冷接道:“老夫初见你时,已瞧出你是冥岳中那穿白衣的女娃儿……”
  梅绛雪举起衣袖,在脸上一抹,登时抹去了满脸油污,露出雪白艳红的本来面目,冷冷的说道:“老樵子就是爱说大话,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说呢?专放马后炮!”
  袖手樵隐怒道:“老夫就是要看你这女娃儿要作何等之事,故意不揭穿你罢了!”
  大方禅师道:“史兄,这位女施主当真是冥岳中的人么?”
  袖手樵隐道:“不错,她不但是冥岳中人,而且还是自称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
  梅绛雪吃了一惊,暗暗忖道:这老樵子怎的知道?心中虽想开口相询,但又怕被人顶撞回来,她虽从小在异常恐怖的环境之中长大,耳濡目染尽是血腥残酷之事,养成一副冷若冰霜,满不在乎的性格,但她潜在的一点善良人性并未完全消失,而且她究竟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对人对事,都还存着好奇之念,是以听得袖手樵隐说出自己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之后,心中甚感惊奇。
  大方禅师肃容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万望史兄勿作儿戏视之。”
  他乃一派宗师之尊,平日早已养成一种威严慑人的气度,此刻正容而言,更觉宝像庄严,叫人油然生出敬崇之心,饶是袖手樵隐生性冷僻,也不禁为之气夺,当下答道:“在下之言,决错不了,老禅师但请放心。”
  方兆南目睹大方禅师的庄严神情,亦不禁为之心折,心中虽想替梅绛雪掩遮几句,或是用话示意她早些逃走,竟自难以讲出口来。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圆睁着双目问道:“不知史兄何以得知此女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
  他乃做事持重之人,对此等重大之事,更是不肯马虎,因为一步失错,不但牵动全局,且将铸下大错,树下强敌。
  袖手樵隐似已被大方禅师追问的有些不耐烦,抬头望着屋顶,冷冷说道:“昔年四派高手,联手追剿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哄传江湖上惊天动地之事,但我史某人却单人匹马和那妖妇苦战了一夜之久,虽然伤在她的手中,但却未得过一臂助力,自始至终,凭仗我史某个人之力。这女娃儿刚才和我动手时,和昔年那妖妇武功路子完全相同。以此推论,现下的冥岳岳主,就是昔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以梭作柬,邀会群雄,无疑已表明身份。这女娃儿年不过二十,所用武功,又和妖妇路子完全一样,自是那妖妇亲自传授无疑……”
  他心中对梅绛雪的武功,虽甚敬佩,但却不肯出口赞扬,倏而住口不言。
  大方禅师霍然转过身去,目注梅绛雪说道:“女施主既然敢来,自是不该再隐密身份,这位史大侠说的可对么?”
  梅绛雪缓缓举起右手,解开胸前钮扣,当众脱下上衣。
  偏殿中人,大都是在江湖上有着甚高身份,看她当众解衣宽带,都不好意思瞪着眼看,大方禅师低宣一声“阿弥陀佛!”首先别过头去,群豪随着转脸旁顾,只有陈玄霜瞪着一双星目,凝神相注。
  梅绛雪动作迅快,眨眼间,脱去了一身褴褛村童的衣着,打开挽在头上的男髻,抹去脸上油泥,松了挽系在身上的衣袂,片刻间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但见一个亭亭玉立长发披垂的白衣美艳少女,满脸冷漠之情,站在偏殿正中,一面举手理着长发,一面淡然说道:“对了怎么样,不对又怎么样?”她在数十个高手重重围困之下,竟然气定神闲,毫无惊惧之情。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说道:“女施主胆气过人,世所罕见,老衲十分敬佩,目下之人,大都是令师传梭所邀,赴会绝命谷招魂之宴,但老衲遍查天下名山大泽,始终未能找出冥岳所在,不知女施主可否一指去路?”
  梅绛雪冷然说道:“绝命之谷,招魂之宴,愁云惨雾,有去无还,我瞧你们还是别去的好。”这几句话,说的毫无内容,虚无缥缈,群豪虽都是久历江湖的老手,也听得莫名其妙。
  萧遥子冷笑一声,道:“姑娘之言,实叫人难以索解,如再不肯坦然相告,那只有屈留芳驾,为我们带路了。”
  梅绛雪仍然一脸冷漠,不喜不怒的淡然说道:“你们一定要去送死,但请放心等待,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引你们……”她略一沉忖,又道:“绝命无地,招魂有方,你们还有两个月时间好活。”
  忽听偏殿侧角一人大声喝道:“鬼丫头故作惊人之言,老夫就不信世界上,真有这等邪怪之事!”
  群豪回头望去,只见那发话之人,身着一袭千疮百孔的破布长衫,身子奇矮,不足三尺,坐在偏殿一角,如非他开口说话,谁也不会注意在那殿角之中,还坐着这么一位怪人。
  梅绛雪看他长耳垂肩,双目半闭半睁,塌鼻子,短眉毛,既矮又胖,长像十分丑怪,忽的启唇一笑,道:“你也要去赴那招魂宴么?”
  那奇矮之人冷冷说道:“老夫生平最厌看女人的笑容,你说话尽管说话,再要启唇微笑,可别怪老夫不教而杀。”
  梅绛雪道:“我偏要笑给你瞧瞧,看你怎样。”
  她手拂长发,娇躯侧转,轻启樱唇,嫣然一笑。
  她人本生的艳丽绝世,只是平常一脸冷漠神情,看上去尚无什么动人之处,此刻启唇微笑,顿觉神情大变,如花盛开,撩人绮念。
  只听那奇矮老人冷哼,右手微微一扬,梅绛雪笑容突然一敛,一连向后退了数步。
  萧遥子大声叫道:“无影神拳!”
  那矮胖之人不理萧遥子,身子一晃,向前欺进五尺,右手微微一挥,梅绛雪立时又向后退去。她在后退之前,身子显然先自颤动一下,似是受人重重一击。
  那矮胖之人,满脸杀机,缓步向前逼了过来。
  这时,梅绛雪的脚步,已是浮动不稳,身子也摇摇欲倒,玉容惨白,嘴角间汨汨流出血来,只要那奇矮之人,再发出一记无影神拳,梅绛雪非得被震毙当场不可。
  但她生性倔强,虽在生死攸关之间,也不肯流露半点求饶神情,又退了四五步,停下身子。
  方兆南眼看她惨淡容色,和嘴角缓缓滴下的鲜血,心中忽生不忍之情,暗暗忖道:不管事情真伪,我们总算有了夫妻之名,何况她还对我有过数番相救之恩,自是不便坐视不管。当下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出手相救。
  只见那矮胖老人,又缓缓举起手来,向前推去。
  此人打出的拳势,十分怪异,既不闻有啸空拳风,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只稍微一挥手,即似有暗劲击出,能够看到的,只有那中拳之人的身躯的震动。
  方兆南早已蓄势待发,一见他举起手来,立时大喝一声,向前冲去,右掌随着向前冲奔的身子推出。
  这一招正是那驼背老人传授的“佛法无边”,劲急的去势中,暗藏着精奥绝伦的变化。
  那奇矮之人,自恃功力绝世,如何会把方兆南看在眼中,冷笑一声,挥臂格去。
  那知方兆南击来的掌势突然向下一沉,手腕转了两转,已把那奇矮老人的右臂逼到一侧,掌心直击前胸。这变化精奇难测,在场群豪都看的呆了一呆。
  方兆南掌势虽然按中那奇矮老人前胸,但含蓄在掌心中的劲力,并未吐出,低声说道:“老前辈请看在晚辈面上,手下留情一二。”
  那矮胖老人,面色大变,放任方兆南右掌按在前胸之上,既不退避,也不再还手,冷冷答道:“老夫和人动手,素有规格自律,凡是能够胜我之人,老夫就答应他一件相求之事,以你那点微末功力,就是拳掌再精奇些,也难伤得老夫。但你既能把拳势逼按在我前胸之上,实属难能可贵,老夫甘愿认输,在我生平之中,能够胜我的,你算是第二个人!”
  方兆南收回掌势,说道:“晚辈别无相求,只请老前辈放了那白衣姑娘。”
  矮胖老人说道:“胜我一次,老夫只能答应他一次相求之事,我如答应放了她去,咱们就算是恩债两清,你可不许后悔?”
  方兆南道:“君子之言,岂可反悔?”
  矮胖老人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白色丹药,目注梅绛雪说道:“你连中了我两记无影神拳,内腑已被震伤,吃下这粒丸药方可无事。”
  梅绛雪冷然说道:“谁要吃你的丹药?”
  矮胖老人怒道:“不吃,你就别想再活过三个月。”
  梅绛雪道:“死了打什么紧?”转身向偏殿外面走去。
  一掌镇三湘伍宗汉、九星追魂侯振方,正站在偏殿门口,一见梅绛雪向外走去,立时横移两步,并肩挡在门口,拦住了去路。
  方兆南知她受伤甚重,决难冲得过两人的拦击,立时纵身向前跃去。
  忽见一掌镇三湘伍宗汉闷哼一声,陡的向旁侧直退过去,耳际间响起那矮胖老人的冷笑之声,说道:“那个敢拦着她的去路,就试试老夫的无影神拳。”
  方兆南已落到梅绛雪的身边,但见一掌镇三湘伍宗汉无缘无故向后疾退,让到一侧,已知是那矮胖老人出手相助,低声对梅绛雪道:“姑娘快请离开这是非之地。”
  梅绛雪轻轻叹息一声,满脸幽怨之色,欲言又止。
  忽见一条人影,疾跃过来,扶住摇摇欲倒的伍宗汉,急声说道:“你伤的重么?”
  方兆南看来人长的和伍宗汉形貌极是相像,而且年龄衣着也都差不多,如果不留心,极容易把两人看成一人,细看来人,正是在抱犊岗朝阳坪相遇的追风雕伍宗义。
  他和伍宗汉本是一母所生,形貌又长得极为相似,只是伍宗汉年龄长了几岁,看上去较为苍老,兄弟两人,一个坐镇三湘,领袖三湘七泽中武林人物,追风雕伍宗义却是在江湖之上走动,兄弟关心,一见哥哥受伤,立时跃奔了过来相扶。
  大方禅师忽然上前两步,望着那矮胖老人说道:“老前辈可是誉满江湖的『无影神拳』?”
  那矮胖老人忽然转过头来,说道:“此事十分奇怪,那人既不像早有存心,也不似有意报仇。”
  他故意和方兆南扯谈适才挨打之事,不答大方禅师的问话。
  大方禅师修养甚好,并不发怒,缓步走到矮胖老人前面,合掌当胸,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矮胖老人却抢先说道:“要你别拦她的去路,当我是放屁么?”
  但闻一声闷哼,适才和一掌镇三湘伍宗汉同时横拦梅绛雪去路的九星追魂侯振方,疾疾向一侧退了过去,让开一条去路。
  方兆南伸手托着她身子,道:“快些走吧!”用力一送,把梅绛雪推出偏殿大门外三四尺远。
  大方禅师修养再好,也有些难以忍受那奇矮老人的冷漠,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她既受了重伤,只怕难以走下这明月嶂了。”言下之意,似是这明月嶂四周,早已埋伏下少林高手。
  那矮胖老人冷笑一声,道:“谁要是拦住了她,那就是活的有些不耐烦了。”
  大方禅师怒道:“老衲久闻无影神拳一门武功,今日能得一见,开了不少眼界……”
  那矮胖老人纵声长笑,打断了大方禅师未完之言,接道:“老夫久居西域,难得涉足中原,虽在边荒之境,但却常听人谈中原武林济济多才,少林一门,更是声威远播,挟『达摩易筋经』和七十二种绝艺,领袖大江南北武林,老夫向往已久,如果今日能使我领教几招,那是最好不过。”
  大方禅师不愧一派掌门之才,那矮胖老人一番激讽之言,并未能使这位身受武林推崇的高僧动怒,反而更为平静,但见他神色之间一片祥和,微微一笑,说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老衲虽得师祖慈悲,掌理二十八代少林门户,但却自知德鲜能薄,不足以当承重任……”
  那矮胖老人冷笑一声接道:“眼下除了你们少林派中精萃的高手之外,中原武林道中所有高手,大都会萃在此,不管那一位有兴出手和老夫比划两招,老夫都当奉陪!”此人对打架之事,似是甚为热衷,话中句句含意,都带着挑斗之意。
  三剑一笔张凤阁听得甚是恼怒,暗道:这人如此狂妄,竟敢藐视所有中原道上人物,如不给他一点教训,只怕他气焰更要高张。不待大方禅师开口,便抢先说道:“在下听人说过,当今武学之中,有一种名叫『无影神拳』的武功,据闻此拳出手之时,无风无声,伤人于不知不觉之中,而且不知对方拳劲指袭所在,极是不易躲得过去。”
  那矮胖老人,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可有心一试老夫的『无影神拳』么?”
  三剑一笔张凤阁目睹他挥拳击伤梅绛雪和一掌镇三湘伍宗汉、九星追魂侯振方于不知不觉之中,心头早想好了对敌之策。当下探手入怀摸出一尺五寸左右的短剑三把,左手取过斜背背上的判官笔,接道:“承蒙看得起我,极愿领教一下高招,不过在下这手中兵刃,也有点些微小技,如果用的不当,还望海涵一二。”
  那矮胖老人冷然说道:“不管你施用的是什么兵刃,只要能够伤得老夫,我就当面认输……”
  目光一转,瞥见梅绛雪白衣飘飘,缓步而去,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道:久听人言,少林寺中方丈,德高望重,从来不说什么谎言,他既然警告这白衣少女,难以离开这明月嶂,只怕真有着层层的阻碍,这倒不可不防……
  心念转动,斗志大增,提高了声音接道:“别说你手中区区三把剑,就是再加上些花样,在下也不放在心上,有什么惊人招数绝学,但请施展!”
  三剑一笔张凤阁早已暗中提聚了真气戒备。他自隐退江湖之后,借着那段清闲的岁月,练成了一种极上乘的内家功夫,江湖上鲜有人知,此次参与泰山英雄大会,虽无借机一露身手之心,但在不知不觉之中,胆气壮了不少,袖手樵隐那等盛名之人,他也不放在心上,大半也是自恃新练成的上乘内功。不过,他暗中运集真气戒备,就无法再开口说话,无法答复那矮胖老人之言。
  大方禅师博闻广见,除了佛理精通之外,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下过一番探究工夫,是以萧遥子叫出“无影神拳”之后,他立时想到武学之中,确有这一门奇奥的武功,不过中原武林道上,一直无人练有此等武功,是故,这一门奇奥的武学,一直没有几人知道。
  要知能接掌少林门户之人,不是一代绝才,必然是在武功或佛学之上,有着特殊成就之人,才有被遴选为接掌门户的可能。
  大方禅师在上代掌门人九位弟子之中,屈居第七,他能连续突破六位师兄优先的长序,脱颖而出,被选接掌少林门户,实在身负着惊人绝艺。但他为人虚怀若谷,除了师父之外,连他几位师兄,都不知他武功如何,数十年来,他又从未亲自临敌出手,少林寺几个经院主持,也都不知他武功如何。
  他眼见三剑一笔当真要和那矮胖老人动手,心中甚是惊骇,暗中运集功力,准备在必要之时,出手相救。
  那矮胖老人眼看三剑一笔,举着手中兵刃,蓄功戒备,不肯说话,立时冷然一笑,右掌微微一挥,既不闻拳风破空之声,又不觉暗劲激荡之力,却见那脚踏子午桩、左手横笔,右手握剑的张凤阁,似是感受极重的压力一般,全身晃了两晃。
  侧殿中之人,虽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也未见过这等奇奥的武功,个个圆睁双目,注视着场中变化,人人脸上一片庄肃之色,鸦雀无声。
  三剑一笔张凤阁伸手一剑,挡受了一拳之后,突然吐气出声,右腕一振,三柄短剑一齐飞出,寒光电奔,一前二后,直向那矮胖老人飞去。
  一手之中,连握着三柄兵刃,已是极少见的怪事,对敌一回合不到,就把手中兵刃掷出击敌,更是绝无仅有之事。但见三道寒光惊霆迅雷一般,划起金风破空轻啸,一齐射向那老人前胸。
  那矮胖老人,对那急袭过来的剑势,竟似视若无睹一般,直待那短剑将要近身之际,右手突然一拂,一股强劲绝伦的劲力,随手而出,三柄短剑,忽的齐向旁侧的大方禅师飞去。
  大方禅师高宣一声“阿弥陀佛”,宽大的僧袍衣袖一展,狂飙骤起,满室生风,三柄短剑吃他袍袖拂出的内力一挡,直向屋顶上撞去。
  原来两人拂出的内劲,势均力敌,谁也无法把那短剑弹震得反击回去,两股猛劲一挤,迫的三柄短剑向空中升去。
  三剑一笔张凤阁陡然大喝一声,右腕猛然一挫,三柄向上飞去的短剑,突然被他收了回去。
  这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工夫,但那矮胖老人、少林方丈、三剑一笔,都已露了一手罕见的武功,引得全场高手,个个凝神而观。
  方兆南机警过人,趁着场中高手凝神观战之际,身子一侧,疾飞出殿,跃落梅绛雪身侧,低声说道:“你不藉此机会逃去,还等什么?”
  梅绛雪仰脸望着天上一片悠悠白云,淡然答道:“要逃的不是我……”
  方兆南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
  梅绛雪轻举纤纤玉指,抹去嘴角间的血迹,婉然一笑,道:“你,还有你那师妹,趁现在时间还早,你们早些走吧!我已是你的妻子啦!说的话自然不会骗你。”
  这几句话说的甚是平静,毫无嫉妒之意,言词间又诚诚恳恳,但她神色之中,却又是冷冷漠漠,看不出一点爱恋之情。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暗暗忖道:此女不论遇上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依然冷静如常,纵是生死交关,她也似是不放心上。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虽然事过境迁,难以算数,但她对我有过数番相救之恩,岂可不报,总要劝得她离开此地才好。
  正在忖思之间,梅绛雪忽又启口接道:“你们离开此地之后,若想过太平日子,那就找座深山大泽,人迹罕到之处,埋名隐姓,从今之后,不再出江湖,最好能一帆孤舟,远扬海外,找一座无人小岛,自耕自织,过一生悠闲快乐岁月,如是雄心不死,想在武林中留下千秋万世英名,那就去觅寻血池图的下落,只有找到罗玄遗物,才能有胜得我师父的机会。我虽然是你妻子,但却不能和你同行,因我一旦失踪,必将引起师父、师姐们的大肆搜索,那不但引起江湖上翻天覆地的血腥屠杀,咱们也无法逃得开他们严密的追索,一朝被他们找到下落,悲惨之情,实非你能想象得到。情势所逼,咱们今生是不能夫唱妇随,享受那闺房之乐,但我已然是你妻子了,虽不能常侍左右,婉然承欢,替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但我将永远为你保留得清白女儿之身,待来生再奉箕帚。此情此心,天日共鉴。”
  一番话,引经据典,说的娓娓动人,情爱深重,节励冰霜,可是她那娇嫩的粉脸之上,仍然是冷漠如常,这些海誓山盟,柔情万缕的话,好像本不是从她的口中说出一般。
  方兆南本来听得异常感动,但一瞧她那冷冰冰的神态,顿时心中一寒,暗道:她说来如诵经书一般,毫无半点情意,我岂可信她随口而出的鬼话!想得心头火起,冷笑一声,说道:“姑娘纵然舌灿金莲,说得天花乱坠,但我方兆南亦将把它视作美丽的谎言。我感谢你数番相救之情,故而不惜被天下英雄猜疑,助你逃离此处,姑娘既是不愿逃走,我也不便相强。”转身向偏殿之中走去。
  忽听梅绛雪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人妻者,首要孝奉公婆,顺从丈夫,你纵然骂我、打我,我也不会以牙还牙。”
  方兆南忍不住停下脚来,回头望去,只见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神情木然。
  梅绛雪的木然神情,实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方兆南略一犹豫,一提真气,跃入偏殿之中。
  就这片刻的工夫,偏殿形势,已成剑拔弩张之状。
  只听那矮胖老人低沉的一阵冷笑,目注三剑一笔张凤阁,道:“你那点微末武功,决非老夫敌手,还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吧!”转头又望着大方禅师接道:“少林和尚的武功,倒非浪得虚名,但看你刚才拂袖震剑的内力,倒是真有几年道行,老夫能遇上你和尚这等劲敌,总算不虚中原之行。”
  大方禅师暗暗想道:此人不知何时闯入了偏殿,既不闻守在寺外弟子的通报,又未见他进入偏殿,来的无声无息,轻功实甚惊人,眼下武林,正值浩劫临头之际,此人身怀着这等奇奥武功,如能得他相助,实足一壮声势,至低限度,不可和他为敌。心念一转,合掌答道:“施主武功高强,老衲自知不是敌手!”
  矮胖老人怒道:“咱们还没有动手,你怎么知道打我不过?”右手微微一扬,发出无影神拳。
  他已连续施为数次无影神拳伤人,在场之人,都知他那作势一扬,已把拳风发出,各人都替大方禅师捏一把汗。
  但见大方禅师双掌一合,躬身说道:“施主这无影神拳武功,实是罕听未闻,见所未见之学,老衲怎能挡受一击?”其实他早已暗中运气戒备,借那合掌躬身之势,已把数十年精修的佛门般若禅功,发了出来,护住身子。
  凝神旁观的群豪,只见大方禅师宽大的僧袍,无风自动,全身起了一阵波伏,但瞬即恢复了常态。
  但闻那矮胖老人,呵呵一阵大笑,道:“少林寺的武学,果非浪得虚名,老夫有幸,得一斗威震武林掌门方丈……”话还未完,双手连扬了两扬,又打出两招无影神拳。
  这等奇诡武功,全凭着先天中一口真气,发出无声无息的阴柔之力,直待那击出暗劲,打中了人身之后,才生出强猛无比的弹震之力,伤人内腑,因那暗劲事前来的毫无警兆,纵然武功绝世之人,也不能事先测知来势,全仗事先预防,此等武功,如果用于暗袭,最是狠辣不过。
  大方禅师高声说道:“施主且慢动手,老衲还有话说。”
  暗运般若禅功护身,双脚扎地如桩,一挺前胸,硬接了那矮胖老人两记无影神拳。
  他口中虽然高声喝请那矮胖老人住手,但心中早已想到其人骄狂无比,如不让他吃点小亏,或是现露一点真实功夫给他瞧瞧,他决然不肯住手,是以,运集了全身功力,想以强劲的反弹之力,给他点苦头吃吃!
  但闻那矮胖老人轻哼一声,肩头摇了两摇,向后退了两步。
  大方禅师却突然矮了下去三寸,口中高宣一声佛号,道:“施主的无影神拳,老衲已经领教,果是罕绝世间的武功,老衲自知难敌,快请住手,容老衲说几句话,施主如若一定要打,那时再打不迟!”
  群豪仔细瞧去,只见大方禅师双足深陷入地中三寸多深,无怪他会忽然间矮了下去三寸。
第十九章 七星遁形
  那矮胖老人,原甚狂傲自负,但自这两拳打出之后,心中狂傲之气突消,暗自忖道:人传中原武林济济多才,看来传言不虚,我这无影神拳,已到两丈内碎石断树境界,不但难以伤得了他,反被强猛的反震之力,震得脚下扎桩不稳。
  萧遥子亦看得暗生敬佩,暗自赞道:数百年少林派一直被推誉武林领袖,看将起来,实要比我们武当派高明不少,论年龄修为,这大方禅师只怕要晚我十年以上,但看他的内功、武学,只怕还强过于我。
  那矮胖老人胜人信念动摇,已不似先前那般狂傲,果然停下手来,说道:“什么话快说出来?”
  大方禅师提出深陷在地下的双足,向前走了几步,道:“施主万里迢迢,由西域来到中原,可是为了与中原武林同道争名而来的么?”
  矮胖老人略一沉忖,道:“虽非为争名而来,但会会中原武林高手,也是老夫此次东来心愿之一。”
  大方禅师道:“老衲斗胆相问,除了争名之外,不知施主另一桩心愿为何?”
  那矮胖老人道:“这个恕难奉告。”
  大方禅师修养工夫,虽然还未达到无嗔无念之境,但争名呕气之心,早已消去,当下微微一笑,道:“老衲幼年之时,曾听家师谈过天下各门武功,有一脉最为奇奥之学,伤人于无声无息之中,名叫无影神拳,老衲初闻师训,心中已暗生敬慕,梦想有一日,能得一睹无影神拳的奇技。”
  那矮胖老人冷哼一声,接道:“老夫现已在此,你不妨把少林派各种绝艺,尽量施展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大方禅师虽受激讽,但却毫无怒意,仍然满脸笑意接道:“那时老衲年纪还轻,见识浅薄,心中确存有领教无影神拳之心,如今年已老迈,那一番雄心,早已随着逝去的岁月消失,化作乌有。”
  矮胖老人冷冷说道:“可是老夫并未随岁月失去争名之念,今日咱们不妨拚个胜负出来!”
  偏殿中少林僧侣,听那矮胖老人连番顶撞掌门方丈,个个脸上现出怒容,大有跃跃欲动之意。
  大方禅师却是毫无嗔怪之念,哈哈大笑道:“施主挟绝技东来,准备逐鹿中原,争霸江湖,使西域奇技,和中原武学交流,不管用心如何,但总是一件十分难得之事,如在平常之日,老衲定全力赞助其事,邀请天下豪侠,共襄盛举,当可造成一场哄动江湖的大事,可惜施主来的时机不对,致负一片雄心!”
  矮胖老人怒道:“我来的那里不对了,你们中原武林中人,正值泰山英雄大会,天下所有高手,尽集于此,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方禅师接道:“不错,这泰山大会之中,虽然未必尽集大江南北武林高手,但至少与会之人,都是武林中久负盛誉的人。但这次集会,一非以武会友,二非评论江湖是非,乃是我们中原武林同道,会商自救之策,试图挽救一次临头浩劫,眼下我们自救还来不及,自是无心和施主比武争名了!”
  那矮胖老人略一沉吟,道:“你们中原武林道上自相残杀之事,于我何干?”
  方兆南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东来心愿,是希望能斗斗我们中原道上出类拔萃之人,是也不是?”
  那矮胖老人被他拿话一扣,一时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怔了一怔,突然怒道:“刚才老夫不过一时失神,被你抢了先机,而且我已答允了你一件请求之事,早已恩怨两清,你如不服,咱们不妨再斗上一阵试试!”
  此人年纪虽已老迈,可是火气却是不小,不但不肯服输,而且对打架之事,似是兴致特浓。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适才不过一时侥幸,取巧得手,岂足为例?事实上晚辈这等功力,如何能挡得老前辈的一击!”
  那矮胖老人虽然专横,但因久居西域,日常接触之人,都是彪悍、纯朴的蒙回二族,心思不若汉族中人机敏,被方兆南连捧带激,说的哑口无言,冷哼一声,答不出话。
  方兆南不容他多想,继续说道:“眼下之人,虽都是我们中原武林道上盛名卓著一时的高手,但如严格说来,都不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
  此言一出,在场群豪个个脸色大变,一齐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已成竹在胸,淡淡一笑,又道:“那真正被我们中原武林同道目为武功第一之人,并未参与这次泰山英雄大会。老前辈如想在中原武林中,留下英名,只须胜得他一个人,就强似胜过我们眼下在场的所有之人!”
  那矮胖老人被方兆南激的豪气大发,哼了一声,道:“那人现在何处?我倒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方兆南道:“那人武功高强,被目为我们中原武林中第一高手,岂是轻易能够见得到他?眼下参与这泰山英雄大会之人,都是受他函邀,参与比武之人。那场盛会距今还有两月时光,如果老前辈心中害怕,那就早些回转西域,别再在中原停留,如是抱了必争盛名之心而来,就请等上两月时光,届时一显身手,只要能胜得那人,那天下武功第一的荣誉,就算得了大半。”
  这时,在场群豪都已听出了方兆南的话中用心,是想借那矮胖老人之力,抵挡冥岳岳主一阵,如是平时,在场所有之人,只怕无一人会同意方兆南这等示弱之言,但眼下情势不同,群豪一番讨论之后,一直认定现下自称冥岳岳主之人,就是昔年以“七巧梭”造成江湖上无比恐怖的妖妇。
  那曾被目为死亡标帜的“七巧梭”,虽已在武林中消失了数十年,但那可怕的往事,仍在江湖上留着夺人魂魄的阴影。这矮胖老人的武功,在群豪之中,也能算得数一数二的高手,如能得他臂助,实力增强不少,连大方禅师、萧遥子、袖手樵隐那等身份高傲之人,也不肯出言反驳。
  那矮胖老人沉吟了良久,道:“两月时光,何等悠长,老夫如何能等得及?”
  忽听一个脆若银铃,但却冷冰冰的声音,接道:“你如想早一点死,那也不是什么难事,绝命谷中,早已备好了招魂之宴,诸位有兴,尽可早些赴会。”
  方兆南不用回头,已知那说话之人是谁,不禁一皱眉头,说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群豪一齐转脸望去,只见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女,又缓步走了进来,淡然答道:“我为什么要走?你们个个死意坚决,我就索性作点好事,早些把你们带到绝命谷去,也是一件莫大功德。”这等冷酷之言,出诸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之口,虽然目睹耳闻,也叫人难以置信。
  大方禅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既自认是冥岳中人,不知可否见告那冥岳岳主,是否就是数十年前施用『七巧梭』的那位……”他本想说那位妖妇,但话将出口之时,突然觉得此言不妥,倏而住口不言。
  那白衣少女冷冷答道:“是与不是,无关宏旨,你们眼下要紧之事是如何寻求出一条求生之路……”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们在五月五日端阳之前,赶去赴会,对你们利多害少,我已替你们想过啦!想逃过这场劫难,既非可能,只有尽量把你们本身的武功,传授给门下弟子,或是把它笔录下来,传给后人,免得你们全都死了之后,使得数十百种的绝技武功,同时失传。”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们真的都要送命在那招魂宴上,女施主这办法倒是十分高明。”
  白衣少女冷冷说道:“你们不肯信我之言,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萧遥子突然插口说道:“那自称冥岳岳主的妖妇,可是姑娘的授业师父么?”
  这次梅绛雪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的点点头,道:“不错……”
  萧遥子道:“令师和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却要设下招魂宴,为难天下英雄?”
  梅绛雪道:“哼!这有什么稀奇,把你们这般人都杀了,世间再也无人敢和她作对为敌,也不能再和她作对为敌,天下武林尽在我冥岳统率之下,她要作皇帝,也无人敢阻止她了。”
  一向不愿说话的袖手樵隐,突然插了一句说道:“武学一道,广博无边,你师父武功再好,也不能兼通天下所有武功,想一网打尽天下英雄,岂非梦想之事?”
  梅绛雪不理会袖手樵隐之言,仰脸望着屋顶,思索了一阵,缓缓的说道:“也许你们把眼下各人的绝技,集于一人之身,或能和我师父对抗,不过,胜负的比数,还有一段甚大距离,以我看,你们取胜机会不大……”
  她忽然凄凉一笑,道:“但如你们不赴那绝命谷中之约,自是更难逃过个个被杀的劫难,我已经说给你们听的太多了,唉!可是我知道,这些话对你们并无多大帮助。”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躬身说道:“多谢女施主指点玄机,老衲等如能逃过绝命谷中一劫,女施主善功最大……”他乃不善颂扬别人之人,心中虽是对梅绛雪感激甚深,但却不知说些什么感谢之言。
  她由群豪之敌,陡然间变成了个个敬重之人,全场中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只见她缓步走到大方禅师身侧,缓缓由身上摸出一幅白绢,道:“这白绢上,是我亲手绘制的图形,把绝命谷中形势,画的十分清楚,你们按图索骥,即可在端午前赶到谷中,赴会时间,愈早愈好。”
  大方禅师伸出双手接过,放入怀中,想说几句感谢之言,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梅绛雪脸上仍是一片冷漠,目光缓缓转动,扫视了群豪一眼,直向方兆南走了过去。
  陈玄霜突然横跨一步,把娇躯偎在方兆南身上,伸出右手,紧握在方兆南手腕之上,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怔怔的盯在梅绛雪的脸上,神情紧张中微带惊愕之色,生怕梅绛雪会抢走方兆南似的。
  梅绛雪目睹陈玄霜紧张神情,突然绽唇一笑,道:“你要好好的看着他呀,别让他被人抢跑了!”
  大庭广众之间,众目睽睽之下,这等玩笑之言,她竟说来像若无其事一般。
  方兆南微微皱眉,道:“姑娘别说笑话。”
  梅绛雪听得怔了一怔,笑道:“你怕羞么?”
  方兆南正待出言反驳,忽见梅绛雪右手一扬,迅快绝伦的把他背上的宝剑抽了出来,反手一剑,刺在自己左肩之上,一股鲜血,喷射出四、五尺远,眨眼间,满身白衣,大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之色。
  这一举动,大出群豪意外,四周高手云集,但却无一人及时抢下她手中宝剑。
  梅绛雪自伤左肩之后,缓缓把手中宝剑递了过去。
  方兆南接过宝剑,目睹她半身鲜血,心中甚是不忍,撩起了衣角,嚓的一声,撕下一片衣服,走了过去,说道:“你这又何苦呢?”举起手来,要替她包扎伤势。
  梅绛雪暗中运气,封住左肩穴道,伤口鲜血,登时停了下来,娇躯一转,让避开去,说道:“你要干什么?”
  方兆南一片好心,被她这反口一问,不觉怔在当地,呆了一呆,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要替你裹伤么?”
  梅绛雪撩起自己的衣服,扯下一片衣襟,道:“用这个替我包吧!”
  她说话神情之中,仍是冷冷漠漠,在众目相注之下,方兆南颇有难以自处之感,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她手中衣物,替她包扎伤口。
  陈玄霜初时冷眼旁观,片刻之后,也出手帮助方兆南,替她把伤口包好。
  梅绛雪也不道谢,只对两人微一点头,转过身,缓步向外走去。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道:“我佛有灵,相佑女施主伤势早愈。”慢步随她身后,直送出偏殿,低声说道:“女施主这苦肉计,自信能瞒过令师么?”
  梅绛雪道:“别说我师父啦,就是连我两位师姐,只怕也瞒不过她们!”
  大方禅师道:“姑娘既知如此,又何必出此下策,多吃苦头?”
  梅绛雪突然笑道:“如你肯出手相救,不但可欺瞒过我两位师姐,就是欺瞒过我师父,也不困难!”
  大方禅师道:“老衲如能尽力,自是当全力以赴,姑娘但请吩咐。”
  梅绛雪道:“久闻你们少林派中,有一种大力金刚掌,是么?”
  大方禅师道:“不错,这一种手法乃我们少林派七十二种绝技之一,姑娘有兴学习,老衲甚愿尽吐胸中所知。”
  梅绛雪道:“那你就施展大力金刚掌法,打我一掌吧!最好能把我的肋骨打断两条。”
  大方禅师略一沉吟,已了然她心中之意,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这等舍己为人,大仁大义,将在武林中留千秋百世英名,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了。”举起右手,一掌击在梅绛雪右肋之处。
  但见梅绛雪的娇躯,应手飞了起来,摔出去八九尺远跌在地上。原来她存心受伤,没有运气抗拒。
  大方禅师暗念一声:阿弥陀佛,僧袍一拂,跃落梅绛雪身侧,扶她起来,低声问道:“伤的重么?”
  梅绛雪脸色苍白,淡然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言陵甫神志如果清醒过来,可追问他『血池图』的下落,只有那『血池图』中藏宝,才足以克制我师父武功。”
  大方禅师道:“多蒙赐点玄机,老衲自当尽力一试,眼下武林高手群集,令师纵然身怀绝世武功,也未必真能把我们一鼓尽歼,姑娘伤势不轻,是否要老衲派人护送一程?”
  梅绛雪摇头说道:“不必啦!山下已有接迎我的人了……”她长长的喘口气,又道:“我那图案之中,里层另藏一笺,老禅师阅读之后,当可知冥岳中的诸多机密、惨酷之事,我要去了。”说完,忽的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大方禅师目睹那半身鲜血的窈窕背影消失之后,才惘然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偏殿。
  经过了这次变化,偏殿中所有的人,心情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个个脸色,一片庄严肃穆,目注大方禅师。
  萧遥子低声问道:“那姑娘走了么?”
  大方禅师道:“走啦!”
  那矮胖老人突然插嘴说道:“她和你说什么?”这矮胖老人已似和群豪消解了仇视之心。
  大方禅师道:“她要我们提前赶赴冥岳,在那妖妇尚未部署完好之际,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一向冷僻难测的袖手樵隐,此刻竟似陡然有了甚大改变,接口说道:“如那冥岳岳主,果真是昔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在我看来,实不足畏!”
  大方禅师道:“愿闻高见。”
  袖手樵隐目光缓缓扫射了偏殿群豪一眼,道:“一个人终是血肉之躯,不管她武功何等高强,内功何等精深,也难博通天下各门各派的绝学。我们眼下之人,虽不敢说尽聚天下武林精英,但参与此会之人,不是称霸一方的雄主,就是久享盛誉的豪客,单打独斗,咱们未必是她敌手,但如能就咱们眼下之人中,选出几个武功路子不同,各擅一门绝学的高手,联手对付她,决不致打她不过。”
  萧遥子道:“昔年四大门派高手,何尝不是联手对敌,但却仍然被连伤数人后突围而逃。”
  袖手樵隐冷冷说道:“任何一种武功,都有它的优异之点,如果在联合对敌之时,不能各依优劣,取长补短,配合的天衣无缝,不但不能发挥威力,反将彼此牵制,形成人多手乱之局,譬如阳刚之力,配上阴柔之劲,运用适时,配合得宜,威势倍增,如果稍有差错,被敌人引为己用,不但威力消减,反将增敌气势,因为武功一道,博广无际,有以力胜,有以巧取,有以凌厉猛击求胜,有以善守耐战克敌,外劲,内力,各有所长,阳刚、阴柔各具威势,如能阳刚、阴柔、外劲、内力,揉合于一炉之中,以己之长,补人之短,绵绵相生,各把独擅绝技威力发出,只管攻敌,不虑还击,试问诸位,那一个能自信,挡得住三种以上的独门武功强攻之势?”
  大方禅师点头赞道:“史兄高论,闻所未闻,老衲极是佩服,不过,天下各派武功,大都经过数百年的演化,自成一格,脉脉相承,差不得半分半厘,武当派五行剑阵,和敝派中罗汉阵,承得各位武林同道谬赞,为联手对付强敌的两大奇阵,但据老衲所知,凡是膺选组阵之人,首得求其武功路数统一,次须谙阵势变化,才能彼此配合的得心应手。如史兄所说各派高手,以不同的武功路数,而且还要发挥他独擅绝学威势,只管攻敌,不虑还击?老衲实有些难以想通,还得请史兄指点窍诀。”
  袖手樵隐缓缓就坐,斟满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慢吞吞的说道:“我生平之中,以今日说话最多,看来我这袖手樵隐之名,实该拱手送人了。”
  大方禅师说道:“事关武林劫运,千百人生死存亡,史兄虽然破例多言,但这字字句句,都是后代武林传诵不绝的佳话。”
  袖手樵隐突然站起身子,仰脸望着屋顶,自言自语说道:“老夫一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欠恩还报,欠债亦必索还,我不欠人,人不欠我,难道这做法不对么……”忽见他双目之中,闪动着圣洁的光辉,嘴角泛现出仁慈的笑意,梦呓似的接道:“我已活了近古稀之年了,再活二十年,总该死了吧,但我在人间留了些什么?我一生之中未受过人敬人爱,也未爱过任何之人……”忽然想到那举剑自伤左肩的白衣少女,暗暗忖道:她那落落寡合的神情,冷若冰霜的脸色,看来和我平时待人的态度大致一样,可是她为什么要自伤身体,忍受无比的痛苦,自己折磨自己呢?
  只觉万般事端,齐涌心头,这些事又都是他平时从未想到,也不愿去想的事。
  他凝神思索了良久,突然回头望着大方禅师说道:“江湖之上,公认你们少林派领袖武林,不知武林同道之中,对我史某人有过什么批评?”
  大方禅师道:“史兄如是诚心相问,老衲就耳闻所得,直言奉告了!”
  袖手樵隐道:“最好别替我留半点情面,纵然是骂我之言,也请据实相告!”
  大方禅师道:“综合老衲所闻,一般武林同道对史兄的评论,老衲可以一十六字相括。”
  袖手樵隐道:“不知那十六字?”
  大方禅师略一沉吟,道:“一代怪杰,淡泊自甘,斩情灭性,断义绝亲。”
  袖手樵隐纵声大笑道:“前八个字,那是老禅师有意捧我,这后八个字倒是一点不错,斩情灭性,断义绝亲,老樵子幼未尽孝父母,老未娶妻育子接我史家香烟,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心,独来独往,无亲无友,从未为人间做一点令人怀念思慕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爽朗的笑道:“可惜老樵子的父母早已亡故多时,孝心已然难尽,年近古稀,行将就木,这娶妻生子之事,也只好等待来生再说……”话至此处,脸色突然变的庄肃起来,接道:“只有对这最后一件事,老樵子可以全力以赴,给武林后辈留一点思慕怀念的事。”
  大方禅师合掌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史兄心存此愿,实我万千武林同道之福。”
  袖手樵隐叹道:“老樵子大半生来,一直冥顽不灵,斩情灭性,我行我素。适才目睹那小女娃儿,自伤肌体,大义凛然的举动,忽然激荡起大半生从未觉醒过的一点仁慈之心,唉!那女娃儿外貌冷漠,如冰如霜,和老樵子颇有相似之处,但她内心的仁慈善良,却和老樵子不分是非的怪僻举动,大相径庭,想来实是叫人惭愧!”
  大方禅师回头吩咐身侧的小沙弥,撤去残席,重整杯筷,招呼群豪落坐,盛宴再开,首先端起酒杯,目注袖手樵隐,说道:“史兄大变初衷,愿为挽救这次武林浩劫献身,老衲万分感动,此杯水酒,略表我一片敬意。”
  袖手樵隐,端了酒杯,起身说道:“老禅师言重了,老樵子生平之中,没有作过一件足以使人口诵道传之事,眼下行年八十,离死已是不远,以我这老迈之躯,替人间做点有益的事,只能算是回光反照,略赎前咎,如何敢当大师这等称奖?”举起手中酒,一饮而尽。
  被人目为江湖上性格最冷僻的袖手樵隐,突然之间,性格大变,群豪虽都是亲目所睹,亲耳所闻,但却仍然不敢相信,个个瞪着眼睛,凝神相注。
  大方禅师怕群豪这等愕然相顾的神态,激怒了以冷僻著称于世的袖手樵隐,赶忙提高了声音说道:“老衲德鲜能薄,部署不周,致使各位挨受饥饿,快请就席,吃上几杯水酒,还要恭聆诸位高见。”
  这次宴席,连经言陵甫、梅绛雪、和那矮胖老人扰乱,足足乱了二个时辰之久,群豪腹中,大都有了饥饿之感,大方禅师一让,立时举筷大吃起来。
  要知这般人,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素不注重俗凡之礼,只管自己大吃大喝,从不举杯互敬,只有大方禅师,以主人的身份,频频举杯邀饮。
  一餐酒饭匆匆用毕,话题又转到对付冥岳岳主之事。
  萧遥子首先对大方禅师说道:“老朽适才暗中忖思了良久,觉得那白衣少女来的太过突然,咱们虽然不把她当敌人看,但也不可毫无防她之心。”
  大方禅师道:“萧老前辈说的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忽见那矮胖老人站起身来,说道:“我不能常守此地,你们几时到冥岳中去,老夫愿最先向那自称冥岳岳主之人讨教几招绝学,不过,老夫难在此地停留过久,如若在十天之内,仍难以动身,那就请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此人武功,超群拔萃,尤以无影神拳,乃见所未见的绝技,最适宜在暗中对付敌人,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把他留下。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施主但请放心,大概不需十日,就要请施主赴宴绝命谷中了。”
  那矮胖老人纵声长笑说道:“绝命谷中,倒是少闻未见之事,单是这点,已引起老夫赶赶热闹的兴趣了。”
  大方禅师听他真的留了下来,心中甚是高兴,袖手樵隐的突然转变,使整个混乱的局势,也有了甚大的变化,群豪之间,彼此存在的旧嫌,也都似消去了一般,这情景顿使群豪斗志高张,回头望着袖手樵隐说道:“刚才史兄谈起联手对付那妖妇之事,不知可否解说一遍,以开老衲茅塞。”
  袖手樵隐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也不是什么真实本领,老樵子之意,就眼下高手之中,选出六人,连同老樵子,共为七人,由我先把『七星遁形』身法,传给六位,然后以『七星遁形』的变化,和那冥岳岳主动手。”
  大方禅师道:“老衲久闻『七星遁形』身法,乃武林之中一大奥密之学,史兄肯于破例相授,实在难得。”
  袖手樵隐轻轻一拂颚下的胡须,笑道:“当今武林之世,虽然大都知道老樵子这『七星遁形』的身法,是以闪避敌人袭击之学,却不知除了避敌袭击,还可攻敌。只要熟悉身法变化,七人轮番强攻,前后两侧,互相救应掩护,攻敌之人,只管猛攻,不必分心于防敌还击,膺选六人之中,最好能各具威势奇大的独特武功,七人一体,各用所长,纵然强敌武功过人,也不足惧……”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这人手方面,要请老禅师选择决定了。”
  大方禅师怔了一怔,沉忖良久,答不出话。
  道虽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但如做将起来,却是十分困扰,因为眼下之人,可以说无一弱手,要从这些高手之中,选出六个人来,应选那个,甚难决择,是以,一时间沉吟难答。
  萧遥子似已看出了大方禅师为难之情,站起身来说道:“咱们眼下所处境遇,不但是福祸与共,而且成败关系着武林中正邪消长大局,如能胜得冥岳妖妇,从此而后,江湖上或可平静无波,退上几步来说,这场大劫大难过后,至少可给晚一辈的弟子们,留一点警惕之心,也可以减去日后不少纷争……”他转弯抹角的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到正题,顿了一顿,又道:“史兄『七星遁形』身法,早已扬名宇内,在场中人,大概都愿一学此等奇技,但择选之间,甚是为难,老朽主张此事应由史兄和大方禅师相商选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默然静坐,既无响应的举动,也无反对之人。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这等拖延下去,终非了局,倒不如直接了当的说将出来再说。当下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老衲就自作主张了,好在彼此之间,早已祸福同当,纵然有什么不妥之处,不妨再作商榷。”
  群豪彼此之间,相互望了一阵,仍是无人接口。
  大方禅师暗念一声“阿弥陀佛”,大声接道:“老衲斗胆相请,葛施主,伍氏昆仲、和张兄、侯兄、天风道友和史兄七人,共研那『七星遁形』的变化,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一笔翻天葛天鹏,和大方禅师有过数面之缘,心中暗道:我如不肯挺身而出,替老和尚解围,只怕这僵局甚难打开。当先站起身来,道:“老禅师以佛门清修之身,为我武林同道千百生灵奔忙,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星追魂侯振方,接口说道:“葛兄说的不错,兄弟亦愿为我武林临头大劫一尽心力。”
  大方禅师转脸望了伍氏兄弟一眼,神色间满是焦虑之情。
  一掌镇三湘伍宗汉,追风雕伍宗义相互瞧了一眼,双双起身道:“我们兄弟,恭领大师之命。”
  天风道长和三剑一笔张凤阁,也同时站起来,道:“史兄的『七星遁形』身法,早已名倾天下,我等得学奇技,甚感荣宠。”
  大方禅师暗暗松一口气,回头对袖手樵隐说道:“不知史兄的『七星遁形』阵势,几时可以演练纯熟?”
  袖手樵隐微微一笑,道:“此等之学,很难说出一定时限,如想穷通变化,十年之功不多,但如只求配合克敌,七日工夫,大概可以勉强够了。”
  大方禅师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寺院之中,早已为诸位备好了宿歇之处,诸位远道来此,想来已甚疲倦,先请歇宿一宵,明日再请各位,共商大事。”说完话,举手向窗外一招,七八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应手入室,分头带路,把群豪送到宿歇之处。
  方兆南和陈玄霜被一位小沙弥带到一座幽静的院落之中,合掌说道:“这院中东西两房,请二位各自选住一室。”
  原来少林寺清规森严,嵩山本寺之中,当有不准妇人女子入寺的规矩。这东岳明月嶂上分院,虽不如本院那等门禁森严,但也不准男女同室而宿,那小沙弥早已奉了令谕,把两人带入一座幽静的院落中,特别要他们分室而居。
  陈玄霜一颗芳心,早属情郎,而且对男女间事,还有些恍恍忽忽的不太了解,加上自幼在孤寂的环境中长大,俗凡之礼,羞怩之感,也较一般少女来的淡漠,听完小沙弥的话,先是一怔,继而嫣然一笑,瞧了方兆南一眼,道:“这小和尚多管闲事!”
  方兆南却被那小沙弥几句话,说的满脸通红,有如火烧一般,心中暗暗想道:我和她虽然冰清玉洁,但少年男女,日夕厮守一起,难免不生情愫,这样下去终非了局,但像她这般孤苦无依,天真无邪的人,虽有着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但也不宜在江湖之上走动,怎生安排她才好,倒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难题。
  陈玄霜看他脸上满泛红晕,呆呆出神,也不知他心中是怒是喜,伸出手来,抓住他左腕问道:“南哥哥,你在想什么?”
  方兆南正觉情愁幽幽,难以排遣,听她一问,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咱们这等相处下去,实在也非了局。”
  陈玄霜道:“是啊!咱们把几件事情办完之后,就找处景色宜人的地方住下,我这几日来,都在想着这件事情……”
  一阵山风吹来,拂起她垂在额前的秀发,但见她脸上泛现着从未有过的羞喜,缓缓的低下头去。
  方兆南微感心头一凛,道:“这几日你在想什么?”
  陈玄霜半闭星目,慢悠悠的抬起头来,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她此时情态,羞中带喜,言来委婉忸怩,风韵娇媚撩人。
  方兆南看了一眼,不敢再瞧,慌忙别过头去,说道:“我怎会知道你心中想的事呢?”
  陈玄霜婉然一笑,道:“你呀!你有时聪明过人,有时却是很笨很笨,我在想我爷爷说的话!”
  方兆南暗暗忖道:那老人待我情义如山,半月时光,把我培养成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单凭此点,我也不能亏待他留在这人世间的唯一骨肉。当下说道:“你想到陈老前辈说的什么话了?”
  陈玄霜道:“爷爷说一个女孩子,常在江湖之上闯荡,以清白女儿之身,混迹江湖之上,终非了局,当时我听不入耳,现在想来,实是一点不错。”
  方兆南轻轻的哦了一声,道:“江湖上奸诈无比,风险重重,女儿之身,实不宜在江湖之上闯荡。”
  陈玄霜道:“唉!现在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一身武功了,如果我不会武功,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就可以安心在家庭中,相夫教子,洗衣煮饭了。”
  方兆南心头微微一凛,笑道:“一个人的际遇不同,此等之事,就不能一概而论了!师妹不是平常之人,生活遭遇,都非平常之人可比。”
  陈玄霜笑道:“我怎么了,还不是和别的女孩子一般模样么?”缓缓向方兆南身上偎去,眉角眼梢之间,娇羞盈盈,似喜非喜。
  方兆南本想推开她偎上身来的娇躯,但见她慢慢的把双目闭了起来,似是心中甚有把握,方兆南决然不会把她推开一般,心头一动,暗暗忖道:她眼下孤苦伶仃,茫无所依,把我看成了她世上唯一的亲近之人,我此刻如要把她推开,只怕要大伤她的芳心。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咱们这几日来,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刚才又和人动手相搏,想来师妹定然很倦了。”伸出右手,扶住她偎来娇躯,轻轻的移放在自己右肩之上。
  陈玄霜突然睁开双目,说道:“南哥哥,刚才那白衣少女,是你的什么人?你好像认识很多女孩子?”
  方兆南想不到她突然会有这一问,顿时怔了一怔,笑道:“我在九宫山中,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因而相识。”
  陈玄霜道:“她待你很好么?”
  方兆南道:“她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陈玄霜忽然转过脸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她为什么要救你?”
  方兆南又被她问得呆了呆,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答复,愕在当地。
  陈玄霜忽的嫣然一笑,道:“我得谢谢她啦!要不是她救了你,只怕咱们也遇不见了。”
  方兆南听她自解自慰之言,心中既觉感动,又生畏惧,暗自想道:此女幼随祖父长大,老人家虽然武功绝世,但生性却极冷僻,只怕难以兼顾教养。看她近日的言行举动,爱恨之念,十分强烈,大有非友即敌之势,似是甚少中庸之道。
  陈玄霜看他一直低头沉思,不言不语,心中忽生不安之感,低声问道:“南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么?”
  方兆南道:“没有!”
  陈玄霜道:“那你为什么不讲话呢?”
  方兆南笑道:“我在想该说些什么才好!”
  陈玄霜正待接口,忽听一声重重咳嗽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两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每人手中托着一个茶盘,分别送至两座厢房中,退了出来。
  陈玄霜望着两人背影出了跨院,笑道:“这和尚庙里好多规矩。”
  方兆南道:“佛门之中,戒规素严,咱们在此地作客,自是应该守人家规矩,师妹请任择一室宿歇,咱们也该休息一下,有话等会儿再谈吧!”
  陈玄霜点点头,道:“你和那独眼老头拚剑术之时,耗消真力甚大,也该早些休息罢。”说着缓步向左边一室走去。
  方兆南目注她步入室内,才转身进了右面一座静室,但见明窗净几,布设十分简雅,靠壁一座松木榻上,早已放好被褥,窗前竹几上放着一把磁壶,一个茶杯,不觉哑然一笑,暗道:这些和尚们,也未免太小心了,不准男女同室,讲一声也就是了,连茶杯,也只送来一个,如是有人相访,连个敬客的茶杯也没有。
  心中忖思之间,人已到了竹几前面,随手端起茶壶,倒在杯中喝了两口,缓步登榻闭目而坐,运气调息。
  气血运行全身一周,精神已好转甚多,和衣仰卧下去,细想数月之中的际遇,只觉如梦如幻,诡奇神秘,充满了紧张。
  心念一动,只觉千百事端纷至沓来。他想到那死去的驼背老人,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为什么难疗治自身的伤势,使老迈之躯,忍受数十年的痛苦?他既不愿自己的孙女学习武功,却又把一身绝技倾囊相授,但又近乎惨酷的要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监视他的至亲骨肉练习武功,如果陈玄霜不能在他死前打通生死玄关,就要挑断她腕上经脉,要她落个终身残废,以他那伤病老迈之人,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的去九宫山中,寻找那“血池图”的下落?他似是身负着血海深仇,但又怕人发现了隐身之处,为什么不肯把家世,告诉他唯一的骨血?但却又替她安排了很多奇怪的后事,要她凭借一枚断梭,到黑龙潭畔,讨还旧物龙舌剑,为什么又把日期限定在八月仲秋,而他自己却又不肯早去把原物讨回,难道那代为守剑之人,年年仲秋之夜,都要到黑龙潭畔,去等待讨剑之人不成?陈玄霜的父母何在?纵然是死了,也该将葬身之处,告诉他们的女儿啊!
  他想到适才和萧遥子比剑时所用的那一招“巧夺造化”,硬被萧遥子指为昔年以“七巧梭”作标识,纵横江湖的妖妇的独门绝学。那威力不可思议的一剑,似乎使萧遥子的豪壮性格,有了甚大的转变,如果他说的不错,那可怜的老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苦衷,此中的情事,实叫人百思难解……
  他想起了风华绝代,但却冷若冰霜的梅绛雪,对月缔盟,东岳溅血。想起了袖手樵隐史谋遁,行年八十,方悔悟了已往之错。那可怜的一代侠医言陵甫,无缘无故,身受牵累,只落得疯疯癫癫……
  但觉思绪如潮,他数月来所经历的诸般怪事,一一从脑际闪过,一泻千里,难以遏止。
  正在想的出神之际,忽听一声“阿弥陀佛”起自榻前。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小沙弥合掌站在两尺之外,他只顾想着数月来经历的诸般情事,竟然不知那小沙弥何时到了身侧,当下挺身而起,说道:“小师父有事么?”
  那小沙弥欠身答道:“家师请小施主方丈室中相见,有事请教!”
  方兆南道:“有劳小师父去叫陈姑娘一声……”
  那小沙弥低声答道:“家师只请施主一人。”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指名请我一个人么?”
  那小沙弥恭恭敬敬的答道:“施主放心,小僧已追随师父身侧四易寒暑,从未听错过一句话。”
  方兆南疑念大动,暗道:难道他们对我仍有疑心,想把我和霜师妹分开,以减实力,然后分头动手?
  心中虽然怀疑,但外形却仍然保持着镇静,淡淡一笑,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沙弥人甚机敏,似是早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忧虑,微微一笑,道:“小僧今年虚渡一十五岁。施主但请放心,家师胸怀仁慈,做事光明正大,施主只管请去,决不会有什么不利施主的行动。”
  方兆南被他当面点破胸中隐密,反觉有些不好意思,暗道:江湖之上,少林派威名甚盛,他以少林方丈之尊,谅也不致施用这等下流手段来暗算我们,纵然明知暗藏埋伏,我也不能示弱于他。当下举步向外走去。
  那小沙弥抢前一步,走在方兆南前边带路,出了跨院,沿着一条白石铺成的通道,直向前面走去。
  转过了两座屋角,到了一处高耸的经楼前面,那小沙弥一合掌,退到旁侧说道:“家师在室内等候,小僧无命不能擅自入内,施主一人请吧!”
  方兆南看经楼两扇黑漆大门,半掩半开,难见室中景物,微一犹豫,侧脸望着那小沙弥笑道:“在下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还不致于对寺院中的清规一无所知,贵寺方丈室建在『藏经楼』中倒是未闻未见之事。”
  那小沙弥脸一红,道:“小僧口急失言,施主请勿放在心上,此处东岳分院,并非嵩山本院,家师住这『藏经楼』上。”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话也是不错,传闻“藏经楼”乃禅林寺院中极为重要的地方,嵩山本院的方丈,在少林一派中,身份最是尊崇,驻锡在“藏经楼”上,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正在忖思之间,那两扇半掩半闭的黑漆大门突然大开,两个三旬左右,背插戒刀的和尚,并肩而出,一齐合掌说道:“敝方丈已候驾多时了。”说完,各自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让客。
  方兆南微一点头,大步直向室中走去。走了五六步,到了一座侧门和楼梯交接之处,不觉犹豫起来,暗道:这藏经楼乃寺院中甚为重要之处,我如擅自乱闯,走错了地方,只怕不好。心中一生犹豫,停住脚步。
第二十章 妾意如绵
  但闻一声低沉的佛号,耳际间响起大方禅师朗朗的笑声,道:“方施主少年老成,实叫老衲敬慕。”
  语声甫落,侧门大开,大方禅师合掌微笑,当门而立。
  方兆南看那侧门之内,一片黝黑,心中暗暗忖道:这寺院之中,本是正大庄严之处,不知怎的竟然筑造了这等的密室。当下正容说道:“老禅师召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大方禅师乃一代武学宗师之才,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看穿了方兆南心中疑虑,微笑说道:“小施主看到我们这藏经楼,筑建的门户重重,想必对此起了疑心,此中原因,容老衲慢慢奉告,快请入内稍坐,老衲有事请教。”说完一侧身子,让开一条路来。
  方兆南一挺胸,大步向前走去,他目力本异常人,虽在黝暗之中,仍可见物,弯弯曲曲转过了六七个弯子,才见眼前一亮。只见那一所大厅之上,端坐着一代剑圣萧遥子,他旁侧,坐着手握竹杖的言陵甫。
  此人疯癫之症,似仍未愈,端坐在木椅上,呆呆的出神,方兆南大步入厅,他连头也没有转动一下。
  一处厅角中,放置了一座金鼎,鼎中香烟袅袅,满室幽香。
  大厅中除了萧遥子和言陵甫外,再无其他之人。
  大方禅师抢前一步,说道:“小施主连日奔走赶路,老衲本来不该再相惊扰,实因有几件难以了然之事,不得不请方施主来。”一面说话,一面肃客入座。
  方兆南还了一礼,就坐说道:“不知大师有何吩咐,在下如能相告,决不隐瞒。”
  大方禅师道:“老衲相问之言,或有不近人情之处,不过,此事非一二人生死之事,乃武林中的空前浩劫,尚望小施主能够顾全大局,尽答所知。”
  方兆南道:“老禅师请问吧!”
  大方禅师看他始终不肯答应知无不言,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位手握竹杖的老人,可是真的言陵甫么?”
  方兆南道:“不错,晚辈曾在九宫山寒水潭浮阁之上,和他畅谈甚久,决不至认错了人。”
  大方禅师道:“方施主可否把相遇言陵甫经过的详细情形,告诉老衲?”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好吧。”当下把相遇言陵甫的诸般经过,尽说出来。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畅言所知,老衲甚为感激。”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不知大师还有什么相询之言?”
  萧遥子突然插口说道:“那自伤左臂的白衣少女,是否真是冥岳中人?”
  方兆南道:“据晚辈所知,她确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
  大方禅师突然低宣一声阿弥陀佛,闭上了双目说道:“老衲本不该再以小人之心相疑,实因此事太过重大,不得不再问几句。那自伤左臂的白衣少女,不知和小施主如何称呼?”
  方兆南暗道:她那绢帕之上,自写妾雪之名,已为大方禅师所见,如果我故作神秘,讳莫如深,只有招致他们怀疑,倒不如坦然说出的好。
  心念一转,说道:“大师想必是见她绢帕上的署名,心中有疑,其实此事说将起来,甚觉可笑,直叫人难以启齿。”
  大方禅师道:“老衲无意之中睹人私简,对此心甚不安……”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也不必,她不过动了一时好奇之念,自言以身相许,其实冥岳中人,淫乱之风,早已不成禁律,岂能和她认真?”
  大方禅师微闭双目,肃容说道:“妇人女子贞德之名,重于生死性命,岂可随口污蔑?据老衲所见,那白衣少女容貌端正,不涉轻浮,施主且莫以罪名加人!”
  方兆南微笑道:“三媒六证,一无所有,几句有口无心相许之言,如何能够当真?”
  忽见萧遥子诚诚正正的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俗世儿女之见,我们武林中人,一诺千金,永无更改,那自是另当别论!”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愕,暗道:奇怪呀,怎么这两位德高望重、名满武林的高人,对人间小儿女燕婉之私,都是别具见地,而且言来庄庄肃肃,诚诚正正。
  大方禅师忽然合掌一笑,道:“老衲五岁入寺,九岁剃度,十一岁幸选为上一代掌门人的座前亲传弟子,对人间儿女之情,燕婉之私,从未涉猎,本不便多于饶舌,但因此举牵扯了我武林大劫,故而老衲不得不多此一问,她用情真假,对我们关系至大。”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恕晚辈愚拙,难观老禅师话中含意。”
  大方禅师缓缓由怀中取出一幅白绢,摊在案上,说道:“这幅白绢,是那位姑娘留下的图案,图案上的笺简,道尽冥岳中诸多惨酷之事,施主先请过目一遍再说。”
  方兆南低头望去,只见一座山谷之中,植满了花树,但那花朵的形状,却是生平从未见过。在那花树围绕之中,有一片草坪,中间写着八个娟秀小字,道:绝命之谷,招魂之宴,凡与此会,有来无还。四周都是耸立的山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布设。
  方兆南看了许久,看不出有什么凶险之处,忍不住问道:“老禅师博学多才,可看出这图案中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大方禅师摇头叹道:“老衲初时,还以为那花树有什么古怪,依照什么奇门八卦,五行生克之类布成了奇阵,特请萧老前辈共同研讨。那知反复研究良久,始终找不出一点可疑迹象,倒是那花朵的形状,引起老衲之疑,我自幼在少林内院之中长大,家师又甚喜花木,少林寺中,虽不敢说罗尽了天下奇花异草,但各种花木,我大都见过,纵然没有见过,也听人谈过,但对此花形状,却是毫无记忆,不过依据常情,想在花树上作出什么手脚,不过是毒水毒箭等暗器,果是这等暗器,那就毫无可惧了!”
  萧遥子道:“老朽潜居深山大泽,对各种山花奇草见的甚多,但却从未见过这等花朵形式,眼下已可大部确定,冥岳岳主,就是昔年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果真是她,决不致在这些花树之上,作什么手脚……”
  他微一沉吟,又道:“不过这绝命谷中,除了这丛花树之外,又毫无其他显眼布设,这就使人大费疑猜了。”
  大方禅师举手轻轻一错图案,取出一封密封的白简,交到方兆南手中,说道:“这封白简之上,写有留呈施主亲拆之字,老衲不便擅自作主拆阅。”
  方兆南接过白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字呈方郎亲拆”几个大字,不觉心头一震,呆了一呆,才继续向下看去,但见白简一角,草笔疾书着“望门寒妻梅绛雪敬上”。
  这等恭恭正正的称呼,字字如剑如刀,深深的刺入了方兆南的心中,暗暗叹道:看来她对那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竟然是十分认真了。
  拆开封简,里面是一张素白笺,只见上面写道:
  妾虽幼生虎狼之窟,耳濡目染,尽都是些血腥惨酷之事,但一点灵光,尚未尽泯,母训谆谆,深崁妾心,妇贞三从,言犹在耳,寒水潭面月誓盟,妾今生已为方门之人,恨妾身繁事牵绕,恐难追随左右以侍君身,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为君借箸代筹,宜早日纳妾为宜,世间男子,不乏三妻四妾,君不必为我有所迟豫。
  方兆南看得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满纸荒唐,似是而非,一知半解,莫名所以。”
  萧遥子一皱眉头,接道:“那函笺之上,说的什么?”
  方兆南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只管摇头叹息。
  大方禅师道:“施主且把函笺读完,如有什么可疑,咱们再从长计议。”
  方兆南继续向下看去:
  绝命谷中的各种布设,实非人能想象得到,妾亦不知其中奥妙,天涯路长,人生苦难,既知事不可为,又何苦要以卵击石,与会之人,生机甚渺,私心相期,君莫随来,妾将以一瓣心香,为君前程祝福。
  方兆南看的真情甚是激荡,暗自忖道:她对我情意如许深切,我竟然一无所知。继续向下看去,词意忽转,只见上面写道:
  言陵甫疯癫之症,虽然甚难医愈,但也并非绝无恢复之望,如能使他疯症复元,找出“血池图”的下落,依图索骥,寻得罗玄遗物,始可挽救狂澜,操握胜算。但时光短促,端午约期转眼即至,妾为君等代谋,不妨就与会人中,分派部份高手,隐身匿迹,设法疗好言陵甫疯癫之疾,再潜往“血池”寻取罗玄遗留之物,但此举必求隐密,万一风声略泄,则将绝此唯一生机。如若言陵甫疯症难愈,那就不如早除去此人,免得留为家师追寻“血池图”的线索。据妾所知,家师不得“血池图”前,尚有几分惮忌,一旦宝图到手,举世间再无她畏惧之事,天下武林人物必遭她辣手惨戮……书至此处,倏然而断,余音却显然未尽,不知何故,未再续书。
  方兆南沉思了片刻,把书笺交给大方禅师,说道:“在下和梅姑娘相识经过,书中已略有所述,想不到她一时奇念,事后竟会这般认真。不过,江湖险诈,敌心难测,是真是假,甚难测断,大师学闻广博,主盟大局,如何作处,全凭裁决,晚辈智虑平庸,实难妄论真伪。”
  大方禅师接过函笺,仔细读了一遍,白眉微耸,说道:“据此函笺所述,似非别具用心,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时间老衲亦难骤识真伪。萧老前辈武功智谋,均在老衲之上,或可鉴出真假,洞悉细微。”
  方兆南聪明过人,如何不知大方禅师弦外之音,当下微微一笑,道:“一切悉凭大师作主。”
  大方禅师把函笺交到萧遥子手中,说道:“萧兄请过目一观,老衲洗耳待教。”
  萧遥子看得十分认真,字字句句,似都要用心思索一番,足足耗去了一盏热茶工夫,才把一封残函看完,原函交还大方禅师,说道:“目下相距端午之日,还有两月时光,如若咱们能在一月之内,寻得『血池图』,自可分人去寻找罗玄遗物,但此望甚是渺茫,好在相距约期尚远,不必急在一时决定。眼下要紧之事,先求医治言陵甫疯癫之症,他素有神医之誉,天下名医无出其右,老朽虽然稍通医理,但怕难挽沉疴,医愈他疯癫之症。”
  转头望去,只见言陵甫仍然端坐不动,似是根本未听到几人对答之言。
  大方禅师把函简递交到方兆南手中,道:“言陵甫为失图而疯,只怕不是药物所能医得。”
  萧遥子道:“大师说的不错,咱们先把他身上几处重要的经脉、穴道打通,看看是否有效,再来作决定。”
  大方禅师沉吟了一阵,道:“那白衣少女离去之际,曾经对我说过,如无必胜把握,最好先期赴约,或可出他师父不意。”
  萧遥子道:“赴约之事,一时间很难决定,老朽且先动手试推言陵甫几个经脉要穴。”
  大方禅师合掌对方兆南道:“有劳施主,老衲甚感愧咎,疗救言陵甫之事,不敢再劳大驾,施主请回静室休息去吧!如有需求之处,老衲再派人相请。”
  方兆南站起身来,说道:“偏劳两位老前辈了。”转身向外走去。
  大方禅师离开坐位,大步追了上去,和方兆南并肩而行,说道:“不论任何寺院,藏经之处,都较修筑的牢固隐密,此楼初盖之时,因为地方太过荒凉,为防盗匪猛兽才把这座『藏经楼』修的门户重重。”
  方兆南笑道:“大师太过细心了,少林一派在武林之中,声誉清高,晚辈怎敢多生疑虑。”
  说话之间,人已出了“藏经楼”,大方禅师停下脚步,合掌说道:“『藏经楼』外,自有人为施主带路,恕老衲不远送了!”
  方兆南长揖告别,退出大门,立时有一个小沙弥迎上来代为引路,又把他送回静院之中,合掌告退。
  抬头看去,只见院落中一株矮松之下,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倚松出神,衣袂被微风吹得轻轻的飘动着,她似是正在想着什么心事,那小沙弥带着方兆南走入静院,她竟然毫无所觉。
  方兆南只瞧那熟悉的背影一眼,已知那人是谁,轻步走过去,低声说道:“霜妹妹,你在想什么?”
  那黑衣少女正是陈玄霜,只见她缓缓的转过脸来,幽幽说道:“你到那里去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方兆南歉然一笑,道:“大方禅师派人请我过去,相商一件事情,有劳师妹久等了。咱们这几日一直兼程赶路,刚才又和人动手相搏,你怎不好好的休息一下呢?”
  陈玄霜道:“我本来要睡觉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特地跑来问你,你却早已不在了。”
  方兆南道:“什么事这等重要?”
  陈玄霜道:“我忽然想起了『血池图』的事啦!”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血池图』怎么样了?”他只道身中暗藏“血池图”的事,已被陈玄霜暗中看了出来,故而心中十分不安。
  陈玄霜看他一直沉吟不答自己的问话,又接着说道:“你见过『血池图』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血池图现在我身上带着,我如据实相告与她,只怕她无意之中露了口风,但又不好欺骗她,忖思良久,仍是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仍然不出一言。
  陈玄霜忽然举起手来,在方兆南两眼前一晃,说道:“南哥哥,你瞧得见我的手指头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师妹大可不必为我分心,快请歇息去吧!”
  陈玄霜娇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再说心中有事,也难以入梦。”
  方兆南道:“什么事害你难以入梦?”
  陈玄霜举起手来,理理鬓边散发,说道:“刚才在大殿之中,听人谈起『血池图』的事,我忽然想起了幼年之时,曾听爷爷讲起过这件事。他本来是不肯告诉我这些事的,但那次不知何故却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可惜我已没法全记得了!”
  方兆南本想早些回到房中,他要安静的想想看,该如何处理自己身上的“血池图”,此图如果真是罗玄手绘的藏宝之图,自然非同小可,万一所托非人,影响所及,关乎着武林中正邪的消长之机,何况此图早已属梅绛雪所有,还不还她,也甚为难,兹事体大,不能视同儿戏,宁可背弃信约,也不能随便还她了事,听得陈玄霜提说此事,忍不住插口问道:“陈老前辈谈些什么?师妹可肯告诉我么?”
  陈玄霜笑道:“你这话不是问得很傻吗?我如不告诉你,跑来找你干什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你慢慢的想着说吧!此事关系很大,说错了,只怕要使很多人受到牵累。”他怕陈玄霜把紧要之处说错,故意把话说的十分严重,以提醒她的注意。
  陈玄霜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道:“可是我记不全了……”她微微一顿后,微笑道:“这样好啦,我想到的就说给你听,记不起的就不要说它。”
  方兆南四下张望了一阵,暗暗忖道:此地虽非谈话之处,但寺中清规甚严,又不便要她到房中去谈,只好席地而坐,笑道:“咱们就在这里谈吧!”
  陈玄霜微微一笑,倚松坐下,说道:“南哥哥,咱们要不要和这些人一起到绝命谷去?”
  方兆南道:“此事眼下还难决定,以后见机再说。”
  陈玄霜缓缓把娇躯偎了过来,靠在方兆南肩上说道:“爷爷告诉我『血池图』的事情时,我大概只有十二岁,那时,他的内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告诉我说他已难久留人世,除了得到『血池图』,我当时甚觉奇怪,还以为那『血池图』是一种难得灵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下去。”
  方兆南道:“不知陈老前辈说些什么?”
  陈玄霜道:“爷爷听我追问,好像还不愿告诉我,沉思良久,才对我说出那『血池图』的故事。”
  她回眸望望方兆南盈盈一笑,接道:“爷爷说那『血池图』,是一位博通天文,胸罗玄机的前辈奇人所绘,在那图案之中,暗示着一个隐密的所在。据爷爷说,那绘图的老人聪明无比,只要他随意作出一点东西,就要一个人耗去一生大部份时光去求了解,但如一旦豁然贯通了,那就一辈子受用不尽。”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所说的奇人,可是位名叫罗玄的人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我生平之中,爷爷只讲过这一件事给我听,可惜我那时年纪幼小,不知重要,没有留心去听。”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没有告诉过你,他见过那位奇人么?”
  陈玄霜点点头,道:“见过的!爷爷虽然没有告诉我他见过那位老人,但他每次说到那老人时,神情就十分庄重严肃,恭恭敬敬,如果他没有见过,当然不会那样尊敬他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这几个月来,你的见识增加了很多。”
  陈玄霜听他赞扬,心中似是十分快乐,轻摇粉颈,说道:“我不懂的事太多啦,但我会很用心去学,学的很能干……”她脸上莫名的泛上一层红晕,娇羞的投给方兆南多情的一瞥,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得很好。”言来深情款款,无限温柔。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她已把我看成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这孤苦无依的孩子,从小在寂寞中长大,和那身受内伤,困于病魔中的老祖父相处了十几年。现在,那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又撒手而去,我如再不能好好的待她,只怕她定然要十分伤心……
  想到了同情之处,不自觉的举起手来,轻轻抱在她秀肩之上,低头说道:“你是很聪明的人,只要肯用心,天下没有学不会的事情。”
  陈玄霜娇靥上泛起了十分欢愉的笑容,接道:“爷爷说那胸罗万有的老人,不但武功绝世,文才博通古今,而且星卜医道,造诣均深,经常奔行在名山大川之中,采集各种奇药,制成丹丸之类,替人疗病,不过那受惠之人,大都不知是受他之恩,只是在暗中把药丸送去,活人无算,以后,他却突然归隐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现在还活在世上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爷爷说,那老人不知何故,突然对尘世厌恶起来,独自飘然远走,世间所有之人,都不知他的去处,以后,江湖上就有了『血池图』的传说,当时爷爷并不相信,后来他亲自看到了那『血池图』,才知道传言不虚……”
  她轻轻的叹息一声,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那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呢!”
  方兆南听她言词直率,毫无顾忌之心,轻声说道:“你爷爷没有取到过那『血池图』么?”
  陈玄霜道:“记不得啦!但我想爷爷决不会取到,如果他早取得『血池图』,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内伤医好呢?”
  方兆南暗道:这话也是不错,但他见过“血池图”,大概是不会错了,以他那等绝世武功,竟然没有把“血池图”据为己有,看来此图,确是经过不少大劫大难了……忽然又想起师父一家人来,如若师父不得此图,也不致落得那等凄惨的下场,家破人亡。
  只听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哥哥,我记不起啦,咱们别谈这件事了!”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来,笑道:“你再慢慢的想吧!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陈玄霜随他站了起来,道:“我心中又想到了一件不解之事,不知可不可以说给你听?”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震,道:“什么事,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陈玄霜慢慢垂下头去,幽幽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你和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里就觉不安。”
  方兆南呆了一呆,说道:“咱们在江湖之上行走,要应付各等各样的人,见多不怪,你以后就会慢慢的好了!”
  陈玄霜叹道:“唉!我心中也想到了,这是件不该的事,但我见到你和那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中就难过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杀掉!”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
  陈玄霜突然把星目眨了一眨,两滴泪水滚了下来,黯然说道:“南哥哥,我要杀了她,你心里定然会恨我,是么?”
  方兆南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她是好人,你杀了她,那自是不应该。”
  陈玄霜凄凉的一笑,道:“要是别人杀了我,你心里难不难过?”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那自然很难过。”
  陈玄霜突然一耸秀眉,正容说道:“如果有人把你杀了,你猜我难不难过?”
  方兆南笑道:“这我就猜不着了!”
  陈玄霜满脸坚决之色,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难过。我要把杀死你的人捉来,把他慢慢的杀死,然后把你的尸体,移置到一处人迹罕到的山洞中,我守在你的尸体旁边……”她脸上泛现出深挚的情爱,一个字一个字的接道:“和你死在一起。”
  这一句话,字字如铁锤击岩般,敲在方兆南的心上,还未想到该如何答复陈玄霜,她已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此女爱恨之心,强烈无比,言词之间,毫无缓和余地,虽只是心中思想之事,但说来词意坚决,使人毫不怀疑,她真能做得出来。
  方兆南望着她缓步而去的背影,流露出无限凄凉。一心想叫住她,但话到口中之时,突然又忍了下去,暗道:我如此刻叫她回来,说几句慰藉之言,只怕又要引起她心中误会,不如以后再设法劝解她的好。
  但见陈玄霜慢慢移动的窈窕背影,逐渐的远去,隐入室中不见。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回到自己室中。他这几日来兼程赶路,又连番和人动手,早已感到疲累不堪,但心中事端纷至沓来,又无法安得下心休息。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想到近月来的际遇,如梦如幻,已往敬慕梦向的武林高人,想不到在这短短数月之中,大都见到了。而且以自己这等籍籍无名的人物,在短短的时日中,竟和列名当代武林中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同坐同食,把盏论交,这等事情,如非身历其境,想也难以想到。
  忽然想到了张一平来,他身受重伤,留在抱犊岗朝阳坪上,不知怎的竟然也赶到了这明月嶂,参加英雄大会。细想他适才在偏殿中对待自己的情形,好像整个人,完全变了一般,此中定有着甚大隐密……
  心中愈想,愈觉其事可疑,恨不得立时去找张一平问个明白,霍然站起身来,向外奔去!
  只见一抹夕阳,反照过来,天色已然快近黄昏时分,心中突然一清,暗道:与会之人的宿歇之所,漫无一定,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只怕没有人能够得知,现在天色已晚,我如到处乱跑,只怕又要引起别人一番疑心。心回念转,又缓缓退入室中,和衣而卧,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甚是香甜,醒来已是深夜时分,满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耳际间风声呼啸,夹杂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雨来了。
  方兆南坐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摸索着下了木榻,向前走去。他记忆之中,依壁竹几之上,放有茶水,醒来口中甚渴,直觉的向前走去。他目力本有过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隐约见物,伸手取过竹几之上放的茶壶,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入口冰冷,好睡初醒的慵困之意登时消去,神智忽然一清。
  但闻风啸强猛,雨声盈耳,外面的风似是甚大。
  他默然静立了一阵,正待回到木榻之上,静坐运功,忽见一道闪光,划空而过,不禁转头向外望去。
  紧接着雷声隆隆,震耳欲聋,隐约之间,似觉窗外静院中,映现出一条人影。
  心中疑念即起,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打开窗子,忽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挟着点点雨珠打在脸上。
  又一道闪光划起,强烈耀目,借着闪光望去,果见风雨中,站着一个长发披垂的少女。
  在这等风雨交加的深夜中,戒备森严的寺院里,外人纵然敢来,只怕亦难逃过少林寺和尚的重重暗桩监视,势非引起一场骚动不可,这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了。
  心念一动,顾不得风雨吹打,纵身一跃,飞出窗外。雨滴如珠,吹打在身上,片刻之间衣履尽湿。
  他心中虽然料定那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但仍不敢稍松戒备之心,暗中运气相护,缓步走了过去。
  那长发披垂的少女似是已警觉有人向她走去,缓缓的转过身来。风强雨猛,有如瀑布急泻,站在风雨之中,宛如置身在滔滔的大河里,两人虽然相距不过四五尺远近,但方兆南仍然无法看出对方的面貌。
  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南哥哥,你睡醒了?”
  这声音一传入耳,方兆南立时就认出对方是谁,急步走了过去,说道:“霜师妹么?这大风雨,你不在房中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陈玄霜道:“我睡不着,在你窗外站了很久啦!看你好梦正甜,不忍叫醒你。”
  这几句话情意深长,胜过千百句盟约誓言,方兆南大为感动,伸手抓住她衣袖,说道:“春寒料峭,夜雨如冰,你在风雨中淋打,就不怕受寒生病,快走啦!有话咱们到屋里去说。”牵着她的纤纤玉手,直向房中走去。
  方兆南出来时,从窗口中纵跃而出,那房门仍然反扣着,推了一把,没有推开,才想起房门还扣着,微微一笑,道:“我也急糊涂啦!忘了房门未开,咱们从窗口爬回去吧!”
  两人回到房中,方兆南反手把窗门关上,取过火石,点上油灯,房中骤然大亮。
  方兆南的衣服,亦为雨水淋透,水珠滚滚,酒落地上。陈玄霜忽然庄重的说道:“南哥哥,你快去坐到竹椅上。”
  方兆南虽不知她用意何在,但见她说的郑重其事,只好依言坐了下去。
  陈玄霜低声说道:“不论我做什么事,你都别动!”
  方兆南略一沉吟,笑道:“好吧!”
  陈玄霜似是十分高兴,嫣然一笑,道:“你要动一动,我就要生气啦!”
  方兆南道:“你要做什么?”
  陈玄霜笑道:“你先不要问嘛!”
  方兆南无可奈何的说道:“不管做什么,我一定不动就是。”
  陈玄霜转过身去,走近木榻之上,取过方兆南衣服鞋袜,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抬起头来,仍甚不放心的说道:“不要骗我。”搬起方兆南一条腿来,替他脱去湿透的鞋袜。
  方兆南甚感不好意思,脸上一热,说道:“此等之事,怎敢相劳师妹,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玄霜一面擦着他腿上的水珠,一面接道:“你答应过不动的。”
  方兆南正容说道:“师妹已是婷婷少女,我也年过弱冠,咱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牵手言笑,已是不该,岂可这等逾越男女礼防?”霍然站了起来。
  陈玄霜慢慢抬起头来,说道:“难道你以后不想娶我么?”此等之言,竟然在她口中说出,而且满脸严肃,庄庄重重,似是她心中早已把方兆南看作了未来的丈夫。
  方兆南听得呆了一呆,道:“这等终身大事,岂是儿戏,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如何能草草决定?”
  陈玄霜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唉!我从小就没人好好教养我,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到以后总归要作你的妻子,那自然要替你铺床迭被的服侍你更衣梳洗。可是这些事,我从来没有作过,以后做将起来,只怕难以作好,现在看到你满身衣履尽湿,忽然想到该给你换换衣服了,难道我作的不对么?”她这一番话,说的情意深重,诚挚无比,自自然然,毫无牵强造作,至情至性,率直感人。
  方兆南暗暗忖道:除了她年迈重伤的祖父之外,我是她生平中第一个相识之人,也许在她心目之中,早已觉得我待她深情如海,在这茫茫人世间,是她唯一可信可托之人。对一个情窦初开,一知半解,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能责以俗礼,何况我这数月之中,对她的言行举动,也逾越礼防太多,自是难怪她生出很多奇想。
  心念转动,油生怜惜,轻轻拂着她满是雨水的秀发,说道:“世间有很多明教礼法,动辄加罪于人,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虽然咱们武林中人,不太讲求礼数,但也不能太过放荡,人言可畏,名节攸关,你快些回房去吧!换过湿衣,早些休息,不要冻病了,有话咱们明天再谈。”
  陈玄霜凝目寻思了片刻,说道:“唉!也许再过几年,我就不会这样的傻了。”突然举起双手,蒙着脸向外奔去。
  方兆南追到门口,只见她冒着风雨,穿过静院,向自己卧房之中奔去。他扶在门上,望着那消失在风雨中的背影,心底真情激荡,几乎忍不住要追过去。他知道刚才的言词神态,大伤了她的芳心,但他终于忍住了心中情感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如若不能克制心中的冲动,只怕以后更难和她相处。
  他无心再静坐运功调息,换去湿衣,躺在床上,脑际中思潮汹涌难以遏止。
  在他脑际中泛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念头,他对梅绛雪可以说毫无情意,但心灵上,却隐隐觉得寒水潭对月缔盟的一事,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枷锁,在下意识里,又不自觉承认梅绛雪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尽管他不肯对任何人承认此事,就是他自己细想起这件事来,也不肯承认。
  这是种十分微妙的感觉,那几句被形势迫逼出的誓言,在他心中构成了一种无法推卸的负担,每当他和陈玄霜相处在一起时,这负担就突然加重,使他惶惶不安……
  一宵过去,天亮就有小沙弥送上了早餐。
  他心中正想着心事,转头望了那小沙弥一眼,也没有理他,仰脸望着屋顶出神。
  那小沙弥看到方兆南换下来的湿衣,随手拿了起来,说道:“小施主的衣服我拿去替你洗了。”
  方兆南转身嗯了一声,瞧也未瞧一眼。直待过半个时辰之后,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的“血池图”来,再找那换下的湿衣,早已不见,不禁心头大急。
第二十一章 得而复失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方兆南匆匆奔出寺院,一路找去,想找到那小沙弥讨还湿衣,但他对那小沙弥的形貌,毫无印象,只知是那送早餐来的小沙弥取走了湿衣。
  他这等茫无头绪的问法,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这样笨呢!想那厨下,对送早饭的小沙弥早已经分派指定,何不到厨下去问?心念一转,直向厨下奔去。
  少林派掌门方丈,邀请天下英雄聚会东岳明月嶂上分院,不但在少林一派中,是件异常隆重的大事,就以整个江湖来说,也甚为哄动,主厨的和尚,都是少林本院中带来的名厨。
  方兆南赶到厨房,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和尚,正在洗刷碗筷,除那和尚之外,厨中再无别人,想是早餐初过,主厨的和尚都已去休息了。
  那和尚听到脚步声,转头望了方兆南一眼,微一颔首,又继续工作。
  方兆南走上前去,抱拳一礼说道:“借问大师父!”
  那和尚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擦,合掌当胸说道:“施主有何见教?”
  方兆南道:“今晨分送早饭的几位小师父,不知现在何处?”
  那和尚笑道:“施主可是问那送饭的小沙弥么?”
  方兆南道:“不错,不错,不知他现在那里?”
  那和尚笑道:“那送饭的小沙弥,共有一十二个,不知施主问的是那个?”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我问今晨向东面跨院送早饭的小师父。”
  那老和尚摇摇头,笑道:“东面共有三处跨院,不知是那一处,而且他们又是自行分道送上,并无固定分配,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施主可有什么事么?”
  方兆南急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丢了。”
  那和尚听得怔了一怔,道:“寺中戒备森严,如何会丢东西。那十二个小沙弥都是由敝寺住持方丈由少林寺嵩山本院中带来之人,决不敢偷窃施主之物!”
  方兆南接道:“不是偷窃,他们拿了我一套换下的衣服。”
  那和尚躬身接道:“既然不是偷窃,那就不要紧了,如是他们拿去,自然会再送来,大概他们是拿去洗的吧!”
  方兆南道:“我衣服之中,装有东西,如果他不知道放进水中一泡,那就糟了。”
  那和尚微一沉思,摇摇头道:“只怕是晚了吧!洗衣之处,就在这厨房侧面后院之中,那里有一道引来的山溪,施主请到后院瞧瞧,看看能不能赶得上。”
  方兆南不再和那和尚多说,当下离开厨房,直向后院奔去。
  进了一道圆门,果见一个三亩地大小的后院,院中满植花树,由外面引来一道山泉,由院横贯而过,流水潺潺,如鸣佩环。溪边的花树上,晒了三十多套衣服,方兆南一眼之中,立时瞧到了自己的衣服,急步奔了上去。
  花树丛中,闪出来两个小沙弥拦住了去路,道:“施主可是要取衣服么?”两人甚是聪明,一瞧之下,竟然猜到了方兆南是来取衣服的。
  方兆南道:“不错,我衣袋之中放着东西……”
  左面一个小沙弥不等方兆南话完,已抢着接道:“施主您请放心,凡有遗忘在口袋中的东西,我们都已检查取出,好好的放起来了。衣服晒干之后,自然会把你袋中之物,连衣服一并送上,此刻施主如若一动,反易把我们洗晒的衣服弄乱了。”
  方兆南急道:“我只要瞧瞧也就是了。”说着话一侧身,向旁侧那晒衣之处冲去。两个小沙弥也不好拦阻于他,只好随在身后,跟了过去。
  方兆南奔到自己衣服之处,仔细的摸了一遍,果然放在袋中的“血池图”早已不在,登时脸色大变。但他究竟是异常聪明之人,略一忖思,立时恢复镇静。他知道自己这等大失常态的神情,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会引起更多的怀疑。转头望去,只见两个站在身侧的小沙弥凝神相望,心中果似已生了疑念。
  方兆南故示平静的淡淡一笑,道:“我袋中之物,甚怕水泡故而急急赶来,想不到诸位小师父个个心细如发,已然替我收了起来,不知那捡出之物,放在何处?”
  他这番谎言说得入情入理,竟把两个小沙弥说的深信不疑,转身用手指着花丛深处一间青石筑成的房子,笑道:“所有遗忘在衣袋之物,我们都把它取了出来,存在那石房之中,而且还分派有人看守,施主既然急于找到遗忘在袋中之物,请到那石室中去看看吧!”
  方兆南抱拳说道:“有劳了!”转头直向那石室所在奔去。
  这座石室大约有三间房子大小,方兆南赶到之时,室中早已有人,仔细一看,不禁心头大震。原来那站在石室中的,正是方兆南亡师好友张一平和袖手樵隐史谋遁,在他两人身侧,站着一个小沙弥,神态木然,似已被点了穴道。
  方兆南定定神,抱拳对张一平和袖手樵隐一揖,还未来得及开口,张一平已抢先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神情冷峻,直似换了个人一般。
  方兆南怔了一怔,答道:“弟子来找一件东西,张师伯……”
  张一平冷笑一声,接道:“找什么?”
  方兆南只觉他言词神情之中,充满着敌意,又不禁呆了一呆。
  袖手樵隐举手在那神态木然的小沙弥背心上拍了一掌,冷峻的望了方兆南一眼,向后退了几步,挡在门口。
  但闻那小沙弥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望了几人一眼,又回头瞧瞧松木桌上堆积之物。
  袖手樵隐冷冷的说道:“什么人点了你的穴道?这室中的东西,可有遗失么?”
  方兆南原想这小沙弥的穴道定是两人中的一个动手点制,但听袖手樵隐询问之言,才知张一平和袖手樵隐,并非同路之人。
  那小沙弥怔怔的瞧了三人一阵,摇摇头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形貌,这桌上之物……”
  他仔细把案上放置之物检视了一遍,道:“好像遗失了一件图案……”
  方兆南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不自禁的追问道:“那人高矮形貌,你一点都记不得么?”
  小沙弥摇头说道:“那人来的疾快如风,我觉得有异时,穴道已然被点了。”
  袖手樵隐冷冷的说道:“快去禀告师父,要他快些赶来。”
  张一平侧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你那师妹交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短短数月不见,这位张师伯的为人,似和往常已大不相同,眼下袖手樵隐也在此地,如何能将“血池图”遗失真象告诉他?正感左右为难之际,忽听一阵沉重的步履声传入耳际。
  抬头看去,只见大方禅师满脸肃穆之色,和被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并肩而来,在两人身后,紧跟着四个身披黄色袈裟的护法。
  原来方兆南找到厨下,问那洗碗老僧之时,早已有寺中和尚,暗中报于大方禅师,是以,袖手樵隐命那小沙弥去禀告大方禅师时,尚未动身,大方禅师已和萧遥子,带着四大护法赶到。
  大方禅师略一打量室中情形,说道:“诸位不在室中休息,不知到这荒凉后院之中,有何要事?”
  方兆南道:“晚辈来此寻找一件遗忘在衣袋中的物件。”
  大方禅师低沉的说道:“找到了没有。”
  方兆南简短的答道:“没有。”
  大方禅师一耸白眉,道:“不知施主遗失的是什么东西?”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容晚辈想上一想,再告诉老前辈吧!”
  大方禅师果然有容人之量,转脸望着张一平道:“施主虽未得老衲相邀之函,但既然闯过前山一十三道拦截,一样是我们少林寺中嘉宾。”
  张一平冷然一笑,没有答话。
  大方禅师微微一顿,又道:“施主可也是寻找遗忘在袋中之物么?”
  张一平道:“不是,在下是来寻找一件亡友遗物。”
  大方禅师低沉的宣了一声佛号,道:“尊友遗物,不知何以会在此地?”
  张一平冷然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是亡友遗物,被他忘恩负义的门下弟子,吞为己有,我已从九宫山中,追踪他到了此地。”
  他虽未指出方兆南的姓名,但在场之人,都知他说的是方兆南,不禁一齐把目光转投到方兆南身上。
  方兆南只听得一股怒火,由心中直冒上来,正待反唇相讥,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张师伯以往待我甚好,但这次在东岳相见之后,却一直视我如敌,想来其中定然有着什么原因,他是尊长之辈,骂上几句,也无伤大雅。当下又忍了下去。
  大方禅师又回头望着袖手樵隐,道:“史兄何以也来到此处?”
  袖手樵隐伸手一指张一平道:“我追踪此人而来,但仍是晚到了一步,以致那位小师父仍然被人点了穴道。”
  他自昨天当着天下高手,被大方禅师说服之后,立志要以余年,替武林后辈做一点可资思慕之事,果然把冷僻的性格,改正了不少。
  大方禅师回头对四个黄衣护法的和尚说道:“传谕下去,查询昨夜中各处分卡,是否发现入山可疑之人!”
  四个黄衣护法,齐齐合掌当胸,说道:“敬领法谕。”一齐转身而去。
  大方禅师高声说道:“查询务求明确,纵然是稍见警兆,也不得隐讳不报。”
  四僧齐声说道:“弟子等遵命!”
  大方禅师遣走四僧之后,又望着方兆南说道:“如果昨夜中没有入山之人,施主遗失之物,当仍在本寺之中,但望相告遗失何物,老衲查问起来,也较方便。”
  他说话神情,不但面容庄肃,而且慈眉耸立,善目中神光隐隐,显然此事,已引起这位有道高僧的怒火。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形势,已成欲罢不能之局,只怕要招惹出甚大麻烦,但如说将出来,亦将引起一场甚大风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说与不说,犹豫难决。
  大方禅师望着方兆南,脸色十分严肃的说道:“小施主年纪虽轻,但花样却是最多,如你遗失之物,纯属私人所有,老衲追寻出来,自当原物壁还。如果那失物牵缠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老衲斗胆暂为保存,话先说明,免得届时责怪老衲不近人情!”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老禅师德高望重,晚辈心虽不愿,但也不便和老禅师闹得彼此不快。”
  大方禅师气得冷哼一声,回头望着张一平道:“施主到处乱闯,不知是何用心?”
  张一平微微一皱眉头,道:“佛门之中,素为清静之地,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大方禅师脸色一片肃穆,眉宇之间已隐隐泛现怒意,但他仍能忍隐不发,庄严的说道:“嵩山少林本院,清规森严,天下无人不知,但也不容人擅自乱闯……”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老衲如若独断处置你,想你心中定然不服,这东岳大会,既是天下英雄聚集之会,老衲就把你这轨外行动,提请众意公决!”
  萧遥子突然插口接道:“眼下首要之事,追查那遗失之物最为要紧,老朽之意,想请大师先问出遗失何物?”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一定要问么?”
  萧遥子道:“如不先问出失物之名,查将起来,怎能事半功倍?”
  方兆南仰首望天,迟疑一阵,缓缓的说道:“诸位老前辈,既然一定要问,晚辈就不得不说了,那遗失之物……”心中一阵犹豫,又住口不言。
  袖手樵隐大怒道:“究竟是何等之物,你这般吞吞吐吐,怎算得大丈夫行径?”
  方兆南望了袖手樵隐一眼,冷冷答道:“血池图!”
  全场中人除了张一平,都听得怔了一怔。萧遥子一拂胸前长髯,道:“此话当真么?”
  方兆南道:“一点也不假。”
  大方禅师道:“那『血池图』既然在你身上,为什么不早说呢?”
  方兆南道:“此图虽在我身上保存,但并非我所有。”
  张一平突然接道:“这话说得倒还有点人心,图是你师父所得,你师父既然死了,自然是他女儿所有了。”
  方兆南道:“可惜我那师妹也已不在人世了。”言下神情凄然,泪珠夺眶而出。
  张一平口齿启动,但却欲言又止。
  方兆南叹息一声,说道:“纵然我那师妹还活在世上,这『血池图』也不能算是她的了。”
  张一平怒道:“不是她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方兆南道:“认真的说将起来,这血池图应该是知机子言陵甫所有。”
  大方禅师道:“此图既该是言陵甫之物,不知何以会到了你的身上?”他忽然想到那白衣少女给方兆南的函笺之上,曾经提到过此事,显然那“血池图”存在他身上一事,不但言陵甫不知道,就是白衣少女也不知道,方兆南身怀之图,不是明抢,就是暗窃。
  方兆南道:“大师问的不错,图既非我有,但却由我收藏。”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那『血池图』源出谁手,晚辈不知,但我师父却为此图遭了满门被杀的惨事。家师英明过人,事先早已有备,把那『血池图』交给我师妹,带到抱犊岗朝阳坪史老前辈之处躲避,原想借重史老前辈之力,托护翼下,那知冥岳中人早已暗中追随而去……”
  他回眸望了袖手樵隐一眼,接道:“史老前辈不肯出手,拖延到敌人援手赶到,一场血战,史老前辈虽然手歼冥岳三獠,但可惜出手过迟,后援敌手又极凶顽,那时晚辈武功有限,无能相助,和师妹借史老前辈朝阳坪后山密道,逃了出来,那知在那密洞之中,又遇到一个前辈怪人!”
  大方禅师回头望了袖手樵隐一眼,道:“史兄,这位方施主说的都对么?”
  史谋遁点点头道:“不错。”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位前辈怪人被人在身上涂了化肌消肤的药物,见不得日光,下半身肌肤都已化去,剩下两根干枯的腿骨,但她竟然还未死去,而且武功仍在,把我们两人穴道点住,由我师妹身上搜出了『血池图』,迫我拿图到九宫山中去找知机子言陵甫,以图换取生肌长肤的药物,并且留下我师妹作为人质,晚辈只得赶到九宫山中,找到了言陵甫,以『血池图』换得药物,是以,那『血池图』应该为言陵甫所有!”
  大方禅师冷然问道:“『血池图』既被你换了药物,不知何以竟仍在你的身上?”
  方兆南道:“言陵甫得图之后,送我离开寒水潭时,被那位梅姑娘偷入浮阁,偷窃了去……”
  大方禅师道:“梅姑娘是什么人?”
  方兆南道:“就是昨日那自伤左肩的白衣少女。”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低声说道:“阿弥陀佛!那位姑娘倒是可敬可重之人!”
  方兆南接道:“言陵甫回到浮阁,发觉『血池图』遗失不见,又把我追了回去,但再返回水上浮阁,丹炉也被毁去了,一急之下,得了疯癫之症……”当下把诸般经过情形,尽都说了出来,不过却把他和梅绛雪对月缔盟一事,隐了起来。
  萧遥子听完之后,插口问道:“你说了半天,还未把那洞中的怪人姓名说出。”
  方兆南道:“当时晚辈并不知她姓名,事后带史老前辈同去,由她遗物之中,才发觉她竟是二十年前驰名江湖的女魔头俞罂花。”
  萧遥子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道:“她真的已经死了么?”
  方兆南黯然说道:“晚辈归去之时她已死去,连我那师妹也被她害死在洞中了,想来定是她伤重将死之前,出手杀害了我的师妹。女魔头一生之中,作了无数淫恶之孽,临死之前竟然还出手伤人,当真是至死不悟,她受了数年消肤化肌之苦,也算是一大报应。”
  萧遥子轻轻的咳了一声,望着袖手樵隐说道:“史兄隐居在朝阳坪有数十年之久,想来定然知道此事了?”
  袖手樵隐摇头答道:“说来惭愧得很,我在朝阳坪住了数十年,竟然不知鼎鼎大名的玉骨妖姬,和我邻居了十几年的岁月。”
  大方禅师轻轻叹息一声,望着方兆南道:“唉!你心中既有着这样多的秘密,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如今宝图遗失,找起来只怕十分不易!”
  方兆南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大方禅师挡在那石室门口,微闭双目,合掌而立。
  石室中陡然沉静下来,良久不闻人声。
  张一平静站了一阵,突然大步向外冲去,口中大声喝道:“大师请站开一些,让出去路。”
  大方禅师低声说道:“暂时屈驾一会,等下再走不迟。”
  张一平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举手向大方禅师推去,出手力道甚大,推向大方禅师左肩的“肩井穴”上。
  大方禅师突然睁开双目,神光如电的瞪了张一平一眼,道:“阿弥陀佛!施主要和老衲动手么?”肩头一侧,让开穴道之位,硬接了张一平推来的一掌。
  方兆南目注袖手樵隐,欲言又止。
  萧遥子冷哼一声,道:“如果自信清白,那就稍等一会儿再走不迟,如再擅自动手动脚,可是自找苦吃!”
  张一平一掌推在大方禅师肩上,如击在坚铁岩石之上,不但未能伤得对方,而且隐隐觉着对方反弹之劲,十分刚猛,不禁微微一呆。
  大方禅师突然回目望着袖手樵隐问道:“史兄,这位张施主在你朝阳坪上养息好伤势之后,自行离去的么?”
  此言正是方兆南欲问之言,暗中凝神静听。
  袖手樵隐思索了一阵,道:“当时我和冥岳中后援高手打的十分激烈,此人坐在旁边,一面疗伤,一面观战,激战一阵之后,来敌忽然自行撤走,此人又在我朝阳坪上留住旬日之久,伤势大好,自行离去,不过,我当时并未问他行踪。”
  大方禅师默然不言,凝目沉思。
  又过了片刻工夫,四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匆匆赶了回来,相距大方禅师五步左右时,停了下来,一齐合掌躬身说道:“弟子等分头查询,昨夜并未发现有人登山。”
  大方禅师脸色凝重,冷笑一声,目注张一平,道:“咱们眼下之人,以施主嫌疑最大,但老衲素不愿逼人过甚,施主请三思之后,再答老衲问话。”
  张一平冷冷说道:“大师这等语不择言,不知是何用心?”
  大方禅师闭上双目,不答张一平的问话,口中低诵着大悲经。这篇经文之中颂赞我佛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宏愿,听来庄严肃穆,有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
  一篇经文诵完,大方禅师脸色,也随着变得异常平和,缓缓伸出手去,微笑说道:“千百武林同道,生死非同小可,施主何不一开善念拿了出来?”
  张一平疾向后退了一步,道:“拿什么?”
  大方禅师道:“血池图!”
  张一平摇头冷笑道:“大师且莫含血喷人!”
  大方禅师白眉微耸,庄肃的说道:“施主如不肯拿出图来,可莫怪老衲要失礼了。”
  张一平道:“你待如何?”
  大方禅师微现愠色,说道:“难道老衲就不能搜查你么?”
  张一平举起双手,大声笑道:“大师如果怀疑在下,尽管搜查就是。”
  大方禅师微一犹豫,回头对四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说道:“你们搜搜这位施主身上,举动之间,务求仔细,但却不得流于粗野。”
  四僧躬身领命,一齐走向张一平身侧。
  张一平倒是毫不在乎,撩起衣袂,笑道:“四位大师尽管请仔细搜查。”
  四个和尚一齐动手,在张一平身上搜查起来,四僧果然搜查的十分仔细,凡是可能藏物之处,全都搜到,但却一无所见。
  张一平待四僧停下手后,冷笑一声,道:“几位师父还要不要搜查在下的鞋袜?”
  大方禅师一派掌门之尊,行事作人,一向光明正大,听得张一平讥讽之言,不禁脸上一热,心中暗暗忖道:“血池图”关系武林中正邪存亡的大劫,非同小可,纵然日后身受武林同道非议,也不能不查个明白。当下暗一咬牙,说道:“张施主既如此说,老衲恭敬不如从命。”
  此言大出在场所有之人的意外,四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更是听得呆在当地,只觉掌门师尊此刻之言,和他平常处事作人,大不相同。
  方兆南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道:不论那“血池图”是不是张一平师伯偷窃,但他在江南武林道上,甚有人望,这脱鞋之辱,如何能够忍得下去?
  正待出言阻止,忽听大方禅师对四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说道:“你们怎么站着不动,难道没有听到我的令谕?”
  张一平原本想讥讽大方禅师一下,那知弄巧成拙,被武林同道敬如泰山北斗的一代高僧,竟然借言下令,搜他鞋袜,心中好生为难,但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又不便推脱不算,只好把鞋袜脱了下来。
  方兆南看大方禅师脸色一片肃穆,心知自己出言相阻,也决难阻拦得住,只恐言效相反,激起双方怒火,形成拚斗之局,当下说到口边之言又咽了下去。
  张一平脱去鞋袜,高举手中,冷冷说道:“几位仔细看看,还有可搜之处?”
  大方禅师转脸瞧着那小沙弥,冷然说道:“客人之物,竟遭遗失,守护不力,罪无可贷,暂记三年面壁之罚,速返嵩山本院,立交『戒持院』中执处。”
  那小沙弥合掌躬身说道:“弟子谢师尊慈悲。”
  大方禅师目光移到袖手樵隐身边,说道:“史兄何以也到了此处?”
  袖手樵隐听得面泛怒意,双眉一耸,正待发作,忽然长长吁一口气,道:“记得老樵子刚才已向大师说过了吧,我是追踪此人而来。”举手一指张一平。
  大方禅师又转脸问那小沙弥道:“你到那里去了?”
  小沙弥道:“弟子寸步未离此地。”
  大方禅师冷笑道:“既然寸步未离,何以不知守物被盗?”
  小沙弥道:“弟子被人点了穴道。”
  大方禅师高声问道:“什么人点了你穴道,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么?”
  小沙弥垂头答道:“那人出手甚快,弟子闻得风声,尚未来得及回头,穴道已先受制。”
  大方禅师面现为难之色,沉吟不言。
  要知这班与会之人,都是武林中甚有名望的人,不论何人均难忍受窃盗之讥,这小沙弥既然提不出一点可资追寻的线索,但又势难大肆搜查与会之人,只恐一个处理失当,引起自相残杀之局。
  萧遥子、袖手樵隐似都看出了大方禅师为难之情,齐声说道:“大师不必为此事忧烦,当前急务,是应付冥岳之会,不论『血池图』下落何处,待冥岳之会过后再找不迟。”
  大方禅师忽然微微一笑,道:“两位高论甚是……”
  张一平忽然大声笑道:“在下可以离开此地了吧!”说罢大步向外冲去。
  大方禅师右臂一横,欲待拦阻,但不知何故,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扬手向张一平后背点去,一缕指风应手而出。
  但见张一平身躯微微一颤,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几人一眼,加快脚步而去。
  方兆南忽动故旧之情,放腿追了上去。但觉人影一晃,袖手樵隐疾如飘风般横移过来,拦住去路,说道:“他已被我用混元气功,逼出的指风,隔空打伤他的太阴肺经『中委』要穴,十二个时辰之后,伤势就要发作,就算他疗救得法,也要三个月以上时间,才能打通伤脉,那时我们已赴过冥岳之会,生死胜败已分,再找他也还不迟,现下放他去吧!”
  抬头望去,张一平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说道:“我不是追他。”
  大方禅师目注方兆南,正容说道:“老衲有一件事,想和施主商量商量,不知能否见允?”
  方兆南道:“老禅师但请指教,只要在下力能所及,决不推诿就是。”
  大方禅师道:“施主遗失『血池图』一事,暂请保守秘密,老衲仍当暗中为你查寻,如能找出头绪,定当通知施主,此刻宣泄此事,只恐要引起一阵混乱,老衲自知此事,或有不合情理之处,但望施主能够顾全大体,应允老衲之求。”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血池图”既已失去,原物追回之望,甚是渺茫,宣泄出来,亦于事无补,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应了他。当下抱拳说道:“老禅师这等吩咐,晚辈怎敢不遵。”
  大方禅师合掌笑道:“方施主这等顾识大体,老衲感激不尽,冥岳之会,转眼即届,此刻寸阴如金,赴会之约,万绪千端,均需在近日之中赶办完成,只恐难以在会前查出那『血池图』的下落……”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如若冥岳之会,能够顺利过去,老衲自当下令少林门下弟子,全力追查此图,一旦寻得,定当捷足传告,原物奉还。”
  方兆南忽然觉着这短短两日夜时间中,自己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已然身价大增。天下武林人物,能受素有领袖武林正大门派之称的嵩山少林寺方丈这等尊重之人,实在寥寥可数。当下抱拳说道:“老禅师一言九鼎,晚辈这里先拜谢了。”
  大方禅师转头望着袖手樵隐笑道:“史兄那七星阵式,不知尚需多少时间,此次冥岳大会之中,借仗大力之处甚多,尚望……”
  袖手樵隐满脸庄肃之色,接道:“老樵子生平之中未为武林留下令人追思怀念之事,此次冥岳大会,乃老樵子一生之中,所作所为第一件舍己为人的事。大师但请放心,再有五天时间,大概就可以功行圆满了。”
  大方禅师合掌笑道:“史兄时光宝贵,老衲不多打扰了。”合掌作礼,和萧遥子并肩而去。
  袖手樵隐目光如电,盯在方兆南脸上,冷冷说道:“小娃儿,『血池图』关系着武林劫运,老樵子一生冷僻怪行,不论世人对我评论如何,我依然我行我素,想不到年近古稀之后,竟然动了怜悯世人之心,陡然之间,想在武林之中,留下点使人凭吊思慕的事迹,老樵子虽然大澈大悟,洗面革心,但对人辣手依旧,你如敢妄生奇想,故耍花枪,可别怪老樵子手下无情。”
  方兆南茫然说道:“老前辈这番话用意何在?叫晚辈百思难解。”
  袖手樵隐冷然一笑,道:“你那『血池图』可是当真遗失了么?”
  方兆南怒道:“不是当真,难道还是骗你不成!”
  转身大步而去,但暗中却运功戒备。
  在他想来,以袖手樵隐的性格,决难忍受此等之辱,必然大怒出手,是以暗中提聚真气戒备,那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袖手樵隐不但没有出手施袭,反而大笑而去。
  方兆南赶回静院卧室之中,陈玄霜早已在房中等候,但见她仰首望着屋顶,脸上泛现着盈盈的笑意,似是心中正在想着一件十分快乐的往事,不禁一皱眉头,问道:“霜师妹,你想到了什么快乐之事,这等高兴?”
  陈玄霜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答非所问的说道:“你师妹活在世上之时,你们定然十分要好,对么?”
  这一问,大是突然,饶是方兆南机警过人,也被问的呆了一呆,沉吟半晌,答道:“不错,你怎么会陡然间想起这件事来?”
  陈玄霜淡然一笑,道:“可惜她已经死了!”
  方兆南又是一怔,道:“我们把她尸体埋葬在抱犊岗山脚之下,难道你忘了不成?”
  陈玄霜突然一整脸色,登时满脸肃煞之气,一字一字的问道:“如我在九宫山中不出手救你,你还能活到今天么?”
  方兆南只觉得她神情之间杀机浓重,不禁心头微生惊骇,暗忖:她本是个不解江湖险恶的天真纯洁少女,虽然爱恨之念,强异常人,但也不致这等忽喜忽怒,莫不是昨夜受了风寒,生了什么怪病不成?口中答道:“不错,如不是霜师妹出手相救,我早已埋骨在九宫山中。”人却缓步向陈玄霜走了过去。
  陈玄霜冷冷接道:“我爷爷传你武功,使你在短短十余日中,身集大成,列身武林中第一流高手,对你之恩,大是不大?”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授艺之恩,重若山岳,我终生一世,也难忘记!”
  陈玄霜目光凝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一阵,突然流下两行泪水,幽幽说道:“这些都是过去之事,提也没有用了……”
  方兆南亲目看到了知机子言陵甫宝图被窃,丹炉被毁后,气急而疯的情形,想来余悸犹存,对眼下陈玄霜忽喜忽怒之情,大感担心。当下拉着她一只柔荑,低声说道:“霜师妹,我那里不对了?”
  陈玄霜呆了一呆,反而吶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黯然说道:“我昨宵想了一夜,终被我想了出来……”
  方兆南奇道:“你想到了什么?”
  陈玄霜道:“我想到昨天在大殿之中见到的那白衣少女,长得太好看了。”
  方兆南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心中微微一跳,正待开口,陈玄霜又抢先问道:“她对你很好是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她此刻心情正在激动之时,千万不可再伤她之心。当下笑道:“我们虽有过数面之缘……”
  陈玄霜接道:“所以你就不肯要我了,早知这样,在九宫山中我就不救你了,先让别人把你杀掉,我再把他们杀了替你报仇。”
  方兆南心头一凛,暗道:她生性如此偏激,日后常在一起,倒是甚难应付……
  只听陈玄霜长长叹息一声,道:“日后我再遇上那白衣少女之时,非用宝剑在她脸上划上几道血口不可,看她还好不好看!”
  方兆南本想顶她几句,忽然想起昨宵之中对她实在过分冷漠,也难怪她会这等伤心,不禁生出怜惜之情,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慰藉之言。沉吟一阵,叹道:“眼下武林之中,一片杀机,天下高手,都为着冥岳之会,抛弃了个人恩怨。咱们既然参与了泰山之会,势必要随群豪赴会冥岳,此去生死难卜,那里还能顾到儿女私情?我纵然愿和师妹常相厮守,只怕也难如愿。”
  陈玄霜涉世未深,那里知道这一番话是他情急之下,随口说出之言。略一沉忖,展颜笑道:“我爷爷曾经告诉过我甚多武功,其中有一套剑法,威力甚是强大,但必须两人合用才行,咱们快些把这套剑法练习,赴会冥岳之时,也好合用克敌。”
  方兆南笑道:“你几时学会了这套剑法,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他只想讨得她暂时的欢心,说来口气异常柔和。
  陈玄霜究竟还是未脱稚气的孩子,看他神色言词之间,陪尽小心,心中忽然感到快乐起来,娇躯微微一侧,偎入方兆南怀中,笑道:“南哥哥,你真的这般喜欢我么?”
  方兆南道:“自然真的喜欢你了。”
  陈玄霜道:“昨宵之中,你对我那般冷漠,我越想心中越气,忽然想到你以往待我很好,为什么忽然会坏了起来,定是为了那白衣少女,她长的那样好看,不论什么人见了就会很喜欢她,我一夜没有睡觉,想来找你大闹一场……”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还生气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这般关心我,自然是不生气了。”她微一停顿之后,又道:“我来找你之时,心里早已打算好啦!故意和你蛮闹一阵,如你真的不喜欢我,我就离开此地而去……”
  方兆南笑道:“茫茫浊世,你一个毫无江湖阅历的女孩子家,要到那里去呢?”
  陈玄霜眨了眨大眼睛,笑道:“自然是有地方去了,我要找处人迹罕到的地方,把武功练好,再出江湖,先找那白衣少女,把她杀掉,然后再去找你……”
  方兆南道:“你找我,可也是要杀我么?”
  陈玄霜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心里定然会很恨你,唉!但却不知道会不会杀掉你……”她忽然嗤的一笑,接道:“就算不杀你,我也会找一处大山深谷之中,把你用铁链锁在那里,不让你再在江湖之上走动。”
  方兆南听得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暗暗忖道:此人爱恨之心,这等强烈,非友即敌,情爱愈深,妒恨也愈重。
  陈玄霜看他默然不言,柔声接道:“南哥哥,你心里害怕了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你要把我锁在深谷之中,要把我活活饿死么?”
  陈玄霜摇头笑道:“我也在山谷中陪你,每天给你做最好的饭吃,咱们终生一世都不要出那山谷。”
  方兆南道:“你要把我锁在那山谷中,锁一辈子么?”
  陈玄霜笑道:“咱们白首偕老,生死与共,要是你先死了,我就自绝在你的身边。”
  方兆南皱皱眉头说道:“那你要先死了呢?”
  陈玄霜道:“那我就先把你杀掉,然后自己再死!”
  方兆南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惊惧,暗道:似她这等深情相爱,誓同生死之事,世间甚是少有,只是手段未免有点过于惨酷,此等心念,如果常在她心中盘旋,难保她不会做出,以后总要想个法子,矫正她这等过于偏激的性情才好。
  心念转动,微微一笑说道:“这次冥岳之会,不但关系着今后武林大局,而且也关连着咱们生死,天下精英,虽不尽参与此一战中,但与会之人确都是当今一时俊彦。陈老前辈授我半月武功,能使我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列身当今高手之名,师妹自幼追随在他身侧,想来定然学到甚多奇奥武功,但愿在此次大会之上,能够大显身手,一举成名。”
  陈玄霜柳眉微扬,嫣然一笑,道:“那套双剑合壁的剑术,威力十分强大,咱们快些把它练习纯熟,到时候联剑出手。”拉着方兆南奔了出去,一面口授剑诀,一面挥剑作势,一招一式的缓缓施展出手。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过去十天,在这旬日之内,方兆南、陈玄霜日夕苦练剑术,连那静院也未离过一步,食用之物,都由那小沙弥按时送上。
  其实这旬日之内,群豪大都在重习生平绝技,明月嶂少林分院中,剑气腾霄。
第二十二章 死亡之谷
  这日天色入暮时分,方兆南、陈玄霜尚在练习剑法,忽见一个小沙弥匆匆奔来,合掌对两人说道:“敝方丈设宴偏殿,恭候两位大驾。”
  方兆南颔首说道:“我们立时就到。”
  那小沙弥又合掌一礼,退到一侧,垂手而立,并未退走,看样子,是要等待两人同行。
  方兆南望了那小沙弥一眼,心中暗自忖道:看那小沙弥的样子,似是有着什么紧急之事。当下一拉陈玄霜,说道:“走吧!”
  那小沙弥转身带路,急急向外奔去,两人紧随身后,到了偏殿。
  但见烛火辉煌,宴席早已摆好,偏殿之外,到处布满少林僧侣,各人手中都横着兵刃,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群豪早已在座,大方禅师满脸庄严之容,对两人合掌一礼。
  方兆南一拉陈玄霜衣袖,在两个虚设的席位之上坐下。
  大方禅师举起面前酒杯,沉声说道:“老衲这几日中,派遣门下弟子四出,探访那冥岳地方,今午得到回报,已找到两处可疑所在,虽然伤了四个弟子性命,但总算找出了一点眉目。”
  群豪个个精神大振,凝神静听。因为这般人中,大都是久在江湖之上行走,天下名山胜水,纵然没有到过,也必听人说过,但对冥岳这个所在,却是从未闻过,是以听得大方禅师说出找到了冥岳所在之处,无不凝神而听。
  大方禅师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庄肃的接道:“现在距端午虽还有四十余日,但史兄的『七星遁形』阵,已然练习纯熟,各位大都是一方雄主,家中事务想必极忙。老衲之意,想提前赶往冥岳履约,一则早日了断这场是非,分个胜败出来,诸位也好早日返家,二则提前履约,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袖手樵隐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不知贵派门下弟子,寻得两处可疑的地方,距此有多少路程?”
  大方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如非那白衣少女留下的一幅绢图,只怕找上一年半载,也难找得出那冥岳所在之处。说来各位也许甚感意外,那冥岳就在距此不远的一处幽谷之中,所以,老衲想此宴过后,连夜赶去。”
  突见一个矮胖老人站了起来说道:“老夫已在此处忍了旬日之久,如果你们再不能早日找到冥岳,恕我不再等候了。两年之后,我当率领西域高手,先找上嵩山少林寺去,如若能够胜得你们少林一派武功,再大会你们中原群豪,如果老夫不能胜得,担保百年之内,西域人物,不入中原一步。”
  群豪转头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施展无影神拳的矮胖老人,群豪知他性情甚坏,一言不合,立时就要出手,虽然觉得他口气狂妄一些,也无人和他计较。
  大方禅师一举手,饮干杯中之酒说道:“老衲如果今宵不能寻得冥岳,施主尽管请便,两年之约,少林寺自会扫榻以待。”
  群豪纷纷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方兆南目光转动,四下张望,群豪济济,但却不见了疯癫未愈的知机子言陵甫,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师,那知机子言陵甫那里去了?”
  大方禅师道:“言陵甫疯癫之症,不是短期之内,可以疗治复元,留他在此无用,已被老衲派人,连夜送回少林寺去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诸位请饱餐一顿,老衲想在初更时分,赶往冥岳绝命谷去。”
  群豪纷纷举起碗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的鸦雀无声,用毕之后,天还未到初更。
  大方禅师思虑周密,早已命人准备好水壶,干粮等物,每人一份,足够三日之用。
  方兆南取了两份,低声对陈玄霜道:“师妹,还有什么应用之物未带,快去取来,咱们就要走了。”
  陈玄霜摇头笑道:“我早就准备好啦!”
  大方禅师缓缓起身,也取一份干粮带在身上,说道:“老衲怕那冥岳之中,食用之物有毒,特命备了干粮三天,人各一份。”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三日时间,大概已够分出胜败存亡了,老衲要先走一步替各位带路。”
  群豪纷纷起身,随在大方禅师身后而行。
  方兆南、陈玄霜和葛炜、葛煌走在一起,十八个身披黄色袈裟,手执禅杖的和尚,和十八个身着红衣袈裟背插戒刀的和尚走在最后。
  翻越过两座山岭之后,带路的大方禅师突然加快了脚步,相随群豪,也各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奔跃飞行于起伏不平的山坡之间。
  这一行人,人数虽多,但因都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是以走的速度虽快,却听不到一点声息。
  但觉山势愈走愈是险恶,一径如线,盘旋于绝峰削壁之间,山风劲吹,耳际间松涛如啸,奔行的步履之声,不时惊动草中的虫蛇,急窜而出,掠衣疾过。
  又走了约一顿饭工夫之久,到了一处形势险恶的谷口,大方禅师停下脚步,群豪纷纷围了上去。
  此时夜阑更深,一弯新月,也被云层遮去,触目荒凉,拂衣山风,吹的群豪衣袂飘飘。
  大方禅师缓缓从怀中摸出那方白绢图案,月光下仔细瞧了一阵,随手把那图案扯的粉碎,投入荒草之中,说道:“就是这座山谷了……”当先举步而入。
  群豪鱼贯相随身后,向谷中走去。
  忽然四个身佩兵刃的和尚,由后面疾奔上来,抢在大方禅师身前两侧相护。
  这条山谷,异常荒凉,深入了二十丈后,立时觉着阴风惨惨。
  这时,群豪的心情,异常复杂,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之中,潜在着无比的紧张。
  转过了几个山弯,形势突然大变,高峰耸霄,掩去了一弯新月微光,谷中骤然黑暗下来。
  由那幽谷的深处,吹出来强劲寒风,拂动着两侧的山草,一片沙沙之声。
  忽听萧遥子轻轻啊了一声,举手指着前面一道黑沉沉的峰岭,说道:“那是什么?”
  群豪凝目看去,只见前面黑沉沉峰壁上,隐隐现出四个蓝色的大字:“死亡之谷”!夜色中,光焰闪闪。此情此景,这四个蓝焰闪闪的大字,更增加了这幽谷的恐怖气氛。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大概不会错了!”突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群豪紧相追随,踏着那满谷荒草,疾如雷奔电闪一般。
  一阵急奔之后,到了一处山岭之下,一道横立的小壁,拦住了去路,谷路至此,完全断绝。
  抬头看去,那“死亡之谷”四个大字,仍然蓝焰闪闪,只是高挂在绝壁百丈之上,不知用何物作成。
  大方禅师仰脸长长吁了一口气,沉思不言。
  萧遥子突然低声说道:“现在是到什么时候了?”
  站在旁侧的袖手樵隐,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现在已是三更时分。”
  萧遥子道:“这『死亡之谷』四个字,分明由人工制成,悬在山壁间松树之上,如我想的不错,此处八成就是我们要找的冥岳了!”
  大方禅师接道:“不知何以道路断绝,已无入山之路。”
  萧遥子道:“此时夜色深浓,敌暗我明,纵是寻得入山之路,也不宜就此深入,不如在此休息半宵,待次日天亮之后,再找路入谷不迟。”
  大方禅师略一沉思,道:“萧兄说的不错,咱们就在此等上半宵吧!”首先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群豪纷纷原地坐下,各自闭目养息。
  方兆南和陈玄霜并肩而坐,闭目养息了一阵后,陈玄霜突然附在方兆南耳边,悄然说道:“南哥哥,我心里有一件事,不告诉你,我一直感觉不安。”
  方兆南奇道:“什么事?”
  陈玄霜低声笑道:“你丢的『血池图』是我拿来了!”
  方兆南心头突然一震,道:“什么?”
  陈玄霜委婉一笑,附在他耳边接道:“你不要急,不是我偷你的,我是从别人手中偷来的啦!”
  方兆南道:“什么人?”
  陈玄霜道:“你那位张师伯啊!”
  两人谈话声音虽低,但在场之人,都是江湖中一流高手,耳目何等灵敏,不少人已被两人谈话的声音惊动,纷纷转头向两人望去。
  陈玄霜道:“不说啦!别人都在看我们了!”
  方兆南也觉着此事甚大,如若此刻泄露出来,势非引起一场无谓的风波不可,微一点头,不再追问。
  幽寂的山谷中,虽然坐着不下五六十人,但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听到。
  那些身着黄衣袈裟,手执禅杖的和尚,自行分散开来,守在群豪四周。
  在群豪心思之中,都有即将展开一场生死存亡的惨烈搏斗的心理准备。这半宵时光,在群豪感觉上,异常的重要,是以,各自凝神运气,调息精神,虽在这等荒凉的绝壑之中,但群豪并不觉得如何悠长。只有大方禅师表面上也在闭目运气养息,但事实上,他却在用心思索梅绛雪给他那幅白绢上绘制的图案。他虽已把那白绢绘制的冥岳形势图撕去,但已把图上每处细微的小节,深记心中,凝神一阵,果然被他想出了一点眉目。
  睁眼望去,看到群豪正各自闭目养息,心中暗忖道:场中之人,虽然不能够豪称齐集天下武林高手,但这般人中,已包罗南、北武林道上有名人物,那冥岳岳主纵然是三头六臂人物,只怕也难抵得住这多高人联手之力了。一念及此,心中大感欣慰,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行功,他功力深厚,片刻工夫,已觉着精神大振。
  睁眼看去,天色已微露曙光,东方天际,一片银白,群豪大都行功一周醒来,个个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大方禅师站起身来,抬头打量眼前山势形态,果见那丛林荒草之中,隐现出一道植种的十分整齐的苍松,似是经过人工移植而成,只是那苍松的高矮和杂生在山坡的林木相差无几,如非事先得梅绛雪图案相示,任何聪明之人,也难看得出来。
  群豪相继站起身子,但个个脸色上一片严肃,听不到一点声息。
  萧遥子缓步走到大方禅师身侧,低声说道:“大师可曾悟出那图案中相示的入山道路么?”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那一条直通山上的苍松,大概就是了!”
  萧遥子凝目望了一阵,道:“不错,那绵连而上的苍松,确似人工移植而成。”
  大方禅师回头环扫了群豪一眼,高声说道:“老衲要走前一步,替诸位带路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群豪之中,除了萧遥子、大方禅师之外,全都不知入山之路,只好相随大方禅师身后,鱼贯而行。
  这一段行程,荒凉无比,满地尽都是及膝以上的野草和丈余以上的杂树,连一道羊肠小径,也看不到。
  大方禅师暗中留神查看,一面数着松树,一面慢步而行,果然又被他发觉了一件隐密。原来每株松树,相隔的距离,都有着一定的长短,虽然小有差异,但尺度不大。
  翻越过一座山岭,形势又是一变,只见两侧千寻峭壁,挟持着一道三尺宽窄的山谷。
  那峭壁之上,生满了绿苔,滑难留手,除了由那山道中穿行而过之外,任是一等轻功,也难以施展越渡。
  大方禅师心中暗暗忖道:如若在这绝谷两侧,暗暗埋伏下人,待人走过一半之时,再突然下手施袭,陷入这等绝地之中,纵然身有极强武功,也是不易闪避。
  心念一转,回头对群豪说道:“各位请在此等候片刻,俟老衲先行渡过后,再来迎接诸位……”大步向前走去。
  那知事情大出人意料之外,大方禅师缓步通过那险恶绝伦的山谷时,竟然是平平安安,毫无惊险。
  群豪各自提气戒备,鱼贯通过那狭窄的幽谷。
  这道险要的狭谷,竟有百丈以上长短,如若有人在那两侧山峰之上,推下擂石,或者施用火攻,群豪虽都是身具绝佳武功之人,也势非被伤大半不可。
  出了峡谷,形势又是一变,只见几个面貌狰狞,巨石雕刻而成的鬼形,横阻去路,正中一个高大的石鬼,手中举着一块石牌,上面写道:“招魂之牌!请君早来!”八个血红大字。
  那正中巨形石鬼身后,有一个一丈多高石台,台上端坐着一个全身黑衣的怪人,手中执着一面长旙,随风飘舞,旙上也写了几个大字:“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虽是朗朗乾坤,但此等形势,也给人一种阴森恐怖,如入鬼域的感觉。
  陈玄霜抬头望了望四周狰狞的鬼形,不觉一颦秀眉,道:“南哥哥,这地方好生难看。”垂下头去,不敢多瞧。
  方兆南道:“此地称为冥岳,自然是鬼气森森了,你害怕么?”
  陈玄霜微一点头,偎在他的身侧。
  大方禅师当先由那鬼形之间通过,目光却凝注那高居石台,身穿黑衣,手执白色长旙的石像之上,低声对萧遥子道:“萧兄,你看举旙之人,可也是石头雕刻的鬼形么?”
  萧遥子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道:“看来有些不像。”
  忽听九星追魂侯振方大喝一声,右手一招,一枚金环应手而出,直向那执旙黑衣鬼形上打去,去势奇快,疾如电奔,挟着劲急的啸风之声。
  那端坐在石台上,手执长旙的黑衣人,忽然长啸一声,抡动手中长旙,划起一片劲风,把那枚疾飞而去的金环,卷入旙中,不闻声息。
  侯振方暗暗吃了一骇,正待再行出手,大方禅师已高声说道:“在下少林寺大方,接得贵岳岳主断梭传讯,会合南北各省英雄,前来赴约,敬请代为通告一声。”
  那黑衣执旙之人,冷冷的答道:“眼下还不届端午之期,难道你们都活腻了,提前赶来送死不成?”
  大方禅师满脸庄严的说道:“端午之期,乃贵岳岳主所订,老衲等事先既未答允,大可不必遵守。”
  那黑衣人挥动手中长旙,带起一阵狂风,冷冷答道:“未得本岳教主传谕相示之前,不论何人,均不能擅入一步,你们还是暂退回去,多活上几天,待限期到时,再来送死不迟。”
  大方禅师正待答话,一掌镇三湘伍宗汉早已忍不住,大声喝道:“大师何苦和此等之人,多费唇舌,咱们既然赴约而来,难道还怕伤人不成。”大步冲了出来,举手一掌,遥遥劈去。
  一股凌厉的劲风,应手而出,直向石台上的黑衣人撞击过去。
  他在接口说话之时,早已暗中运气,这一记劈空掌风,用尽了全身功力,劲道极是威猛,掌风远达寻丈,力道仍是不减。
  石台上黑衣人忽然怪笑一声,手中长旙横扫而出,登时狂飙掠空,挟着无比的威势,猛击过来。
  他手中的长旙足足一丈三尺长短,举手扫击过来,刚好可及伍宗汉停身之处。
  伍宗汉打出的劈空掌力,吃那黑衣人长旙上带起的劲力一挡,化解于无形之间,长旙挟着劲风,已然近身。
  伍宗汉吃了一惊,迅疾向后退了三步,避开一击。
  长旙带起的风力,吹飘起七尺外站立群豪的衣袂。
  这黑衣人惊人的臂力,不但使伍宗汉大骇而退,就是大方禅师和萧遥子也为之吃了一惊。
  大方禅师探手从随行弟子手中取过一支禅杖,暗中运集全身功力,满脸庄严的缓步走出,低声对伍宗汉道:“伍兄请让老衲接他一招试试。”
  一拿镇三湘那一记劈空掌力,已然运足击出,心知自己称强而战,未必就能胜人,当下借阶下台,退了下去。
  石台上黑衣人仍然是原坐的姿势不变,除了两只手臂活动之外,下半身从未动过,一丈三尺的长旙在他手中运用起来,挥舞自如,轻若无物。
  大方禅师向前走了四五步,停下身子,横举禅杖,说道:“老衲想领教一下,施主的……”
  黑衣人不待大方禅师话完,大喝一声,举旙扫击过来,劲风若啸,声势异常骇人。
  大方禅师双手握杖,横抡而出,硬接一击。
  但闻惊天动地的一声大震,石台上黑衣人端坐的身子忽然一阵颤动,大方禅师双肩也摇了两摇。
  这一招硬打硬接,使全场群豪都看的为之震动。
  但闻大方禅师高宣一声:阿弥陀佛,一招“力扫五岳”铁禅杖疾向黑衣人手中长旙击去。
  耳际间金铁大鸣,历久不绝,剎那间铁杖,长旙已硬拚五招。
  这五招招招如排山倒海一般,群豪虽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无数惊心动魄的阵仗,但这等打法,也是初次相见,都看的目眩口呆。
  那白绢作成的长旙,早已被两人几招硬拚之下,震的片片碎裂,随风飘去,黑衣人手中的长旙,已成一支铁杵。
  德高望重的大方禅师,连经几招硬接之后,似已动了怒火,略一停息,举手又是一杖击去。
  石台上黑衣人举杵又硬接下一击后,忽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大方禅师慈眉微耸,凝目望去,只见那黑衣人身躯微向后仰,靠在身后石壁间,显然这几杖硬拚硬打之下,已使他筋疲力尽,不禁暗自一叹,缓步向石台走去。
  忽见那黑衣人一睁双目,满脸泛出痛苦之情,怪叫一声,举起铁杵,当头劈下。
  大方禅师似是未料到,他还有再战之力,而且陡然间发难出手,看来势又急又快,不觉心中大怒,暗道:此人臂力如此强猛,留着终是祸害。
  心念转动,铁禅杖横顶举起,接过黑衣人下击的一杵之后,反臂一杖,猛击过去。
  这一杖用尽他全身功力,威势非同小可,只见那黑衣人,连连张口喷出鲜血,手中铁杵也应手飞出。
  他勉强挣扎摇动了一阵,身子忽然向前一栽,从那石台上垂了下来。
  大方禅师瞧了两眼,暗自奇道:此人分明已被我内家反震之力震死,何以尸体不会跌下石台。
  仔细看去,只见那黑衣人上半身虽然由石台上倒垂而下,但下半身却仍然保持端坐的姿态不变。
  此等情势,看的人大惑不解,大方禅师还想纵身跃上石台,去查看究竟,萧遥子已抢先行动,纵身一跃,凌空而起,飞落在石台之上。
  仔细瞧去,不禁心头一震,原来黑衣人的双腿被一条黑索捆在石台之上,两面髀骨处,被铁链洞穿,反扣在石台上面,是以,他虽有千斤神力,但却难以移动身躯。
  他缓缓举手撩起黑衣人长衫,让台下群豪尽见其情,然后一个倒翻,飞下石台。
  大方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冥岳岳主,八成就是那昔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了,遍天之下除了她之外,只怕再也找不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人。”
  抬头望去,只见前面耸立着各式各样的鬼形,大都是巨石雕刻而成。
  陈玄霜望了那被锁在石台上的黑衣人一眼,忽然叹息一声,说道:“这人不知被锁在这石台上好久时间了,唉!他每日和这石雕的鬼形为伍,难道心中一点都不害怕么?”
  方兆南道:“他害怕也没法子啊!”
  陈玄霜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要把方兆南锁在一处人迹罕至幽谷之事,不禁莞尔一笑问道:“南哥哥,要是你被人锁到这里,你心里怕是不怕?”
  方兆南摇头笑道:“真要有这一天,怕也没有用了!”
  陈玄霜忽然深情款款的说道:“不论你到什么地方,我都要和你守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自然就不用怕啦!”
  方兆南抬眼望去,只见群豪都已大步向前走去,轻轻一拉陈玄霜衣袖,说道:“赶路!”当先放步追去。
  大方禅师在四个少林和尚前后护拥之下,走在最前,每行上两三丈远,就有一个石头雕刻成的鬼形。
  这些奇形怪状的石人,脸上都涂着各种色彩,拿着奇奇怪怪的兵刃,远远望去,栩栩如生,使人有不辨真假之感。
  也许各种怪形的石人,增加这山谷中的恐怖气氛,只觉愈往前走,愈有一种阴风森森的感觉,虽然是光天化日,但太阳光芒,在这里也似乎减弱了不少。
  眼下群豪,虽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但也没有人遇到过这样怪异之处,除了那手执长旙的黑衣人外,深入了三四里之遥,竟然未再见着一个活人。除了沙沙的步履之声外,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即使一声咳嗽,也听不到。
  大方禅师逐渐加快了脚步,片刻之间,又深入了三四里路。
  一阵山风吹来,花气扑面,浓郁幽香,醉人如酒。
  萧遥子忽然停下脚步,大声说道:“这是什么花香,老夫怎的从未闻过?”
  他一说,群豪全部感觉到这花香之味十分怪异,香味之强,生平之中,从未闻过。
  举目看去,只见前面有一座茂密的松林,拦住了去路,浓烈的花气,就从那松林中传了出来。
  大方禅师目光转动,仔细打量了那松林一阵,但见躯干笔挺,枝叶随风摆动,这片松林虽然密茂,但却毫无怪异之处。
  他仍不放心的回头问道:“萧兄请看这片松林,可有什么埋伏么?”
  萧遥子道:“林中纵然暗设强弩毒器,外面很难看出。”
  大方禅师接道:“老衲之意,是指这片松林,是否布有八卦、九宫等奇门阵式?”
  萧遥子道:“单依外面看来,这林中之树,大都是数百年以上之物,而且林形天然,似非人工移植而成,那妖妇不过利用这片天然松林,周围加以人工布置罢了。”
  他久在深山大泽之中行走,对于森林形势,一望即知其年代多久。
  大方禅师一挥手中禅杖,道:“这松林既非奇门阵式,咱们进去瞧瞧吧!”当先向林中走去。
  群豪一齐举步,紧随大方禅师身后而行。
  这片松林看去茂密,但并不深长,不大工夫,已出松林。
  放眼看去,满地红花,浓香都从那花上放射出来,人近花海,香味更烈。
  奇怪的是这片花海,一色艳红,不见一朵杂色,显然是由人工植成。
  这片红花,占地足足五十亩大小,依着两侧的山势形态,形成一道狭长花道,红花中间,有一条白石铺成,仅可容一人通行的小径。
  阴风森森的鬼域,到此突然一变为艳红夺目的绮丽景色。
  陈玄霜一路行来,尽见些巨石雕刻的鬼形,此刻骤然见此一片花海,不禁四下张望起来,低声问方兆南道:“南哥哥,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未见过?”
  方兆南摇摇头,道:“这花瓣式样,形状甚怪,我也没有见过。”
  大方禅师突然纵身一跃,飞落在那白石小径上,大步向前走去。
  群豪鱼贯而行,沿小径穿行在红花丛中。
  一路行去,毫无阻挡,转过了几个山弯,红花突然中断,眼前是一片广大的空地。绿草如茵,松竹摇风,又是一番悦目景色。
  遥见一座孤峰,矗立在绿草地中,茫茫白雾,沿山四起,形成一片烟云,把那座孤立之峰,笼罩在烟云之下。大方禅师虽有着甚好的目力,也难辨那峰上景物。
  萧遥子举手指着那孤立山峰,道:“那座罩满白雾之峰,大概就是冥岳了吧。”
  大方禅师仰首思索了一阵,道:“不错,晴空万里,艳阳照射下,仍是烟雾缭绕,阴气沉沉,仅从这外形看来,就不致有错了。”
  萧遥子仰脸长啸一声,道:“咱们先到那峰下瞧瞧再说。”当先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群豪一齐施展轻身飞行功夫,疾如星飞丸走,紧随萧遥子身后,奔向那座烟雾缭绕的孤峰。
  片刻工夫,已奔行了三四里路,到了那孤峰之下。
  举目瞧去,只见满山白雾腾腾,浓如云气,群豪虽然相距那孤峰只有三四丈远,但仍然看不出峰上景物。
  大方禅师轻轻一皱眉头,道:“那来的这层云气,笼罩全山?”
  袖手樵隐史谋遁突然插口接道:“大师可觉出此地天气有什么不对么?”
  他一提群豪立时警觉,只感到接近这孤峰之后,天气突然热了甚多。
  只听一声冷笑,道:“老夫生平之中,从不信邪,我就不信中原的武林道上,有会妖法之人。”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那身怀“无影神拳”绝技的矮胖老人,正放步向前走去。
  袖手樵隐冷冷说道:“西域大漠,冰天雪地,自是甚少见过火山……”
  那矮胖老人突然回过头来,道:“什么?”
  大方禅师怕两人言语不合,引起冲突,赶忙接口说道:“东南半壁山河,常传火山爆发之事,不知兄台是否听人说过?”
  萧遥子接口说道:“史兄一提,老朽茅塞顿开,这等群山绝峰之中,何来这一块肥沃之地,想此地千百年前,定然是一座火山,爆发之后,留下那座孤峰,火浆泛滥,山倒壑平,留下这块盆地,那座孤峰,只怕仍然是座火山,才会泛起烟雾。”
  忽听大方禅师沉声说道:“那是什么?”
  群豪定神看去,只见那浓重的白雾之中,缓缓伸出一面巨大的横牌,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道:“绕山烟雾之中,含有毒瘴,非经相邀,且莫登山尝试!”
  那矮胖老人看了那探出的横牌一眼,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正待向大方禅师询问,那张横牌之后,慢步转出来三个人。
  三人一字排开后,举步走了过来。但见一片夺目艳光,看的在场群豪,无不心头一动,原来并肩而来三人,乃三位绝世美人。
  正中一人,年龄较长,头挽宫髻,背插宝剑,怀中抱着一柄形如鹿角,赤红如火的怪形之物,蓝衣蓝裙,美丽的粉靥上一片漠然。右面之人,一身红衣,长发散垂肩后,手执拂尘,身上也背着一柄宝剑。左面一个,一身白衣如雪,长发披肩,怀中抱着一对玉尺。
  大方禅师目光锐利,一望之下,已然认出那白衣少女,正是在明月嶂上,自伤左肩的梅绛雪,此刻,她那娇丽无伦的脸上,冷若冰霜,见不到一点笑容。
  三人并肩而来,衣袂随风飘动,走近群豪六尺左右之时,一齐停下脚步。
  那块巨大的横牌,并未随同三女而行,由两个全身黑衣的大汉抬着,停在山脚峰壁之下。
  这三位姑娘,个个神色镇静,竟似未把群豪放在眼中。
  只见那正中的蓝衣少女,微微一欠娇躯,樱唇启动,一缕清音,婉转而出,脆如银铃一般,说道:“你们可是来赴那招魂宴的人么?”她声音虽然娇脆好听,但词意之间,却是冷傲异常。
  大方禅师合掌低宣了一声佛号,道:“不错,在下等都是履约赴宴而来。”
  蓝衣少女仰脸望着无际的苍穹,说道:“家师传梭作简,邀请诸位赴宴绝命谷中,好像是端午之日,此刻距相约日,还有一月之久,诸位不觉来的太早些么?”
  大方禅师满脸肃穆的答道:“不知令师和什么人订下端午之约?”
  蓝衣少女道:“家师传梭作简附函之中,曾经提过此事,老禅师就记不得吗?”
  大方禅师冷笑一声,道:“令师自说自话,片面定下端午之约,老衲等难道定要遵守不成?”
  蓝衣少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将起来,诸位是定要提前赴宴了?”
  大方禅师道:“既然来了此地,难道就这样退走不成?”
  蓝衣少女略一沉忖,道:“好吧!诸位既然这样坚决,那就请随我来吧!”缓缓转过娇躯,率先向前走去。
  大方禅师在四个红衣弟子护拥之下,当先而行,群豪鱼贯相随。
  片刻工夫,已到了那烟雾环绕的山峰之下,蓝衣少女忽然一转身,向左面走去。
  大方禅师微微一皱眉头,只好随在身后而行,心中暗暗忖道:我始终和你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纵然有什么暗算鬼谋,也让你施展不及。
  正在忖思之间,忽闻衣袂飘风之声,袖手樵隐史谋遁和萧遥子并肩追了上来,超越大方禅师,紧随三女身后,相距不过五六尺远。
  那蓝衣少女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笑道:“两位如果不放心,咱们走在一起好么?”
  这两句话,言词异常犀利,萧遥子和袖手樵隐相互瞧了一眼,微微一笑,大步追了上去。
  原来两人老谋深算,两目交投之下,已然交换了心意,都觉着此时此地,不是争名斗气的时间,她既然出言讽刺,那就干脆来个将计就计的和她们走在一起。
  蓝衣少女举止大胆无比,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和萧遥子并肩而行,而且言笑风生,毫无拘眠之感。
  淡淡的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兰如麝,醉人似酒。但见她美目流盼,先打量了袖手樵隐一阵,又回头望着萧遥子,娇声笑道:“你那只眼睛,可是从小就瞎了么?”
  萧遥子独目中神光闪了两闪,道:“老朽年纪老了,瞎上一只眼,也不放在心上。”
  那蓝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你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武功定然不弱。”
  萧遥子冷冷答道:“姑娘这几句颂赞之言,不觉说的太唐突么?”
  蓝衣少女笑道:“我说话素来有根有据,决不凭空预测。”
  萧遥子道:“愿闻其详。”
  蓝衣少女侧目凝视,娇声说道:“我如说出来,只怕你听了心中不快!”她故意把这两句话声音提的很高,使身后群豪全都听到。
  萧遥子暗暗骂道:好个刁恶的丫头!口中却不得不故示大方的笑道:“老朽年近古稀,心若止水,不论什么难听之言,也能听得入耳,姑娘但请放心吧!”
  蓝衣少女道:“一个身有缺憾之人,大都是心有自卑自贱之感,正如你刚才所说,心若止水,不易为声色犬马所惑,那正合了练武之人的要诀,神意容易集中。你瞎了一只眼睛,心中自然有着极深厚的自卑自贱之感,对那最难勘破的色情之关,定是敬而远之之人,学起武来,一心一意,旁无杂念,武功的进境,自是要比常人来得迅速,如果我臆断不错,你恐怕还是孤身一人!”此等之言,在她年轻少女口中说出,竟然是面不改色。
  萧遥子纵声大笑,道:“姑娘高论,老朽甚是佩服,可惜老朽是个不解风情之人,有负雅意了。”
  那蓝衣少女微笑答道:“如你解得风情,也不会这样孤孤单单了。”
  两人的对答之言愈来愈高,身后群豪大都听到,白发红颜,这般相互讽讥,听得群豪个个心中暗笑。
  那蓝衣少女和萧遥子相互讽刺了几句之后,突然又转脸望着袖手樵隐,问道:“你贵姓啊?”
  袖手樵隐冷冷答道:“老夫素来不愿和人斗口说笑。”
  蓝衣少女笑道:“无怪你一脸冷若冰霜神情,一眼看去,就知是位呆头傻脑的人,和你这一身装着,真是表里如一,比起你那独眼同伴,可算无独有偶了。”
  袖手樵隐怒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肯和你一个女娃儿家说笑!”
  蓝衣少女娇笑道:“我生来就爱说笑,你不爱听,我就偏要说给你听!”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道:“需知老夫手下素不知怜香惜玉,你如想试试老夫手段,那就不妨胡说八道几句!”
  那一直未开口的红衣少女,此刻突然插口笑道:“大师姐,和这种泥塑木雕的人谈笑,你也不觉着乏味么?咱们身后现有三师妹的情郎,大师姐想寻开心,何不叫他来呢?”
  那白衣少女秀眉微颦,冷冷接道:“二师姐又要和小妹过不去了。”
  蓝衣少女突然一敛笑容,道:“谁要你们接口啦,当真就不把我这大师姐放在眼中了?”
  红衣少女急道:“小妹不敢。”白衣少女却默然垂头,不发一言。
  蓝衣少女眼珠儿转了一转,登时又恢复一脸柳媚花脸的笑容,侧脸儿望着袖手樵隐,道:“你不知惜玉怜香,定然也是个绝子绝孙的老光棍了?”
  袖手樵隐脸色大变,右手一扬,疾拂过去,口中怒喝道:“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取笑老夫?”拂出掌势劲风如剪,疾逾电奔。
  蓝衣少女娇躯微侧,罗袖疾摆,迎向袖手樵隐的右腕击去,口中仍然娇笑道:“果然是莽撞之人。”她虽言笑依然,但那罗袖拂出之力,却是异常强猛。
  袖手樵隐心头微凛,暗道:此女年不过二十上下,竟然能把内家真力贯注罗袖之上击出,冥岳中人,果是不可轻视。心念之间,右腕已疾沉收回,左手食中二指一骈,点向蓝衣少女“曲池穴”。
  蓝衣少女娇声说道:“啊哟!当真是郎心似铁,出手无情。”说话之间,人却猛然向后退了一步,让开袖手樵隐一击,罗袖一挥,当头击去。
  袖手樵隐听那拂来罗袖,暗劲激荡起轻微的啸风之声,和一股淡淡幽香,心知这一击,蓄藏了极强的阴柔之力,左臂横举一架。
  蓝衣少女拂来罗袖击中袖手樵隐之后,立时觉着一股暗劲,反弹而出,心头微微一动,暗道:这老樵子好强的内劲。当下运加几分真力,罗袖搭在他臂上不动。
  袖手樵隐虽把一击接下,但感觉到左臂一麻,几乎承受不住,心中亦暗生惊服。
  两人暗中相较内力,但表面之上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撩人风情,那蓝衣少女罗袖搭在史谋遁左小臂不动,甚像扶住他手臂借力而行,又故意走的春风俏步,柳腰摆动,风情万种。
  但随行在身后的武林群豪,大都能看得出来,两人看似香艳并肩而行,实则正各运内家功力相拚,那蓝衣少女搭在袖手樵隐身上的罗袖,早已贯注内力,毕直的放在臂上。
  两人这样行出了七八丈远,蓝衣少女突然收回搭在袖手樵隐臂上的罗袖,娇声笑道:“你这样大年纪了,怎么还没有死啊?”
  袖手樵隐经这一阵耗拚内力,已知强敌不可轻视,左臂上筋骨麻木,微感酸疼,如若那蓝衣少女再不收回罗袖,百步之内,自己决难再这样耗拚下去,一面暗中运气,活动气血,一面冷冷答道:“老樵子无儿无女,死了也没人替我扫墓,急个什么劲呢?”说话之间,已到一处山壁的转角之处。
  蓝衣少女突然停下身子,回头望着大方禅师说道:“老和尚,绝命谷已经到啦!”
  大方禅师满脸庄肃的走了过来,说道:“请姑娘带路入谷。”
  他气度威严,不苟言笑,那蓝衣少女竟然不敢取笑于他,娇躯一侧,当先向一道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狭谷之中走去。
  萧遥子横身拦住那红衣少女,紧随蓝衣少女身后而行。
  红衣少女在萧遥子身后,袖手樵隐却抢在红衣少女身后而行,白衣少女紧随袖手樵隐身后,大方禅师带群豪鱼贯而入。
第二十三章 冥岳三妹
  走完狭谷,景色忽然一变,但见横宽十丈,纵长无际的山谷中,植满了花树,树上开满了各色花朵,但那花朵的形状,却是从未见过,正和那白衣少女绘制的一般模样。
  绚烂夺目的花海中,有一道四尺宽窄的黄沙小径,蓝衣少女回头笑道:“黄沙路短,诸位最好是走慢一点。”
  萧遥子大声笑道:“葬身花海,死亦无憾。”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道:“独眼鬼,你可认识这片花树名称么?”
  萧遥子冷笑道:“死谷野花,那还会有什么高雅的名字?”
  蓝衣少女道:“我料你也不认识,这花名叫『销魂兰』,凡睹此花之人,非死不可,而且死的黯然销魂,凄凉无比。”
  萧遥子呵呵大笑道:“姑娘这么一说,倒教老朽想起一句话来,有道是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像老朽这等行将就木之年,能死在这五色缤纷的花树丛中,不知是几世修来之福,只是姑娘这等双十年华,貌美绝伦的人,死在这花树阵中,未免有些可惜了!”
  蓝衣少女娇声笑道:“你年近古稀,才似初解风情,幸得花树无知,不辨老丑,不致拒绝你一番殉花美意了。”
  此女言词尖酸刻薄,骂起人来,入骨三分,萧遥子本想反唇相讥,但转念忖道:我是何等身份之人,再和她斗口下去,被她骂出更难入耳之言,那可是大不划算之事。当下抬头望天,恍如未闻。
  走完那黄沙径,到一处草坪之上,绿茵如毯,大约有四五亩地大小,四周群花环绕,景色极美。
  蓝衣少女突然停了下来,高声说道:“诸位请委屈一下,坐在草地上养养精神,等待召魂宴开之时,我们再来相陪。”说完话,一挥玉手,对两个师妹说道:“咱们走啦!”举步欲去。
  大方禅师沉声喝道:“姑娘请慢走一步,老衲有事请教。”
  蓝衣少女秀目转动,瞟了大方禅师一眼,笑道:“什么话?尽管说吧!”
  大方禅师满脸庄肃之色,说道:“老衲等虽是应邀赴约而来,但事先并未答允令师端午限期,眼下之人,都是武林中薄有小誉之人,个个事务繁忙,势难久等,烦请早行禀报令师,要她快些出来相见,既是诚心邀约我们,那就早些分个生死存亡出来。”
  蓝衣少女望望天色笑道:“此时已然快到午时,家师待客盛宴,至迟不会超过子夜,诸位远道跋涉,也该休息一下,免得死难瞑目。”
  忽听一个粗厉冷漠的声音说道:“什么盛宴不盛宴的,老夫又不是为了馋嘴跑你们这里赏花饮酒来的,快去告诉你那师父,要她立刻出来相见,烦得我心头火起,一把火烧光你们这片花树。”
  蓝衣少女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又矮又胖的老人,大步由群豪中走了出来,不禁一皱眉头,道:“你是什么人,说话这等放肆?”
  矮胖老人纵声大笑,道:“老夫甚少东来,纵然说出名号,谅你这个黄毛丫头,也难知道。”
  蓝衣少女脸色突然一变,那经常泛现嘴角上的笑容,也随之隐失不见,冷冷答道:“既然甚少东来,想必是西域中的人物了?”
  那矮胖老人听得微微一怔,暗道:这丫头倒聪明,竟然猜出我来自西域。略一沉吟,答道:“不错,老夫正是由西域而来,天山神拳白作义,便是老夫!”
  蓝衣少女冷笑道:“你万里迢迢由西域赶来送死,当真是在劫难逃,作法自毙。”
  白作义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再要出口伤人,可别怪老夫动手教训你了!”
  蓝衣少女神色冷漠,淡然说道:“边荒之区,还会有什么惊人技艺不成?”
  白作义大声喝道:“一个小毛丫头,也敢藐视老夫,不给你一点教训,那还得了?”右手一扬,遥遥击去。
  蓝衣少女看他举手作势,遥遥击来,心中已知对方定然要打出劈空掌风,赶忙暗中提气戒备。那知对方拳势遥遥一击,立时收回,丝毫不见动静,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糟老头儿,莫不是虚张声势,自找下台之阶吧……忽觉一股暗劲,无声无息的撞了上来,而且力道奇大,只感心头一震,不自主的退后三步,如非早已运气戒备,这一击势必当场重伤不可,心头大生惊骇,忖道:这是什么武功,来势无声无息?
  要知无影神拳,乃天山门中绝技,中原武林道上,无人会此武功,蓝衣少女虽然身负绝技,但也不知白作义何能在一挥手间,无声无息的发出暗劲。
  白作义打出一记无影神拳之后,笑道:“这不过是薄施小惩,再要口出不逊之言,可别怪老夫出手伤人了!”
  蓝衣少女容色苍白,默然不言,凝神静站了片刻,突然一晃双肩,疾如电奔,直抢过来,右手一挥,手中那形如鹿角,赤红似血的怪兵刃,猛向白作义点去。
  原来她被白作义一记无影神拳震伤了内腑,运气调息,无法接口,但她功力深厚,调息一阵,立时复元,出其不意的欺身而上。
  白作义左袖一拂,疾向那形如鹿角的兵刃上面扫去。
  蓝衣少女兵刃出手极快,但收回之势更快,不待白作义腕袖拂中,突然自行撤回,玉腕翻转之间,舞出一片红光。
  白作义只觉眼睛一花,四面八方,都是那耀目的红光攻到,心头微凛,疾向后面退去,却不料蓝衣少女左手一指点来。这一指来的出其不意,诡异至极,白作义一时避让不及,只好挥手硬接一击,但觉被她指力点中之处一阵剧疼,赶忙缩回手臂。
  蓝衣少女一指得手,纵身跃退出一丈多远,笑道:“这叫『千夫一指』,还你点颜色瞧瞧,如果心中不服,待会咱们两人再好好的打一架试试。”
  群豪目睹那蓝衣少女诡异手法,个个心头一动,暗道:此女武功路数,变化难测,实是不可轻敌。
  白作义仔细一瞧伤手之上,青了制钱大小一块,这一指如被点在要害穴道之上,势非重伤当场不可,暗自叹道:中原武林人物,当真是高手如云,不可轻蔑,心中骄矜之气大减。
  大方禅师忽然一挥左掌,四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迅快的移动身躯,手横戒刀,拦住那蓝衣少女的去路。
  蓝衣少女柳眉一扬,冷笑道:“你们可是想找死么?”
  四个和尚只管挺胸举刀,拦住去路,对蓝衣少女喝问之言,恍如未闻。
  大方禅师高宣一声佛号,接道:“姑娘暂请止步,老衲话还未完,眼下高手如云,姑娘等三人自信能闯得过么?”
  蓝衣少女秀目转动,扫掠了群豪一眼,心中暗暗想道:老和尚此话说的倒是不错,但凭我们三人想闯过他们拦截,只怕不是容易之事。我们部署尚未就绪,师父一时间也难赶来相援,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要吃大亏。
  她刚才挡受白作义无影神拳一击,已知眼下之人,个个都有着独擅绝技,轻敌之念,已然消去甚多。当下故作镇静的笑道:“怎么?难道还要我们三姐妹留在这里陪你们玩吗?”
  大方禅师乃一派宗师之尊,为人十分庄严,此女这样放荡之言,把他问的顿了一顿,一时间难想出适当的措辞回答,沉吟半晌,才肃然答道:“老衲乃佛门中人,生平不喜言笑。”
  蓝衣少女微一沉吟,道:“看来你好像是这次赴会冥岳来的首脑人物了?”
  大方禅师道:“承蒙他们抬举老衲,暂由老衲出面和令师洽商诸般细节。”
  蓝衣少女道:“不到盛宴大开之时,家师只怕不会现身。”
  大方禅师道:“令师也未免太爱故弄玄虚了,天下英雄受她邀约,大都赶来到此地,她还不肯出面相见。”
  蓝衣少女冷冷说道:“你们不按函上指定约期而来,怪得那个。”
  大方禅师庄严的说道:“凡来履约之人,都已事先备了干粮,用不到令师再尽地主之谊了。”
  蓝衣少女暗暗想道:看来这老和尚是想把我们留此以作人质,此刻师父部署尚未就绪,我如和他们冲突起来,不但援手难以及时赶到,而且还将牵动全局,衡量轻重,只有暂时拖延时间。当下娇声笑道:“家师坐息未醒,势难立刻出见……”
  大方禅师接道:“那只有委屈几位暂时留在这里,待令师现身之后,再走不迟。”
  蓝衣少女回头望望那红衣少女和白衣少女,笑道:“这么说来,你要留我们三姐妹作人质了?”
  袖手樵隐冷笑一声,插口接道:“何止留作人质?拖延时刻,不出面相见,先杀你们三人,然后一把火烧光你们这臭花臭树。”
  蓝衣少女道:“你好大的口气,你自信能够烧得了么?哼……”
  大方禅师接道:“这个很难说了,江湖之上,虽有规戒,但令师作事,太嫌过分,群情愤动,难免越规,届时老衲亦无劝阻之能。”
  蓝衣少女心中暗暗急道:师父尚不知敌势如何,待我回禀,如若这老和尚,持强留住,不让我离开,那倒是一件麻烦之事。
  原来大方禅师担心那冥岳岳主,在这花树林暗设埋伏,故而坚留三女,不放她们离开。
  蓝衣少女沉忖了一阵,笑道:“你们既然要见家师,我就去请她来此。”
  大方禅师略一沉思道:“你们三位之中,难道定要你去不成?”
  蓝衣少女笑道:“随便你们指定谁去吧!”心中却暗暗忖道:他们不肯放我,原来把我看成三人中首要人物了。
  大方禅师目光缓缓由那红衣少女掠过,投注梅绛雪身上,正想开口,指定梅绛雪去,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指定她去,万一引起她师父怀疑,岂不弄巧成拙,陷害了她?
  心念一转,伸指指着那红衣少女道:“那就请这位红衣姑娘去吧!”
  蓝衣少女瞧了那红衣少女一眼,笑道:“二师妹,老和尚看上你了。”
  红衣少女听得蓝衣少女喝叫之言,才缓缓站起身子,笑道:“可是要我去请师父么?”
  大方禅师冷笑一声,道:“子夜之前,如果令师还不现身,那就别怪我们下手毒辣了……”他目光一掠那蓝衣少女和梅绛雪,接道:“这两位姑娘就别想生离此地。”
  九星追魂侯振方紧接了一句,道:“还有这一片花树,也将尽化火灰。”
  红衣少女举手理理鬓前散发,娇声笑道:“先别吹的太大,我们如没有布置,也不会请各位来啦!”轻摆柳腰,款步向前走去。
  大方禅师一挥手,几个拦路的和尚立时撤向一侧,让开一条去路。
  红衣少女神态从容的由几个和尚之间走过,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笑道:“这花树阵外有一种日夜弥漫的毒瘴,无色无味,诸位最好守在此地,别乱走动,如果擅闯这花树阵中一步,中了毒可是咎由自取。”也不待大方禅师等回答,纵身一跃,人已到两丈开外。但见那娇小玲珑的背影,在花丛中闪了几闪,隐逸不见。
  大方禅师举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三十六个随来少林弟子,突然迅快的交叉移动,片刻间,布成一座阵式。
  萧遥子微微一笑,问道:“这阵式可是贵派扬名天下的罗汉阵么?”
  大方禅师笑道:“不错,这罗汉阵,敝寺向不轻用,共分大阵、小阵两种。大阵需要一百零八个弟子布成,小阵三十六人,可惜贵派中弟子,尚未赶来,要不然老衲也可一睹贵派名扬天下的五行剑阵了。”
  萧遥子道:“大师尽管放心,我在入山之时,沿途早已留下敝派暗记,由明月嶂起,直到此地……”
  袖手樵隐插口接道:“咱们是提前赶来赴约,只怕贵派中人不知此事,时间难以赶上……”
  那蓝衣少女忽然娇笑一声,接道:“最好他们能及时赶来,在子夜之前,进入这绝命谷中,也免得我们多费一次手脚。”
  萧遥子不理那蓝衣少女,敞声大笑一阵,接道:“咱们决定提前履约那天,老朽已派了守在明月嶂外的门下弟子,赶往武当山去,要他们兼程赶来,计算时日,大概这两天就可赶到,今日不来,明天定可寻来此处。”
  大方禅师仰脸望望天色,道:“老衲甚望贵派掌门人神钟道长,能亲率门下弟子赶来,贵我两派中昔年一点误会,也可借此会面之机化解。”
  萧遥子道:“大师放心,老朽掌门师侄,对贵我两派昔年一点嫌怨,早不放在心上了,少林、武当,渊源甚深,昔年一点误会,又从老朽身上所起,我早已对神钟师侄解说清楚了。”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现下相距子夜时间尚早,咱们倒真该藉这段时间养息一下精神了。”当先盘膝而坐,闭目养息。
  群豪纷纷坐下,重重把那蓝衣少女和梅绛雪,围在中间。
  梅绛雪目光环扫了围在身外的群豪一眼,也随着坐下娇躯,把抱在怀中的一对玉尺,放在身前。她自进入花树丛中之后,从未讲一句话,一直寒着脸,似乎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不足博她一笑。
  冥岳三姝中,虽然个个风姿撩人,容色端丽,但三女相较,属她最美。不同的是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不时巧盼倩笑,风韵万千,梅绛雪却永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冰雪铸成的一位绝世美人。
  蓝衣少女伸手摘下一朵红花,笑道:“三师妹快起来。”
  梅绛雪缓缓仰起脸来,问道:“什么事?”
  蓝衣少女笑道:“看那两人并肩而坐,情话喁喁,似是谈的十分快乐一般。”
  梅绛雪如罩冰霜的脸上,既不见欢愉之容,也不见妒恨之色,淡淡说道:“有什么好瞧的,别瞧啦!大师姐还是坐下来调息一下吧!这场大战,如若打了起来,定是激烈绝伦。”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师妹不必担心,师父早已成竹在胸,咱们难道真还要和他们一枪一刀的相搏不成?”
  两人谈话声音虽不太大,但群豪都在静坐调息,花树林中鸦雀无声,二女对答之言,群豪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方禅师微微一启双目,瞧了二女一眼,又缓缓闭上。
  蓝衣少女看师妹不肯站起,也缓缓坐了下去,说道:“等那招魂宴开之时,这般人都将身应劫难,你那位情郎哥哥,也是难免一死,难道你真的袖手不管么?”
  梅绛雪突然回头望了师姐一眼,说道:“天下男人,目不暇接,伏仰皆是,他死了有什么要紧。”
  蓝衣少女娇声笑道:“无怪师父常常夸赞你,说你七情六欲,最是淡漠,看来日后继承师父衣钵的,非你莫属了。”
  梅绛雪道:“长幼有序,大师姐武功、智计、毒辣,都超过小妹甚多,我怎敢动此妄念?”
  蓝衣少女脸色突然变的庄肃起来,说道:“如若师父选了师妹呢?”
  梅绛雪道:“别说师父不会选我,当真是选了我,我也要奉让师姐。”
  蓝衣少女默然不言,仰脸望着天上一朵浮动的白云,良久之后,才微微一笑说道:“但愿师妹心口如一,师姐定当有以相报。”
  这几句话说的声音甚低,除了坐得较近的几人之外,大都没有听到。
  山风吹播着幽幽花香,高高低低,肥瘦不同的大汉,环围着两个绝世容色的少女而坐,山花缤纷中,构成了一幅悦目的画面。
  忽然间,遥遥传来了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划破了静寂。
  萧遥子霍然站起身来,说道:“来了。”
  大方禅师道:“可是神钟道兄么?”
  萧遥子道:“不错,那啸声虽然非他所发,但他定会亲率敝派中精锐而来。”
  大方禅师站起身来,说道:“老衲该率领本门弟子去迎接神钟道兄一程。”
  萧遥子道:“大师不必多礼了,他们就要到了。”
  谈话之间,遥见丛花之中,疾奔来几条人影,疾如流矢而来。
  群豪纷纷站起身来,转头望去,但见那奔来人影,穿行花树之中,片刻之间,已到了群豪停身之后。当先一人,胸垂花白长髯,身着青布道袍,卧蚕眉,丹凤眼,方面大耳,像貌威武,正是武当派掌门人神钟道人。
  大方禅师急急向前奔行几步,合掌当胸,笑道:“不知道兄驾到,老衲未能率门下远迎。”
  神钟道人立掌当胸,笑道:“不敢,不敢,贫道因督促门下弟子熟练五行剑阵,未能早日赶来,有劳大师和诸位久等了。”他微一顿后,接道:“贫道虽然晚来了一步,但却邀请了昆仑、青城两派中四位高手同来,也可抵偿贫道迟来之罪了。”
  大方禅师凝目望去,只见神钟道人身后,一排站着四人,全着道袍,背插长剑,年龄都在五旬之上,个个精神充沛,眼中神光逼人,一望之下,即知是内家高手。
  神钟道人侧身向后退了一步,指着左面两人笑道:“这两位是青城派中松风、松月两位道兄。”
  大方禅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久闻二位道兄大名,今日有幸能得一见。”
  松风道长立掌当胸,答道:“敝派掌门师兄,因闭关限期未满,未能亲身赶来,特派我们兄弟赶来应命,大师有何吩咐,但请下令遣派。”
  大方禅师道:“老衲何德何能,敢当两位道兄这等抬爱。”
  神钟道人笑道:“当今武林之世,有谁不知少林派领袖群伦?大师不必谦辞了。”转身又望着右面两个道人说道:“这两位乃是昆仑派中天行、天象两位道兄。”
  大方禅师还未来得及开口,天行道长已抢先说道:“敝门掌门应天山一位道友相邀,寻药未归,我们兄弟接得神钟道人函示之后,当天就束装就道,赶来应约。”
  神钟道人接道:“大师不要再行谦谢,眼下群豪毕集,势必要有一个发号施令之人,主舵大局,此等运筹帷幄,主盟全局之人,自非老禅师莫属,贫道和松风、松月、天行、天象四位道兄,都是多年好友,足可代他们擅作主张,恭请主盟大局,我们静候差遣。”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眼下处境,十分凶险,倒不宜多作客套。当下说道:“承诸位这般抬爱,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了。”
  神钟道人举手向后一招,远远站在丈余外的七个佩剑道人,急急奔了上来,齐齐躬身作礼。
  大方禅师看七人年龄,都在三旬以上,四旬以下,每人身上都交叉背着两柄长剑。
  神钟道人一指七人笑道:“这七人都是本门中精选出武功最好的弟子,精熟本门『五行剑阵』对敌之法,五名正选,两名备补,大师如有需用他们之处,只管指派。”
  大方禅师道:“道兄筹谋周详,老衲感激不尽。”
  神钟道人微微一笑,道:“彼此敌忾同仇,那还有你我之分。”说完,转身对着萧遥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弟子无能,难当大任,还要劳动师叔大驾相助,弟子甚感不安。”
  萧遥子道:“这次武林大变,可算数百年来,最大一次劫难,如能躲过此危,我倒真该息隐山林,终老天年,此生之中,不再出入江湖了。”
  神钟道人道:“武当后山,有几处风景绝佳所在,师叔不妨选择一处,结茅静修,一则可指点弟子们的武功,二则也好使弟子们略尽一点孝心。”
  萧遥子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眼下筹谋对付强敌之策要紧。”
  神钟道人目光投注那静坐在花丛中蓝衣少女和梅绛雪身上,低声对大方禅师问道:“大师,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大方禅师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
  神钟道人笑道:“大师尚未会得那冥岳岳主之面么?”
  大方禅师笑道:“没有,其人故作神秘,要到天色入夜之后,才肯出面相见。”
  神钟道人微一忖思,笑道:“眼下二女虽被咱们重重包围着,但强敌一旦现身之后,咱们即将背腹受敌,贫道之意,不如先把两人生擒押作人质,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大方禅师沉吟良久,答不出话。
  袖手樵隐突然插口说道:“老朽甚为赞成神钟道兄的高见,这两个女娃儿武功不弱,先擒两人,也可减去强敌几分实力。”
  九星追魂侯振方道:“彼此既成敌对之态,那里还有道义可讲,兄弟之意,也觉着先把二女擒作人质为宜。”
  群豪随声附和,尽都主张先擒二女,既可免除内应之忧,亦可减少强敌实力。
  二女相距群豪甚近,对那纷纷议论之言,早已听得清清楚楚。蓝衣少女忽然睁开双目,低声对梅绛雪道:“眼下情势,决难久持,看来他们非要对咱们两人下手不可了,师父不知是否已经开关……”话还未完,遥闻几声悠长的钟声,飘传而来。
  蓝衣少女突然精神一振,道:“那不是师父开关的惊神钟声么?”
  梅绛雪抬头望望天色,道:“不错,但咱们还得等上几个时辰,天色才能入夜。”
  蓝衣少女笑道:“二师妹见到师父之后,定然会把咱们被困留作人质之事,告诉师父,她老人家纵然不能亲来,亦必会派遣援手赶来相助咱们。”
  梅绛雪道:“眼前之敌,个个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如若师父不能亲来,派人赶来相助,也是无济于事。”她虽是对着师姐说话,但仍是一片冷若冰霜之态。
  蓝衣少女俏目流转,打量了四周一眼,道:“师妹准备对敌啦!看来他们非要出手不可了。”
  原来大方禅师在群豪纷纷议论之下,不便坚持,只好点头说道:“既是诸位都主张出手先擒二女,老衲也不便再坚持己见。”
  群豪一见大方禅师应允出手,反而沉默不言。
  要知群豪大都眼看梅绛雪在明月嶂上和无影神拳白作义动手情形,又目睹那蓝衣少女和袖手樵隐相较内功情形,心中没有致胜把握,不愿随便出手,故而一时间竟无人挺身出战。
  昆仑派天行、天象两人,目睹群豪争论陈言,大有非得先擒二女不可之情,那知大方禅师答允之后,竟然无人出手,心中甚感奇怪,相互望了一眼,缓步而出。
  天行道长左掌立胸,微笑说道:“敝师兄弟愿先行出手,领教一下冥岳中人的武功。”
  大方禅师看两人太阳穴高高突起,行动之间,步履十分稳健,心知两人剑术,造诣甚深,而且昆仑、武当、青城三派,在武林中,素有剑法各擅胜绝之称,当下笑道:“两位道兄长途跋涉而来,片刻未息,怎能就要出手,还是由老衲选派门下弟子出手吧!”
  天行道长笑道:“贫道等万里迢迢赶来,寸功未立,这第一阵的功劳,还请让予贫道兄弟吧!”
  大方禅师低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冥岳武功,博杂诡异,中原各大门派,均难与之抗衡,两位道兄不可轻敌。”他心地厚道,不惜自贬少林武功,替两个道人预留台阶。
  天行道长右腕一抬,拔出背上长剑,说道:“多谢大师指点。”大步直向二女走去。
  天象见师兄已然拔剑而上,也纵身一跃,疾追上去,右腕一翻,长剑出鞘,追上师兄,并肩而立。
  那蓝衣少女对天行、天象两人略一打量,又缓缓闭上双目,神态之间,冷静沉着,恍如未见。
  天行道人目光一掠那蓝衣少女怀抱奇形兵刃,心中微微一怔,暗道:这是什么兵刃,形状怪异,且不管它,但看去光华灿烂,非铁非钢,不知何物造成?
  目光转动,又投注到那白衣少女怀中玉尺之上,心头又是一动,暗自奇道:怎么这两个少女所用的兵刃,都是些石玉珊瑚之类的东西?
  心中疑念重重,口中却立掌说道:“昆仑派天行、天象,领教两位姑娘武功。”
  那蓝衣少女微睁双目,启唇一笑,缓缓站起娇躯,对那白衣少女道:“师妹,快起来呀!”
  那白衣少女虽然依言站起了身子,但仍是一脸冷冰冰的神情,说道:“大师姐有何吩咐?”
  蓝衣少女道:“昆仑派的剑法,在武林中素有高誉,你先和他们动手打几招,给我瞧瞧。”
  梅绛雪不言不语,缓步对两个道人走了过来,手中玉尺一分,说道:“你们两人一齐上吧!”
  天行道长脸色一变,怒道:“姑娘好大的口气,贫道一人先领教几招再说。”一摆手中长剑,正待出手,天象道人已仗剑急步奔出,说道:“师兄请替小弟掠阵。”长剑划出一道银虹,拦住了天行道人。
  梅绛雪冷冷的瞧了天象一眼,道:“那个出手都是一样,不过最好两人一齐上。”余音未绝,人已陡然欺攻过来,双手玉尺一分,竟然分攻天行、天象两人。
  天象冷哼一声,长剑一招“天女散花”,洒出一片剑花,把梅绛雪攻向天行道长的玉尺,接了过来,道:“姑娘且莫口气过大,如能胜得贫道,再和我师兄动手不迟。”说话之间,剑势已变,绵连出手,一口气攻出六剑。
  方兆南看的低声赞道:“昆仑派的剑法,果不虚传,当真是静如山岳,动如流水行云,如是我未得陈老前辈传授武功之前,单是这出手几剑,我就要伤败在剑下了。”
  陈玄霜和他联袂而立,听得他称赞天象道人的昆仑剑法,忽然展颜一笑,道:“最好让那老道士把她杀了。”
  方兆南先是微微一怔,继而若有所悟,轻轻的咳了一声,默然不言。
  但见梅绛雪手中玉尺挥动,一片叮叮咚咚之声,寸步未退的把天象道人洒出的一片剑花,尽数封架开去。
  天象道人突然断喝一声,不待梅绛雪还攻之势出手,手中长剑又迅快的抢了先机,左挥右舞,瞬息之间,又连续攻出了四剑。
  这四招迅快辛辣,兼具并有,凌厉异常,但梅绛雪却始终不慌不忙的挥动手中玉尺,封架开去。
  天行道人年纪较长,经常在江湖上面走动,阅历甚丰,一见那白衣少女神情,心知逢上劲敌,赶忙重重的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师弟不可急躁。”
  天象道人亦觉出梅绛雪随手挥动的玉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每一招均已含蕴了甚强的阴柔之力,每一尺剑相触,自己长剑必被弹震开去,再一听师兄警告之言,立时收敛了骄敌之气,长剑忽然一慢,脸色也变的肃穆起来,由抢制先机的猛攻快打,突然化作守势,施出昆仑派“天璇四十八剑”正宗心法。他剑势虽然变的缓慢下来,但攻势看去并未减弱,剑剑相连,有如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
  梅绛雪始终站在守势方面,挥动手中一对玉尺,护住身子,随着天象道人的剑招,忽快忽慢,两人交手了三十多招,竟未见她还击一次。
  大方禅师微微一皱眉头,暗自忖道:此女早已有了弃暗投明之心,此际眼下真正的敌人,只有蓝衣少女一人,如若让天象道人和她这样耗时,看来再打上三两百招,也难分出胜败,既然出手挑战,那就不如速战速决的好。正待就少林僧侣中指派高手出战,忽听天象道人长啸一声,剑法突然大变。
  原来他和梅绛雪力拚了数十招后,仍然不见胜负,不禁心中大感焦急,暗道:昆仑派被目下武林同道誉称为三大剑派之一,我这等和一个女流动手了几十个照面,仍然无法取胜,岂不有伤师门威名?
  一念动心,豪气忽生,长啸声中,剑法突然大变,剎那间,电掣轮转,满天剑光,登时把梅绛雪卷入剑光之中。
  在场群豪,虽然都知道昆仑派剑法不在武当、青城之下,但真正见过昆仑派剑法的人,却是不多,此刻,眼看天象道人神威凛凛的撒出一片剑幕,大都暗自赞道: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天行道长眼看天象突然间施展出“天璇四十八剑”中最利害的“伏魔三剑”,心中大吃一惊,正想劝阻时,已是晚了一步,天象第一招“天网罗魔”,已自出手,人随剑起,剑化一片光幕,直罩下来。
  梅绛雪突然冷哼一声,手中玉尺忽的向上一举,护住头顶,挥动之间,碧光大盛,竟然又硬接天象一招“天网罗魔”。
  但闻一阵金石相触声中,响起了梅绛雪娇脆声音,道:“昆仑剑术,不过尔尔,还有什么绝厉杀手,快些施展出来,时限无多,我要出手反击了。”
  天象道人吃她拿话一激,心头怒火更是炽烈,大喝一声,第二招“金杵击魔”连续出手,手腕一挫,满天剑影登时合而为一,疾向梅绛雪攻了过去。这一击乃是天象道人全身功力所聚,威势锐不可挡,长剑带起了丝丝剑风。
  原来他见梅绛雪常常硬接他击来的剑招,心想这一招猛攻,梅绛雪亦必然硬行接下,那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梅绛雪娇躯突然一侧,向后面滑退了五步,竟然不肯硬接他这一招“金杵击魔”。
  天象道人一击落空,突然凌空而起,原式不变,如影随形一般,紧随着梅绛雪向后滑退之势,追了上去。
  这正是昆仑派“天璇四十八剑”的精奥之处,如对方不能破解这攻来的凌厉剑势,这一剑即将以虚变实,全力攻向敌人,如若对方封架得宜,攻去剑势亦可以实变虚,变势制敌。
  梅绛雪眼看对方攻来剑势,猛锐异常,连人带剑的撞了过来,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伤此人,势将引起师姐的疑心,但如伤了此人,只怕会和群豪结下误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对付。
  忖思之间,心神微分,天象道人剑势已乘机而入。匆忙之中,梅绛雪只好挥动手中玉尺,斜斜推出一招“如封似闭”。
  天象冷笑一声道:“撒手!”手中长剑疾向上面一抬,剑尖拨开三尺,指向梅绛雪右腕脉门。
  梅绛雪吃了一惊,再想抢救,已是迟了一步,只好一松右手,丢开玉尺。
  天象道人一剑得手,剑势连绵出手,倏忽之间,攻出了五剑。
  这五剑快速绝伦,迫的梅绛雪一阵手忙脚乱。
  那蓝衣少女目睹梅绛雪败退之景,心中似是甚感奇怪,一挥手中形如鹿角的怪兵刃,说道:“师妹如是打不过人,那就快请闪开……”
  话还未完,梅绛雪已然开始反击,左手玉尺左挥右打,一抡急攻,把天象锐猛的攻势挡住,娇躯突然一侧,猛向天象道人剑影之中冲去,动作迅快,疾逾电转。
  但见两条人影乍合即分,双双向后跃开。
  梅绛雪一伏身,捡起地上玉尺,分抱双手,向后退了两步,静站不动。
  天象道人却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萧遥子首先看出情形不对,低声对大方禅师道:“只怕那天象道兄受了内伤。”
  余音甫落,忽见天象道人身子向后一仰,向地上栽去。
  天行道长忽的纵身而起,跃奔上前,动作迅快无比,伸手一扶,把天象道人向地上倒栽的身子,托了起来,跃退八尺。
  凝目望去,只见天象道人圆睁着双目,面色苍白,一语不发。
  天行道人一皱眉头,低声问道:“师弟受了内伤么?快用本门心法,强行运气调息。”
  他一连讲了几遍,天象道人恍如未闻,连眼也未眨动过一下。
  天行道长感觉事态严重起来,举手在天象前胸推了一掌,正容说道:“师弟快用本门心法强行运气调息,你没有听到么?”
  他推出一掌,看似随手而出,轻描淡写,其实早已暗中运集了真力,推在天象道人的“期门穴”上。
  但见天象道长圆睁的双目,突然眨动了一下。
  萧遥子缓步走了过来,说道:“令师弟受伤甚重么?”
  天行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说道:“只怕是不行了!”
  萧遥子心头微微一震,暗道:她用什么武功,怎的如此厉害?口中却故作镇静的说道:“令师弟功力深厚,纵然受一点伤,也不致有何大碍,老朽略通医道,可否给老朽瞧瞧?”
  天行道人暗暗想道:师弟败在那女娃手中一事,群豪大都是亲目所睹,事到此处,遮掩无用。当下把天象放在地上,站起身子说道:“老前辈既通医道,尚望大施妙手,挽救他一次劫难。”他脸上满是悲忿之情,但说话声音却十分平和,翻腕抽出长剑,大步向前走去。
  大方禅师眼看昆仑门下之人,二伤其一,不愿再让天行道长出手,但对方武功高强,如无人自愿出手应敌,自己也不便遣请那个,只好自行举步而出,说道:“道兄请照顾令师弟伤势,老衲想接那女施主几招试试。”
  天行道长回头说道:“大师乃统主全局之人,岂可轻易出手,还是贫道试她一阵吧!”
  大方禅师摇头道:“道兄等远来跋涉,功力未复,还是先请休息一下,再出手不迟。”
  天行道长道:“不必啦,贫道要替我师弟讨回这笔血债。”
  原来他已看出天象道长伤势奇重,纵然能够保得性命,只怕也要落得终生残废。他们师兄弟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彼此情意十分笃厚,眼看师弟受此重伤,心中十分悲痛,但他为人稳重,心中虽已悲忿万状,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镇静。
  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起自群豪之中,道:“你们别争啦!”
  但见一条娇小的人影,海燕凌波一般疾掠而来。
  大方禅师定神看去,见那跃出之人,竟然是陈玄霜。
  原来她见那白衣少女伤了天象道人,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丫头长的十分美丽,又和南哥哥十分要好,倒不如借机把她杀了,也好断去南哥哥心中一点思慕之念。
  她既无江湖阅历,爱恨之念,又极强烈,心中想到之事,甚少顾虑,陡然纵身飞跃而出。
  天行道长回目瞧了陈玄霜一眼,正待出言相阻,陈玄霜已拔出长剑,抢到天行道长前面,一语不发,举手一剑“起凤腾蛟”,疾向梅绛雪前胸“玄机”要穴刺去。
  天行道长见她抢了先着,倒不好和她相争,冷哼一声,退了回来,侧目一看大方禅师问道:“这位女英雄是那一门派中人,怎的不懂一点规矩?”
  大方禅师道:“道兄何苦计此小节,就让她先打一阵吧!”他心中根本不知陈玄霜身世来历,只好含含糊糊支吾过去。
  梅绛雪左手玉尺随手挥出,轻轻把陈玄霜刺出的一剑架开。
  陈玄霜借着那荡开的剑势,突然打了一个转身,手中的宝剑也划出一个圆圈,随着转动的身子,又向梅绛雪扫击过去,而且剑势转了一圈之后,似是突然加强了劲力,去势劲猛异常。这式怪异剑招,举世少见,只有博得剑圣之名的萧遥子看出这平淡无奇之举,实是一种极上乘的剑术,借敌人之劲,以强本身之力,再加身子一转之势,力道又加强了不少。
  梅绛雪口中咦了一声,右手玉尺斜斜推出,又把陈玄霜剑势封开。
  但闻一声金石相触大震,陈玄霜突然又向左面转了过来,这次不但剑上威力又增强许多,而且那旋转之势,也快了甚多。
  这简简单单的一招剑式,看去并无特异之处,但全场高人,一时间竟然都想不出破解之策,只觉除了硬封架之外,只有闪让一途。
  梅绛雪也似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只好挥动手中玉尺,又硬封了一架。
  倏忽之间,陈玄霜已连续挥剑旋击四剑,而且一剑比一剑强猛。
  梅绛雪封开第四剑时,人已似挡受不住,娇躯被剑势震的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对方每次旋击过来的剑势,都似增强了甚多劲道。
  这当儿,忽然飘传来一声锐啸,其声尖厉刺耳,难听至极,陈玄霜不自禁的收住了剑势,转头望去。
  场中群豪似都被这惊心动魄的锐啸之声所动,个个转脸四顾。
  在啸声余音将绝之际,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悲惨无比的乐声,也不知这乐曲用什么乐器组合奏出,但那弹奏出来的声音,实叫人听来如闻丧钟,好像有几十个男女老幼不同的人,在受着鞭苔,发出哀号惨叫的呼声,但这声音,又加以规律,谱成凄凉、悲惨的乐章。
  萧遥子忽然仰脸一声长啸,啸作龙吟,直冲霄汉,袅袅散入云层之中。
  大方禅师回头望了萧遥子一眼,道:“这乐声这等凄凉,大概是那冥岳岳主出来了吧!”
  萧遥子道:“我已用啸声遥相呼应,如果是冥岳岳主,想必就有回音。”
  那乐声响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乐声甫落,又响起三声惊钟。
  那蓝衣少女突然微微一笑,高声说道:“诸位请稍候片刻,惊魂之钟已响,家师就要来了……”微微一顿后,又道:“三师妹快退回来!”梅绛雪果然依言走了回去。
  陈玄霜听得那蓝衣少女呼叫之言,才想起还未和梅绛雪分出胜败,一挥手中宝剑冲了上去,说道:“咱们还未分出胜败,你为什么要退回去?”
  梅绛雪神情冷漠,仰首望天,恍似未闻。
  陈玄霜正待冲上前去,忽听大方禅师叫道:“女施主暂请退回,稍候片刻再出手不迟。”
  陈玄霜依言退了回来,缓缓走到方兆南身旁,笑道:“南哥哥,你可会用刚才那招式么?”
  方兆南道:“不会!”
  陈玄霜笑道:“你纵然学会了,也难以发挥威力,要不然我就可以把这招教给你了。”
  方兆南正待答话,忽听那刺耳的怪鸣乐声,重又响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招魂之宴
  转头望去,只见正东方花丛之中,缓缓走出来一群奇装异服的怪人。
  当先两人身材十分高大,身着白衣,腰系麻带,每人手中高举着一支哭丧棒,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好像身体过于庞大,有些力不胜任似的。
  两个高大的白衣人后,是一群奇装的鬼形人物,手中举着奇形乐器,或吹或打,慢步而来。
  陈玄霜看的一皱眉头,道:“南哥哥,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难看,形状如鬼魅一般,不知是故意装扮成的呢,还是天生的如此?”
  方兆南道:“青天白日之中,那里来这些奇形怪状的鬼魅,自然是人装的了。”
  陈玄霜原来心中害怕,待听方兆南说那些鬼形都是人装扮的,胆子登时壮大了不少。
  但见那群鬼装怪人,愈来愈近,形状清晰可见。两个高大的牛头马面之后,八个长发散披,身着白绫的赤足女人,抬着一顶翠色小轿,紧随在群鬼之后赶来。
  那八个抬轿的白衣少女,倒是一个个眉清目秀,长得十分娇艳。
  翠轿四周都垂着绿色的绒幔,山风中不停的飘飞,隐隐可见轿中露出一双红绣花鞋。
  刺耳难听的乐声,突然停了下来,一群鬼装怪人,迅快散开,八个散发赤足的白衣少女,抬着翠色小轿,超越群鬼而出。
  袖手樵隐冷哼一声,说道:“摆出这非人非鬼的态势,不知是何用心,难道就凭仗这些奇形怪状的鬼形,还能把人吓跑不成。”
  但见那八个抬轿长发的女人,缓缓走近群豪七八尺处,放下手中翠色小轿,向后退了几步,并肩站在那翠轿之后,和那鬼形怪人,相距有两丈多远。
  大方禅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轿中可是冥岳岳主么?老衲等都是应邀而来的赴约之人,岳主大可不必故弄玄虚,摆出这样一副阴风森森的架式……”
  他一连喝问了数声,始终不闻人回答之声,不但那翠轿之中,无人答腔,连那八个披发赤足的白衣少女,和一群鬼形怪人,也似未听到一般,一个个呆立不动,有如泥塑石刻一般,连身躯也未曾转动一下。
  大方禅师虽有着甚好的涵养,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也难以忍受,举手一挥,十八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立时奔了过来,手中禅杖,缓步向那翠色小轿逼去。
  八个身披白绫、散发赤足的少女忽然一齐探手入怀,抖开了腰中扣把,八柄寒光耀目的缅刀,一齐出鞘。
  萧遥子微微一皱眉头,低声对大方禅师说道:“几个女人手中缅刀锋利无比,最好别和她们手中兵刃相触。”
  大方禅师高声说道:“岳主既然传梭作柬,相召我等,何以又不肯出面相见?再要装神扮鬼,故弄这等玄虚,可别怪老衲等不讲武林规矩……”
  话还未完,忽听那翠轿中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想不到诸位提前赴约而来,一时措手不及,有劳诸位久候了。”声音柔媚,动听至极。
  余音甫落,翠幔缓起,一个全身披着玄纱的妇人,缓步走了出来。
  花丛中静站的群豪,百道以上目光,登时一齐向那妇人投注过去。
  只见她面如淡金,浓眉阔口,面貌难看至极,但身材纤巧,手白如玉,不看面貌,但瞧她那玲珑的身躯,却又十分动人。
  大方禅师回头望了萧遥子一眼,低声问道:“萧兄可识得此人么?”
  萧遥子道:“昔年和她动手之时,她脸上蒙着一层黑纱,遮去了庐山真面目,我虽难识她面貌形状,但在我身受剑伤时,曾经挑破她蒙面黑纱,就记忆决非这等样子。”
  忽听袖手樵隐冷哼一声,说道:“你就是戴上人皮面具,也逃不过老夫一双神目。”
  那身披玄纱的妇人忽然举手在脸上一抹,笑道:“不错,我是戴着人皮面具,等你们见着我的真面目时,只怕距死已经不远了。”
  群豪定神看去,只见她淡金的脸色,经手一抹之后,忽然变成了鲜红之色。
  大方禅师心中暗暗忖道:难道她脸上套了很多层人皮面具不成,怎么举手一抹之下,脸色竟然由淡金变成鲜红之色?
  只听那红脸妇人娇声笑道:“诸位远来是客,纵然是来送死,我也该先一尽地主之谊,然后再动手不迟。”
  说完话,举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周,那刺耳难听的乐声,重又响起。
  随着那难听急促的乐声,花丛中急步奔出一行脸上五颜六色,衣服奇形怪状的人,每人手中,不是举着两把椅子,就是举着一个桌面,片刻之间,已在那花丛中摆了几十桌席面,紧接着又是川流不息的送菜之人,大约一盏热茶工夫,各桌上都已摆满菜肴。
  那身披玄纱的红脸妇人,一拱手笑道:“各位先请喝一杯招魂酒吧,黄泉路遥,免得饿肚子赶路。”
  大方禅师环顾身后群豪一眼,心中暗暗忖道:这多人藏在花丛之中,看不出来也还罢了,怎的这些桌椅酒菜之物,竟也瞧它不出……
  放眼望去,但见丛花烂漫,那面涂彩色,身着奇服的送酒上菜的怪人,竟都隐失在花丛之中不见。
  耳际间又响起那脆若银铃的娇笑之声,道:“各位请随便坐啦!”当先举步在正中一席主位上落坐。
  萧遥子低声对大方禅师说道:“咱们先入席位,问明她以梭代柬,邀我们赴会用意后,再动手不迟,只要那酒不沾唇,菜不上口,纵然酒菜之中,下有剧毒,也无法伤了咱们一人。”
  大方禅师暗自想道:此人是否就是自称冥岳岳主之人,眼下还难预料,倒不如听听她说些什么再动手不迟,反正我们早已随身带了干粮而来,不致有饥饿之虞,晚上一个半个时辰动手,亦无妨碍。
  心念一转,点头笑道:“萧兄说的极是。”当下举手一挥,高声说道:“诸位请行入席,但却不能食用桌上酒菜。”
  大步走了过去,在那红脸妇女人对面坐下。
  萧遥子紧随大方禅师身后,也和那红脸妇人坐了一桌。
  袖手樵隐目光一扫三剑一笔张凤阁、追风雕伍宗义、葛天鹏、一掌镇三湘伍宗汉、九星追魂侯振方、天风道人等六人,低声说道:“咱们也到正中那桌席位上坐吧!”
  六人都明白袖手樵隐的用心,准备一动手时立时以“七星遁形阵法”,开始围攻那冥岳之主,齐齐举步,走了过去,依序坐在正中一桌。
  群豪纷纷入席,落了座位。
  正中一桌上共有十人,除了那身披玄纱的红脸妇人之外,其余九人,无一是冥岳中人。
  其实全场数十桌酒席空了大半,除了大方禅师等群豪外,冥岳中人,只有那红脸妇人一个入了席位。八个身披白绫,赤足散发的少女,手横缅刀,一字排列,站在那红脸妇人身后。那些奇装异服,满脸颜色的鬼形怪人,仍然静站原地,动也未动过。
  这宴会十分奇特,数十位客人分据各席,只有一位主人相陪。
  只见那身披玄纱妇人端起桌上酒杯,站起身子道:“各位长途跋涉来到这绝命谷中,应我招魂之宴,赴死之情,甚是可佩,先请满饮此杯。”说着举手一饮而尽。
  群豪端坐未动,无一人举杯相陪。
  大方禅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岳主传梭代柬,邀约我等到此赴会,究是心存何意?尚请明白见示……”
  身披玄纱少妇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这第一杯,是相谢各位应赴死约的盛情……”
  袖手樵隐举手轻轻一按桌上酒杯,整个酒杯,尽陷入桌面之中,冷冷道:“只怕未必,如若不信,不妨请岳主早些出手试试!”
  身披玄纱妇人一阵咯咯娇笑,道:“诸位早已身受剧毒,不用动手,已难活过十二个时辰了。”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心头一震,各自暗中运气相试,看看是否真已中毒。
  身披玄纱少妇目睹群豪惊恐之情,忍不住微微一笑,举手又在脸上一抹,一张殷红如血的怪脸,登时又变成一张漆黑如墨的怪脸,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细小雪白的牙齿,接道:“诸位所中之毒,虽然无色无味,但却绝毒无比,除了我配制的解药之外,天下无药可救……”
  侯振方暗中运气,觉得毫无中毒象征,不禁大怒,击案而起,大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一起身,伍宗汉、伍宗义、葛天鹏、张凤阁、天风道长,相继站起身子,大有立即出手之势。
  身披玄纱的黑脸怪妇人,对这等剑拔弩张之势,视若无睹,淡然一笑,接道:“诸位不信已中剧毒,你们不妨长长吸一口气试试看内腑之中,有无异样之感。”
  九星追魂侯振方果然依言,长长吸一口气,只觉花香芬芳,毫无异样之感,心中更是恼怒,举手一掌,拍击过去,口中还大骂道:“连篇鬼话,还能骗得了人不成!”
  身披玄纱少妇对那击来掌势,浑似不觉,既不闪身让避,又不挥手接架,竟是静站原地不动,硬受一掌。
  侯振方和她相距甚近,拍出的一掌,掌势一晃而到。
  但他见那身披玄纱妇人,竟然不肯用手接架,心中大感奇怪,暗道:看来她似若有恃无恐了!当下一吸丹田真气,把击出的拳劲减了一半。
  只觉一掌击中那妇人身上之后,有如击在滑溜无比的青苔之上一般,疾向一侧滑了过去,幸得他早把劲力卸去一半,不然这一掌滑开,势难再站稳脚步。
  追风雕伍宗义眼看九星追魂侯振方掌势被滑向一侧,而那身披玄纱的妇人,竟然站在原地,脚步动也未动一下,心中大感不服,大喝一声,横里击出一拳。
  他和那少妇邻近而坐,伸臂出手之间,就可遍及全身各大要穴,一拳直向那妇人后肩“风俯穴”上打去。
  身披玄纱妇人仍似毫无所觉,目注大方禅师,笑道:“你们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生,一条是死……”
  忽听伍宗义闷哼一声,疾向一侧倒去。
  袖手樵隐右手一扬,一股潜力应手而出,挡住了伍宗义倒向一侧的身子,萧遥子探手一把,抓住伍宗义,轻轻在他背心上拍了一掌,低声说道:“伍兄快请坐下,运气调息。”
  大方禅师左掌一挥,先把剑拔弩张的情势稳住,冷冷问道:“生路如何?死路又如何?”
  那身披玄纱黑脸妇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皓齿,说道:“如若想活,那就立下重誓,我就各赐你们几粒解药,但从今后,要听从我的令谕,不能稍有违犯。如果想死,那就更容易了,我只要奏起送葬之乐,引发你们身内剧毒,你们无人能够活过明日午时。”
  大方禅师听她说的十分认真,心中暗暗忖道:听她说的这般认真,好像我们确都中毒一般,但自入这绝命谷中之后,连一滴水也没有喝过,不知如何会中了剧毒,倒不如激她一下试试。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冥主之言,使老衲颇感不解,在下等入得此谷之后,滴水未进,不知怎么会中剧毒?”
  袖手樵隐微微一皱眉头,道:“咱们既来绝命谷中赴约,生死之事,早已置之度外,中毒与否,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忽见坐在旁侧一桌的神钟道人站了起来,接道:“贫道之意不如早些动手,分出胜败存亡。”
  四周群豪纷纷站起身来,随声附和,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那身披玄纱的黑脸妇人突然又举手在脸上一抹,一张黑如煤炭的脸,倏忽之间变成了淡蓝之色,阴森森的冷笑一声,道:“你们既然都愿早些动手,那就早些动手吧,但不知你们是一拥而上呢?还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个分别动手?”
  她那冷笑之声,虽然不大,但却有如实物一般,钻到人耳朵中,除了大方禅师等几个功力深厚,定力特强之人外,大都在闻得那笑声之后,心头微生震荡,再加上她那经常变更的脸色,顿使人有一种人鬼难辨之感,如非场中人多,纵是胆子甚大之人,也不免要生出恐怖的幻觉。
  群豪虽都愤忿激昂,急于出手一战,但听那妇人挑战之言后,反而呆在当地,答不上话。
  要知场中之人,除了随侍恩师而来的人外,能够作得主意的,大都在武林中身份甚高,既不便说出一涌而上,又不愿先挡锐锋,一时间,群相默然。
  沉默约一盏热茶工夫,袖手樵隐才冷冷接道:“你既然以梭作柬,邀战天下群英,自是不把我等放在心上,老夫……”
  话还未完,忽听一人大声喝道:“老夫愿先试试号称中原武林道上第一高手的武功。”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矮胖老人,缓步走了出来,正是无影神拳白作义。
  那身披玄纱妇人娇声笑道:“听你口气,似非我传柬相邀的人了……”
  神拳白作义道:“不错,老夫由西域而来,并未接得请柬,只是慕名而来。”
  那身披玄纱妇人突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好啊!你们自己找上门来,免得我万里奔波,再去找你们了……”
  白作义冷笑一声,右手虚空一扬,击了过去,口中大声喝道:“先试试老夫无影神拳如何!”
  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袭了上去,那身披玄纱妇人,似是想不到对方打出的拳风,竟是不带啸风之声,只觉前胸被一股暗劲撞上,身躯站立不稳,双肩连晃数晃才把身子稳住。
  白作义一击得手,不容对方反击,双拳连环虚空击出。
  那身披玄纱少妇突然举手一挥,排列在她身后的鬼形怪人,突然举起手中的乐器,又奏出难听无比的乐章。但见她罗袖轻拂,飘飘而舞,白作义打出的无影拳风暗劲,尽被她那挥舞的罗袖,拂架开去。
  那轻舞罗袖中,似是含蕴着强劲无比的真力,不但把白作义击出的拳风震开去,而且有一股强猛的反震之力,弹了过来。
  白作义初发几拳,尚不觉有何感觉,逐渐的感觉到对方的反震之力,愈来愈是强猛,拳风一和对方挥舞罗袖相接,立时觉着被一股暗劲反弹回来。
  袖手樵隐暗中留神观察,已觉着白作义渐感不支,立时缓步离了席位,站在七星遁形阵法的主位。
  他一离开席位,三剑一笔张凤阁、一掌镇三湘伍宗汉、葛天鹏、九星追魂侯振方、天风道长、以及调息了一阵的追风雕伍宗义,全都站起了身子,纷纷抢到七星阵,行动迅快,眨眼之间已布成七星遁形的阵法,把那身披玄纱的少妇围在阵中。
  那身披玄纱少妇忽然欺身而上,双袖交叉拂出,迫退神拳白作义,身躯倒跃而退,奔入一处花丛中。那八个赤足披发的白衣少女和一群鬼形装束的怪人,紧随那身披玄纱少妇身后,也向花丛中奔去。
  袖手樵隐回头望了大方禅师一眼,说道:“老禅师,咱们追吧!”当先纵身一跃,向前追去。
  大方禅师究竟是一派掌门之尊,处处要自持身份,犹豫了一阵,才道:“追!”
  待他决定要追时,那身披玄纱少妇和袖手樵隐等人,早已隐失在花丛之中不见。回头望去,那站在花丛旁的蓝衣少女和梅绛雪,都已不知何时走掉。
  萧遥子突然拔剑一挥,道:“史兄只怕要中那妖妇鬼计,咱们得快些去接应他。”仗剑当先而行。
  群豪纷纷起身,向前奔去。
  这般人中,甚多脾气暴躁之人,一面奔行,一面挥动手中兵刃,挥打两侧花树。
  但见花叶纷纷,四处横飞,一片嚓嚓之声,不绝于耳。
  这片花树,占地甚广,沿着一道山谷向里延伸,但觉地势渐低,似向一个斜度甚大的山坡下奔去。
  萧遥子一面奔行,一面打量周围形势,看一面峭壁耸立,高达数百丈,虽然有着极佳轻功,也不易攀登,何况上面景物一目了然,另一面就是那烟雾缭绕的高峰,如若那身披玄纱的妖妇奔回那孤峰之中,袖手樵隐决计不会深入,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沿丛花向里奔行。
  忖思之间,已到了花树尽处,眼前景物突然一变。
  只见一座十余丈高低横出山壁,拦住了去路,绕过山壁,是一道狭长的石谷。这条石谷,纵长不下五丈,横宽却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过,两面山壁,光滑如削,纵是身负绝世轻功,也难攀登。
  萧遥子停下脚步,回顾说道:“那妖妇不但手段毒辣,而且甚富心机,咱们入谷之后,连经了甚多险要之处,天然的形势,再加以人工布置绝险之地,咱们地势不熟,先已吃了大亏,此地三面绝路,只此一道狭谷,史兄想已被那妖妇诱入谷中了……”
  大方禅师接道:“既然只有这一道可通之路,咱们总该进去瞧瞧吧!”
  两人正谈论间,忽见狭谷一端,缓步走出来两个身着白衣,腰系麻带,身躯高大之人,每人手中拿着一只核桃粗细的哭丧棒,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萧遥子低声说道:“这两人正是那妖妇出现时开道之人,看来那妖妇定然在这狭谷中了,史兄八成已被诱入谷中,咱们早冲过去,也好接应他一阵。”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此谷狭窄,人多反而有碍手脚,不如选几个武功高强之人,冲入谷中瞧瞧再说。心念一转,回头对群豪说道:“这道狭谷之中,可能有强敌埋伏,诸位暂请在谷中等待一下,老衲和萧兄先进去瞧瞧。”
  萧遥子一挥手中宝剑,当先向谷中走去。
  那两个身穿白衣,腰系麻带的大汉,一见萧遥子冲入谷中,突然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大方禅师手提禅杖,紧随在萧遥子身后,一见那两个大汉手中哭丧棒分量沉重,立时低声说道:“萧兄请后退一步,这两人手中兵刃似甚沉重,峡谷中动手,闪避甚是不易,不如由老衲对付他们吧!”
  萧遥子在初入冥岳境内时,曾见他和那手施长旙的黑衣人动手硬拚的情形,知他神力惊人,铁禅杖又是重兵刃,不畏敌人手中兵器,当下向旁侧一闪,让开去路。
  大方禅师急步迎了上去,刚刚越过萧遥子。那两个大汉,已奔近身侧。但闻左面一人冷哼一声,手中哭丧棒一招“泰山压顶”当头劈下。
  大方禅师铁禅杖,足足有八尺余长,在这等狭谷之中,施展甚是不便,只好手握禅杖中间,当作短棍使用,左挥右舞,力拒两人。
  那两个大汉,臂力过人,手中哭丧棒扫击之间,力道十分强猛,三支精钢炼冶成的铁棍,相击之下,一片震耳欲聋的金铁大震之声。大方禅师心中甚感奇怪,暗忖道:不知那妖妇在什么地方找了这些力大无穷之人。
  忽听那两个大汉身后,响起一个娇如银铃的声音,道:“别打啦!快些停手!”
  那两个大汉果然依言停下手来,而且同时一错身子,贴壁而立。
  只见一个全身蓝衣怀抱鹿角般奇形兵刃的少女,出现在两个大汉身前,满脸笑容的说道:“老和尚,独眼鬼,听我说完几句话……”
  萧遥子道:“不知有何见教?”
  那蓝衣少女道:“这谷中地方狭小,动手极是不便,如若不习此道,在这等狭谷动手,十成武功,只能施出三成……”
  萧遥子心中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口中却冷冷答道:“不知姑娘此话用心何在?听来叫人费解。”
  那蓝衣少女道:“两位的武功虽然高强,但如想通过狭谷中人的拦截,只怕也不是容易之事。”
  大方禅师因那蓝衣少女言词犀利,行动轻佻,心中虽有着甚多问题,但却始终不发一言。
  萧遥子冷冷说道:“姑娘说话不必多绕圈子了,究竟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蓝衣少女笑道:“两位要想过此石道,那就先请退回原处,待我们三人先行过去,再给两位腾出入谷之路。”她绕圈子拐弯的说了半天,原来只是想要萧遥子和大方禅师先退回去。
  萧遥子气的冷笑一声,道:“姑娘最好退回,先让我们过去!”
  大方禅师突然高宣一声:“阿弥陀佛!我佛请恕弟子要开杀戒了。”当下潜运真力,向前走去,手中铁禅杖一招“直捣黄龙”,疾向靠在左面山壁的一个大汉点了过去。
  那大汉后背紧靠石壁而立,一见大方禅师铁禅杖点了过来,立时一挥手中哭丧棒猛向铁禅杖上敲去。
  要知大方禅师乃一代高僧,武功内力,浑纯精厚,实非常人能及,只是他早皈佛门,心地慈善,和人动手之时,手下自行留情,此刻挂念袖手樵隐史谋遁的安危,出手一杖用足了八成功力,去势锐不可挡。
  那大汉手中哭丧棒一架之下,竟未能挡开大方禅师的点击之势,铁禅杖震开了那哭丧棒封架之势,点中了那大汉胁间。
  只见那大汉嘴吧喷出一口血来,身躯被杖势震的飞了起来,摔倒在那蓝衣少女身后八九尺处。
  大方禅师生平之中甚少对人下过此等毒手,眼见一人伤亡在自己铁禅杖下,不自禁的宣了一声佛号,道:“两位再不让开去路,莫怪老衲出手狠辣了!”手中禅杖一举,向右面那大汉点了过去。他心地慈善,这一杖去势只用了五成真力。
  那大汉眼看同伴伤在大方禅师一击之下,心中似甚害怕,但却又似不敢不举棒封接大方禅师的杖势,手中哭丧棒平推出手,横向大方禅师铁禅杖上推去,人却疾向后面退了两步。
  大方禅师似是不忍再出手伤人,手中铁禅杖向上一抬,但闻一阵金铁交击之声,那大汉手中的哭丧棒登时被震飞脱手,禅杖乘势而入,点在那大汉左胯之上。
  只听那大汉口中哇的一声大叫,一跤跌在地上。
  那蓝衣少女眼看两个大汉都难挡受大方禅师一击,脸色微微一变,口中却仍笑意盈盈的说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虚传。”
  大方禅师慈眉微耸冷冷说道:“姑娘如若不肯让开去路,可莫怪老衲要出手了!”
  忽听衣袂飘风之声,萧遥子已纵身而起,大声喝道:“老禅师请停手稍息,这女娃儿交给老朽吧!”话出口,人已凌空跃起,手中剑光打闪,直向那蓝衣少女当头罩下。他有一代剑圣之称,此刻蓄势出手,威势自非凡响。
  那蓝衣少女一挥手中形如鹿角,赤红似火的怪兵刃,登时幻起一片红影,护住身子。
  但闻一阵金玉相触之声,白光、红影同时敛收,那蓝衣少女向后退了三步,萧遥子却站到那蓝衣少女停身的位置之处,显然两人这交手一击之中,萧遥子抢得优势。
  蓝衣少女退后三步之后,右腕忽的一翻,拔出背上宝剑,左手横着那形如鹿角的怪兵刃,右手仗剑,蓄势待敌。
  萧遥子突然长长吸一口气,手腕一振,长剑摇摆之间,幻化出三朵剑花,分袭那蓝衣少女三处要穴。
  那蓝衣少女左手鹿角形的怪兵刃,一封萧遥子的剑势,右手宝剑却突出一招“天女挥戈”,若劈若点的还击过来。
  这道幽谷之中,十分狭窄,平常之人动手,虽有些难以施展手脚之感,但这两人,以上乘剑术武功相搏,情势又自不同。但见两人各站原地,随手挥腕,运剑击敌,或封或攻,脚下却寸步不移。
  剎那之间,两人已换拆八招,那蓝衣少女抽出背上宝剑之后,似是增强不少威势,竟然未向后退动。
  萧遥子连攻数剑迫不退那蓝衣少女,似是动了怒火,长啸一声,剑势突然加速,但见白虹闪了几闪,倏忽之间,连攻七剑。
  这七剑不但招术迅辣,去势变化难测,而且剑上内力,强劲无比,那蓝衣少女虽然把七剑接了下来,但人却又被迫的向后退了四步。
  忽听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大师姐快停手,让他们进来吧!”
  那蓝衣少女和两个大汉出手相拦大方禅师和萧遥子,好像只是争取这片刻光阴一般,听得那娇媚的呼唤之言,立时收了手中宝剑,笑道:“独眼鬼,老和尚,你们既是定要进去瞧瞧,小妹也不便再拦两位的兴头!”
  言笑之间,人已缓缓向后退去,对那一死一伤的大汉,竟是瞧也不瞧一眼。
  大方禅师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此女貌如春花,世间少见,但轻佻、冷酷,却和她美丽一般,这世间只怕也难找出几人……”
  心中感叹万千,人却随在萧遥子身后,大步向前走去。
  这狭谷只不过数丈长短,片刻之间已至尽处。
  转过一个弯子,眼前有一座大开的石门,那蓝衣少女当先进门,闪到一侧,娇笑道:“两位请啊!”
  萧遥子仗剑护身,大步进了石门。大方禅师手横铁禅杖,紧随身后而入。
  那蓝衣少女不拦挡两人,待两人进门之后,高声呼道:“两位慢走一步,小妹不送了。”声音柔媚至极,听得人心头怦然而动。
  石门后是一座亩许地大的草坪,绿草如茵,却不见一株山花,除那座石门外,草坪中再无其他布设。
  萧遥子微微一皱眉头,忖道:这片草坪毫无出奇之处,也不见敌踪何处,她把我们引来此处,是何用心?心中正感疑惑,忽听那蓝衣少女高声说道:“这草坪尽处,自有入路,两位如果不怕,尽管向前走去!”
  大方禅师问道:“老衲有话想问姑娘一声!”
  那蓝衣少女淡然一笑,道:“好吧,你尽管问!”
  大方禅师道:“追踪令师的一位史大侠,是否也在此处?”
  那蓝衣少女道:“你可是说那绝儿断孙的老樵子么?”
  萧遥子冷哼一声,但又不得不点头答道:“不错!”
  那蓝衣少女笑道:“两位进了生死门,自然会看到他。”
  大方禅师转过脸去,低声对萧遥子道:“史兄孤身深入,只怕独力难挡那妖妇之勇,萧兄请留此接应群豪,老衲先深入一步接应史兄!”
  萧遥子道:“那狭谷虽窄,但并无埋伏,料想他们不见咱们归去,定会追踪而来,眼下只有咱们两人,不宜再分实力,老朽之意,不如一齐深入,一探究竟。”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这话倒也不错。举步疾向前面奔去。
  草坪尽处,果然又是一座石门,横写着“生死门”三个大字。
  只见全身白衣,环抱玉尺的梅绛雪,一脸冷冰冰的神色,当门而立。
  这座石门,隐在山壁一角,是以,不到近前,甚难看出。
  萧遥子本想由梅绛雪神情之间,看出一点端倪,那知梅绛雪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竟是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大方禅师凝目向门内望去,只见里面重重楼阁,似是别有一番天地,心中暗暗忖道:此地只怕暗中埋伏有人,梅绛雪自是不便暴露她弃暗投明之心。
  他心地慈善,处处为人设想,当下一横手中禅杖,装作不识梅绛雪的神态,大声喝道:“姑娘请让让去路!”举手一招“五丁劈山”,铁禅杖挟着劲风,当头打下。
  梅绛雪娇躯横移,倏然向左面跨开三步,冷冷说道:“两位请吧!”竟是毫不阻拦。
  大方禅师高宣一声:“阿弥陀佛!”横杖护身,大步而入。
  但闻那佛号之声,字字嘹亮震耳,余音响荡,不绝于耳,直冲云霄。
  萧遥子长啸相应,横剑而入。
  进了生死门,又是一番景色。只见两侧排立着,甚多衣着怪异,脸上涂着颜色的鬼形怪人,有的手中拿着刑具,有的手中横着兵刃。这些怪人目睹两人,似若不觉,望也不望两人一眼。
  萧遥子目光环扫,看四周鬼形怪人不下三四十人之多,心中暗生惊骇,忖道:如若这般人,个个都是身具武功的高手,我们只有两人,动手相搏起来,只怕要得大费一番手脚。
  心中虽在忖思,人却不自觉的随在大方禅师身后,向前走去。
  大方禅师却是一派庄严,对那些鬼形怪人,视若无睹,手横禅杖,大步而行。
  一座青石砌成的大殿,横拦了两人去路,大殿门侧,排列着那八个赤足白衣少女,每人手中横着一柄锋利的缅铁软刀。
  大殿两扇黑门,紧紧的关闭,门上写着八个大字:
  入此一步,
  回轮万劫!
  大方禅师满脸庄严的环顾了八个白衣少女一眼,问道:“贵岳的岳主,就在此殿中么?”
  八个白衣少女,同时微微一笑,齐齐向后退了三步,让开去路。
  那两扇黑门,忽然自动向两面收缩,但开约两尺余宽,又自动停了下来,中间仅可容一人通过。
  大方禅师凝目望去,只见里面一片黑暗,难见景物布设,心中暗暗忖道:这妖妇隐藏暗影之中,不知又布下了什么鬼计。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那大殿中传出一个柔美无比的声音,说道:“老和尚,你犹豫不前,可是心中害怕了么?”
  大方禅师受那传来之言一激,心中暗暗忖道:少林派在江湖中是何等受人尊崇,我如不进此殿,只怕要留人笑柄。正待举步而入,忽觉一阵疾风,急由身侧而过,萧遥子已抢先进了殿门。
  八个披发赤足的白衣少女,眼看有人闯入了大殿中,忽然相视一笑。
  大方禅师看那八个白衣少女相视微笑,心中甚是恼怒,暗道:这几个女娃儿,定然是笑我不敢进入大殿中。当下高声说道:“萧兄且莫单独涉险,等候老衲一刻!”暗中运集功力,举手一杖,击在那黑门之上。
  他功力深厚,这一杖,势道强猛至极,心想那黑门纵然是上好的木材制成,也将应手而碎,那知大谬不然,但闻当的一声大震过后,那黑门仍然完好如初,毫无破损,原来这黑门竟是用铁铸成。
  殿中传出萧遥子的声音,道:“大师快去接应后面群豪,咱们眼下实力单薄,只怕难对付大战。”
  大方禅师暗暗想道:此话倒是不错,这两扇铁门既可以自动开启,想亦可自动闭上,别说其中尚有埋伏,纵然没有埋伏,单是这两扇铁门,就可把我们困入殿中,倒不如设法接应群豪到此之后,设法先把这两扇铁门破坏再说。心念一转,高声说道:“萧兄快请退出,此时此地,不是意气用事,争强夺名的时候……”
  但闻那殿中传出来阵阵的娇笑之声,却不闻萧遥子回答之言。
  那笑声虽是娇若银铃,十分悦耳,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听在大方禅师耳中,有如鬼哭狼嚎一般,十分阴森恐怖。
  一阵娇笑之声过后,重归沉寂。那八个赤足披发的白衣少女,十六道清澈若水的眼睛,不知何时,一齐投注在大方禅师的身上,不断微笑。
  大方禅师看那八个白衣少女笑的妖媚异常,心中忽生惊骇,暗道:这八个女娃儿,这笑容如此妖媚,甚是少见。当下暗宣两声佛号,冷冷说道:“老衲不愿擅伤无辜,你们如若妄图施展什么鬼谋,可别怪老衲出手狠辣了。”
  那八个披发赤足白衣少女,听得大方禅师之言,突然挥动手中缅铁软刀,漫步起舞,但见衣袂飘飘,刀光闪闪,动作逐渐加快,玉腿粉臂,挟在刀光中,十分动人好看。
  大方禅师幼年剃度入寺,很少和女人接触,生平之中,从未看过此等香艳之事,看了一阵,渐觉眼花缭乱。
  但他究竟是位有道高僧,心猿初动,意马未驰,人已霍然惊觉,大喝一声,挥动禅杖,一招“力扫五岳”,疾向八个少女扫了过去,禅杖划带起啸风之声,威势极是强猛。
  八个白衣少女,口中同时嘤了一声,纷纷退避一侧,让开大方禅师的铁禅杖,但一退即上,挥刀攻了过来。
  大方禅师冷哼一声,铁禅杖左击右打,倏忽之间,连攻出一十二杖,丈余以内尽都是强猛的杖风,八个白衣赤足少女被杖势逼在丈余以外,不得擅越雷池一步。
  忽听其中一女,咯咯一阵娇笑,左手一挥,身上一件白衣,登时脱离娇躯,露出一件极为短小的粉红亵衣,肌肤莹光,玉腿毕呈。
  余下七女,纷纷依样施为,眨眼之间,八人白衣尽除,全都成了半裸状态,挥动着手中缅铁软刀,分由四面八方合击过来。
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变
  大方禅师生平之中,从未见此等局面,不禁呆了一呆,暗道:这几个女娃儿脱的这般模样,当真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
  心神一分,手中杖势一缓,登时有四个白衣少女欺入杖势之中,一阵香风,随着四女欺进之势,扑了过来,四柄缅铁软刀,分袭大方禅师四处要害大穴。
  大方禅师微微一惊,赶忙收敛心神,呼呼扫出两杖,又把四女逼退回去。
  但见八个半裸躯体的少女,交叉急走,刀光和玉腿齐飞,手中软刀,随旋转的舞步攻出。
  大方禅师初动手一段时光,尚不觉得什么,打了十几合后,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只觉这八个少女,寓舞于攻的刀法,不但变化诡异,而且每一出手之中,必然有一个极动人的舞姿配合,渐感目眩神迷,手中杖势愈来愈觉缓慢。
  八女打了一阵,刀法舞步,更见纯熟,配以轻颦浅笑,嘤嘤娇声,顿使德高望重的大方禅师,有些心神动荡起来,连忙高宣一声佛号,闭上双目,施出十八招罗汉杖法。这一套罗汉杖法,乃少林派中极具威力之学,施展开来,威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虎虎生风。
  他闭上双目,心中暗诵金刚经,这动荡的心神,重归宁静,杖势凌厉无比。
  八个半裸娇躯的少女,目睹大方禅师闭着眼睛动手,不禁相视而笑,心中暗想,十合之内,定可胜得对方。他闭目抡杖,无法破解几人刀法变化,这一仗自是有了十分制胜的把握。
  那知事实上,大出八女的意料之外,只觉对方不但把门户守得十分紧严,无懈可击,而且禅杖攻出威势,愈来愈是强大,强猛的杖风潜力,有若狂飙怒啸,始终把八女逼在一丈开外,难越雷池一步。
  又激斗了二十余合,大方禅师已自觉心中平静如常,忽然睁开双目,大喝一声,一招“神龙掉首”,把正东一女手中缅刀震飞。
  那缅刀虽然锋利可削金铁,但因大方禅师手中兵刃沉重,又是百炼钢制成,坚硬异常,缅铁软刀甚难削动。
  大方禅师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反臂又一杖“倒转阴阳”,又把西南方位上一女缅刀震脱出手,借势又连攻三杖,登时把八女合击之势迫乱。只要他再连续攻出几招,八女势非有人被他伤在杖下不可。
  这当儿,忽然由那阴暗的大殿之中,传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不是那老和尚的敌手,还不快给我退开!”
  八女听那娇脆的声音之后,果然纷纷跃退一侧。
  阴暗的大殿中,又传出那清脆的声音,道:“和我几个婢女动手,胜之不武,你们少林派,素有领袖武林之誉,如果你不害怕,请进我『回轮殿』中来吧!”
  大方禅师回首望去,只见梅绛雪怀抱玉尺,当门而立,谷外群豪,竟是毫无动静,心中大感焦急,暗暗忖道:那狭谷只可容两人并肩而过,如若冥岳中人,派有高手,守住那峡谷中,群豪想冲进来、实非容易之事。萧遥子名重武林,被人尊称一代剑圣,怎的入了“回轮殿”后,有如投海泥沙,不闻一点声息?
  正忖思间,殿中又传出一阵咯咯娇笑道:“老和尚,你可是怕了么?”
  大方禅师被对方连番相激之言,说的甚感为难,如若不进殿去,不但要受人讥笑,且将有损少林派威名,进殿又怕中了对方鬼计,心中犹豫,难作决定。
  殿中又响起一阵娇笑之声,道:“老和尚,你如果觉得心中害怕,那就别进来啦,在门外对我遥拜三拜……”
  大方禅师怒声接道:“老衲是何等人物,岂能和你斗口相骂?『回轮殿』中纵然是刀山剑林,也不放在老衲心上。”手横禅杖,直向殿中走去。
  刚刚进了殿门,忽听身后砰然一响,那两扇铁门,自动关了起来。
  殿中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大方禅师一面运功护住身子,一面运足眼神,抬头四下张望。
  他内功精深,目力超异常人,片刻之后,已可见物,只见大殿靠后壁处,一个碧玉榻上,盘膝坐着一位脸垂黑布,身围玄纱的女子,萧遥子和袖手樵隐,已然不知去向。
  四面殿角,各放着一座盆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除了盆花、玉榻和那女人之外,广敞的大殿上,再无其他之物。
  大方禅师打量了殿中形势后,心中更是惊骇,暗暗想道:这大殿之中别无他人,那面垂黑布,身围玄纱的妇人,又不似和人动过手的样子,不知怎的竟把萧遥子等弄的人踪不见。
  心中疑虑,重转脸望着那坐在玉榻上的女人,问道:“姑娘可是此地之主么?”
  身围玄纱的女子,缓缓取下了脸上垂的黑布,阴暗的大殿上,登时大放光明,一片耀目宝光。
  一张美丽绝伦的面孔,在宝光耀射之下,娇媚横生。
  原来那身披玄纱少妇,头上戴着一顶明珠串制成的宝冠,数十粒珠光闪闪,幻出一片碧蓝光华,最前一颗明珠,大如龙眼,光华也特别强烈,托衬着那女人一张颜如春花的娇媚面孔,更觉得肌肤莹光,耀眼生花。
  只见她樱唇启动,一缕清音,自舌底婉转而出,道:“不错。”虽然只简简单单的答了两字,但声音柔媚至极,听来悦耳异常。
  大方禅师虽然定力深厚,也不禁怦然心动,连忙长长吸一口气,凝神压制住心猿意马,问道:“适才入殿之人,那里去了?”
  身围玄纱的女子,娇声说道:“回轮殿万劫回轮,身入此殿,那还能安然而出,你那两位朋友,早已身沉苦海,应历万般劫难,直到他们回悟前错,投身我冥岳门下,才能从苦海拔身而出……”
  大方禅师怒道:“因果回轮之说,乃我佛慈悲世人,劝人改过向善的无上大法,你也配谈……”
  身围玄纱少妇,不但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道:“此殿中虽然广大,但并无摆设之物,你如不信,不妨看看你同伴现在何处?”
  这正是大方禅师心中不解之事,心中忖道:袖手樵隐是否隐落在此殿之中,且莫管他,但萧遥子却是我亲眼看着进入此殿之中,何以竟不见其行踪?
  他乃一代高僧,才智过人,略一沉思,忽然大悟,当下冷笑一声,道:“如若岳主在这大殿之中,布设下陷阱机关,趁人不防,突然发动……”
  忽见那身披玄纱女子,娇笑而起,玉臂一振,围在身上的玄纱,突然飞落一侧,现出一个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美丽胴体。
  大方禅师幼年受戒入寺,生平未近女色,几曾见过这等景象,当下高宣一声:“阿弥陀佛!”别过头去,高声接道:“岳主以梭传柬,邀请天下群雄,不论如何,也算一门宗师之尊,这等赤身露体的形象,不觉得有失一门宗师的身份么?”
  只觉一阵香风,迎面吹袭过来,耳际间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大和尚,人生在世也不过百年时光……”声音婉转、柔媚,只听得大方禅师心神动荡,暗自吃了一惊,不敢再听下去,大喝一声,一杖横扫过去,一股疾劲之风,随杖而出。
  只听咯咯娇笑之声,不绝于耳,随着他扫击出的杖势远去。
  大方禅师不自禁的转头望去,就这一瞬之间,那赤裸女子,已然不知隐失何处。
  大殿上重又回复了黑暗。
  大方禅师定了定神,暗自想道:这所大殿之中,不知暗中布设有多少机关,我一人本领再大,也是防不胜防,不如先把那铁门打开,迎接群豪进来再说。
  心念转动,纵身一跃,已到大殿门边,举手一杖,直向那铁门上面捣去。
  但闻一声金铁大震,响彻耳际,铁门分毫未损,大方禅师却感到双臂一震,暗道:这铁门如此坚牢,想出此殿,恐已非易事了。
  忽听娇笑之声,从大殿一角传来,道:“老和尚,你还不束手就缚,和你那两个同伴一般的经历诸般劫难……”
  大方禅师心中已是怒火大炽,探手入怀,摸出一枚小巧金钹,握在手中,凝神静听那声音来自何处。
  他本是一派武学宗师之尊,平常之时,别说施用暗器,就是把暗器带在身上,备作急需之用,也是不肯。但这次冥岳之行,情形完全不同,成败关系着武林道上正邪消长之机,大方禅师,才把耗去他十余年苦功,但却从未使用的十二枚小巧金钹带在身边。
  此刻,身陷回轮殿中,又连受那赤裸女子激讽,人又被困在殿中,心中急怒交加,这才探手入怀,摸出一枚金钹,准备在那赤裸女子再一现身时,立时以极快的手法,打出金钹。
  但闻那娇笑之声,在大殿中响荡一阵后,又飘来那柔媚的声音,道:“你想用暗器么?……”
  大方禅师早已暗运功力,手制金钹,一听出声音,立时振腕打出。
  黝黑的大殿中,响起了轻微的划空啸声,金钹挟一缕尖风,飞向大殿一角。
  但闻波然轻响,一枚小巧的金钹,大部嵌入了坚牢的石壁之中。
  要知他这小巧金钹,乃赤金合以缅铁打制而成,四面锋刃,锐利无比,纵然有着金钟罩、铁布衫等横练的外功,不畏一般刀剑,也难受得这金钹一击。
  大方禅师打出一枚金钹之后,右手又极快的探入怀中,摸出两枚金钹。
  另一角处,又传出一个女子口音,冷冰冰的说道:“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懒得和你多费口舌了。”
  大方禅师凝目望去,毫无所见,那声音直似由墙壁中传出来一般。
  这次他没有再把手中两枚金钹打出,静站在原地未动,双目却一直盯在那传话壁角之处,只要那赤裸女子一现身,立时两钹齐发击去。
  忽听一阵轻微的波波之声,那近后壁的玉榻,突然缓缓转动起来。
  疾转中,一座金鼎,由玉榻正中缓缓升了起来。
  待那玉榻停下不转之时,一座两尺左右的金鼎,已端端正正的放在玉榻正中,一缕白烟,自鼎中袅袅升起。
  大方禅师目睹那金鼎升起的变化,心中甚是急忧,暗道:这大殿中机关重重,而且布设均极精巧,如不设法破除几处机关,要想出这大殿,决非容易之事。
  心念一转,暗中运集功力,缓步对那玉榻走了过去。
  他怕地上有什么机关埋伏,是以出脚举步十分小心,走的极是缓慢。
  忽觉一股浓重香味,迎面扑来,头脑登时感到一晕,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白烟之中,蕴有剧毒不成?赶忙运气,闭住呼吸。
  他惊觉虽快,但仍是迟了一步,只觉一阵目眩头晕,身躯摇摇欲倒。
  耳际间又响起那娇媚的笑声,道:“快些放下兵刃,还有一线生机,你已中了七毒香剧毒……”
  大方禅师正待出言反辩,忽然心中一动,暗暗想道:我如启口说话,七毒香剧毒势必借机侵入内腹。当下装作未闻,一语未发,一面闭住呼吸,一面暗中运气,想把身受剧毒迫出。
  且说守在谷外群豪眼看大方禅师和萧遥子冲入了谷中,立时举步随进,神钟道人,当先挥剑领路。
  几人深入约两丈左右,忽听嚓的一声大震,两面石壁间突然疾快的伸出两块铁板,接合在一起,拦住去路。
  神钟道人抬头一瞧,只见那两块由石壁中伸出的铁板,高约一丈七八,估计自己的轻功,足可一跃而上,当下一提丹田真气,挥动手中长剑一抡,身躯突然凌空而起,飞落那铁板的顶端之上。
  凝目望去,前面毫无阻拦,当下一举手中长剑说道:“前面无人阻拦,诸位不妨越此铁板而过。”当下一跃,落下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这两块铁板,虽然不算太高,但因光滑如削,无处可让手足借力,非得凭借内力修为,依仗丹田一口真气而上。这一来,就非所有之人,能力所及了。
  要知武功一道,精深博远,一个人不论如何聪明,也绝难兼通各家之长,有以内力深厚,轻功卓绝见长,有以外家功夫和雄浑的掌力见称,有以剑术称绝武林,有以暗器雄霸江湖,这次赴约群豪虽然都是江湖上久负盛誉的人物,但对轻功造诣,并非人人都达炉火纯青之境,有甚多人却是无法越过那一重铁壁。
  但见人影翩飞,有如群燕翔空一般,片刻之间,已有大部份人飞越铁壁而过,但却有二十余人,被铁壁所阻,无法越渡。
  无法越渡铁壁之人,大都是以外门功夫见长之人,手中兵刃,大都是沉重的外门兵刃。这些人当下挥动手中兵刃,向那铁壁之上,猛击起来,此起彼落,一片金铁交击的大鸣之声,震耳欲聋。
  神钟道人跃落实地之后,立时放腿向前面跑去,将要近出口之时,突闻一声娇喝,一个全身红衣,背插宝剑,手执拂尘的少女,陡然现出身来,挡在谷口,一语未发,手中宝剑一挥,幻化出三朵剑花,分袭神钟道人三处要穴。
  神钟道人奔行之势,本极快速,红衣少女现身亦是突如其来,双方尚未看清,那红衣少女剑势已然点击过来,神钟道人长剑疾挥,幻化起一片剑光,封架开那红衣少女的剑势,随手还攻了两剑。
  红衣少女娇声笑道:“老道士剑法不错啊!”口中说笑,手中剑势却是紧密异常,招招指袭向神钟道人要害大穴,倏忽之间,连攻出一十三剑。
  神钟道人乃一派武当宗师之尊,剑术造诣,自是有独到之处,红衣少女攻来剑势虽极凌厉,但却无法把他迫退一步,均为随手挥动的剑势,化解开去。
  两人交手几剑,随后群豪均已赶到,但因那谷口狭窄,两人剑光旋风,把整个谷口封住,群豪人数虽众,但却无法插得上手。
  那红衣少女一面挥剑和神钟道人抢夺先机,一面目睹群豪笑道:“诸位请耐心等一会吧,早死片刻,晚死片刻,一样的在劫难逃,趁此等死时光,可以多想想昔年的风流韵事,旖旎春光,免得死时……”
  神钟道人突然大喝一声道:“无耻妖女,满口胡说什么!”剑势突然一紧,攻势猛锐至极。
  但见白光如虹,幻起了如山剑影,挟带着丝丝的轻啸剑风,身后群豪都觉到剑上激荡起的剑风潜力,冷森逼人。那红衣少女登时被神钟道人强猛的剑势罩住,相形见绌。
  原来神钟道人在群豪目注之下,久战那红衣少女不下,心中大感焦急,暗道:我如让此女在我剑下,走上百合,不但有损我武当派在江湖上的威名,且恐要受天下群豪讥笑。
  心念转动,全力运剑,把数十年精修内功,贯注在剑身之上发出,每一剑一招之中,都含蕴了强劲绝伦的内力,果然剑势大盛。
  那红衣少女只感剑上压力大增,对方每一下击之中,都似蕴藏了千斤神力,心中暗暗惊骇,忖道:这牛鼻子老道不但剑术造诣极深,而且内力也强猛过人,看来这场恶斗,胜人希望不大。
  一面提聚真气,运剑相抗,把门户封守的十分严密,口中却仍是娇笑不绝的说道:“老道士,你当真要和我拚命么?”
  神钟道人不再理她,只把全部精神贯注在运剑之上,剑势愈来愈猛,威力也愈战愈强。
  那红衣少女又支持了七八个照面,渐觉不支,剑光的圈子,愈来收缩愈小。
  要知在此等狭小的山谷之中动手,因受地形所限,纵跃闪避的身法,大受束缚,诡异的剑招变化,也受了甚多的限制,全凭真功实力相搏,红衣少女的武功,本以诡异多变见称,此刻大有施展不开之感。神钟道人的武功,却是以稳实,雄浑见长,内功修为亦较那红衣少女深厚甚多,剑势纵击横扫,无不蓄劲千斤,红衣少女以己之短,对人之长,自是难以招架,渐逞不支。
  激斗中,忽听神钟道人神威凛凛的大喝一声:“撒手。”长剑一挥,当头击下。
  这一剑攻势猛恶,剑势有如泰山压顶一般,当头而下。
  红衣少女如若不愿硬接这一招剑势,只有后退一途,因为两边都是山壁,势难向左,右闪让。处此情景,迫的她只有挥剑硬接当头一击。
  但闻一阵金铁交响之声,两柄长剑,忽然胶在一起。
  红衣少女柳腰微挫,向后退了两步,玉腕连向上面扬动两次,但却无法把神钟道人的剑势弹震开去。
  神钟道人似已动了杀机,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突然又向下沉落三寸。
  红衣少女颜如春花的容色,突然变成了苍白之色,几滴汗珠儿,分由两颊滚落。
  旋飞的剑光,逼人的剑气,早已消失不见,狭窄的山谷中,恢复了沉寂,随行群豪,全都凝神而观那红衣少女和神钟道人,各运内功相拚的结果如何。
  这时,群豪中一些轻功较差之人,都由别入相助,用绳子吊上,越渡过铁壁。
  那红衣少女手中的宝剑,缓缓向下低落,距离头顶,只有尺许左右,头上的汗水滚滚如雨,湿透了衣服。
  神钟道人却是满脸肃穆,顶门上也微微现出了汗水。
  方兆南和陈玄霜并肩站立,在神钟道人之后,眼看那红衣少女即将丧命在神钟道人剑下,出此狭谷,只是拧弹指间事……
  忽然瞥见红衣少女身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影疾如燕子凌波一般,悬空疾飞而来。
  陈玄霜低喝一声:“她们来了帮手啦……”振袂而起,疾迎上去。
  原来这山谷过于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立,方兆南陈玄霜紧随神钟道人身后,站在最前,看的较为清楚。
  陈玄霜振袂跃起,群豪才霍然惊觉,抬头看去,只见一条人影,凌空平飞而来,人已快到红衣少女和神钟道人头上。
  陈玄霜去势奇快,正好在两人头顶之上,迎住了那飞来人影。
  但闻两声清脆的娇叱之声,同时响起,一合之下,倏然便倒飞回去,落着实地。
  直待两人落地之后,方兆南身后群豪,才看清楚,和陈玄霜悬空力拚一招之人,正是那身穿蓝衣的少女。
  方兆南急急向前奔了两步,走近陈玄霜身侧问道:“师妹受了伤么?”
  陈玄霜侧头斜睨了方兆南一眼,嫣然一笑道:“没有!”
  那蓝衣少女脚落实地之后,略一调息,说道:“师妹请退下休息一下,让姐姐挡他们一阵。”
  这时,那红衣少女已被神钟道人的强劲剑势,迫的险象环生,虽有退下休息之心,但因对方长剑有如千斤巨物压下一般,别说抽身退下,就是稍一疏神,就有性命之险。
  但见那红衣少女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娇喘之声,隐隐可闻。
  神钟道人的长剑一寸一寸的向下沉去,距那红衣少女的顶门只余下半尺近。
  那蓝衣少女眼看师妹所处的危境,生死存亡,已在顷刻之间之间,突然一侧娇躯,身上那赤红似火,形如鹿角的兵刃,长臂疾伸过来,帮那红衣少女抵住神钟道人的剑势。
  神钟道人缓缓向下沉落的长剑登时受阻。
  那红衣少女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师姐,这点时间够是不够?”
  蓝衣少女笑道:“差不多啦,咱们慢慢的后退吧!”
  群豪虽然把两人对答之言,听得清清楚楚,但难解二女话中含意。
  神钟道人眼看下落剑势,在两人合力之下,不但被抬了上来,而且对方联手反击的内力,逐渐加强,心中暗暗忖道:二女联手内力甚强,我如和她们硬拚下去,不但难有胜人之望,而且势难持久。立时运力震腕,三般相触在一起的兵刃,倏然分开。
  那红衣少女借势一侧娇躯,滑溜无比的退到蓝衣少女身后。
  这时,离那谷口,只余下七八尺远近的距离,群豪心中,都存早些冲出谷口之心,齐齐向上涌来。
  神钟道人震腕挥出一片护身剑光,回首一瞥群豪,心头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目下大方禅师,已然进入谷中,自己已经无形之中,成了目下群豪的暂时领导之人……一念及此,精神大振,手中长剑不自觉的施出武当派最为精奇之学,太极慧剑中的连环三招,剑势如惊霆迅雷一般,绵绵攻出。
  这太极慧剑,乃武当剑术之宗,不但变化精奇,而且讲求借敌之力,强我之劲,本是专以对付强劲敌人的绝学,以阴柔之力运剑,列为武当派中镇山剑术,每代只传两人,除了掌门人外,在就所属弟子中选出一个天资聪慧,或是为本派中立过大功大勋之人传授。
  神钟道人施出太极慧剑中连环三招之后,那蓝衣少女登时被迫的手忙脚乱。她原本单用手中一形如鹿角的红色兵刃拒敌,这一来迫得她抽出了背上宝剑,两种兵刃齐施,才堪堪稳住了危局,但仍被迫的节节后退。
  只觉对方手中长剑不徐不疾,但却有如行云流水般,找不出一点空隙,心中暗生惊骇,口中仍是大声娇笑着,道:“啊哟,看不出你这牛鼻子老道,还有这样的好本领,只可惜你已是出家人了,这一辈子也无法讨老婆了。”口中说着疯话,手中兵刃却是愈来愈紧,想把被迫后退的形势稳住。
  神钟道人大声怒道:“贫道是何等人物,岂肯和你这妖女说笑!”手中剑势也随着一快,攻势更是凌厉。
  蓝衣少女只觉手中兵刃,愈来愈施展不开,不论用出何等诡奇的招术,均为对方剑势封住,难以发挥威力,心中大感惊骇,暗暗忖道:这老道人不知用的什么剑术,怎的有如春蚕之丝,随形之影,再这样打下去,决难再支持上百合。
  正自忖思,忽听身后传来那红衣少女娇脆的声音道:“大师姐,阵势已经布成,放他们进来吧!”
  那蓝衣少女应了一声,急步向后退去。
  神钟道人长剑一顺,剑尖指着那蓝衣少女前胸“玄机穴”的部位,紧追不舍,眨眼已到谷口。
  但见那蓝衣少女娇躯一侧,突然闪身疾退,跃到谷外。
  神钟道人到了谷口之处,并未紧追那蓝衣少女,停在谷口,打量谷外形势。
  只见一群脸上涂着各种色彩,身上穿着各种奇形怪状衣服之人,摆成了一座阵式,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已然退到阵中。
  这些人不但衣着、脸色红蓝杂陈,缤纷耀目,而且头上还戴着各种类型的帽子,手中拿的兵刃,也是奇形怪状,有叉有刀,有剑有枪,还有很多见所未见的怪形兵刃。
  神钟道人自和蓝衣少女动过手后,对冥岳中人,已不敢再有轻视之心,看对方陡然间,现出了这样多人,当下停住身子,凝目望去,想先把敌人摆的什么阵式,辨明之后,再调度人手,攻入阵中。
  他生平精研八卦九宫,五行奇术,自信对各种奇门阵式,认识甚多,想辨清敌人阵式变化之后,再想破阵之法。
  那知瞧来瞧去,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五光十色,杂陈眼前,既不按八卦九宫方位,亦不按五行生克之序,饶是神钟道人胸怀奇术,也无法辨认出这座阵图。
  这时群豪都已出了谷口,个个手横兵刃,跃跃欲试。
  那蓝衣少女借神钟道人查看阵图的时机,暗中运气调息。
  她内功精湛,真气运行全身一周,疲劳已复,一挥手中形如鹿角的怪兵刃,娇声说道:“牛鼻老道,别装蒜啦!你就再瞧三天三夜,也难洞悉我们这『五鬼阵法』的变化。”
  神钟道人被她一言提醒,立时从眼前缤纷耀目的色彩中,瞧出一点门道。
  原来那脸上满涂各种颜色的鬼形怪人,只分红、黄、蓝、白、黑,五种服色,但因各色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很难辨认出来,看上去一片混杂,好像有着几十种颜色一般。
  三剑一笔张凤阁大步走了上来,低声对神钟道人说道:“道长可看出了阵式变化么?”
  神钟道人只觉脸上一热,摇摇头道:“看不出来。”
  张凤阁道:“咱们如是这样和他们相持下去,对我们甚是不利,眼下咱们人数,和他们在伯仲之间,就算被他们困在阵中,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咱们能够一人钉住他们一个,别换对手,分由三个方向攻入阵中,纵然他们这『五鬼阵』确有诡奇变化,但也要被我们众多的人手接住,以一对一,使他们难以推动阵图变化了。”
  神钟道人暗暗忖道:眼下群情激昂,各人都准备出手,我如再从中拦住,势必激起群豪忿怒之情,尤以少林派中的僧侣,掌门人深入腹地,生死下落不知,个个心中都极沉重不安,要他们再等待着容自己看出敌人阵中变化,只怕要引起疑心。
  念头转动,一挥手中长剑,道:“诸位既然都望早些冲入阵中,贫道自是不便阻止,不过眼前的敌人阵图,变化如何,贫道也认不出,诸位入阵后,最好能分成五队,前后衔接,彼此照应,免得被敌人分段包围。”说完,手中长剑一挥,高声道:“诸位请冲入阵中吧!”他口中虽然大声喝叫,人却站着不动。
  少林僧侣虽然无人说话,但心中却最是焦急,掌门人追蹑敌踪,深入腹地,形踪不见,生死难知,一听神钟道人下令入阵,立时当先发动。但见一行身着红衣袈裟的僧侣,每人手横着一把银光灿烂的戒刀,急步由神钟道人右后侧走了出来,一列身披黄色袈裟,手提禅杖的和尚,由神钟道人左后侧奔出。每行一十八人,个个脸色一派肃穆,分两路向阵中冲去。
  三剑一笔张凤阁左手执笔,右手握剑,大步而出,居中冲去。一掌镇三湘伍宗汉、追风雕伍宗义、九星追魂侯振方、一笔翻天葛天鹏和天风道长等紧随着张凤阁身后,也向阵中冲去。
  青城派的松风、松月双剑并出,和昆仑派中未受伤的天行道长,合带有十五个高手,也向阵中冲去。
  只有神钟道人和随同他来的武当门下弟子、神拳白作义等,仍然站在阵外未动。
  两行少林寺的僧侣,首先和敌人接触,登时展开了一场凶猛的搏斗,但见戒刀闪闪,禅杖啸风。
  张凤阁一近敌人,抢先出手,右手长剑一招“拨草寻蛇”,向前一个身着黑色的鬼形怪人刺去,左手铁笔却平横胸前戒备。那黑色鬼形怪人,竟是毫不退缩,举起钢叉,但闻当的一声,硬把三剑一笔张凤阁攻去的剑势封架开去。
  张凤阁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忖道:此人籍籍无名,不过是冥岳中一个帐前小卒,怎么臂力这等强猛,硬把一剑挡了回来。
  那人一叉架开张凤阁长剑之后,振臂还挥,钢叉飞舞,倏忽之间,连续还攻三招。
  张凤阁右剑左笔交互出手,挡开那全身黑黑的鬼形怪人钢叉,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右手中长剑交到左手,右手探怀一摸,又取出两柄短剑。这两柄只不过一尺二寸长剑,银光灿烂,一望即知是用上好的精钢冶炼而成,每柄短剑尾端护手之处,带着一条极细的金索。
  就在他探怀取剑的剎那工夫,一掌镇三湘伍宗汉、追风雕伍宗义,分由左右而出,一个手提金背大砍刀,一个手挥金丝龙头鞭,疾冲而上。
  张凤阁大喝一声,纵身而起,凌空向前扑去。
  只听一声尖锐的怪啸,敌阵之中,一个全身血红的鬼形怪人,也腾空而起,手舞一柄厚背鬼头刀,疾迎上来。张凤阁左手铁笔一招“起凤腾蛟”,迎胸点去。
  那全身血红的鬼形怪人,竟也是硬打硬接的横刀扫笔,刀笔相触,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两人悬空接了一招,齐齐向实地落下。
  张凤阁目光闪动,瞥见另一个黄衣鬼形怪人,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双手握着一支一丈二尺长短的白腊枪,伺机出手,当下一提丹田真气,向下沉落的身子,忽然又向上斜升起了六七尺高,右手一抖两柄短剑,突然脱手飞出。
  那黄衣鬼形怪人,被张凤阁斜飞身形,避开了视线,周围打斗又正激烈,一片刀光剑影,挟着叮叮咚咚金铁相击之声,已无法凭借耳闻辨别敌人来路,只觉背上一凉,张凤阁打出的两柄短剑,正中后背。
  张凤阁一击中敌,疾沉丹田真气,施出千斤坠的身法,疾沉下落,左手铁笔挥舞一片护身光影,架开横里击来的一刀,抢落实地,一挫右腕,收回短剑,两股鲜血,随着他收回的短剑喷了出来。原来他那短剑尾后系的金索,套在手腕之上,只要一挫手腕,短剑立可收回。
  那黄衣鬼形怪人,身躯一颤,倒了下去。
  张凤阁出手奇准,两剑一齐击中那黄衣鬼形怪人要害,一剑击中致命要穴的背心,是以当场殒命。奇怪的是那黄衣鬼形怪人中了两剑,始终未出一声,即使一声呻吟,也未出口。
  张凤阁刚刚站稳脚步,那个和他悬空力拚一招的红衣鬼形怪人,举刀冲了过来,一招“泰山压顶”,当头劈下。同时,耳际间响起了阵阵凄厉的怪啸之声,“五鬼阵图”似已起了变化,但见人影晃动,眼前一片彩色闪动。原来那分着各色彩服之人,忽然开始穿梭游走起来。
  张凤阁举起铁笔,架开那红衣人劈下一刀,忽觉手臂一震,不禁心中一骇,暗道:此人好大的臂力。
  那人一刀劈下之后,第二刀还未来得及出手,“五鬼阵图”已然开始了变化,来不及再攻第二刀,人已急急向前冲去。另一个蓝衣鬼形怪人,紧随着冲了上来,抖动手中钢叉,一叉疾向张凤阁前胸刺去。
  张凤阁挥手一招“如封似闭”架开钢叉,随手一笔“笑指天南”还击出手。
  那蓝衣鬼形怪人攻出一叉之后,立时向旁侧冲去,张凤阁点出的一笔,却被他身后另一个黑衣鬼形怪人冲上接住。但见身着各色衣服的鬼形怪人,穿梭游走之势、愈来愈是迅快,每人攻出一招,不是向前冲出,就是向旁侧让开,但因配合严密,行动迅快,一个接着一个,绵绵不绝而上,冲入阵中群豪,只见眼前一片不同的色彩流转,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张凤阁冲入敌阵最深,感受的压力也愈大,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些穿着各色衣服的鬼形怪人,不但个个身法迅速,移位出手,配合的天衣无缝,而且个个武功,都极高强,出手击来之势,十分沉重。
  这一种感觉,使他心中大为惊骇,暗自忖道:眼下跑来冥岳赴会之人,可以说都是当今武林道上的一流高手,但这些鬼形怪人的武功,比起赴会之人竟是毫无逊色。
  张凤阁只觉自己已被困在原地,敌人紧促的连锁攻势,紧密异常,竟使他无法擅越雷池一步,既难前进,又无法后退,甚至连左右移动一下的机会,都感觉无此空暇。
  双方鏖战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张凤阁已不知和好多人交过了手,群豪的攻势,登时被这些鬼形怪人的连锁反击之势阻在原地。
  打的时间愈久,群豪发觉的奇怪事情也愈多,只见那些身着各种服色的鬼形怪人,除了身穿红色衣服的人,不时由口中发出鬼啸般的怪异之声外,其他身着黄、蓝、白、黑服色的鬼形怪人,个个都似哑子一般,连一声呼喝叫喊之声,都听不到。
  神钟道人一直停在阵外横剑而观,眼看群豪攻势被阻,难再向前冲进一步,心中亦极惊愕,忖道:看来这些身穿各种服色的鬼形怪人,武功似都不弱,并非是单藉连锁、紧促的攻势,阻止了群豪前进之势。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已退到阵式中心,怀抱兵刃观战,并未合在那些鬼形怪人中出手。两个容色艳丽的少女,亭亭玉立在各种不同服色的鬼形怪人群中,看去更显玉容如花。
  神钟道人看了一阵,心中忽然觉出这些鬼形怪人,似都非一般普通武林人物,好像每人都身负着上乘武功,既可随着五鬼阵图变化,配合的异常严密,又可单独抢攻防守,各成一体,不觉大生惊骇,暗暗忖道:这般人难道都是冥岳门下弟子不成?如若冥岳之人,个个具此身手,这一战鹿死谁手,实难预料了。
  正忖思间,忽见敌阵之后,奔来一个全身白衣,怀抱玉尺的少女。
  她冲入阵中之后,在那蓝衣少女耳边,低语了一阵,退到一侧。
  那蓝衣少女微一点头,高举手中兵刃一挥。
  正和群豪力拚的鬼形怪人,忽然向两侧撤去,眨眼间,广列成两行整整齐齐的行列,让出一条路来。
  那蓝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红衣少女和那怀抱玉尺的白衣少女,随在两侧相护。
  群豪目睹那些鬼形怪人,忽然间,退列两侧,一时之间,不知是何缘故,因此也一齐停下了手。
  那蓝衣少女相距群豪七八尺处,停了下来,娇声说道:“少林寺那老和尚,已陷入了回轮殿中,不知你们这群人中,那一个代他领袖群伦?”
  群豪一齐转头向神钟道人望去。
  神钟道人心中暗暗忖道:群豪并无推举我出来主盟大局,那少女明言喝问,实使人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出面?
  那蓝衣少女星目流转,溜了神钟道人一眼,笑道:“不要想啦,就算你这老道士主盟吧!”
  神钟道人大步走了出来,喝道:“贫道向不喜和人轻浮言笑,姑娘最好能庄重一些,免得给人以下贱之感!”
  蓝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千金小姐,你说我几句,姑娘也不放在心上。”
  神钟道人微微一皱眉头,道:“姑娘有什么事,请快些说吧!”
  蓝衣少女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说道:“那老头、老樵子、老和尚,都已陷身回轮殿中,正熬受千劫回轮之苦……”
  忽听一声高昂的佛号声,打断了那蓝衣少女未完之言,紧接着梵音群和,少林群僧齐齐合掌当胸,高诵大悲经文。
  蓝衣少女虽然凶残成性,但听群僧高诵的经文,也不禁心头怦然一震,只觉那声声经文,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佛号梵唱,延续足足一盏茶工夫之久,才逐渐的停了下来。
  方兆南、陈玄霜一直随在神钟道人身后,刚才群豪冲入五鬼阵中,和那些鬼形怪人打斗的甚是惨烈,但他两人始终没有出手,因为方兆南突然想起陈玄霜身上怀着的“血池图”来。这次冥岳之战,胜负甚难预料,如若不幸陷身冥岳,此图或将为冥岳中人所得。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把陈玄霜身怀“血池图”之事,泄于神钟道人,心中大感困扰,忘记了出手之事。
  陈玄霜看他站着未动,呆呆出神,也未出手。
  待群僧高诵大悲经,为陷身在回轮殿中的方丈致哀,方兆南心情才镇静下来。他虽不解那经文要义,但闻声声和唱中,一片舍身救世的慈悲梵音,登时激起了满腔豪壮之气。
  抬眼望去,只见那排成的两行鬼形怪人,在听得经文之后,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那蓝衣少女似已惊觉,脸上容色大变,幸得那梵唱很快的停了下来,那些鬼形怪人的骚动,也随着静止。
  神钟道人突然振剑长啸一声,道:“大方禅师,乃道行深博的高僧,岂能为尔等所困,姑娘如再无什么话说,贫道当破阵而入了。”
  那蓝衣少女笑道:“五鬼阵变化如何,你们都已经亲目所见,就凭你们这点本领,想冲过阵去,实非容易之事,不过……”
  神钟道人冷冷接道:“不过什么?”
  蓝衣少女道:“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你们打了。”
  神钟道人道:“贫道不信真的就闯不过你们一座区区五鬼阵图。”心中却是暗暗忖道:我冷眼旁观甚久,虽然想出了几个破阵之法,但能否收效,还难预料。
  只听那蓝衣少女娇笑之声,又在耳际响起道:“家师已传下圣谕,着我们三姐妹,带你们到回轮殿上相见。”
  神钟道人暗道:听她口气这等轻松,难道大方禅师、袖手樵隐、萧师叔等,真的已被他们困住不成?口中却朗朗答道:“别说一座小小回轮殿,就是刀山剑林,也不放在贫道等心上,三位姑娘请带路吧!”
  三女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而行。
  神钟道人带着群豪,紧随在三女身后,从两行排列整齐的鬼形怪人中间走过。
第二十六章 生死之间
  穿过一片长长的草坪,到了一处矗立的石门之前,上面写着“生死门”三个大字。
  进了生死门,景色忽然一变,大方禅师初入此门时,那些排立的鬼形怪人,已然不见,阴森恐怖的气氛,也随着消失不少。
  只见一座青石砌成的大殿,拦住了群豪的去路,大殿两侧,排立着八个赤足白衣少女,每人手中都横着一柄缅铁软刀。
  殿门大开,里面烛火闪动,但却弥漫着一片蒙蒙云气般的烟雾,殿内景物,无法看的清晰。
  八个赤足白衣少女,忽然向后退开。
  那蓝衣少女当先步入殿中,逐渐隐失在茫茫的烟气之中。
  红衣少女紧随在那蓝衣少女身后而入,步行至大殿中间,突然回过头来,静立不动,挥动手中拂尘,扫开身前茫茫云雾般的烟气,烛火闪耀中笑容隐现,远远看去,有如雾中仙子。
  那怀抱玉尺的白衣少女,却在进了殿门,立时停下,回头目注群豪,冷冰冰的说道:“入生死门,请进回轮殿吧!”
  神钟道人一面缓步向前行去,一面运足眼神向殿中探看,但见烟气茫茫,殿中景物若隐若现,竟是无法看得清楚。
  方兆南紧随神钟道人身后而入,走过梅绛雪时,忽见梅绛雪娇躯一转,疾由身前穿过,但觉一只滑腻的玉手,轻轻和自己右手一触。
  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立时警觉,合掌一抓,果然觉着手中多了两粒黄豆大小的圆圆之物。抬头看去,梅绛雪已疾向一侧奔去,白衣在烟气中闪动,眨眼间消失不见。
  那停在殿中的红衣少女,此刻也突然消失。
  神钟道人拔出背上的长剑,举手摇了几摇,剑光在烟气中晃动,烛火下闪光,相随群豪,纷纷拔出兵刃来戒备。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大震,回轮殿两扇大开的铁门,突然自己关上。这时,尚有不少人留在殿外,被那自动关闭上的铁门把群豪分成了两截。
  神钟道人举起手中长剑,连续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子。
  这是示意武当门下弟子的讯号,随侍他身后的武当门下弟子,立时迅速的排成了五行剑阵。
  大殿中的茫茫烟气,愈来愈浓,群豪如置身晨雾之中,渐觉衣履微湿。
  忽然间,由那浓重的烟雾一角,传出来一个清脆的笑声,道:“快些放下手中兵刃,盘膝而坐,听候发落,如再不听警告之言,可不要怪我手辣心狠了。”声音婉转,脆若黄莺,听来甚是悦耳。
  大殿中烟雾太浓,神钟道人虽有甚好的目力,也无法看清丈外之物,只闻其声,难见其人。这似是另外一个世界,群豪个个手握着兵刃,但却找不着敌人行踪。
  蓦地光线一暗,大殿中高燃的烛火,陡然熄去。
  方兆南突然想到了手中紧握之物,心中猜疑不定,举手放在眼前一瞧,只见是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
  旁侧突的伸过来一只柔软的玉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耳际间响起了陈玄霜低声细语,道:“南哥哥,你心中害不害怕?”
  方兆南道:“不怕。”
  陈玄霜移动着身躯,紧紧的偎了过来,道:“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怕。”
  方兆南嗯了一声,正待答话,忽觉身后一股力道撞了过来。
  在这等幽暗如夜,水雾弥目的环境中,大都要凭借耳闻之力,和武功上的感应,来防袭克敌。
  方兆南觉着身后撞来了一股力道,本能的向旁侧一闪,回手一剑扫了出去。
  只听一个凄厉的惨叫,也不知什么人,被他一剑扫伤。
  当他回剑扫出之时,已想出这伸手连五指也难看得清楚的大殿中,都是自己人,但剑势已经出手,再想收回,已是不易,但他却未想到,这一剑,竟然会伤了人。听那惨厉、尖锐的叫声,那中剑之人,即不是被伤到致命要害,亦是关节大穴的紧要之处,不禁暗叫了两声惭愧。
  他正在愧感交集之间,忽听一阵兵刃相击的乒乒乓乓之声,响的甚是急促,似是双方正展开一场十分激烈的拚搏。
  方兆南一提真气,凝神望去,但因大殿中水雾过浓,难见三尺以外之物,只隐隐可见闪动的兵刃。
  又是两声惨叫,又不知是什么人受了重伤。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敌暗我明,他们又极熟悉殿中地形,若让他们隐藏起来,暗中突袭,那可是防不胜防的事,如再施出什么轻巧暗器,纵然殿中都是当代中一流高手,也是不易闪避。
  一侧壁角中,又传出那娇柔的声音,道:“我再给你们一盏热茶的时间去想,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立时全部屠杀,那时,纵然再想束手就擒,也不行了。”
  蓦闻一阵清啸之声,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殿中水雾甚浓,诸位快请住手。”
  方兆南听声辨音,已听出那正是神钟道人的声音,低声对陈玄霜道:“这大殿之中,伸手难见五指,纵是对面相站,也难看清楚对方面貌,那妖妇只要派出三个熟悉此殿中形势之人,在中间挑动起来,势非闹成个自己残杀之局不可。”
  陈玄霜低声笑道:“就算在更黑暗些的地方,我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是你了。”
  在这等生死茫茫,险恶难测的环境之下,最是容易动情,方兆南不自觉的把右手紧了一紧,拉过陈玄霜的娇躯,紧紧抱在怀中。
  浓重的水雾里,无法看清楚陈玄霜是羞是喜,只听她口中轻轻的嘤了一声,把脸儿贴在他的前胸,低声说道:“南哥哥咱们恐怕出不去了,这弥漫的水雾中含有奇毒。”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呢?”
  陈玄霜道:“我闻到这弥漫的水雾中夹杂有一种极轻淡的幽香,因这香味太过轻淡,别人极不易辨觉出来……”
  方兆南道:“你怎么能够闻觉到呢?”
  陈玄霜道:“过去我和爷爷在一起,曾经嗅到过像这种轻淡幽香气味,那天爷爷不在家,我跑到他卧室,打开了他一只铁盒,那盒中放了几朵干枯的花,那轻淡的香味,就从那花上发射出来。不过,那次我嗅到的香味较浓,这水雾香味更是清淡,所以我在初入大殿之中,并未觉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依在你的身旁,心中平静极了,虽然明知道就要死了,可是我一点也没惊怯的感觉……”
  方兆南急道:“师妹,你再仔细嗅辨一下水雾中的香味,看看有没有错?”
  陈玄霜缓缓抬起头来,举手理理头上秀发,说道:“没有错。”
  方兆南镇静一下心神,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果然觉得弥目的水雾中含着极淡的幽香。
  如是这水雾中的幽香,果如陈玄霜所说的,含有奇毒,可怜入殿之人,都已在不知不觉下中了剧毒。
  只觉一股热血泛了上来,正待大声喝叫,揭破这水雾中含毒之密,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梅绛雪给我这两粒药丸,不知是否用来解那水雾中奇毒之用,我如叫将出来,只怕要牵累到她。
  他和梅绛雪并没有什么情意,但却不知何故,他心中不自主为那寒水潭月光下一段缔盟的往事困扰,常常感觉到,梅绛雪已真的是他妻子……
  忖思之间,忽听一个娇如银铃,但却又冷若阴冰寒风的女子声音响起道:“你们在入这绝命谷时,在那花树阵,已中了我在那花蕊花叶之上,暗藏的剧毒,不过那毒性发作很慢而已,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发作。但现下你们又中了我这回轮殿水雾之中暗藏的奇毒,这两种剧毒混合之后,不但难以救治,而且还可提早促使毒性发作,你们如若不信,不妨暗中运气一试,或是仔细的辨别一下,看那水雾之中,是否有一种极淡的幽香!”
  这时,群豪已然停了打斗,大殿之中除了浓重的水雾,难以看清楚景物之外,又恢复了寂静,不再闻打斗之声。
  陈玄霜缓缓由方兆南胸中抬起头来,高声说道:“这水雾之中,确然含有剧毒,那人刚才之言,并非是欺骗我们。”
  她这一说,群豪似都信了不少,仔细嗅去,果觉那水雾之中,有一种极淡的幽香。
  神钟道人暗中运气一试,腹胸之中,果然有种异样之感,心知那妖妇之言,已非虚相恫吓,但此时此地,如若坦然承认水雾中含有剧毒之事,只怕群豪战志,随着瓦解,当下高声说道:“咱们已被困绝地,如不及早设法,毁去这座大殿,只怕无一能够生还,眼下情景,势难逃避一战,贫道之意,诸位不妨各展所能,合力毁去这座大殿。”
  武当门下弟子,首先响应,一面排结成五行剑阵,准备对敌,一面由怀中摸出火种点燃照明。
  群豪齐相仿效,各人都从身上摸出折子来,霎时之间,蒙蒙水雾的大殿之中,亮起数十点火光,殿中景物,已隐隐可辨。
  方兆南忽然觉着头上微生晕眩,赶忙把手中丹丸吞下一粒。
  原来他刚才相试水雾中暗含的剧毒,曾经长吸了两口水气,中毒要较别人为深,发作也较别人为快。
  他服下丹丸之后,忽觉一股热气由丹田之中升起,遍行全身四肢,立时低声对陈玄霜道:“霜师妹,你可知道这水雾中剧毒的破解之法么?”
  陈玄霜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日我打开爷爷的铁盒之后,中了剧毒,将要发作之时,爷爷忽然回到家中,才救了我的性命。我只觉那次病了很久时间,后来爷爷告诉我,以后不要再翻他房中东西,至于如何救我,我已经记不起了。”
  方兆南原想让她说出解救之法,再转告群豪,要他们自谋解救之法,那知陈玄霜竟是毫无记忆,当下暗自叹息一声,道:“霜师妹,张开口来。”
  陈玄霜怔了一怔,道:“你要做什么?”
  方兆南低声说道:“我要给你一粒药吃。”
  陈玄霜眨了眨眼睛,也不再追问,依言张开樱口。方兆南迅快的把手中一粒丹丸,投入陈玄霜的口中。
  这时,群豪在数十个火折子的光照之下,已经发动,排成井然有秩的一个方阵。
  原来刚才黑暗之时,因为各人站的位置混乱,既未判明敌人方位,又无法测知敌人来势,对方只要派出一二高手,在中间一扰,彼此立时形成了自相残杀之局,群豪心中,都记忆着刚才的惨痛教训,不用人招呼,立时自动排成了一个方阵。
  在这等危恶的环境之中,就可以看出了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属下弟子的涵养之有素。少林僧侣共有三十六人,一半手拿戒刀,一半手横禅杖,他们连经了闯斗五鬼阵,和适才大殿中一场混战,除了两个受伤之外,竟未死亡一人。武当门下弟子,也只有两个轻伤。
  这时,十六个少林和尚自动结成了罗汉阵,护往了群豪右翼。武当门下弟子也结成了五行剑阵,护守着左翼侧面。那正中方位却替群豪留下,不论谁和敌人动手,就没有后顾之忧。
  神钟道人,一挥长剑,清啸一声,说道:“既然敢邀请我们,怎的这等藏头露尾,再要故弄玄虚,可别怪贫道,要毁了你这回轮殿了……”
  只听那大殿一角,又传来一个娇如银铃的声音道:“我们这回轮殿筑建的坚如铁壁,你如果能够毁去,不妨动手试试……”
  神钟道人耳目灵敏,一听那女子声音,立时辨出这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声音,虽然一般娇脆,但却不及刚才发话的声音那样阴冷,显然是两个人的声音。
  三剑一笔张凤阁,低声对神钟道人说道:“眼下咱们已陷入敌人的埋伏之中,这座回轮殿建筑的十分复杂,敌暗我明,动手相搏起来,势必要吃大亏,必得先设法退出此殿……”
  神钟道人说道:“话是不错,但除了破壁而出之外,贫道一时间,倒难想出适当之策,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张凤阁微微一怔,道:“在下一时之间,虽想不出破殿之法,但道长不妨传谕群豪,明白相示,先行退出此殿再说。”
  神钟道人道:“如若这水雾之中,当真含有剧毒,咱们都早已中毒,退出此殿,也难以疗救,与其后退,倒不如冲上前去,和那妖妇硬拚一阵,谁胜谁败,也好早作决定。”
  一掌镇三湘伍宗汉道:“道长说的不错,咱们如已中毒,退出此殿,也是不易保全性命,那就不如硬拚一场的好。”
  神钟道人略一沉忖,高声说道:“眼下咱们已被困绝地,这大殿水雾中,也可能含有剧毒,眼下生路只有两条,一是破殿而出,一是群策群力,歼灭强敌。”手中长剑,划起一道银虹,当先向那发话的殿角冲去。
  这时,群豪手中的火折子,大部都已被弥漫的水雾淋灭去大半,只余四五盏,尚在继续燃烧。
  武当门下弟子,一见掌门师尊排众而出,独身涉险,立时迅快的移动剑阵,紧随相护。
  群豪各自运气相试,果然都觉出内腑微生异感,知道对方说殿中水雾含有剧毒,并非虚言恐吓,油生拚命之心,齐随神钟道人身后,向前冲去。
  神钟道人为人原本十分谨慎,但此刻身处绝地,亦不禁有些乱了方寸,只想找出冥岳中人,迫他说出破殿之法,或是找出冥岳岳主,拚上一场。
  那知一直冲到殿角墙壁之处,仍未瞧见一个敌人。那和群豪一齐进入殿中的三个少女,此刻也不知到了何处!
  但见一面石壁,横阻去路,已到了殿角尽处,但却不见那传话之人,心中又是惊骇,又是忿怒,举手一剑向石壁上面刺去。
  他功力深厚,手中长剑虽非削铁如泥的宝刃,但亦系百炼精钢所铸,加之他运出深厚的内力于剑锋之上,一般坚木山石,亦应手而穿。
  但闻一声金铁相击的大震,水雾中闪起一串火星,但那石壁并未损伤,百炼精钢的宝剑上,反被震现了一个缺口。
  这时,群豪都已奔近了石壁,十八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齐齐大喝一声,挥动手中的铁禅杖,击在石壁之上。
  只听震耳欲聋的一声大震,水雾中飞闪起一串串的火星。
  群僧被那精铁禅杖击在石壁上的反震弹之力,迫的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那石壁也不知是什么坚石砌成,竟仍然丝毫不损。
  茫茫水雾中,忽又响起娇脆阴冷的笑声,在另一侧殿角处,传出了悦耳清音,道:“如果我不现身出去,和你动手相搏一场,大概你们死也有难以瞑目之感……”
  神钟道人大声说道:“不错,你如能在武功之上,胜了我们,我们败也心服口服,凭借鬼计阴谋,机关坚固,水雾中的剧毒,纵然伤到我们,也非大丈夫的行径。”
  那娇脆冷漠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既然定要见我也好,不过,见了我真面目之后的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死,一条是投效冥岳,永作不叛之徒。”
  神钟道人冷然的喝道:“你还忘记了一条可走的路,那就是凭借武功,决定咱们那一个先死。”
  大殿中的水雾,突然间消失不见,视线顿清,殿中的景物,已然清晰可见。
  神钟道人轻轻一弹长剑,环顾了群豪一眼,缓缓的说道:“不论这次动手的胜败,我们都甚少有出这冥岳的可能了,也许大江南北,关东塞外,还有着不少身负绝世武功的高人,隐名埋姓,悠游林泉,但数十年来主裁江湖局势变化的人……”他目光中闪起一片哀怨的神光,停息了一下,接道:“除我们之外,便所余无多了。”
  确然不错,眼下这坚固、神秘、阴沉、满布着机关,步步蕴含着杀机的大殿中,都是当代武林中盛名卓著的人,这些人不论是有意,或是无意,但却掌握着江湖上几十年的局势变化。也许,这些人从未想到过死亡,或是不知道自己数十年来,掌握着一部份,或一个地区的武林形势,纵然是知道,他们也似是从未仔细的去想过这件事情。现下,听得神钟道人一提,心中忽然生出黯然之感,顿觉英雄气短。
  只听神钟道人继续说道:“刚才那水雾中,确然蕴含着奇毒,咱们在这大殿之中,停留时间不短,事前又都毫无防备,只怕都已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奇毒。”
  全场群豪,目光都转投到神钟道人的身上,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神钟道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如若咱们都丧身此殿,江湖上势必另成一番形势,可惜诸位身负的绝技,大都要失传了。”
  九星追魂侯振方忍不住开口问道:“眼下时限已然无多,道长心中有什么话,快请坦然说出,也免得我们听得发急。”
  神钟道人目光闪了两闪,投注到方兆南和陈玄霜的身上,只见两人相扶而立,面色上泛起一层甚重红晕,双眼紧闭,如同酒醉一般,不禁一皱眉头。
  他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中满是失望的神色。
  回头一瞥,忽然看见一笔翻天葛天鹏身后站的葛炜、葛煌,顿觉精神为之一振,脸上泛现出喜悦慈爱之色,缓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两位小兄弟,可是令郎么?”
  葛天鹏黯然一笑,道:“正是犬子。”他心中虽有着无比的悲苦,想到赴约群豪,大都是单身来此,只有他带着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同来,眼下之势,已成了必死的局面,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亦将相伴群豪,丧身冥岳。两个年轻的人,刚刚点燃的生命火花,即将黯然的熄去。
  神钟道人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葛兄有几位令郎?”
  这一句问话,字字如刀如剑,刺入了葛天鹏的心中,只觉一股莫名悲伤,泛上心头,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膝下,只有这两个犬子。”
  父子情深,天伦泪下,豪迈的葛天鹏,黯然神伤,举手轻拭一下滚在两颊的泪水。
  不论什么人,在自知将死的绝望中,心情最易感受激动,葛天鹏慈父悲苦之态,使群豪大受震动,都不禁为之黯然一叹。
  葛炜、葛煌,齐声说道:“爹爹不必悲苦,孩儿等毫无畏死之感……”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竟然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
  葛天鹏哈哈笑道:“好孩子,你们不愧是葛家之后,咱们父子三人,能够丧身一处,死而何憾。”
  神钟道人突然伸出右手,疾如电光石火般,点了两人的穴道。
  葛天鹏愕然相顾,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神钟道人脸色庄肃,环顾了群豪一眼,说道:“眼下咱们都已身中剧毒,虽然未必如那妖妇所说,几个时辰之内,剧毒就要发作,但中毒一事,已是千真万确,算来咱们今日要想出这冥岳,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群豪都不知他言中之意,个个凝神静听。
  神钟道人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贫道怀中现有两粒金丹,此丹乃我们武当派上辈掌门人传交下来,不知用什么药物制成,但功效却能起死回生,消解百毒,可惜咱们受伤之人太多,贫道这丹药只有两粒,是以必需选找两位年纪较轻,天资聪慧的人,把这两粒丹药赠送于他。”
  一笔翻天葛天鹏急道:“这个如何使得,还是道长留着自己服用吧!”
  神钟道人不理葛天鹏的话,目光又环扫群豪一周,说道:“这位葛兄的两位令郎,年龄在咱们这般人中,最是幼小,禀赋亦奇佳,贫道愿把两粒金丹,赠送这两位小兄弟,再以本身功力,助他们打通奇经八脉,不过,还得请诸位答应一件事情,以使诸位绝技,不致失传。”
  群豪大都明白了神钟道人言中之意,但却无人答话。
  神钟道人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两粒金丹,然后五指微一用力,玉瓶应手而碎,大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去,把手中两粒金丹,分送在葛炜、葛煌口中。
  葛天鹏站在一侧,看的大为感动,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神钟道人举起手,说道:“贫道先把我们武当派中绝技、拳掌、剑招、以及绵掌的练习之法,记载起来。”当下撕了身上一块衣襟,拔下头上乌簪,在那衣襟之上,写下口诀。
  他功力深厚,木簪落处,衣袂应手透穿。
  群豪似都被神钟道人的慈爱精神所感,纷纷仿效,录记绝学,有的撕衣袂,用兵刃刻在上面,有的破手指,以血写在帕上,也有用铁笔刻在剑柄之上,震断长剑,留下木柄。
  片刻之间,葛炜、葛煌两人身前,堆满一大堆衣袂、剑柄、绢帕。
  神钟道人皱皱眉头,默运内功、扶起了葛炜,举起手掌,托在他背心“命门穴”上,逼出一股热流,攻入葛炜身体之中。
  无影神拳白作义突然走了过来说道:“道兄,在下助你一臂之力。”也不待神钟道人答话,伸手扶起葛煌身子,举手抵在背心之上。
  这两个人功力深厚,一运真气,立时热流滚滚,攻入葛炜、葛煌的身体之中。
  片刻之后,葛氏兄弟被点的穴道,立时被两人攻入体内的真气,冲解开去,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神钟道人一见两人醒来,立时低声说道:“两位不要讲话,快些运气,和我们攻入体内热流相和,打通奇经八脉。”
  两人茫然望了父亲一眼,只见葛天鹏满脸庄严之色,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快些遵照道长吩咐之言。”
  葛煌、葛炜,听得父亲一说,也无暇多想,立时暗中运气,和神钟道人、无影神拳攻入体内的热流相应。
  忽听噗通一声,相扶而立的方兆南和陈玄霜,一齐摔倒在地上。
  神刀罗昆转脸望了两人一眼,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在方兆南额上一摸,觉得有些微微烫手,正待扶他起来,忽听一阵娇媚的大笑声响澈大殿。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大殿角之处,并肩站着四个服色不同女人。群豪都为葛炜、葛煌醒转,和方兆南突然摔倒一事,分散心神,竟然都未注意到那四人,何时出现。
  神钟道人相助葛炜打通奇经八脉,正值紧要关头,无暇顾及,但群豪心目之中,都已默认他代替了大方禅师,成了群豪之中的领袖,他既然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大家都默不作声。
  但见那四个服色不同的女子,缓步向群豪走了过来。这四人之中,三个群豪都已见过,正是手执鹿角般奇形兵刃的蓝衣少女,手执拂尘,背插宝剑的红衣少女,和怀抱一对碧玉尺的白衣少女梅绛雪,和另一个面垂黑布全身披着玄纱,隐现晶莹肌肤的女人。
  那娇媚的笑声,就是由那身披玄纱的女人低垂的黑布面罩中发出。
  她的身份似是高过那蓝、红、白服色的三个少女,四人由并肩而行,逐渐变成由三女护卫的局面。
  葛天鹏眼看那四个女人渐和群豪接近,突然纵身一跃,直向前面冲去。在他纵身飞跃而起的时候,已拔出背上的铁笔,紧握在手中。
  那卫护身披玄纱女人右侧的红衣少女,冷笑一声,纵身跃起,口中娇喝一声,手中拂尘疾向葛天鹏铁笔之上拂去,同时右手一翻肩上的宝剑,也同时出鞘,剑光一闪,疾向葛天鹏前胸点去,拂尘宝剑先后而至,来势迅快之极。
  葛天鹏心中感激神钟道人,赐爱二子之心,大喝一声,铁笔猛向那红衣少女拂尘之上碰去。
  只听那红衣少女冷笑一声,手中拂尘疾向上面一扫,缠在铁笔之上,右手宝剑,忽然斜斜点击过来,一招“惊鸿离苇”,寒光一闪而至。
  这一招来势迅若电闪,势道快极,葛天鹏手中铁笔,吃那红衣少女手中拂尘缠住,一时之间,要想抽出兵刃迎敌,甚是不易,如想躲避那红衣少女的剑势,势必丢下手中铁笔不可。
  形势迫的他无暇多想,本能的一松手中铁笔,疾向后面跃开三尺。
  那红衣少女玉腕一振,抖飞拂尘上缠的铁笔,口中娇笑声说道:“你还想走么?”左脚踏中宫,上了一步,右手宝剑一招“穿云取月”,剑势疾如流矢般直刺过来。
  葛天鹏还未站稳脚步,红衣少女剑势已近前胸,不禁心头骇然,左掌急出一招“斗柄犯月”,猛劈过去。
  红衣少女笑道:“你还要挣扎么?”右手剑势忽然一变“拦河截斗”,横里一削。
  只听一声闷哼,寒锋闪动,鲜血直喷,葛天鹏左小臂,生生吃那红衣少女宝剑削断。
  葛天鹏左臂虽被齐肘切去,但竟能强忍疼楚,一言不发,右拳一招,“直捣黄龙”迎面击去。
  这等凶悍的打法,连那杀人不眨眼的红衣少女,也不禁为之一愕。
  就在她一怔神间,葛天鹏的拳风,已然击到,正中前胸,红衣少女只觉胸前一震,立时向后退了两步。
  葛天鹏大喝一声,击出拳势未收,人却突然向前冲了两步,拳势仍然向那红衣少女胸前撞去。
  那红衣少女柳眉微微一扬,娇躯斜向旁侧一让,宝剑一转,陡然向上撩去。
  寒光划带起一股森森剑气,又削下了葛天鹏一只右臂。
  也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支持着他,他已连被那红衣少女断了两臂,仍然不出一声呻吟,右脚疾飞而起,一招“魁星踢斗”,又猛向那红衣少女小腹踢了过去。
  红衣少女微微一颦柳眉,笑道:“算得是一位英雄好汉。”左手拂尘,由下横扫,唰的一声,荡开葛天鹏的右腿,右手宝剑当胸刺去。这一招剑势,由前胸直达后背,对胸而穿。
  葛天鹏咬牙,但仍然未发出一声呻吟,向后退了一步,倒地死去。
  神钟道人眼看葛天鹏动手数招之间,立时送命在那红衣少女手中,不禁黯然一叹,举手点了葛炜、葛煌的穴道。他怕两人目睹父亲惨死之情,触动伤怀,岔了真气,走火入魔。
  群豪都是眼看着葛天鹏死在那红衣少女的宝剑之下,但却无一人及时出手抢救,直待葛天鹏倒地死去之后,三剑一笔张凤阁,才突然大喝一声,挥剑运笔疾冲而上。
  原来群豪身中奇毒,药性已经开始发作,每人的反应,迟钝了甚多,不似往常那般灵敏。
  那红衣少女微微一笑,侧脸说道:“三师妹,这个交给你啦!”
  梅绛雪也不言语,娇躯突然一侧,人已冲前数尺,迎着了张凤阁奔冲来势,手中两柄碧玉尺随着疾冲,娇躯一展,张凤阁手中的铁笔短剑,登时被封震开去,人也被震退了数步。
  这时,群豪已紧随三剑一笔张凤阁身后,齐齐冲了过来。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同时娇叱一声,各挥兵刃,迎了上来。
  身着玄纱,面垂黑布的女人,却停下了身子,静站着不动。
  三女武功高强,并肩而立,竟然挡住了群豪前进之势,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战。
  但见玉尺飞荡,拂尘往来扫击,那蓝衣少女手中形如鹿角一般的怪兵刃,更是凌厉无匹,左挥右击,锐不可当。剑光,刀影,和强猛的杖风,交织成一片动人心魄的乐章。
  激战中突闻一声闷哼,一个少林僧侣,首遭毒手,被那蓝衣少女右手中宝剑,活活劈成两半。
  神钟道人冷眼旁观,看群豪攻势虽猛,但一个个目光迟滞,似是中疯入魔一般,心知群豪身受之毒,发作在即,不禁心头一寒。
  他仰脸长长叹一口气,抡动手中宝剑,划出了一圈银虹,低声对站在身侧的青城派两位高手,松风、松月道长说道:“两位道兄可有什么感觉么?”
  松风道长说道:“微觉头晕心忡……”
  神钟道人叹道:“两位快请运气调息一下,待真气均匀之时,招呼贫道一声,咱们联剑出手……”话还未完,耳际间又响起两声惨叫,群豪之中,又有两人受剑倒下。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宏亮的佛号,响澈了大殿。紧接着梵音高唱,满殿中一片诵背经文之声。
  少林的僧侣们,忽然一个个精神大振,禅杖、戒刀,展开迅厉的反击,其他的人反被少林僧侣们扩展的阵式,逼到一侧。
  那三个少女,虽然武功高强,但在少林和尚强猛的冲击之下,渐感不支。
  原来少林僧侣们,眼看群豪被三女横阻去路,无法冲过,三女联手之势严密,配合佳妙,群豪反而有些人多手乱,各人难以尽展所长之感,那领队和尚立时高宣佛号,口诵大悲经文,引领群僧梵唱。
  这庄严的大悲经,使群僧生出了舍己为人的崇高心念,由无牵无挂,视死如归生出的空灵,振奋起萎靡的精神,排展开罗汉阵式。
  要知相随大方禅师同来的三十六个少林僧侣,都是下二代弟子中精锐,个个武功,都甚高强,罗汉阵又是被誉为天下最上乘的合搏奇阵,变化精奥,阵中每一个人,都可发挥出身负绝技。
  奇阵的变化,带动了少林僧侣各自身负的奇学,但闻强厉的呼啸杖风中,挟着闪闪的刀光,分着蓝,红,白三色衣服的少女,登时被圈入一片杖影刀光之中。
  神钟道人凭借着深厚的功力,压制着身受之毒,看少林僧侣们大展神威,排出罗汉阵式攻敌的威势,突然心中一动,当下一挥宝剑,高声招回武当门下弟子,说道:“眼下少林门下,正以罗汉阵群攻强敌,但这等激烈的搏击,必将使全身血脉运行加速,促使毒性提前发作,而且一旦毒发,无可救药……”他轻轻叹息一声,突然放低了声音,对门下弟子嘱咐了一阵,又回头对青城派的松风,松月,和无影神拳白作义耳语了一阵。他说话声音异常低沉,别人无法听得一字一句。
  但见武当门下弟子,松风,松月,及无影神拳白作义,齐齐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神钟道人把群豪衣袂,剑柄上录记下的精华武学,分别打成两个包裹,然后也盘膝坐下,运气调息。
  片刻之后,神钟道人当先倒卧下去。
第二十七章 触目惊心
  武当门下弟子、无影神拳白作义、青城派中的松风、松月两位道长,也随着神钟道人,缓缓倒下,但各人倒卧姿势,却是大不相同,有仰面而睡,有侧身而倒,似是难支腹内所受剧毒,倒毙在地上。
  九星追魂侯振方回顾了倒卧的武当门下弟子一眼,心中暗暗奇道:怎么搞的,难道这些人都已无法支撑体内剧毒,倒毙了不成……
  心念一动,突然眼前一花,自己竟也支持不住,大喝一声,双手齐扬,九枚指环一齐破空飞出,直向那身披玄纱,面蒙黑布,隐现晶莹肌肤的女子打去。这是他运集毕生功力的一击,九枚指环出手,激动的气血,已然引发身受之毒,只觉头晕目眩,摇摇欲倒。
  那身披玄纱少妇虽然面垂黑布,但却毫无妨害视线之感,只觉她纤手一扬,随手击出了一股强猛的潜力,那九枚急飞而去的指环,吃她掌势推出的潜力一挡,立时被弹震回去。
  她一掌震飞了九枚指环后,立时娇叱一声,振袂飞跃过来,玄纱飘飞中,隐现玉腿如雪。
  她来势奇快,疾越少林僧侣的罗汉阵,直落在群豪之中。脚落实地,起手一掌,直向九星追魂侯振方疾拍过去。
  一股潜力,随掌而出,侯振方大喝一声,一连喷出两口鲜血,摔倒在地上。
  正在运气调息,压制毒性,使它延缓发作的群豪,听得侯振方大喝之声,立时各挥兵刃,把身披玄纱的女人围了起来。
  那身披玄纱的女人突然举手一挥,揭开脸上垂遮的黑布,娇声说道:“你们都已受剧毒,要想活命,赶快丢弃兵刃,束手就缚,我各赐你们一粒独门解药,如想妄图以本身修为功力,压制毒性,那无疑饮鸩止渴……”说话之间,缓缓褪下身披玄纱。
  当她取下了蒙面黑布之时,群豪都不禁为之一呆,只觉这女人美中带媚,娇中生俏,而且其媚冶荡入骨髓,使人一见之下,神魂为之一荡,再加她那娇婉的呼叱之声,听来更是清脆悦耳,虽然说的不是喁喁情话,呼郎唤弟,但那柔靡的声音,却使人闻而动心。
  但见她缓缓脱去了身披玄纱,露出修长的玉腿,和晶莹如玉的肌肤。那冰冷的神情,也随着她缓缓褪下的披身玄纱,变作微微的笑意。
  星目转动,皓齿如雪,纤纤十指,轻轻拂散开垂肩秀发。
  绝世的美丽容色,冶荡动人的媚态,幻化出一副惊心动魄的妖艳画面……
  群豪同时感觉到胸中热血沸腾,手中拿着兵刃,有如木雕泥塑。
  耀眼生花的肌肤,撩人绮念,使群豪体内血脉运行加速,也促使毒性提前发作……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惨叫,一个少林僧侣,被那蓝衣少女手中形如鹿角的兵刃,横扫去半个脑袋,倒地死去。
  紧接着连声闷哼惨叫,又有四个少林和尚伤在那红衣少女和蓝衣少女的剑下,惨叫中混合着那红衣少女和蓝衣少女的娇笑之声。
  全身白衣的梅绛雪,却仍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既不闻她说话之声,也不见她脸上浮现过一丝笑意,但见她手中一对碧玉尺,挥舞两道青光,飞绕在少林寺群僧之中,但她点到就收,始终未伤一人。
  被誉为武林中最奇奥的罗汉阵,逐渐的散乱,解体,少林僧侣们伤亡惨重无比,已有十二人倒卧在地上。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下手毒辣无比,出手必伤关节要害,和人身大穴,是以中剑的少林僧侣,死多于伤。
  要知这一阵激战之后,少林群僧们身受之毒,已经开始发作,只觉目眩头晕,四肢力量渐减,运杖挥刀,渐感吃力。这情形,给了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一个极好的屠杀机会。但见两人剑光闪动,鲜血溅飞,片刻间,三十六个少林僧众,全都死伤在两人宝剑、拂尘、和那形如鹿角的怪兵刃下。
  梅绛雪一身白衣溅满了血迹,但她却始终未伤过一人。
  这是一场惨酷无比的屠杀,只看得倒在地上,装晕的神钟道人,感伤万千,黯然魂消,几乎忍不住要挺身而起,挥剑接战,但他却以无比耐心,忍了下去。
  三人杀戮完少林寺三十六僧,立时挥动兵刃,疾向呆呆出神的群豪攻去。
  剑光闪动,血肉横飞,但闻连连惨叫之声,片刻之间,群豪已伤亡了七八人之多。
  那身披玄纱女人,忽然娇笑一声,收敛了冶荡之态,柳腰一摆,冲入了群豪之中,指扫掌劈,迅辣绝伦,但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群豪纷纷应手而倒。
  这时,群豪身受之毒,大都已经发作,无能招架,纵然挥动兵刃还击,也是去的毫无劲道。
  紧依在神钟道人旁侧而卧的松风、松月道长,眼看着这等惊心动魄的屠杀,心中大感不忍,不自觉挺身欲起。
  神钟道人虽然微闭双目装晕,但仍然留神着周围群豪举动,一见松风、松月难再忍耐下去,赶忙伸手轻轻一扯松风道长衣袂。
  松风霍然惊觉,心中暗道:好险!好险!我如一时忍耐不下,挺身跃起,只怕要破坏神钟道兄的全盘计划。
  只听到神钟道人细微的声音,在耳际响起道:“等会那殿门大开之时,由贫道和白兄担任抢夺殿门之责,两位道友请分抱葛炜、葛煌,尽快跃出,本门中弟子则组成五行剑阵,全力阻挡强敌。”他暗运内功,施展千里入密的工夫,除了白作义、松风、松月,和武当门下弟子之外,其他的人虽有灵敏的耳目,也无法听得。
  这时,回轮殿中的情景,已然渐入沉寂,群豪大都溅血在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的宝剑之下,或遭那身披玄纱的女人所伤,几个未伤之人,也都药性发作,不支倒下。
  神钟道人微启双目,扫视了一眼,但见一片死尸杂陈,满地鲜血横流,景象凄惨,触目惊心,不禁暗暗一叹。
  那身披玄纱女子,目睹殿中无一反抗之人,突然娇声喝道:“停手!”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应声而住。
  身披玄纱女子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打开殿门,要他们把殿中尸体清运出去,药性发作的晕倒之人,一律解入石牢之中,听候发落。”
  那蓝衣少女说道:“只怕这般人中,有些狡猾之辈,故意装死,弟子之意,不如斩尽杀绝的好。”
  那身披玄纱女子沉吟了一阵,说道:“不错,这般人中,难免有装死之人,待大开殿门之后,再设法逃走……”
  她目光环扫了大殿一眼,冷笑一阵,道:“纵然他们能够逃出大殿,但也无法冲过重重拦击,这些人都是当今江湖上甚有名望身份之人,多留一个活人,就多一个人的用处。”
  那蓝衣少女笑道:“既然如此,师父请回去休息吧,此处有我和两个师妹,足以应付了。”
  那身披玄纱少妇微一颔首,自向大殿一角走去。
  梅绛雪借着送那玄衣少妇的机会,由方兆南,陈玄霜身侧走过,轻轻踢了两人一脚。她早已看准了两人穴道位置,默记在心中,虽未低头探看,出足仍然极准,踢中了两人太阴脾经的“地机”穴。
  陈玄霜生死玄关已通,反应最是灵敏,梅绛雪不过向前才走了三四步远,她已醒转过来,霍然睁开双目。
  这位初历江湖的姑娘,近来目睹江湖上诸多凶惨、险诈之气,已变的谨慎了不少,目光一触大殿中遍地横尸,立时又闭上眼睛。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精神贯注在武当派神钟道人,和无影神拳白作义的身上,也未留心于她,竟然无人发觉她睁开眼睛之事。
  陈玄霜虽然一身武功,但她究竟还是一位稚气尚未全褪的少女,生平之中,又未见过这等死尸杂陈,满地鲜血的凄惨之局,只觉心中一阵跳动,全身血脉加速运行,眨眼之间,经脉畅通。
  她缓缓启开双目,瞧了方兆南一眼,只见他眼皮颤动,似想睁开眼睛,当下悄然伸出手去,握住他左手脉门,微一用力,把本身真气,传入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一得陈玄霜真气相助,立时醒了过来,一睁双目,正欲挺身而起,耳际却响起陈玄霜低微的声音道:“南哥哥,别慌着起来,快些暗中运气调匀真气,也许还得打一架呢!”
  方兆南轻轻一握陈玄霜抓在腕上玉掌,表示相谢之意。
  陈玄霜却突觉心波荡漾,羞喜的问道:“南哥哥,你心里喜欢我么?”
  方兆南心头一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好。
  正感为难之际,突闻一阵沙沙急响,回轮殿两扇大门,突然大开。
  一阵强烈的阳光,射入殿中。
  神钟道人突然大喝一声,急跃而起,挥剑一掠,人已到大殿门口。
  无影神拳白作义,紧随着挺身坐起,双拳齐出,打出两股无声无息的拳风,分向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撞去。二女事先毫无警觉,待觉出不对时,潜力已然近身,只觉前胸吃一股强猛之力一撞,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白作义打出两拳之后,人已凌空飞起,直向那铁门之处,抢落过去。
  双脚还未着实地,又打出一记无影拳风,直向守在大殿门外的八个赤足白衣、手执缅铁软刀的少女击了过去。
  松风、松月紧随跃起,一个抱了葛炜,一个抱了葛煌,顺手又提起放在两人身侧的包裹,急向殿门奔去。
  武当门下弟子,纷纷起身,各自拔出长剑,结成一座五行剑阵,向大殿门口移去。
  陈玄霜目睹神钟道人等,一齐向殿外冲去,大有夺路而逃之心,当下一挺娇躯,急跃而起。
  她手中仍然紧握着方兆南的右手脉门,纵身跃起时,不自觉的加了几成劲力,方兆南登时感到半身一麻,无力挣脱,被她向前拖了八九尺远,重重的喘息了两声。陈玄霜听得方兆南喘息之声,心中陡起警觉,赶忙放开了方兆南的右腕。
  那身披玄纱的女子,刚刚走到大殿侧角,人还未进暗门,殿中已生变故,立时回过身来,冷然一笑,一挥左手,示意要梅绛雪去帮助两位师姐动手,自己却举手在壁上一按,石壁之上,立时自动开了一个小门,径自进门而去。她似乎根本未把神钟道人等向外冲闯之事,放在心上。
  那蓝衣少女和红衣少女,早已和武当派中弟子排成的五行剑阵,动上了手。
  武当派中的五行剑阵,和少林派的罗汉阵,同为驰名天下的奇阵,彼此的剑势,配合异常严谨,二女攻势虽然强猛,但想在一时之间,冲破五行剑阵,亦非容易之事,何况武当门下弟子,且战且退,并未存有求胜之心,守御之势,更是严密异常。
  这时,神钟道人已和那围守在大殿门口的八个赤足白衣少女,动上了手,无影神拳白作义,紧随在松风、松月二人身后,闭目养息,没有出手。
  陈玄霜和方兆南,紧跟着白作义。
  神钟道人眼看门下弟子排成的五行剑阵,逐渐接近了殿门,突然轻啸一声,手中剑势忽然一变,剎那间冷芒电掣,剑气漫天。
  他功力深厚,这一全力施为,剑势的威力大盛,八个赤足白衣少女,登时被迫的有些手忙脚乱。
  微闭双目养息的白作义,此刻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遥遥发出了两拳。
  但闻两声娇脆的轻哼之声,两个赤足白衣少女分别中拳,一个当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一个却身躯摇颤,缅铁软刀,脱手落地。神钟道人一剑扫来,鲜血溅飞,那失刀白衣少女登时被拦腰斩作两断。
  白作义大喝一声,又打出两记无影神拳。
  八个赤足白衣少女,一个被无声无息撞到的拳风,击中要害而死,一个被神钟道人长剑活活劈死,战志不觉一懈,一见白作义再次挥拳作势遥遥劈来,那里还敢大意,不自主纷纷向两侧闪让开去。
  神钟道人借六女闪避之势,长剑施出了一招“星月倒挂”,剑势绵绵,把六女逼的让开了一条大路。
  松风、松月背负着葛炜,葛煌纵身一跃,紧随神钟道人身后冲过。
  白作义大展神威,双拳连发六拳,分向六个白衣少女打去。
  余下六个白衣少女,都是极少江湖阅历之人,不能兼顾四面,只顾想法子对付神钟道人剑势,又忘了白作义那无声无息的拳风,全都被那悄无声息击来的拳风打中。
  当六人觉到一股潜力暗劲,逼上身时,再想避闪,已来不及。只觉心头一震,齐齐向后退了数步,两个受击较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梅绛雪眼看神钟道人等冲出回轮殿,直向生死门闯去,但两位师姐却仍被五行剑阵挡住,两人攻势虽然极辣极狠,毒手频施,但那五行剑阵配合严密,变化奇奥,任两人攻势猛恶,始终不现破绽,怕引起两人怀疑,赶忙纵身而上,挥动碧玉尺抢攻。
  她一加入,三女威势大增,武当门下弟子,登时感受到强大的压力,阵势变化受制,渐感不支。
  方兆南一看形势不对,低头对陈玄霜道:“师妹去助神钟道人开路,我去助那几个断后的武当弟子一臂之力。”
  陈玄霜低应一声,仗剑一跃,凌空飞起,越过了松风、松月,落在神钟道人身后,说道:“道长请小息片刻,让我先打一阵。”
  这时,神钟道人已冲到生死门前,十二个鬼形怪人,排成了一座阵式,挡在门口,神钟道人已猛冲了三次,都被那十二个鬼形怪人合击之势挡了回来。
  神钟道人经这一阵激战之后,已觉身受之毒将要发作,如不及时运气调息,把欲发毒性,压制下去,只怕难再持久,当下疾攻两剑,抽身而退。
  陈玄霜抬头望了那十二个鬼形怪人一眼,只见每人一副怪形,脸上彩色鲜明,纵然心中明白那都是人装扮而成,但仍然不自觉的有些害怕,别过脸去不敢再看,手中长剑一挥,幻出两朵剑花,分向当先两个鬼形怪人刺去。她虽然眼睛未看,但刺出的剑势,却是准确异常,指袭之处,都是人身要害大穴!
  两个主持阵势变化的鬼形怪人,被她的剑势逼的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陈玄霜一击逼退了强敌,使她怯敌之心大减,玉腕挥摇,施展开迅辣的剑招,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了八剑。
  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出手的剑招辛辣无比,乃上乘心法的剑招。抢尽先机的八剑,使那围守生死门的十二个鬼形怪人,被迫的手忙脚乱,彼此相互救应的阵式,也被迫乱了章法。
  神钟道人一面运气调息,一面留神着陈玄霜和人动手的情形,见她出手剑招,诡异辛辣,竟是生平未见之学,心头大为震动。
  如若他未受剧毒,定可从陈玄霜这诡异剑招中,悟出一些新奇的剑学,他浸沉剑道数十年,每日苦苦思求,想在剑术上有些成就,可惜一直未能遇得超越自己剑术成就,或在伯仲之间的高手过招动手,由彼此印证中,求得进境。
  被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自昔年围剿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伤目之后,一直未再回到武当山去,神钟道人常常追慕这位前辈高人,希望他能突然回山,以他剑术上的成就,用作借镜,再求精进,使武当派的剑术,在他这一代掌门之中,能创出几招奇学。但当萧遥子重返武当山时,正是冥岳岳主断梭作柬邀请天下高人,赴约绝命谷招魂宴的时候,这神钟道人,无暇把深藏的雄心,向萧遥子吐露。陈玄霜出手的几招奇奥剑学,使他潜藏的雄心大动,可惜他已身受剧毒,而且发作在即,他黯然叹息一声,轻轻一弹手中长剑……
  突听耳际间,响起了一声闷哼,眼前泛现了一片血光。定神看去,只见陈玄霜溅满了一身血迹,挥剑决战于敌阵之中。
  她剑招愈来愈奇,剑势的威力也愈来愈大,十二个鬼形怪人,已被她剑劈四个。
  这时,无影神拳白作义,和分背着葛炜、葛煌的松风、松月,都为陈玄霜精奇剑招吸引,忘记了仍然置身在险难重重的境遇之中。
  但闻陈玄霜娇叱一声,剑光突然暴射,撒出朵朵银花,又有两个鬼形怪人,溅血横尸剑下。
  这面陈玄霜大展身手,初试奇学,那面方兆南也发挥了甚大威力,阻挡了三女迫进之势。
  原来武当门下弟子的五行剑阵,自梅绛雪出手之后,已被迫的行将散乱,险象环生,方兆南却仗剑一跃而到,一连猛攻三剑,把行将散乱的五行剑阵,重又稳定下来。
  那红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好啊!你也会装死了!”唰唰两剑,直劈过去。
  方兆南长剑斜指,一招“斗转星移”,化解开疾攻过来的两剑,反手一招“琵琶别抱”,闪闪寒芒,幻化出数点银星,分点向蓝衣少女三处要穴。
  那蓝衣少女一挥手中形如鹿角的怪兵刃,一招“铁树银花”暴布出一片红影。
  只听一阵叮叮咚咚之声,有如金石相击,方兆南点去剑势,尽被封开。
  梅绛雪冷眼看他武功大进,心中甚喜,但她表面神情之间,仍是一片冷冰冰的样子,左手碧玉尺一招“画龙点睛”,由侧面急袭过去。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如不和她实实在在的拚上几招,只怕要引起她两位师姐怀疑之心。当下一剑“潮泛南海”,守中带攻,封架开梅绛雪手中的碧玉尺,长剑趁势推进,疾向前胸点去。
  梅绛雪正待用右手玉尺封架,斜里却疾来一剑,封开了方兆南的剑势。
  耳际间响起了那红衣少女娇笑之声,道:“当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你竟然连我们三师妹也一样照下毒手!”
  方兆南手中剑势一紧,唰唰唰一连三剑,把那红衣少女迫的向后退了一步。
  那蓝衣少女和梅绛雪的攻势,却被五行剑阵中的道人接住。
  五行阵的奇奥变化,护住了方兆南的侧翼,使他没有了后顾之忧。
  激斗中,忽听一声冷哼,一个武当派中道人,被梅绛雪手中碧玉尺,震飞了长剑,那蓝衣少女疾由侧面攻来一剑,把那人一斩两截。
  五人组成的五行剑阵,死了一人之后,登时阵法乱起来。
  那蓝衣少女借机向前疾冲了两步,手中形如鹿角的怪兵刃。突然施展开迅厉的招术,疾冲入阵。已经散乱的五行剑阵,登时被她冲的七零八落。
  方兆南暗中留神瞧去,只见群道个个满头大汗,举手挥剑,显的亦甚勉强,看样子,再动手相搏一会工夫,不用三女施下毒手,四人也难支撑多久了。原来四个道人经这一阵激烈的相搏之后,血脉流行加速,毒性早已发作。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霜师妹说那大殿水雾中含有剧毒,当时我亦有中毒之感,这些道人,分明一个个毒性发作,我怎么毫无异样之感,这样看将起来,梅绛雪相赠那两粒丹药,定然是解毒之药了,唉!她待我这般情深意厚、日后不知该如何报答于她才好。
  正自忖思,遥闻陈玄霜高呼之声,道:“南哥哥,快些退出来吧。”
  那红衣少女手中拂尘,剑势突然一紧,攻势猛厉无比,口中却娇笑道:“三师妹,个郎薄幸,留着他徒招烦恼,二师姐替你杀了他,稍泄你心头之恨。”
  方兆南大喝一声,手中剑势突然一变,施出半招“巧夺造化”,剎那间剑芒点点,分向三女袭到。
  这一招旷绝千古,奇奥之学,威力强大,变化神奇,方兆南虽然只知道一招的三分之一,但出手的剑势,已使三女大骇而退。
  方兆南低声喝道:“四位道兄快退!”收剑一跃,人已到生死门下,回头望去,只见武当门下四个道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但见那蓝衣少女、红衣少女手中剑光闪动,四人全都被拦腰斩作两截。
  原来四人身受之毒早已发作,方兆南跃退后,四人更是无力招架,吃三女手中兵刃一震,晕倒在地。
  这时,陈玄霜已把挡守生死门的鬼形怪人,歼伤大半,冲了过去。
  神钟道人虽心伤弟子惨死,但他早已预想到这惨局必然发生,是以一瞥五个道人尸体,便冲了出去。松风、松月、白作义,都知自己身受之毒,也将立时发作,急急相随,冲出了生死门。
  方兆南力拒三女,每至险境,就施出只记得一半的奇招“巧夺造化”,此招一出,三女立时全被迫退。
  无影神拳白作义,遥遥打出无影神拳相助,三女竟然无法超过方兆南追袭松风、松月。
  陈玄霜一剑在前开路,锐不可当,她一直不知自己的武功,已是目下武林中顶尖高手之一,初次大展身手,竟是越战越勇,奇招百出,下手又毒辣无比,沿途虽有重重鬼形怪人拦截,但都被她奇奥的剑势逼开,只要她挥剑一击,必有人溅血栽倒。
  神钟道人相随身后,暗中运气,偶有需要,才出手助攻两剑。
  片刻之间,已冲到那狭谷之处。
  陈玄霜生死玄关已通,力战不疲,娇喝一声,挥剑直向谷中冲去。
  谷口处,一排并站着四个鬼形怪人,拦住了去路,一见陈玄霜疾冲过来,齐齐挥动手中兵刃拦挡。
  陈玄霜身剑合一,剑光如雷奔电闪而到,四个鬼形怪人,兵刃还未举起,已有两个横尸溅血倒地。
  她一击得手,剑势又变,玉腕挥处,撒出一幕剑影,余下两个鬼形怪人,一个断臂,一个被斩作两断。
  神钟道人功力深厚,经过这一阵运气调息,把身受剧毒逼集在内腑之中,虽知这等方法,无疑饮鴆止渴,等毒性一发,必死无疑,但眼下情势迫的他不得不暂求片刻生机,紧随陈玄霜身后,冲入狭谷之中。
  这时,那拦在谷中的铁板已不见,除了四个拦在谷口的鬼形怪人之外,竟然谷中再不见拦挡之人。
  松风、松月,紧随在神钟道人身后入谷,白作义在松月、松风之后,方兆南却凭借谷口的天然形势,一夫当关,长剑幻化一片寒影,把三女挡在谷外。
  那红衣少女初和方兆南动手相搏之时,只觉他武功似在短短数月之中,精进了甚多,心中虽觉奇怪,但仍未放在心上,那知愈打愈觉惊奇,数月前不堪三人中任谁一击的方兆南,此刻却竟能独挡三人。最使她惊骇的,是她发觉了方兆南的剑招,有很多竟和三人一样,招术变化,却比三人更高一些。
  那蓝衣少女眼看陈玄霜、神钟道人等,带着葛炜、葛煌,已快通过狭谷,心中又气又急,娇喝一声,手中的剑势和那赤红似火,形如鹿角的怪兵刃,突然一紧,全力抢攻。
  梅绛雪既惊喜于方兆南的武功精进,又担心他难抵两位师姐的全力合攻,此刻双方剑势,都已贯注了内力,任何一击,都非小可,只要一被击中,不死亦得重伤。
  她心中虽为方兆南担忧,但在两位师姐面前,又不得不装出全力猛攻的姿态,双手碧玉尺交相击出,幻出两道绿光,不过她出手虽猛,下落之势,却是极轻。
  陈玄霜横剑当先,出了狭谷,谷外竟然不见有人拦劫。
  回头望去,只见方兆南挥舞着长剑,独挡三人猛攻,立时对神钟道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救南哥哥回来。”纵身几个飞跃,重到谷口,高声说道:“南哥哥,别害怕,我来帮你了!”长剑一招“浪卷流沙”疾向梅绛雪攻了过去。她心中最恨梅绛雪,不自觉出手就攻她一剑。
  梅绛雪左手碧玉尺横里一撩,封开长剑,右手碧玉尺疾快的还攻两招。
  方兆南剑法虽高,但功力有限,和三女猛拚了这久时光,早已感觉疲累异常,如非默记那半招“巧夺造化”的剑招,变化奇奥,每一出手,三女定被迫退,十条命也早死在三女的围攻之下。
  陈玄霜挥剑加入之后,情势大不相同,她生死玄关已通,内功绵绵不绝,有如长江大河一般,而且愈战愈勇,剑招也逐渐熟习,出手更是毒辣,把三女猛厉的攻势挡住,难越雷池一步。
  激战中,方兆南大喝一声,又施出了那招“巧夺造化”,但见寒芒流动,分向三女袭去。
  梅绛雪和那蓝衣少女见威势奇大,似是知道厉害,立时倒跃而退。
  那红衣少女看他常施出此招,逼退自己,心中忽生不服之感,竟然不向后退,左手拂尘,右手宝剑,一齐出手,拂尘攻敌,长剑却斜撩方兆南的剑势。
  只觉那满天流动的光影中,幻起千百剑尖齐齐刺了过来,同时,也觉着自己上撩的剑势落空,全身尽在对方剑光笼罩之下,不禁心头大骇,急急收剑而退。
  她见机虽快,但仍晚了一步,只见闪闪银虹,掠面而过,一片秀发,应手而落。
  这招剑术之中,本还有甚多精奇的变化,如果方兆南当时记全那老人传此一招剑学,只怕三女早已溅血在他的剑下了,可惜这招霸绝武林的剑学,他竟未能学会,坐失了千载难求的良机。
  方兆南一击得手后,立时大声喝道:“霜妹快退!”伸手一拉陈玄霜,转过身子,急急向前跑去。
  那红衣少女吃那一剑削落了一片秀发,早已吓的魂魄离体,呆立谷口,望着方兆南疾去的背影出神。
  她站着不动,挡住了那蓝衣少女的去路,梅绛雪更是有意拖延,故意不追。
  那蓝衣少女探过头来,在那红衣少女脸上打量了一下,见她没有受伤,立时冷冷的骂道:“死丫头,还不快追,站着发的什么呆?”
  那红衣少女被师姐两句话,骂的醒了过来,口中啊了一声,放腿向前追去。
  神钟道人目睹方兆南,陈玄霜连番恶斗之后,仍然毫无毒发疲累之态,心中甚感奇怪。横剑守在谷口之处,待方兆南奔到之时,立时低声问道:“两位可觉着内腑之中,有些不对么?”
  方兆南摇摇头道:“没有啊!”
  神钟道人略一沉忖,侧身放过方兆南和陈玄霜,说道:“我挡追袭强敌,两位请保护青城派的两位道兄,离开此处。”也不待方兆南答话,仗剑向三女迎了上去。
  白作义连施无影神拳,真力耗消甚大,亦自知内腑毒伤发作,难再久存人世,当下对松风、松月一拱手,道:“两位任重道远,请尽余力,相助葛氏兄弟,脱出险难,兄弟去助神钟道兄一臂之力……”纵身一跃,直飞过去,人还未落实地,双拳齐出,打出两记无影拳风,分向三女击去。
  松风、松月,因一直未和强敌动手,毒性发作较缓,心知眼下处境,寸阴千金,也不谦辞,低声对方兆南、陈玄霜道:“咱们走吧!”当先放腿向前奔去。
  方兆南心中虽然觉得疑窦甚多,但见松风、松月奔行如箭,也无暇多问,急急追了上去。
  但听身后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似是打的十分激烈。
  松风、松月一面奔行,一面抬头打量山势,似是想寻找一条出山之路。
  片刻间,已奔出数里之遥,触目一片花海,香气袭人。
  奔行之间,忽见人影一闪,红花丛中,闪出来两个绿衣少女,手横宝剑,拦住了去路。
  松月左手抓紧了背上的葛炜,右手抽出背上宝剑,唰的一剑,疾向左首那绿衣少女刺去。
  那左首少女并不举剑,向后一闪,避开剑势,倒是右首那绿衣少女,斜里伸来一剑,挡开松月剑势。
  方兆南沉声喝道:“两位道长背负着人,我来对付这两个……”
  他话还未完,陈玄霜已疾冲而上,手中宝剑一振,幻出两朵剑花,分袭二女。
  右边那绿衣少女一招“回风舞柳”,长剑疾转回来,封架开陈玄霜攻去的一剑。
  陈玄霜娇躯斜斜一转,反臂一招“天外来云”劈了过去。她剑招刚变,忽听一声凄厉、短急的惨叫,转眼望去,只见左侧那绿衣少女,手中宝剑,从身后洞穿右侧绿衣少女的前胸。
  原来她乘势闪到身后,借机刺出一剑,右侧绿衣少女,万没料到同伴竟会暗算自己,毫无防备,剑势穿心透胸,惨叫半声,人已倒地死去。
  这意外之变,连方兆南、陈玄霜等,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望着那绿衣少女发呆。
  只见她缓缓拔出长剑,就那绿衣少女身上,抹去血迹,问道:“那位姓方?”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在下姓方。”
  那绿衣少女打量了方兆南两眼,道:“你可是叫方兆南?”
  方兆南道:“不错,姑娘怎的知道?”
  绿衣少女道:“前面关卡重重,这谷中有一条出山捷径,几位如想逃得性命,只有从那密道出去。”
  方兆南道:“你是什么人?”
  绿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奉梅姑娘之命而来,眼下时光不多,几位快随我来吧!”飞起一脚,把尸体踢入花丛中,转身向前跑去。
  方兆南望了望松风、松月一眼,道:“跟她去吧!”几人鱼贯随那绿衣少女身后,加紧急追。
  那绿衣少女似是异常熟悉冥岳形势,带着几人穿越奔行于花丛之中。
  但见花色迷目,方兆南等跟她身后,在那花丛中转的迷失方向。
  这时松风、松月身受之毒,已逐渐开始发作,只觉四肢困倦无力,背着葛炜、葛煌,已觉力难胜任,只跑的满身大汗,面色铁青,但两人却仍然紧咬牙关,拚尽余力苦撑。
  那绿衣少女神情,也似十分紧张,虽已瞧出松风、松月难以支撑下去,但她奔行的速度,仍然不减。
  方兆南连经大变,增长了不少阅历,紧紧追随那绿衣少女身后,暗运功力监视,只要一发觉那绿衣少女有什么异样举动,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施袭。
  奔行约顿饭之久,才出花丛,绿衣少女回头望了松风、松月一眼,道:“两位道长请忍耐一下,咱们已快脱离险境了。”转身向一道荒芜的谷中跑去。
  在此等情境之下,方兆南心中虽然怀疑,但也不得不随那绿衣少女身后,进入山谷。
  这是个生满荒草的山谷,那绿衣少女举着宝剑,分拨着荒草而行,深入二里左右,才长吁一口气,停了下来,回头对方兆南等说道:“如若咱们的行踪没有被埋伏在花丛中人看见,眼下已经算十分安全了!”
  方兆南道:“姑娘知道此路,难道冥岳中其他之人,就不知道这条荒谷么?”
  绿衣少女道:“这条荒谷,原本是条死谷……”
  方兆南道:“既然是条死谷,姑娘把我们送入绝地,不知是何用心。”
  那绿衣少女道:“你这人急什么呀?不待别人把话说完。”
  方兆南暗暗忖道:“不错,如要真是绝地,她也不会告诉我们了。”
  只听那绿衣少女继续说道:“在这荒谷之中,有一个喷火的山口,但近几年来,已经不喷火了!”
  方兆南暗道:好啊!你把我们送到火山口中,倒可省了你们甚多手脚。
  那绿衣少女甚少在江湖之上行动,也瞧不出方兆南心中已有了怀疑,仍然接着说道:“梅姑娘要我把你们带到那火山口处,要你们从那山口进去,她说这是唯一的生机……”
  方兆南道:“那山口虽然不喷火了,但里面的热度定然甚高,我们进去,只怕难再生出。”
  那绿衣少女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啦,梅姑娘只要我把你们带到那喷火处。”也不等方兆南回答去是不去,立时又转身向前走去。
  方兆南回目望了松风、松月一眼,只见两人头上汗珠如雨,滚滚而下,微闭着双目而立,神志已似进入了半晕迷的状态,那里还能作得主意,暗自忖道:眼下情景,九死一生,不如先和她到那喷火口处,瞧瞧再说。当下随在绿衣少女身后走去。
第二十八章 一线生机
  陈玄霜茫茫然的跟在方兆南身后,她心中虽然觉得,喷火山口是最凶险的所在,但见方兆南已坦然而行,也就不放心上。
  松风、松月腹中剧毒已发,早已失去判事之能,见方兆南举步而行,也迷迷糊糊的跟着向前走去。
  那绿衣少女走的甚慢,似在辨认去那山口之路。
  又行里许左右,到了一处山壁前面,只见那崖壁下面,有一所高约三尺,横宽二尺左右的山洞。绿衣少女指着那洞口说道:“这就是了。”
  方兆南探头望去,里面一片漆黑,也不知有多深多远,但却毫无灼热之感。
  那绿衣少女道:“你们进去吧!我要走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如是此女故意引我们进入火山洞中,决然不会杀伤同伴,想来她是奉梅绛雪之命而来,大概是不会错了。
  但见那绿衣少女的背影,闪了两闪,已然走的踪影不见。
  方兆南目光缓缓由陈玄霜、松风、松月的脸上扫过,心中暗自想道:陈玄霜毫无江湖阅历,松风、松月两位道长,看来已是神志昏乱不清,眼下情景,已无可与商议之人,进不进山口的主意,全要我来决定了。
  他忽然觉着自己责任的重大,这几人的生死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他沉思良久,才决定冒险一试,回头对陈玄霜道:“我在前面带路,师妹请走在最后,松风、松月两位道长,只怕已经神智迷乱,难以久撑下去,师妹准备随时抢救他们。”
  陈玄霜点点头,道:“知道啦,你放心吧!”
  方兆南拔出剑来,一侧身进了山洞。
  这时松风、松月两人,心中唯一能够记着的事,就是跟着方兆南行动,两人一见方兆南进了山洞,倒是不用招呼,紧随方兆南身后而入。
  洞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方兆南心中又有慎严的戒备,走的异常缓慢。
  只觉这洞向下倾斜的坡度甚大,但却毫无灼热之感。
  深入约三十丈后,狭窄的山洞,突然开阔起来,一种隆隆之声,遥遥传入耳际。
  方兆南停下脚步,凝神静听,想分辨隆隆不绝的声音,来自何处。那知听了一阵,却是无法分辨出那声音的来路,只觉那隆隆之声,忽东忽西,似是经常移动,虽然不大,但隐隐可辨其惊人的声势,有如遥闻海啸一般,不禁暗自忖道:不知什么声音,如同海啸沉雷,现下相距甚远,已可预想其势,待接近之后,尚不知是何等情景了。
  忽听身后的松风道长低沉的呻吟了一声,摔倒在地上。
  方兆南目力本超异常人甚多,经过这一段黑暗中行走之后,已然可在一丈内辨视景物。回头望去,只见松风道长,嘴角间鲜血汨汨而出,身负之人,和手提的包裹,都已丢弃在地上,头颈斜斜靠在壁上。方兆南伸手在他鼻口之间一摸,人已气绝死去。
  他身后的松月道长,突然双膝一软,直向前面栽去。
  陈玄霜紧依他身后而立,赶忙探手一把,抓住他的道袍,方兆南双手齐出,接住正向地上倒的葛炜。
  只见松月道长,长长喘息了两口气,说道:“他们兄弟两人都是被点了穴,解开之后,就可自己行动了……”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打断他未完之言。
  方兆南放下葛煌,暗运功力,举手一掌,轻轻按在他“天灵”要穴,低声问道:“道长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松月道长,得方兆南真气之助,已然紧闭的双目,突然睁了开来,说道:“他们两人,都服了武当派相传下来两粒护命金丹,只要解开穴道,调息一阵,逼出内腑之毒,大概就会好了……那包裹之中,是参与此次冥岳之会所有之人的绝技,是传给他们两人的,要好好保存,交给他们……”他挣动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铜牌接道:“这是我们……青城派中信物……携有此物,可得本派掌门接……”下面的话尚未说出,人已支撑不住,又吐了两口鲜血,大喝一声而逝。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说道:“霜师妹,放开他吧,他已经死了。”
  陈玄霜道:“他们怎么死的?”
  方兆南道:“中毒而亡。”
  陈玄霜道:“我们在那大殿之中,不是也中了毒么,怎么还会好好的呢?”
  方兆南道:“我们服用了解毒药物,要不然,只怕比他们还要早死一些时间!”
  陈玄霜奇道:“就是在大殿中,你放入我口中的一粒丹药么?”
  方兆南道:“不错……”
  陈玄霜道:“你那里来的解毒药物?”
  方兆南暗自忖道:她心中一直记恨着梅绛雪,不如把梅绛雪赠药之事,相告于她,或可减少她一些妒恨之心。当下说道:“那解药就是穿白衣的少女相赠。”
  陈玄霜松下手中扶着的尸体,默然不言。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伏身捡起松月道长握在手中的铜牌,说道:“如若不是她相赠解药,只怕咱们此刻尸体已寒。”
  陈玄霜原本默然不语,听得方兆南的话后,突然恼火起来,冷笑一声道:“早知是她给你的解药,我死了也不吃它!”
  方兆南一看情形不对,赶忙搬转话题道:“这两位道长已经毒发身死,咱们把他们尸体移到一处,也该早些解开葛氏兄弟穴道,唉!只不知武当派的护命金丹,是否有效……”
  陈玄霜道:“哼!人家的丹药没有效,只有你那白衣妹妹的灵丹有效啦!”
  此女妒嫉之心,奇重无比,虽在异常凄凉险恶的处境之中,仍然对那白衣少女,有着强烈的记恨和醋意,一句也不肯放松。
  方兆南心知如若再和她相辩下去,定要闹成十分紧张之局。微微一笑,默然不语,扶着葛炜的肩头,让他端坐在地上,伸出左手来,暗中提聚了丹田真气,右手掌心抵在他命门穴上,先用本身真气,催动葛炜的行血,然后才解开他的穴道。
  只听葛炜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陈玄霜目睹方兆南解开了葛炜穴道,立时如法炮制,也把葛煌的穴道解开,冷哼了一声,道:“南哥哥,谁说人家武当派护命金丹不管用了?”
  方兆南知她心中怒意未消,赶忙接口说道:“神钟道长肯把两粒护命金丹,转赠于两位葛兄,自己却甘心忍受毒发之苦,一代名派掌门,气度果是与众不同。”
  葛煌、葛炜醒来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问道:“这是什么所在?”霍然站起了身子。
  两人刚刚醒来,神智尚未全复,这洞中又黑暗如夜,难见景物,不觉心中微生惊骇。
  方兆南低声说道:“两位葛兄穴道初解,内腑尚有剧毒,不可乱动,快请坐下,运气调息,逼出内腑剧毒。”
  葛炜突然问道:“我爹爹那里去了?”
  葛天鹏被杀之时,神钟道人虽及时点了他的穴道,但那幕惨绝的景象已在脑际中留下了一些印象,人已清醒,立时想起了父亲生死之事,不禁一问。
  方兆南暗暗一皱眉头,道:“两位葛兄先请运气调息,迫出内腑剧毒之后,兄弟自会奉告详情……”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此地尚未全离险境,待两位迫出剧毒,咱们还要立刻赶路。”
  葛氏兄弟果然依言坐下,运气调息。
  神钟道人怀中金丹,乃武当派开山鼻祖张三丰采集灵药调制而成,奇药难求,只成五粒,代代相传,交于掌门人保管,除非有重大事故,不能乱用。传到神钟道人手中之时,金丹只余下了两粒。
  这两粒护命金丹,功效异常强大,葛炜、葛煌运气催开药力,立时觉着丹田之中,一股强烈的热流,直冲上来,不自禁张口一阵呕吐,把腹中存有之物,全都吐了出来。
  方兆南不知两人呕吐,乃所服金丹之力,初时为之十分担心,及见两人逐渐好转,闭目而坐,才放心一叹,低声对陈玄霜道:“霜妹身上是否还带有食用之物?”
  陈玄霜笑道:“你肚子饿了?”
  方兆南摇摇头道:“不是,他们两位呕吐之后,腹中定会有饥饿之感,运息醒来,恐怕要吃东西,但那食物之上,已然有毒,不如早些抛去算了。”
  陈玄霜这次倒没有再出言顶撞,解下身上食用之物抛了出去。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这次你倒是很听话呀!”
  陈玄霜缓缓站起,走了过来,偎在他身边坐下,柔声说道:“南哥哥……”
  三个字刚刚出口,忽听一声轰隆巨响,一股浓烟,由身后冲过来。
  几人但觉如陷蒸笼之中一般,全身一阵奇热,全都出了一身大汗。
  这股热风,来的太过迅快,快的几人来不及运气抵拒。
  方兆南赶忙吸一口气,准备先行运气抵住这股热风,然后再抱起葛氏兄弟,逃离此地。那知这一来,受的苦楚更大,只觉一股强烈难耐的硫磺气味,直入内腑,赶忙又把吸入胸中之气,吐了出来。
  幸得那股热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盏茶工夫,已然消去。
  方兆南举手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低声问道:“两位没有受伤吧?”
  葛氏兄弟一齐睁开双目,答道:“还好。”
  两人经过一阵呕吐,身受之毒,已被灵丹逼出了大半,又经这一阵静坐调息,元气已恢复甚多,再睁开双目之时,已可见四周景物。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南哥哥,我想起来啦……”
  方兆南一时之间,思解不出她话中含意,奇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陈玄霜道:“那白衣少女一点也不喜欢你,才要叫人把你带入这火山口中,想把咱们活活烧死!”
  方兆南默然不语,心中却暗暗忖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忽然心中一动,另一个新的念头,闪过脑际,暗道:她如存心害死我们,大可不必多费这一番手脚,在回轮殿中,我和霜妹都已身受奇毒,她又为什么暗中相送解药呢?
  只听陈玄霜继续说道:“她这样对待你,我可以放心了。”说完一笑,缓缓的偎入了方兆南的怀中。
  她情窦初开,热情似火,又加上凄凉的身世际遇,使她觉着这茫茫世界上,方兆南是她唯一的亲近之人,爱恋既深,妒心亦重,一旦发觉那白衣少女并未对心上方郎多情,大感欢愉,早已把身置险地,生死难卜之事,忘置九霄云外。
  方兆南亦被她深挚的情爱所感,轻伸左手,抱着她纤纤柳腰说道:“你想明白了很好,以后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葛煌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哥哥,就我记忆所及,爹爹好像已伤在回轮殿,那身着红衣少女的剑下。”
  葛炜道:“我似是也看到了爹爹伤在那三个妖女手中,可是尚未看清,就已经被人点了穴道……”
  他长长叹息一声,回顾了方兆南一眼,道:“不论什么事,方兄只要知道,但请直言相告好了,事已至此,我们兄弟决不致意气用事。”
  方兆南略一沉忖,然后正容说道:“神钟道人把武当派中历代传下的两粒金丹,相赐二位服用,使两位保得性命,这等胸襟,是何等的博大,相赐灵丹之后,又要全场中高手,各留绝技,独授两位,用心是何等良苦,如若两位有负于他,一片苦心,只怕神钟道人死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瞑目。”
  葛炜、葛煌齐声说道:“方兄但请放心,我兄弟决不致有负神钟道人相救之望。”
  方兆南道:“两位真有这等气度,不但神钟道人相赐灵丹之心,没有白费,也可使不少武林绝技,得以保存,不致失传……”
  他微微一顿,又道:“两位所见不错,令尊确然已死……”
  葛炜、葛煌同时感到一阵伤心,热泪滚滚夺眶而出,但两人强忍着伤痛之情,举手拭去脸上泪痕,默不出声。
  方兆南叹息一声接道:“不但令尊罹难而死,除了眼下咱们四人,生死还难预卜之外,只怕这次参与冥岳大会的武林高手,无一能够生还……”他简明扼要的把回轮殿,那场惨烈绝伦,惊心动魄的搏斗经过说了一遍,叹道:“神钟道人在天下武林高手荟萃之中,独独选择两位,相赐灵丹,并请与会之人,必死之前,各留绝技,录传两位,无非是赞赏二兄年少有力,天资过人。在那等情形之下,留下绝技的诸位老前辈,决不会有藏私之心,二兄身负众望,任重道远,但愿能不负天下英雄深厚的寄望才好。”
  他担心葛氏兄弟,听得父亲惨死之情,衷心难安,故而言语之间,再三劝慰鼓励。
  葛炜缓缓站起身来,低声对葛煌说道:“弟弟,咱们先拜拜松风、松月两位道长遗体,也略表一点相敬之心。”
  葛煌道:“哥哥说的不错。”两人并肩跪下对着松风、松月的尸体,大拜了三拜。
  方兆南指着身侧一个包裹说道:“此包之中,乃与会各位老前辈录记的武功绝学,两位要善为保存,如若遗失一片衣襟,一块木柄,就可能使一种绝技失传!”
  葛炜打开包裹,把里面的剑柄、衣襟,分成了两包,分给弟弟一半,牢牢的绑在身上,说道:“如若我们兄弟有了什么意外,方兄就请把我们身负各位老前辈遗留下来的绝学取出,不要让它流落在敌人手中才好。”说完站起身来,大步直向外面走去。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葛兄停步,你要到那里去?”
  葛炜回过头,道:“趁此刻咱们尚有搏敌之力,设法闯出冥岳才对,如果在此居留时间一久,饥饿得筋疲力尽之时,岂不只有束手待缚一途?”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葛兄自置武功,比那些与会老前辈如何?”
  葛炜道:“眼下处境,四顾茫茫,兄弟虽然自知武功难以闯出冥岳,但死里求生,总比坐在这里束手待毙的好,咱们四人出此洞口之后,就分成四路奔逃,能走一个算一个……”
  方兆南道:“兄弟可以断言,咱们一个也走不了。”
  葛炜道:“以方兄这等说法,咱们是只有留在此地等死了?”
  方兆南道:“出此洞口,绝无生脱冥岳之望,死里求生之法,只有冒险深入,从这火山洞中,找出一条可行之路。”
  葛炜缓步走了回来,说道:“刚才那一股浓烟之中,所含高热,已非普通人的体能所可挡受……”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也许方兄内功精深,已达寒热难侵之境,但就兄弟刚才感受而论,决难忍受这洞中高热,何况冒险深入未必就有出山之路,这等冒险犯难,倒不如试行一闯他们拦击。”
  方兆南不便把梅绛雪派人引入此洞之事,据实相告,怕又引起陈玄霜妒嫉之心,但他心中确信梅绛雪不会故意把自己陷入绝地之中。
  这是一种无法说出的感受,在他心灵上,似乎已从梅绛雪那终日冷若冰霜的神情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他觉着这位难得一笑的绝色少女,内心中却蕴藏了深挚的情爱,只是她偏重向灵性的发展,不像陈玄霜那等表现强烈,爱恨分明,但却从淡漠中给人一种真挚的感受,这感受使方兆南生出无比的信心,他相信这火山洞内,定有着脱险之路。
  他深忖了良久时光,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目下只有两条路,不论那一条,都是艰苦异常,生机茫茫,出此山洞,势必为冥岳中高手围击,纵然咱们能侥幸的冲出重重拦截,强敌铁骑亦必穷追不舍,不谈武功,单是冥岳中人善于用毒一项,咱们就防不胜防。”
  葛炜道:“方兄之意,是……”
  方兆南接道:“以兄弟之见,闯越拦截,倒不如深入火山之中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葛炜微一沉忖,道:“这等自然界的威势,爆发时山川易形,风云变色,人力如何能够抗拒?”
  方兆南接道:“这座火山,已多年没有喷火,如非地壳之内,蕴藏的岩热不足以爆裂山势,定然有排泄岩热之路,除了刚才那阵浓烟,来时挟带着高热之外,此刻咱们并未觉得有灼热之感,深入火山腹地,自属身冒绝大危险,但据兄弟的看法,也正因为艰险万分,才有一线生机,万一咱们引发火山,自己果然难免葬身火窟,身化飞灰,但冥岳中人,亦将为这爆发的火山威势吞噬,果能如此,虽死何憾?”
  葛炜沉忖了一阵,道:“方兄说的不错,此既唯一生机,也只好冒险一试了。”
  方兆南霍然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趁咱们现在体力未减,立时行动。”
  葛煌突然插嘴说道:“咱们已没有食用之物,忍饥挨饿,越此绝险,只怕体力难以支持。”
  方兆南道:“以兄弟估计,咱们饿上三日夜,体力大概还不致完全消失,尽此期中,冒险一试,如若咱们在三日夜内,还难出此绝地,饿不死也要被灼烧而死了!”
  陈玄霜也缓缓站起来,说道:“你们两位如果这样怕死,干脆就别走啦!”
  葛炜吃陈玄霜言语一激,不觉豪气大振,道:“姑娘都不怕,我等堂堂七尺之躯,何惧之有,走!”抢在方兆南前面,大步领先而行。
  方兆南探手一把,抓住了葛煌手腕,说道:“葛兄不可任性涉险,还是由兄弟前面带路。”
  葛炜心知方兆南武功、阅历,都强过自己,也不争执,当下随在方兆南身后而行。
  几人久处黑暗之中,又经过一阵静坐调息,丈余左右的景物,目力已然能及,但见前面尽都是一块块的礁岩,虽无灼热的感觉,但却寸草不生。
  行约十余丈,去路又转狭窄,那隆隆之声,重又响声。
  方兆南停下脚步,凝神侧耳,静静地听了一阵,又缓步向前走去。
  他轻轻的皱起眉头,心中也异常不安,刚才那一股冒出的浓烟,会使这隆隆之声,暂时停息下来,此刻重又响起,分明山腹蕴藏热岩,又有了波动。
  他不敢把心中想到之事说出,怕会影响到葛氏兄弟的心情,所幸那隆隆之声,似是异常遥远,不若刚才那样接近。他当先而行,葛氏兄弟和陈玄霜也无法发觉他脸上的忧虑。
  四个人默然的向前走着,心情沉重步履缓慢,有如负重千斤,在几人意识中,大概都有着一步步走近死亡之感。
  忽听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南哥哥,咱们要是能够从这火山腹中,找到出路,离开此地之后,只怕不胜麻烦了。”
  方兆南奇道:“什么麻烦?”
  陈玄霜道:“这次冥岳之会,很多武林高手都葬身其中,只有咱们四个人活着出去,那些人的儿女、弟子,定然川流不息的登门造访,问咱们冥岳中经过,那不是不胜麻烦了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你想的这么远也好,反正眼下之局,凶多吉少,咱们索性海阔天空的胡乱谈吧,也许可以暂时忘去眼下处境的凶险。当下笑道:“是啊,那时咱们可忙极了,单是接待川流不息的访客,就够累了……”
  葛炜截住了方兆南的话,接道:“两位倒是还有闲情逸致,说这等不着边际的事,唉!我看还是别再谈啦!”
  陈玄霜笑道:“怎么?你怕死么?”
  葛炜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怕?”
  陈玄霜道:“怕有什么用,在这等人力难以抗拒的环境之中,谁也无法主宰生命,死就死啦!”
  葛煌忽然放声笑道:“哥哥,陈姑娘说的不错啊,要是火山真的被咱们引动爆发,武功再强的人也是没法子逃得性命。”
  陈玄霜微微一笑,接道:“怕也要死,不怕也不过一死……”
  方兆南怕几人再争论下去,引起怒火,赶忙接口说道:“以少林、武当掌门的武功,佐以黑白两道中数十个高手,都无法抵拒冥岳中人,凭咱们四个人,要想逃出他们拦截、追袭,自是必死无疑。这火山腹地诚然生机甚微,但咱们如能小心谨慎,或可找出一条生路,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是必死无疑,一个尚有些微生机,两位葛兄不妨再想想,那条路对?”
  其实他这几句话,十分牵强,他所以深信这山腹之中,有路可通,完全是信任梅绛雪不会陷害自己。她既然派人把自己引入这火山口中,想来定有生路。这信念是基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关系而生,但却是那样坚强。
  在方兆南心目之中,梅绛雪对他是那样陌生,两人没有聚首时的欢乐,也没有分离的惘惘愁怀,除了寒水潭,为势所迫,对月缔盟的一点瓜葛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作怀念的事。
  可是方兆南却深信梅绛雪不会陷害自己,这信任使他产生出强烈的求生信念,觉着这火山腹中,定有出路。
  忽听那隆隆之声,由远而近,一股强烈的硫磺气味,由洞内直冲而来。
  方兆南一嗅那迎面扑来的硫磺气味,不禁心头大震,急急喝道:“两位葛兄快运气护身,闭住呼吸,卧倒地上。”一拉陈玄霜当先伏在地上。
  葛炜、葛煌依言施为,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伏身爬在地下。
  四人不过刚刚卧好,那隆隆如雷的响声,已到了几人头顶之上。
  隆隆巨震中挟带着极强的热风,从几人身上吹过。这阵热风来的时间甚久,足足有一杯热茶工夫,才逐渐消失。因几人先都有了准备,运真气护住身子,又闭住了呼吸,是以并无太大的难受之感。
  待那热风吹过,几人抬起头来,换一口气,立时觉出那硫磺气味,仍然十分强烈,护身真气一散,亦有着灼热之感。
  葛炜微微一皱眉头,重重的咳了一声。
  他原来又想重提旧事,退出火山,冒强敌拦截之险,硬冲出去,死里求生,话到口中之时,忽然想到此言已出,势必又要和陈玄霜争论不休,赶忙把将要出口之言,重又咽了下去。
  方兆南已从他那重重的咳嗽声中,听出他心中之意,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两位葛兄身负的天下数十位高人相托之重,万一有了什么不幸,不但有负神钟道人赐于金丹之恩,且将使数十种绝技失传……”
  葛煌回头望了葛炜一眼,说道:“哥哥,方兄说的不错,咱们葬身这火山之中,也不能让数十位老前辈绝技,落入敌人手中。”
  葛炜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咱们走吧!此刻寸阴如金,咱们又未带食用之物,多耽误一点时间,就减少一点生机!”
  方兆南道:“葛兄高论,兄弟极为佩服,如果咱们饿的体力消失,虽有生路,也难行得!”
  又经过这一番争论之后,葛炜已不坚持己见,抢先而行,步履极快。
  葛煌、方兆南、陈玄霜等随他身后而行,不得不跟着放快了脚步。
  那一阵热风吹过之后,隆隆如雷的大震之声,也随着消失不闻。黝暗的山腹甬道中,一片死寂。
  但见葛炜越走越快,片刻之后,步履如飞。这一口气急急奔走,足足有七八里路之遥。
  抬头望去,前面仍然是一片黝暗,这条山腹的甬道,不知有多深多远,也不知通往何处。
  沉默使这山腹甬道中,加重不少恐怖气氛。
  又转过两个弯子,葛炜突然停了下来。原来这山腹通道,到此之后,突然分为三条岔路。
  葛炜回过来问道:“方兄,咱们走那一条路?”
  方兆南看三条岔道的宽度,都在伯仲之间,一时之间,实难决定走那一条才对,不禁呆在当地。
  葛煌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方兄也不必太觉为难,不论走那条岔道,都是一样生死由命,纵然遇上凶险,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这三条岔道内决不会完全一样,刚才吹出来的热风,定然从这三条岔道中的一条吹来。唉!适才那隆隆不绝的震声,现在怎的也不响了,如果还在响着,倒是可以帮我们……”忽觉一股冷风,从正中一条甬道中,吹了出来。这山腹之中,热温甚高,如是平常之人,早已被热的昏了过去,几人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运气抗拒着那热度。
  此刻,突然吹出来一阵冷风,在极高的热度中,这阵风特别阴寒,四个人都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葛煌喜道:“方兄,不用想啦,这中间甬道既有冷风吹出,咱们就走这一条岔路好了!”
  方兆南忽觉脑际灵光一闪,盘膝坐了下来,说道:“这阵冷风,十分阴寒,咱们一直在热度甚高中赶路,这一冷风只怕不是身体能够抗拒。兄弟之意,先请静坐下来,运气调息一下,咱们再向前赶路不迟,在这等生机渺茫的绝地,要是再生起病来,那可是一件麻烦之事。”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是啊!忽冷忽热,最易生病,南哥哥说的不错,两位快请坐下来吧!”靠着方兆南身旁,坐了下去。
  葛炜、葛煌都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依言盘膝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方兆南却借静坐的机会,默默沉思,暗暗忖道:这火山腹内,那来的寒冷之风,这显然是一处十分奇怪的地方……
  正忖思间,突觉身上一阵灼热,一股热气,从左面一条岔道上吹了出来。
  这阵热气,来的无声无息,而且热度又较适才那隆隆大震声中,挟袭而来的浓烟高出甚多,在冷风袭过之后,热气忽来,几人虽有一身武功,身体也有着强烈的反应,只觉全身一热,出了一身大汗。
  抬头望去,只见左面那条甬道之中,红光闪动,似是冒出的火焰一般,不禁心头一震,暗道:糟啦!这火山真要爆发不成?
  葛炜、葛煌还在闭目调息,因那突来热气十分强猛,两人正自运气抗拒,对身后冲来的火焰,竟然毫无所觉。
  这突变,打断了方兆南的思潮,一跃而起,大声叫道:“火!快些躲避,火山要爆发了……”就这说两句话的工夫,那炽烈的火焰已疾扑而到。
  葛炜匆忙中拉抓住兄弟,纵身一跃,直向正中一道岔道中窜去。
  方兆南因顾及葛氏兄弟的安危,运集毕生功力,对着那疾冲而来的强烈火焰,猛发两掌。这时,他的功力,已然精进甚多,一股激荡的潜力,应手而出。
  那疾冲过来的火焰,吃方兆南强猛的掌力一挡,来势果然微微一缓。
  但一缓之后,来势更加迅猛,方兆南还未来得及发出第二次掌力,那火焰已疾掩而到,封住了正中一条岔路的入口。
  方兆南原想逃入正中一条岔道,但形势一变,迫的他不得不向后退去,进入了右面岔路。
  这条山腹中的甬道,和初入山腹时来路大不相同,曲曲弯弯,没有两丈以上的直径。
  后面强烈的火焰灼热迫人,逼的陈玄霜、方兆南,不得不冒险施展飞行功夫,纵身向前疾跃猛冲,但因那甬道直径过短,两人联袂跃奔的距离,常常超过甬道直径的长度,撞在壁上,碰的头晕目眩。
  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使他们暂时忘去了撞在壁上的伤疼,一味疾跃急奔。也不知撞了几次,已不觉身后的灼热相迫,才停下身子。
  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低声问道:“霜师妹,你撞伤了没有?”
  陈玄霜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条手帕,娇声说道:“还问人家哩,瞧你自己头上撞破了。”举起了绢帕,向他额角之上擦去,情意款款,无限温柔。
  方兆南喘了两口气,伸出双手,抓住陈玄霜肩头,在她脸上仔细瞧了一阵,道:“师妹,你当真没有受一点伤么?”
  陈玄霜点头笑道:“是啊,第一次我撞上石壁之后,以后就小心啦,那里还会再撞上去?”
  方兆南啊了一声,笑道:“那很好,师妹只要没有伤着,我就放心了……”心中却大为惊骇,暗暗忖道:“看来她的武功,比我要强得多了……”只觉胸、肩、膝盖等关节之处,疼痛异常,闭上双目说道:“咱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再走吧!”
  陈玄霜无限关心的问道:“你可是很累么?”
  方兆南道:“我伤着的几处关节很疼,唉!我要不带你来冥岳,你也不会吃这些苦了。”
  陈玄霜柔媚一笑,道:“和你在一起,就是再多吃些苦头,我也很快乐……”她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你那里疼了,我替你活动一下筋骨好么?”不待方兆南回答,伸手出去,轻轻在他双膝关节上面推拿。
  方兆南只觉一双柔软的玉掌,在双膝关节之上慢慢滑动,丝丝热气,由她手掌上传了过来,伤疼登时大减,不知不觉间,睡熟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阴风之变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光,才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睁眼看时,只见陈玄霜微闭双目,盘膝而坐,正在运气调息,心中忽泛起甚大的愧咎,暗暗叹道:她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这茫茫世界上,又把我视作她唯一的亲人,我不但未能给她慰藉,使她快快乐乐的生活,反而带着她跋涉关山,涉险冥岳。如今又把她带入这等生机渺渺的绝地中,但她却没有一点怨我恨我之心,此等情意,是何等的真挚,何等的感人……想到伤心之处,不禁黯然一叹。
  这叹息声虽然低微,但陈玄霜却已被惊醒过来,霍然睁开星目,微微一笑,道:“南哥哥,你睡醒了么?”
  方兆南道:“不知我睡了多久啦!”
  陈玄霜偏头想了一下,道:“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吧……”她微一沉吟,深情的问道:“南哥哥,你刚才叹什么气?”
  方兆南本想说出心中感想之事,但话到口中,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她对我用情已深,这番话说将出来,只怕又要引起她的误会。当下随口说道:“我想到葛氏兄弟,不知他们两人怎么样……”
  陈玄霜道:“他们两人躲入的岔道,寒冷侵肌,想那火势,决难冲过寒气阻挡。”
  方兆南道:“那条岔道阴寒之气,特别强烈,只怕也非人所能忍受!”
  陈玄霜道:“咱们这条岔道中倒是满好的啊!既不觉阴寒侵肌,也无灼热迫人。”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来,道:“走吧!前面尚不知还要遇到些什么凶险,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出此山腹甬道,重见天日。此地既无可食水果,又无飞鸟走兽,咱们多耽误一点时间,就减少一分生机!”大步向前走去。
  陈玄霜紧紧随他身后,说道:“南哥哥,不论前面遇上什么凶险,咱们可别走散了,唉!要是让我一个人,走在这等黑暗如漆的甬道中,心里定然会十分害怕!”
  方兆南笑道:“怕什么?这等地方,决不会生什么毒蛇,蜈蚣之类。”
  两人谈谈笑笑,行速甚快,不知不觉间,已走出甚远路程。
  转过了两道陡急的弯子,耳际忽然响起了一种强劲呼呼之声,有如海涛怒啸一般。
  陈玄霜惊愕的说道:“南哥哥,你会游水么?”
  方兆南摇摇头,道:“不是!这声音不像激流澎湃之声。”
  陈玄霜道:“不是水声,是什么?”
  方兆南道:“像是风声。”
  陈玄霜奇道:“这山腹之内,那里会吹来这样强劲的大风呢?”
  方兆南道:“这声音极像大风吹过的声音,那来的大风,就叫人费疑猜了!”
  陈玄霜想了一阵,忽然跳起脚来,笑道:“是啦,咱们快出这山腹了。”
  方兆南道:“为什么?”
  陈玄霜道:“既然能听到风声,定然离出这山腹之口,不会太远了!”
  方兆南叹道:“奇怪的是咱们既能听到这等强劲的风声,怎么却毫无一点感觉?”
  陈玄霜牵起他一只手,笑道:“不用想啦,咱们到前面瞧瞧去吧!”拉着他向前走去。
  这条岔道之中,温度十分中和,既不冷,也不热。
  走了一段,那呼呼狂啸之声,响的更是强烈,有如狂涛激流,排山而下,单听那威势,已够吓人了。陈玄霜不自觉的被那股威势所慑,放慢了脚步。
  方兆南经过这一阵仔细辨声,已确定那澎湃怒啸之声,乃是强风呼号,奇怪的是呼啸强风听来就在左近,但自己却毫无一点感觉。这使他几乎要推翻了自己的听觉。
  又行了丈许远近,仍然觉不到有风吹来,但那呼呼响声,却是愈来愈近,尖啸刺耳,惊心动魄。
  又转过一个急弯,前路突然中断,只见一座黑黝黝的石壁,拦住去路。
  这条甬道,只不过三四尺宽,一眼之下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前面是一道山壁。
  行至绝地,方兆南闷在胸中的疑团,却突然开朗于胸,暗暗忖道:原来这甬道至此而断,有前面一条石壁拦住去路,那狂啸之声,自然是无法破壁吹来,是故,只闻其声,不觉吹来。
  只听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哥哥,咱们得回头走了,前面走不通啦!”
  方兆南只觉脑际灵光一闪,喜道:“咱们可能就要脱险了!”
  陈玄霜茫然答道:“面临绝地,走都走不通了,怎么就要脱险呢?”
  方兆南笑道:“咱们坐下来养息一下体力,打通这一道拦路的石壁,就可生脱此险!”
  陈玄霜柔婉一笑,依着他身旁坐了下来,说道:“快些说吧!我心里急死了!”
  方兆南道:“这山腹之中,深入地下,那里有狂风吹来,但我们现下听到的绝对是狂啸的风声……”
  陈玄霜本是异常聪明之人,口中啊了一声,道:“你可说这石壁之外,是一道露天绝壑!”
  方兆南道:“是啊,而且这道石壁还不会很厚!”
  陈玄霜笑道:“要是很厚,咱们就听不到风声了!”
  方兆南点头笑道:“不错,咱们休息一会,想法子打通这道石壁,就可以脱此险地了。”
  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南哥哥,咱们脱此险地之后,到那里去呢?”
  方兆南道:“这个,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决定,天下武林高手,大都埋身冥岳,各大门派,决不会坐视不管,看来日后的武林局势,还得一个时候混乱。”
  他微一停顿,侧目望了陈玄霜一眼,只见她低垂粉颊,默然不语,似有着沉重的心事,低声问道:“霜师妹,你在想什么?”
  陈玄霜抬起头来,幽幽说道:“我想到咱们离开这山腹之后,不知还能不能常相厮守在一起,唉!这山腹中如要有食用之物,我们就不用出去啦!”
  方兆南怔了一怔,笑道:“这一次招魂之宴,武林中大半精锐高手,尽都葬身绝命谷中,江湖上即将随着发生惨变,这是一场千古浩劫,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这凶讯,传达各派,免得他们临时措手不及。”
  陈玄霜道:“如果这石壁之后,不是你想的那样,怎么办?”
  方兆南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咱们只能尽到最大力量,于心无愧,也就是了。”
  陈玄霜突然一跃而起,道:“你想的虽然和我大相背逆,但我还是要依你心意去做。”举手一掌,击在石壁之上,但闻一阵嗡嗡之声,由近而远,逐渐散失,陈玄霜的强劲掌力,却被挡了回来。
  方兆南霍然站起,道:“这是什么声音?”拔出长剑,疾向那石壁上面点去。
  只听当的一声,有如金铁相击,又响起一阵嗡嗡之声。
  陈玄霜也似听出了这声音,不是山石所发,轻扬纤指,在壁上一弹,果然又是一阵轻微的嗡嗡之声,低声说道:“南哥哥,这山壁不是石头啊!”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倒像铜、铁之类铸筑的墙壁,只是这等火山腹内,那来的铁铸之壁,实在叫人费解?”
  陈玄霜默然不言,暗暗想道:是啊,这地方决然不会有人来过,这道拦路墙壁,也不似经过人工筑成。
  两人相对沉思了良久,仍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方兆南道:“咱们坐下来慢慢想吧!”当先盘膝坐下。
  陈玄霜忽然微微一笑道:“这道铁壁,如若当真是钢铁铸成,咱们就别想出去了!”
  方兆南道:“如若此壁真是钢铁铸成,咱们倒是增多了几分生机!”
  陈玄霜道:“为什么?”
  方兆南道:“如是钢铁铸成,这火山腹中,早已有人来过了……”忽然觉着身子一麻,吓的纵身一跃而起。就在他跃起的同时,陈玄霜也似遇上了什么惊变,紧随着跃起身子。
  当两人重又落地之时,又复常态,并无怪异之感。
  陈玄霜满脸愕然之色,说道:“南哥哥,刚才我好像全身麻了一下!”
  方兆南道:“是啊!我也感觉到全身一麻,这地方有些古怪!”
  陈玄霜惊道:“糟啦!咱们遇上鬼了!”娇躯一侧,偎依在方兆南的怀中,脸上满是惊怖之容。
  这等与世隔绝的山腹密洞之内,人迹罕到,方兆南虽然胆大,也不觉有些害怕,心中暗暗忖道:这地方实在有些奇怪,莫不是当真遇上鬼了不成!
  他心中虽有此想,但却不敢说出口来,淡淡一笑,道:“鬼怪之说,只是传言而已,那里会真有此事……”话还未完,突然觉着脚下一麻,全身打了一个抖颤,不自觉的大喝一声,跳了起来。
  陈玄霜更是吓的啊哟一声惊叫,双臂一紧,牢牢抱住了方兆南身子不放,花容失色的说道:“吓死我啦!咱们别再留在这里,快些走吧!”
  方兆南觉着那震颤的奇异力道,似是由地下传了上来,冒着千险万难,走到此地,无缘无故的再要退回去,如何能够甘心,略一沉忖说道:“师妹不要害怕,咱们感到奇异震颤之力,决不是鬼……”
  陈玄霜道:“不是鬼是什么?这地方又没其他的人?”
  方兆南笑道:“就算真的是鬼,难道还能比那冥岳岳主厉害不成?”
  陈玄霜突然放开紧抱方兆南的双臂,笑道:“要是咱们能够永不分离,就是作鬼也是好的!”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怔,轻轻叹息一声,别过头去,心中暗暗忖道:她对我这等情意,实是叫人感动,如若我们困死此地,倒也可省去日后甚多的烦恼。
  侧耳听去,那澎湃如潮的狂啸之声,已悄然不闻,两人都为那奇异的震颤之力引起了惊骇,竟不知那狂啸之声何时停止。两人似是都有着沉重的心事,良久时间,默然不语。
  方兆南在用心思索着那奇异的震颤之力,由何而来?如何才能破开拦路坚壁?何以这石壁和其他之处截然不同,犹如用生铁铸成一般?还有食用之物,点滴全无,今后这段时光之中,何以耐受饥饿?
  陈玄霜却在想着出了这山腹之后,不知是否还能和方兆南长相厮守,万一个郎薄幸,此后何去何从?茫茫人世,想不出一个可信可托的亲人……
  方兆南忖思了良久,想不出脱身之法,心中甚是烦恼,举手一掌,向那山壁之上拍去。
  他在急虑之中,这一掌用力甚大,一掌击在壁上,除了重响那嗡嗡之声外,忽觉那山壁似被自己这一掌震落了甚多沙子,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如这山壁真是铁铸成的,如何能被我一掌击落沙石下来,赶忙捡了几粒,暗运指力一捏,只觉那落下的几粒沙石,坚硬异常,而且也较一般石粒重些,仔细一瞧,那落下的几粒沙石,竟是铁沙。
  陈玄霜被他掌击山壁,打乱了思潮,急急问道:“南哥哥,你在瞧什么?”
  方兆南笑道:“咱们有了一线生机啦!”
  陈玄霜道:“为什么?”
  方兆南道:“这山壁并非生铁所铸,乃是地下自然所含的铁沙结成,这铁沙虽然坚硬,但它究竟是散粒组成,不似生铁聚成的那等坚牢,如若咱们慢慢用宝剑挖掘,不难把它打穿!”
  陈玄霜道:“不知这山壁有多深多厚……”
  方兆南道:“依我推想,这山壁决然不会太厚,刚才咱们听到那狂啸之声,分明是一种怒吼的风声,如若这山壁很厚,只怕难以听到……”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师妹,也许咱们尚未挖穿山壁,已经饿的没有气力了,但咱们只有这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别无可循之途!”
  陈玄霜婉然一笑,道:“不论什么事,我总是要听你的话。”拔出背上宝剑,暗运功力,一剑刺向山壁。这一剑她用了七成劲力,寒芒到处,又响起一阵嗡嗡之声,一片铁沙,应手而下。
  方兆南忽然觉着眼前这位任性、倔强的少女,有些变了,变得无限的温柔,楚楚可怜。
  陈玄霜刺出一剑,击落甚多铁沙,侧脸望着方兆南嫣然一笑,又是一剑刺去。方兆南也拔出背上宝剑向那铁沙上刺去。
  两人的功力都已十分深厚,两剑此起彼落,铁沙纷纷滚落,片刻之间,已打了三寸多深,两尺方圆的一个壁穴。
  陈玄霜停下手瞧瞧手中宝剑,只见剑尖锋刃之处,缺痕斑斑。不禁嗤的一笑,道:“南哥哥,咱们把这山壁打穿之时,只怕这两柄宝剑也没有用了!”
  方兆南道:“只要把这石壁打穿,纵然没了兵刃,也不要紧。”
  这等昼夜不分,难见天光的山腹之内,也无法分辨时间。两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山壁已被打了两尺多深,手中两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形体已变,地上堆满了一大堆铁沙。
  这时,两人的腹中,都已甚感饥饿,但谁也不肯提出腹中饥饿之事。
  方兆南原想这山壁不会超过两尺,那知打了两尺多深,仍然不见一点洞穿的迹象,口中虽然不言,但心中却是甚为忧虑。万一此望断绝,两人势非被活活饿死在这山腹之中不可。
  陈玄霜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反而不时出言慰藉,低语浅笑,毫无愁苦之感。
  方兆南只觉心中对她有着无比的愧咎,她愈是深情款款,笑语慰劝,愈觉着愧疚加深。
  这时,两人都刚刚运气调息完毕,一起拿起了宝剑准备动手击打山壁。方兆南轻轻一拂陈玄霜秀发,说道:“咱们再打一尺,如若仍难洞穿这石壁,那就不用再打了,唉!我把你带到这九死一生的绝地之中,让你忍受饥饿之苦,想来心中愧恨至极,如何能对得住陈老前辈在天之灵?”
  陈玄霜婉然一笑,柔声说道:“我现在很快乐,我爷爷把我交给了你,这一生我都不离开你啦,生死同命,福祸与共。”举手一剑,直向那山壁山面刺去。
  这一剑用足了她全身劲力,只觉阻力大减,全身不自主的向前一倾,直没及剑柄之处,先是一怔,继而喜道:“南哥哥,咱们打穿这山壁了!”
  方兆南喜道:“当真么?”举剑猛力向壁上刺去,果觉阻力大减,一剑洞穿。
  陈玄霜拔出了洞穿石壁的长剑,凝目向外瞧去,只见壁外一片黑暗,仍然不见一点天光,心中登时暗道:这石壁之外,也不知是什么所在,既然不见天光,只怕尚未脱出山腹。
  方兆南不见天光由那洞穿山壁中透射进来,心中已凉了一半,但他仍存万一之想,暗自忖道:也许山腹之外,正值深夜,难见天光透入。拔出剑来,一阵猛刺横削,那一片快被削通的山壁,砂屑纷纷,片刻被削了一个尺许见方的圆洞。
  练武之人,筋骨大都要比常人柔软,这洞口虽是不大,但已足可容两人通过。方兆南当先探头出去,爬出洞壁,只感一脚踏空,身子直向下面摔去。
  外面一片沉沉黑暗,难见景物,不知这洞外山谷,究有多深,他怕陈玄霜也和自己一般跌了下来,一面提气,伸手向四面乱抓,一面高声叫道:“霜师妹小心了,这洞外是一片悬崖洞谷……”
  只听碰然一声,身子撞在一片坚硬之处,幸得他早已运气护身,暗中戒备,这一摔虽是不轻,但人并未受伤。
  但闻陈玄霜娇脆而又充满着焦急的声音,道:“南哥哥,你在那里?”
  方兆南站起身来,长长吁一口气,应道:“我在这里……”
  只觉一阵急风,扑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喝止,陈玄霜已落到了他的身侧,笑道:“南哥哥,你没摔着么?”
  方兆南道:“不要紧,也不知这是一处什么所在,刚才咱们听得的狂啸之声,现在却是一点也听不到了。”
  陈玄霜凝目看去,只见两面都是山壁,中间是丈余宽窄的甬道,极似幽深的山谷,只是上面不见天光。
  忽然间,狂啸重起,两面山壁都响起嗡嗡之声,有如千军万马,遥遥奔来,声势十分吓人。方兆南不闻那狂啸声时,心中惘惘若失,但听到这等吓人的声势,不禁又有些惊怯,缓缓向后面退去,准备依靠在山壁之上,身子还未触及山壁,那怒啸之声,已挟着无比的威势吹到,方兆南只觉全身被那一股排山倒海的疾劲之力,吹了起来,不禁心头大为震骇。
  这股狂飙力道之猛,足以拔树起鼎,耳际间只听陈玄霜一声尖厉的惊叫,但立时被狂风怒啸掩去。
  方兆南刚叫一声:“霜师妹……”突然身子撞在山壁之上,一阵头晕眼花,知觉顿失。
  原来这甬道并非直径,方兆南被那疾猛无比的狂风,吹了起来,撞在转弯的坚壁上,任他武功再高,也难抗拒这等大自然的惊世威力,何况变起仓促,人尚在惊楞之中,来不及运气护身。
  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他神智恢复,茫然睁开眼睛时,耳际听得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你醒过来了?”
  方兆南缓缓转动着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布衣老妪,坐在一张竹椅之上,那竹椅旁榻而放,自己却仰卧在榻上。
  她脸上泛现着慈爱的光辉,眼睛中满蕴着濡濡泪光,世界上大多数是慈爱善良的人,属于冷酷残忍的究竟不多。
  这是一所山草结成的茅屋,但室内却打扫的十分干净,阳光从竹帘掩遮的窗门中透射进来。
  他茫然啊了一声,道:“老妈妈,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活在世上么?”
  那老妪和蔼的笑道:“你伤的很重,已经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啦,唉!年轻人身体强壮,换了我那老头子伤成这样,只怕早就不行了。”
  方兆南想挣扎着起来,却被老妪伸手拦住,说道:“你人刚刚醒来,不要乱动,还是躺着休息,我去替你煮碗面来吃吧!”拿起靠在榻边的竹杖,策杖缓步而去。
  他缓缓举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脑袋,只觉头上包着很厚的纱布,背膝之处,都有些隐隐作痛。
  他忽然想起那山腹甬道中惊心动魄的呼啸,那排山倒海的狂风,真有拔树移山之力,凭自己一身武功,竟然难以站稳身子,日后对人谈起,只怕人家也难予相信。
  他轻轻叹息一声,耳际间恍似缭绕着陈玄霜那惊骇尖叫之声,也不知她现在被那狂急的风势吹落在何处……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强忍着伤疼,挺身坐了起来,缓步向室外走去。
  茅屋外是一座植满花树的小巧庭院,翠竹作篱,山风拂面,山居茅庐,给人别有一番清雅而出尘的感受。
  那老妪入厨煮面,庭院中悄然无人,方兆南一心想念着陈玄霜的安危,缓步出了篱门。抬头看山色凝翠,耳际中小溪潺潺,这一处山居人家,似是风雅人士选居之地,景物甚是幽美。
  方兆南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段,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山道崎岖,我又满身重伤,行动不易,这样辽阔的大山中,如果茫无头绪,那里去找,该回去问问那位老妪纔是。
  正待转身重返茅舍,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转脸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身披蓝布大褂,留有花白胡须的樵人,肩负一担柴薪而来。
  方兆南还未及向人招呼,那樵人已惊叫一声,放下肩上木柴,急急地奔了过来,说道:“公子伤势未愈,怎能随便乱跑?唉!我那老伴也未免太不经心了!”
  方兆南摇摇头说道:“我借老妈妈下厨之机,偷溜出来,她怎么能够知道?老伯伯休要错怪了人。”
  他满口伯伯妈妈,叫的那樵人心花怒放,呵呵连声的笑道:“你们年轻人,身体当真是强壮,我昨天救你时,你到处伤痕,满身鲜血,唉!当时看去,复生之望甚是渺茫,想不到你今天竟然可以行动了。”
  方兆南急道:“老伯伯可否带我到救我之处瞧瞧?”
  那樵人沉吟一阵,道:“此去不下数里之遥,而且都是崎岖的山道,你满身重伤,如何能够走得?”
  方兆南道:“不要紧,晚辈习过武功,这点皮肉之伤,还可忍受得住。”
  那樵人沉吟不语,但他禁不住方兆南苦苦相求,终于点头说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回去告诉老伴一声,咱们再去。”挑起柴担,赶回茅舍。
  片刻之后,拿了一支竹杖而来,笑道:“你伤口都未长合,虽然习过武功,只怕行动起来,也不很方便,用这竹杖借点力吧!”
  方兆南称谢一声,接过竹杖,暗中运气,紧随那樵人身后,向前行去。
  他内功已有深厚的基础,此刻气脉已畅,皮肉伤疼大减,行动逐渐灵活,翻越两座山岭,到了一处山势异常险恶的所在。
  那老樵子伸手指着一道深谷说道:“这道山谷,就是闻名全省的阴风谷了,经常有疾劲无比的阴风,从这谷中吹出,风势之大,飞石拔树,公子看看那谷中情形就可明白了。”
  方兆南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那道百丈深谷之中,果然寸草不生,甚至连一块突出的山石,也难见到,两面崖壁,都是光滑如削。
  只听那老樵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接道:“阴风谷实在是一处充满着神秘的奇怪地方,纵长二三十里中,两壁和谷底都如刀削铲平一般,但这条却只有十丈直径!唉!造物神奇,如果这条山谷,和其他山谷一般,由头至尾,一道直径,只怕对准这山谷正面的百里以内,难有草木飞鸟生存……”
  方兆南道:“可是因为那风势疾劲,难以抵挡?”
  那老樵子点头答道:“除了那强大的风力之外,这谷中吹的风,也和别处不同,有如冰窖地狱吹出的寒风一般,冰冷刺骨,鸟兽难支,不说那强猛风力,单是阴寒之气,就叫人难以忍受得了,偏偏就有诸多山弯,折来转去,强大的风力,吃那横生的山壁一挡,威力逐渐减少,待到出口之时,风威已消去很多,纵是如此,那风力也是够强大了……”他脸上泛出一种见闻广博的自得之色,拂髯一笑,又道:“那阴寒之气连经小壁抵挡、折转,也随着风力减弱,出谷之后,那阴寒之气,已不足加害鸟兽了!”
  方兆南轻轻哦了一声,问道:“不知那风力从那里吹入此谷?”
  老樵子呵呵大笑了一阵,道:“相公这一问,只怕甚少有人能够回答,据说那阴风是从一处地穴中吹出,不过这只是一种传说,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
  方兆南问道:“老伯伯相救晚辈,可就在此处么?”
  那老樵子伸手遥指着里许外,一座浅山峰上,说道:“相公就晕迷在那座山峰上面,全身蜷伏在一座巨大山石之下。”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多谢老伯伯相救了,不知除了晚辈之外,还有其他受伤之人么?”
  那老樵子道:“怎么!公子还有同伴么?”
  方兆南道:“不错,晚辈有一位小妹同行……”
  那老樵子立时摇摇头,坚决的说道:“公子不用费心找她了,以那阴风的威势来说,公子这条命能够保得,已经是上天见怜,你那同行小妹,只怕早已被那阴风吹的尸骨无存了!”
  方兆南极目张望了一阵,不自禁落下了两行泪水,黯然一叹,说道:“但愿皇天保佑她,免罹惨祸才好……”
  他心中虽是悲苦,但想到陈玄霜武功,要强过自己甚多,自己既能留得性命,她自非绝无生机。
  只听那老樵子慈蔼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老汉有一事想他不明,公子何以会走入了这道阴风谷中?”
  方兆南随口答道:“晚辈幼年酷爱山水,又学过几年武功,自恃身体强健过人,常常游玩于大山名川之中,想不到游踪此地之时,误入了那阴风谷中!”
  那老樵子道:“公子喜爱山水常常出来游走,也还罢了,但令妹乃一位女流之辈,难道她也极爱山水不成?”
  方兆南道:“家父善营陶朱,积席甚丰,舍妹虽是女子,但因常和我在一起习武,故颇有男子汉豪侠之风……”
  那老樵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道:“对了,老汉还有一件事忘记相告公子。”
  方兆南道:“什么事?”
  老樵子道:“这阴风谷有时也会吹出来灼伤人体的热风,不过次数不多罢了,据说那热风较这阴寒之风,更为可怕,不论鸟兽,只要被那热风一吹,势非活活烧死不可。”
  方兆南口中应着那老人之言,心中却暗暗忖道:要想查出霜师妹的下落,看来非得冒险入谷一探究竟不可了,但此刻功力未复,只有先回这老人家中,养息两天,待伤势好转一些,再下去查看不迟。心念一转,低声说道:“老伯伯,咱们回去吧!”
  那老樵子点点头,转身走去,一面叹息着说道:“这条阴风谷可算是世间第一等奇异的地方,纵长虽只三四十里,但却蕴着千奇百怪的变化,蔚然奇观,瞧的人眼花缭乱……”
  方兆南奇道:“老前辈瞧到什么奇怪的景物,告诉晚辈一点,以广晚辈的眼界!”
  那老人似在筹思措词,沉吟良久,才缓缓的说道:“这条阴风谷,只不过是一道数十里长短的死谷,却经常吹出侵肤刺肌的寒风,但那谷头尽处,却是一片千寻绝壁,山峰绵连,也不知那阴寒之风,从何而来……”
  他似是谈出了兴致,手捻花白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阴风谷第二宗奇异之处,就是除了那侵肤刺肌的阴风之力,还不时吹出灼伤鸟兽的热风,有道是水火不容,但此谷却冷热交至,宁不使人叹为奇观……”这老樵子大概是读过几天诗书,说到兴头上,哦吟朗诵,如念经文。
  方兆南道:“除了这两桩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奇怪之事?”
  老樵子不住的晃着脑袋,接道:“有之,有之,每当月半之夜,朗月清光之下,阴风谷中常常出现团团蓝焰,满谷飞旋,隆隆之声,如闻天鼓,此三奇也。”
  方兆南道:“那阴风谷中就此三奇么?”
  老樵子道:“此不过定期而现的奇观,至于时限不定的奇异之事,更是匪夷所思了!”
  方兆南道:“老伯伯可否列举其中两件,以广在下的见闻。”
  那老樵子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大概是三年前吧!那阴风谷中突然传出一种鬼哭神嚎的怪叫之声,其声不但尖锐刺耳,而且悲切无比,静夜之中,空谷传音,声达十里之外,一连两日不绝,一些胆小人家,都说那谷中怨魂厉鬼太多,以锡箔纸钱,奠祭那些谷中亡魂,更有甚者,居家迁徙,远走避祸。”
  方兆南道:“难道就没有人去看看么?”
  那老樵子道:“山居人家,让书之人不多,较有胆识之人都来找老夫相商,问那传出的怪叫,究竟何物作祟。老夫虽然读过几天诗书,但所知有限,既难上通天文,下达地理,又不懂文王神卦……”
  此人满口咬文嚼字,听得方兆南十分着急,忍不住接口问道:“老伯伯究竟去看过没有?”
  那老樵子似是觉出了方兆南听得不耐,不再摇头晃脑,点头说道:“老夫久经忖思,觉着应该去瞧瞧再说,当时天色还在深夜之中,我们带了刀、枪等防身兵刃,赶到了阴风谷,借峰上树木隐身,探头向谷中望去,老夫虽是读书之人,也几乎吓的晕了过去。”
  方兆南奇道:“老伯伯难道当真发现了什么怪物么?”
  那老樵子面上泛现出惊恐之色,似是余悸犹存的连声说道:“怪物,怪物,深山大泽之中,当真是蛰伏有异物怪兽,无奇不有,如非老夫亲目所见,纵是听人说起,也难置信。”
  方兆南道:“究竟是何等怪物?”
  那老樵子道:“一只满身发射着蓝色光芒的奇大蜈蚣……”
  方兆南笑道:“蜈蚣也值得这样可怕么?”
  那老樵子道:“不不,那怪物只是形似蜈蚣而已,长约丈余,全身闪动着蓝色的光芒,移动之时,全身的蓝芒就更显得强烈,老夫回来遍查典籍,找不出是何等怪物!”
  方兆南暗暗想道:不过是条大蜈蚣罢了,以霜师妹的武功,遇上它也对付得了。口中却微笑说道:“就只有那一条大蜈蚣么?”
  老樵子道:“还有一条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怪物,全身赤鳞如火……”
  方兆南吃了一惊,急道:“究竟是蛇是龙?”
  老樵子道:“我们到时,那怪物正向谷底一座山洞中爬去,只见它一条尾巴尚露在外面,那时明月在天,景物清晰可见,那怪物露出部份,在月光映射之下,泛现出耀人眼目的红芒,看去更是清楚,看他闪动的红光,似是两条尾巴,如若说它是条大蛇,世间那有两条尾巴的蛇呢?”
  方兆南暗道:定是他们当时看花了眼,蜈蚣和蛇,都是山中常见之物,有何可畏之处。当下笑道:“也许是两条蛇吧!”
  那老樵子回目望了方兆南,道:“老夫山居数十年,见过了甚多猛兽、毒蛇,自信这方面的鉴识之能不比人差,蜈蚣长到一丈,世所罕见,全身蓝光闪闪,更非寻常,纵然真是蜈蚣,也是千年以上之物。”
  方兆南看他神态庄肃,郑重其事,暗道:我如和他争论,势非引起一场激辩不可。当下一笑不言。
  那老樵子长长叹息一声,道:“至于那红鳞耀目的双尾怪物,决然非蛇,如果是蛇,也不会发出那鬼哭狼嚎般的难听声音。”
  方兆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如若是蛇,决不会叫出那等尖厉之声,惊动这附近人家。
  那老樵子眼看方兆南逐渐被自己说服,而且泛现出喜悦之色,道:“幸好那双尾怪物隐入洞中不久,那全身蓝芒闪闪的怪物,也自行爬入洞中,以后就未再出现了。”
  两人边走边谈,不觉间已到那茅舍附近,老樵子看方兆南经过这一段山行之后,不但伤口没有疼苦之感,而且更见灵活。
  竹篱旁倚着个策杖老妪,她似正在等待着他们回来,一见方兆南立时抱怨说道:“你这孩子,满身重伤,还要出去乱跑,快进去吃饭啦,面都放冷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长揖拜谢道:“老妈妈这等关爱,在下日后,定当报答大恩!”
  那老妪凄凉一笑,道:“可惜我那女儿,三岁之时,被山魅带走,下落不明,如她还活在世上,怕不和你一样大了……”
  那老樵子摇头叹道:“妇人之见,荒谬之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里会有山魅出现,不知她被什么野兽吃掉了。”
  那老妪怒道:“别家孩子为什么不被野兽吃掉,单单吃了我的女儿?”
  那老樵子回头望着方兆南,苦笑道:“我这老伴,有点疯疯癫癫,女儿三岁失踪,距今已十八寒暑,她还坚信她女儿未死,有一天会突然归来,唉!这岂不是白日梦呓么?”
  方兆南看那老妪满脸悲苦,赶忙说道:“世间事,常有出人意料,也许令嫒真的还活在世上。”
  那老妪喜道:“公子说的不错,我那女儿,决没有死,不是被山魅带走,就是被路人抱去……”忽然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敛失不见,凄凉的接道:“唉!我那女儿,如若现在我身边,定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了。”
  那老樵子的为人,十分达观,哈哈大笑,道:“我瞧你还是别想你那女儿了,别说她已不在人世,就算她真的还活在世上,事隔二十年也不会认识你了!”
  说话之间,已进了大厅。那老妪早已准备好食用之物,立时端出来招待方兆南。吃完饭后,话题重又转到她女儿身上。她告诉了方兆南女儿的特征,右手腕上有一个扣子大小的紫记,要方兆南日后遇到她时,告诉她回家一行。方兆南倒是很用心的把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中,准备日后万一遇上时,也好转告于她。
  那老樵子眼看方兆南和老伴谈的兴高采烈,也不再多管闲事,两人又谈了甚久,方兆南才起身辞出,回到自己养息的房中。
  他开始考虑眼前的形势,不知是去找陈玄霜呢,还是早些离开此地?沉忖良久,仍是难以决定。
  突然间,脑际间泛现一个新的念头,暗暗忖道:这次赴约的武林精英,可以说全军尽没,冥岳中人只怕要趁机而动,当今江湖上几大门派,都还不知此事,毫无防备,万一冥岳中人乘势派遣高手,分头潜往各大门派的根据之地,暗施奇袭,一鼓作气歼尽各大门派中人,武林中恐怕从此一蹶难振了……
  愈想心中愈觉不安,立时挺身而起,暗中运气相试,觉着筋骨并未受伤,不必再行休养,匆匆离室,赶往厅中。
  这时,那老樵子夫妇尚在谈话,目睹方兆南匆匆而来,甚觉意外。
  方兆南心急如焚,对两人抱拳一揖,说道:“在下忽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特来向两位告别!”
  那老妪惊道:“相公伤口还未长好,如何能上路,休息几天再走不迟。”
  方兆南道:“此事急如星火,我多养息一天,就多一分危急,两位相救,在下日后再行答谢了。”也不待两人再回话,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那老妪急急站起身来,说道:“相公慢走一步,老身还有两句话说。”
  方兆南道:“老妈妈有何指教?”
  那老妪道:“小女乳名梦莲,公子遇到她时,务必告诉她父母倚门相望,要她回来一次。”
  方兆南道:“晚辈记下了……”回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这一日来一直想着其他之事,连这对老夫妇的姓名,也忘记问了,赶忙又回身说道:“晚辈该死,尚未请教老伯伯的姓名。”
  那老樵子捋着胡子笑道:“不敢,不敢,敝姓云,草字金城。”
  方兆南抱拳一揖道:“云老伯高谊隆情,晚辈已深铭肺腑,在下就此告别了。”大步出门而去。
  他身上伤口虽然尚未长合,但都是皮肉之伤,以他那身内功,只一运气,伤处疼苦立止,一面举步走路,一面默查附近山势,准备重来,酬报这两位老人的恩义。他心中虽然想着早日赶往各大门派的根据之地,把冥岳惨变经过,告诉各大门派中人,使他们早作准备,以免遭冥岳中人暗袭,但一则山路不熟,二则潜意识中仍然想念着陈玄霜的安危,不知不觉间,又走到阴风谷中。
  这时日正当中,谷中景物清晰可见,但见那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连一棵矮松、枯草也瞧不到。还有一宗奇怪之处,那谷中所有的山石,都是一片深紫的颜色,由上面向下望去,有如一片深紫色的地毯,不见一点其他的颜色。
  深深的怀念,使他不自觉的沿着山谷向前走去,他期望能发现一些追索陈玄霜的迹痕。
  走约十几里路,那山谷忽然向南转折过去,一道横出的山壁,拦住了去路。
  方兆南抬头打量了山势一眼,只见这道横阻眼前的山峰,足有七八十丈高低,一峰突起,下临深壑,看去更觉雄伟。他闭目调运一下真气,纵身而起,手足并用的向那绝峰上面爬去。
  这座山峰虽然陡峭,但方兆南此时功力,已非小可,手足并用速度甚快,不大工夫已爬上峰顶。
  一股凉风吹来,伤口隐隐作痛,虽是皮肉之伤,但经他这一阵纵跃攀登,那本未长好的伤口,又裂开了很多,鲜血汨汨流出。他轻轻吁一口气,四下望去,只见山势绵连,一望无涯,这一峰在五里方圆内,最为突出,高出群山甚多。
  阴风谷向南折转之后,又成一条直径,登高往下视,幽谷一线,日光照耀之下,那谷底深紫山石,闪闪生光。他极尽目光探看了一阵,暗暗叹道:霜师妹如果是和我一齐被那强猛狂风吹出山腹,以她的武功,受伤决不会比我更重,我被那老樵子救了起来,她何以不知去向?眼下已相隔数日之久,她如被那强猛的风力,和我一齐被吹出山腹,纵不遇救,人也该清醒过来了,如若不幸重伤死去,在这等深山恶谷之中,尸体也难以保存至今……
  心念一转,顿觉此望渺渺,回忆相处数月情义,不禁黯然神伤,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山风吹飘起他的衣袂,眼前山色景物,都变成一片模糊,周蕙瑛埋身抱犊岗,已使他肠转百折,伤心千回,曾几何时,惨事重演,虽然尚未确定陈玄霜是生是死,但算来她生机甚小,因她如是随自己同被劲风吹出山腹,留得命在,定会巡梭附近,找寻自己,除此之外,不是被撞的伤重而死,就是陷在山腹中没有出来。
  他经过了一番分析,已认定陈玄霜生机甚微,只觉胸中热血沸驱,恨不得跳下悬崖,以身相殉。
  忽闻一阵羽翼划空之声,掠顶而过,抬头望去,只见一只苍鹰紧紧追着一只黄雀,那黄雀忽而振翼直升,忽而敛翼疾沉而下,左飞右旋,闪避那苍鹰扑击之势。
  这情景,忽然使他有些昏迷的神志,突然为之一清,暗暗忖道:这次冥岳一战,武林道数百精英,死伤殆尽,眼下逃出冥岳之人,只我一个,这早传凶讯的责任,是何等的重大,晚上一天半日,武林中就增多一分凶险。
  他仰脸长长吁一口气,喃喃祈祷道:“霜师妹阴灵有知,请恕我无暇在此多留,传达凶讯之后,定当重入那火山腹内,仔细查访霜师妹的生死下落。”转身跃下高峰,急奔而去。
第三十章 传讯少林
  方兆南下了绝峰,立时施展开提纵之术,待天色黄昏时分,已然离开了那绵连的山势,到了可见行人的官道之上。
  他放缓了脚步,仰脸望着正西即将消失的晚霞,暗暗忖道:先到那里去呢?武林中到处潜伏着杀机,冥岳也许早已派出高手,分向各大门振施袭了……
  他沉思了良久,才决定先赶到嵩山少林本院一行。一则因那嵩山少林寺,素有天下武功荟萃之称,二则他忽然想到知机子言陵甫已被大方禅师派人送到嵩山少林本院,不知他的疯癫之症,是否已有转机?
  这次冥岳一战,使他深深的感到了“血池图”的重要,可惜那“血池图”已和陈玄霜同时失陷,下落不明。他决定了行址之后,立时又加快脚步赶路,一路上除吃饭之外,起早赶黑,兼程而进,仆仆风尘,不辞劳苦,希望能先把凶讯传到少林寺中。
  这日中午时分,到了嵩山脚下,就山下一处僻静地方,食用了些干粮,即时登山。
  少林寺乃天下闻名的古剎,建筑宏伟,地连十顷,僧侣众多,清规森严,寺外林木葱茏,景物甚美。方兆南心急如焚,也无暇浏览沿途景色,匆匆登山,直叩寺门。
  两扇大开的庙门上,横着一块斗大的金字匾额,写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方兆南刚到门前,大门内一声佛号,转出来一个灰袍中年僧人,合掌当胸,拦住去路,问道:“施主可是进香的客人么?”
  方兆南摇头说道:“不是,在下有急要之事,千里专程赶来,求见贵寺中住持,烦请大师父代为通报一声。”
  那灰袍僧人打量了方兆南一眼,皱皱眉说道:“施主有何等大事,难道非见敝寺住持不可么?”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由冥岳而来……”
  那中年僧人脸色一变,接道:“方施主请入寺稍坐,贫僧立时就代为施主通报。”身子一侧,欠身肃客。
  方兆南也不客气,大步直入寺中。
  寺门内显然已有戒备,八个灰衣僧人,分排门后两侧,每人怀中都抱着一支禅杖。
  方兆南略一犹豫,昂首沿着一条白石铺成大道,直向前面走去。
  那迎客寺外的中年僧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抢在方兆南前面,说道:“贫僧替施主带路。”忽然一个转身,向旁边一条小径上走去。
  方兆南转脸望去,只见那小径通往一个林木青翠的疏林之中,修剪的青草,整齐的山花,环绕那青翠的疏林之外。
  那僧人奔行甚快,片刻之间已穿越那片青草、山花,直入疏林中,一片翠竹环抱着一座红砖砌成的精舍。
  灰衣僧人突然放慢了脚步,低声对方兆南道:“这座精舍乃本寺接待上宾之处,方施主跋涉远来,先请在此小息片刻,待贫僧通报之后,再来相请。”忽然向后退了两步,合掌肃客,接道:“施主请进。”
  方兆南略一犹豫,大步直向那红砖精舍之中走去。
  那灰袍僧人却不肯随他同入,站在翠竹篱外,道:“精舍之中早已备有茶点,施主如果饥饿,尽管食用。”也不待方兆南回话,急急退去。
  方兆南暗道:江湖上久传少林寺乃武林中泰山北斗,寺中僧侣们个个武功高强,清规森严,忌讳甚多,单瞧这待客之法,就叫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观。忖思之间,人已走近精舍。
  抬头看去,只见两扇黑漆门上写着四个金字,左面一扇写着“迎宾”,右面一扇写着“小轩”,举手一推,两扇门呀然大开,一股清香之气,迎面扑来,不觉一怔。
  方兆南定定神,仔细瞧去,只见靠壁间一张松木八仙桌上,置放着一具铜鼎,香烟袅袅,就由那鼎中升出,依鼎旁磁壶、玉杯,排列的十分整齐,两张竹椅之外,还有一张藤榻,但却空无一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困倦,缓步走到藤榻上坐了下来,不知不觉中竟然熟睡了过去。
  当他重行清醒时,景物大变,一个体躯修伟的高大和尚,端坐他的对面,室中烛火高烧,天色已入深夜时分。
  他长长吁一口气,皱皱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对面和尚低沉的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大悲,乃本寺达摩院中主持。”
  方兆南突然跳了起来说道:“你们那『迎宾小轩』中香烟里含有迷药。”
  大悲禅师摇头笑道:“方施主但请放心,少林寺决不会存有绿林中下五门药物。”
  方兆南道:“那我怎么会闻得香味之后,立时晕了过去?”
  大悲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小施主长途跋涉,身体早已有困倦之感,迎宾小轩中点燃的檀香,乃我少林中秘法调制之物,虽有助入眠之效,却无遗害身体之毒。”
  方兆南暗中运气相试,并无异样之感,心中怒气消减了甚多,但仍以不屑的口气,说道:“少林派乃武林正大门户,此等方式接待客人,未免有失气度。”
  大悲禅师脸色微变,道:“施主如若不是从冥岳中来,敝寺决不敢以此等方法,接待贵宾,实因其中有……”话至此处,倏而住口,长长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方兆南奇道:“怎么?难道已有冥岳中人,到这里来过了么?”
  大悲禅师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少林寺数百年来最大一次挫折,我们以上宾之礼,接待远客,却被他暗施迷药,迷倒我们一十八位护法弟子,取去敝寺中……”话到此处,突然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又让他从容逸走。”
  方兆南暗暗忖道:听他口气,似是被人盗走了十分重要之物,人家既不愿说,我岂能故意追问。当下叹息一声接道:“唉!这就难怪了,在下日夜兼程赶来,想不到仍然是晚了一步。”
  大悲禅师脸上突然变得十分庄严,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问?”
  方兆南道:“大师有话尽管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大悲禅师道:“方施主和玉骨妖姬俞罂花,有什么关连之情,不知能否相告老衲一二?”
  方兆南摇摇头道:“没有啊。”
  大悲禅师探手从僧袍之下,取出一支形如短剑的金牌,说道:“方施主既和玉骨妖姬毫无关连,这面金牌,不知从何而得?”
  方兆南目睹金牌,不禁想起了青梅竹马的师妹,黯然一叹,道:“这面金牌乃在下无意取得之物,此事已在胸中藏了甚久,从未告人,就是贵掌门大方禅师,晚辈也未相告……”但见两行清泪,缓缓而落,滚下面颊。
  大悲禅师低沉的接道:“我那掌门师兄好么?”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怎么?那冥岳派来之人,没有告诉老禅师么?”
  大悲禅师道:“没有,那人来去匆匆,老衲还未和他讲起冥岳之事。”
  方兆南疑心忽起,问道:“来人是什么样人物?”
  大悲禅师道:“长衫佩剑,花白长髯,年约五旬左右。”
  方兆南急道:“他脸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大悲禅师道:“这个老衲还未曾留心,不过,老衲已派遣敝寺达摩院上座三僧,各率十个弟子,分头追查,只要他没有离开中原数省,三五日内定有回报。”
  方兆南不再追问,轻轻叹道:“在下先向老禅师传达一个凶讯。”
  大悲禅师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可是我那掌门师兄有什么……”
  方兆南叹道:“贵派掌门失陷冥岳『回轮殿』中生死不明,随行三十六位护法弟子,全都归化……”
  大悲禅师脸上泛现出忧伤之色,愕然接道:“什么?三十六弟子无一生还?”
  方兆南道:“与会天下高手,死伤无数,可算得全军皆没,生脱冥岳的只有四人,但眼下还活在人世的,只有在下一个,另三人生死不知。”
  大悲禅师合掌闭目,口中喃喃自语,不知他是在默诵经文,还是在为死去的同门祈祷,神色间一片庄严肃穆。
  过了片刻,大悲禅师睁开双目,说道:“如果此讯确实,乃我少林寺开派以来,最惨的一次大变。”
  方兆南道:“三十六位高僧殉难,在下亲目所见,决错不了,但大方禅师的生死,在下未曾看到,不敢妄作论断。”
  大悲禅师缓缓站起身子道:“老衲虽然暂代掌门之位,但此等大事,也不敢擅作主张,方施主如果自信见闻确实,老衲立时鸣钟击鼓,召集寺中长老,共议大事。”
  方兆南道:“此事千真万确,一点不错,纵是齐集天下武林同道,在下也敢畅谈所见。”
  大悲禅师拿起案上一支木锤,正待击打桌案上放的铜钵,突然又停下手来,道:“据老衲所知,少林寺中已三十年未传过惊神钟鼓,钟鼓一响,本寺中各院主持,和寺中长老,都将齐集议事殿中,为我们少林寺最隆重的聚会。方施主请再想想,兹事体大,非同小可,误传了惊神钟鼓,老衲也担待不起。”
  方兆南道:“大师尽管放心……”
  大悲禅师满脸庄严,又缓缓放下手中木锤,接道:“老衲不知方施主艺出何人门下,天下武林高手,大都埋身冥岳绝命谷中,方施主却能独自突围而出,自非绝世武功莫办了?”
  方兆南轻轻叹道:“此等之事,也难怪大师相疑……”当下约略说出了自己出身,却把大方禅师明月嶂大会群豪,冥岳中交手经过之情,说的甚是详尽。
  大悲禅师虽对方兆南的身世存疑仍多,但听他诉说冥岳激战经过甚详,自是不好再仔细盘诘对方的出身,随手提起了木锤,轻轻一击案上铜钵。
  铜钵余音,仍在耳际缭绕,已有两个小沙弥奔了进来,合掌垂首,说道:“师父有什么大事吩咐?”
  大悲禅师道:“传下惊神钟鼓。”
  两个小沙弥怔了一怔,才高声复诵道:“传下惊神钟鼓。”但闻室外一个宏亮声音接道:“传下惊神钟鼓……”声音此落彼起,愈传愈远,渐不可闻。
  大悲禅师慢慢站起身子,庄严的脸色上泛现焦虑,不停的在室中走来走去。
  这位少林高僧显然有着无比的烦恼,眉宇间忧苦重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照方施主的说法,老衲掌门师兄,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方兆南道:“我们冲入回轮殿后,一直都没有见到大方禅师之面,对他的生死存亡,晚辈不敢擅作揣测。”
  大悲禅师长长叹一口气,望着后壁一幅“达摩”神像,黯然说道:“少林派自我达摩师祖手创以来,已传二十八代掌门,虽然其间有过不少风波,但像这等掌门人生死不明的挫折,还是从未遇到。看来纵然齐集寺中长老,只怕也难找出良策。”
  方兆南忽然想起知机子言陵甫来,不知他疯癫之症是否已经好转,当下问道:“贵寺方丈在东岳明月嶂大会群豪之时,曾把驰名天下的神医言陵甫遣人解送贵寺,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大悲禅师道:“那人可是有些疯疯癫癫么?”
  方兆南道:“不错,可怜一代名医,以擅疗疑难之症,誉满天下,自己不幸却落得一个疯疯癫癫的下场。”
  大悲禅师道:“此人现在静居敝寺戒持院养心室中,他疯癫之症,尚未痊愈,老衲不得不对他稍微限制并予防范。”
  方兆南道:“晚辈想探望他一次,不知是否可行?”
  大悲禅师道:“时已深夜,恐有不便,何况老衲已传惊神钟鼓,这是我们少林寺内最权威和紧急集会之令,不论何人,只要听得那惊神钟鼓之声,均得即时赶往议事殿中……”话到此处,遥闻一声悠悠钟声传了过来,大悲禅师接道:“惊神钟声已起,咱们该赶往议事殿了。”
  方兆南站起身来说道:“贵寺中这等隆重的集会,晚辈如何能够参与?”
  大悲禅师道:“我们这惊神钟鼓,非重大变故,不能擅传……”只听钟声悠悠,连鸣了一十二响,紧接着鼓声急起,也和了一十二响。
  大悲禅师单掌立胸,庄肃的说道:“方施主到达议事殿后,望能就冥岳所见经过,据实而言,老衲先走一步带路了。”大步向前走去。
  方兆南紧随大悲禅师身后,向前走去,但见殿院重重,房屋连云,有时经过花木扶疏庭院,有时走的白石铺成的甬道,因为大悲禅师走的十分迅快,使方兆南连打量四周景物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穿过了多少重庭院,到了一座高耸的大殿前面。
  这时,殿中烛火高烧,照的一片通明,已有不少僧侣站在殿中。大悲禅师在寺中的地位身份,似是十分祟高,沿途群僧,纷纷向他合掌行礼。
  方兆南暗中留神瞧去,只见群僧脸色,庄严肃穆,好像每个和尚,都有着甚大的心事一般。
  大悲禅师大步直向正中一座木桌走了过去,端坐木案后面一张松木椅上。木案的两侧,共排有一十二个坐位,都还空无人坐。
  方兆南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觉着这座大殿有着无比的庄严,每一个僧侣的神情,都无比的沉重,不禁心头微微一凛,暗道:久闻少林寺乃江湖上正大门派,但看这等气势,就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敬惧之心。当下脸容一整,肃然而立。
  大悲禅师神情虽是肃穆,但举止言谈庄严,仍甚和霭,欠身而起,单掌立胸,道:“方施主请过来坐吧!”
  方兆南有一点受宠若惊之感,缓步走了过去,经过群僧面前之时,一个个对他合掌作礼。
  这隆重的礼遇,显然使方兆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对那些向自己致敬的群僧还礼。
  低头看去,忽然发觉自己不整的衣衫,他兼程赶来,日夜奔走,连洗澡换衣之事,全都忘去,衣服之上,破损之处甚多,而且隐隐有一股汗臭之味,这又使他微感慌措的神情中,多了一份尴尬和不安。但殿中群僧并未因他衣服的破损,和身上的汗臭之味,而对他生出轻视之心,仍然是一片诚敬之色。
  方兆南不自觉由心中升起来一股敬仰之感,暗暗想道:看来少林寺不但武功驰名天下,被誉为武林中泰山北斗,单是这些僧侣的庄肃虔诚的态度,就足以使人自惭形秽。忖思之间,人已走近大悲禅师身前。
  大悲禅师指着左面一排首位,说道:“方施主不辞千里跋涉,一路上餐风饮露,传报凶讯,对我们少林寺,恩义甚深,不用谦辞,快请坐下。”
  他这一说,方兆南果然不好再作推辞,依言坐了左面首位。
  就这一瞬工夫,两侧坐位上已坐满了人,方兆南暗暗惊道:这些和尚们好快的身法。
  只见那落坐的和尚,最年轻的也有五旬以上,老的已是年登古稀,但一个个目光如电,一望即知,都有着深厚的内功。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这两侧坐位,共有一十二个,想必早已分配了寺中身份甚高的和尚,我这般坐了下来,岂不是喧宾夺主,不知道那位高僧没了坐位?
  暗中留神向四面看去,只见殿中已站满了和尚,每人似都有一定位置,行列整齐,隐隐构成了一副悦目的图案,似乎无法加一个人进去,无法减一个人下来,可惜自己无能看出那排成图案的含意。
  只听大悲禅师低沉的声音响荡在耳际道:“这位方施主传来凶讯,咱们少林寺二十八代掌门人,已陷落冥岳,生死不明,随行三十六位护法弟子,尽都兵劫归化我佛……”
  此言一出,殿中群僧,神情大恸,一个个双掌合十,闭目垂下头去,口启动,似在祈祷,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方兆南也无法辨出群僧说的什么。
  沉默了良久,右面首位上一个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突然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掌门人内功深厚,英武绝世,遇难之说,只怕未确,师弟以兼代掌门人的身份,布此凶讯,想必已知道详细经过,不知可否讲给我们听听?”
  大悲禅师对老僧似甚尊敬,欠身说道:“这位方施主千里跋涉,日夜兼程赶来,大概是不会错了。”
  方兆南站起身,抱拳一个罗旋揖,说道:“晚辈有潜,不知占了那位大师父的位子?”
  群僧目光齐齐投注在他的脸上,但却无一人答他之言。
  原来大方禅师亲率寺中高手,赶赴冥岳主持明月嶂召开的天下英雄大会,指由“达摩院”中住持大悲禅师兼代方丈之位,方兆南落坐之位,乃大悲禅师的坐位,他不知就里,出言告罪,自是无人回答。
  方兆南怔了一怔,接道:“在下来自冥岳……”
  突听左面席上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老衲苦修行脚,走遍了天下名山,但却不知冥岳在何处?”
  方兆南道:“冥岳就在泰山群峰环抱之中,相距明月嶂,不过百里行程,只是山道崎岖,走去不易,地僻隐密,不知内情,决难找到。”
  大悲禅师道:“有劳方施主就冥岳见闻经过,再说一遍。”
  方兆南点点头,把参加英雄大会群豪赴会冥岳,大方禅师、袖手樵隐、萧遥子三人追敌涉险,神钟道长率群豪赶往解救,回轮殿群豪中毒,少林寺三十六高僧遇难惨死,神钟道人伪装受毒不支,天下群豪各录绝技,相传葛氏兄弟等诸般经过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其间却把梅绛雪私授灵丹,陈玄霜身怀“血池图”两桩事情隐了起来。
  那知少林群僧听得十分仔细,方兆南刚刚说完,立时有一个和尚问道:“神钟道人乃武当派中掌门之人,武功高强,天下驰名,葛氏兄弟服了武当保命金丹,解了身受剧毒,但不知方施主和那位陈姑娘,何以未受剧毒感染,难道两位内功还强过神钟道人不成?”
  方兆南对此一问,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因措词甚难得体,不觉微微一怔,沉吟了一阵,道:“在下得冥岳中一位高手相救,暗赐解药灵丹,才保得性命!”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接道:“那人何以要救两位,暗送解毒丹?”
  方兆南道:“她不满冥岳岳主的残暴素行,颇有弃暗投明之心,故而暗赠灵丹。”
  那询问的和尚,就在方兆南毗邻而坐,满脸红光,身披鹅黄袈裟,年龄不过五旬上下,但看他坐位席次,在寺中的身份,决不会低。只见他面色一冷,低沉的说道:“那人既有弃暗投明之心,何以不救天下群豪,单单只救两位?”言下之意,无疑是说神钟道人是何等身份,那人如弃暗投明,怎不救他,却救你们两个籍籍无名之人。
  这一番问话,登时引起少林群僧相疑之心,百道以上的目光,齐齐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在群僧目光逼视之下,心中有些慌乱,急不择言的说道:“那人是个女子!”
  那身披鹅黄袈裟的和尚,微微一皱眉,欲言又止。他乃佛门中有道高僧,这等涉及儿女嬿婉之私的事情有些不愿出口,但又觉方兆南的答复,难满人意,沉吟了一阵,又道:“不知那位姑娘是何等人物?”
  方兆南虽然胸襟豁达,但那时礼防森严,男女间私相爱悦之情,视为大逆不道,这时当着众人之面,也难以说得出口,沉吟了良久,道:“她是……是冥岳岳主的入室弟子。”
  殿中群僧,微微起了一阵骚动,但不过瞬息之间,立时平静下来。
  只见右面排列的席次之上,站起了一个身披蓝色袈裟的和尚,说道:“不知方施主和那冥岳门下女弟子,何时相识?”
  方兆南听群僧问话口气,分明对自己已有了相疑之心,不觉怒火大起,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在下此次赶来不过是传报凶讯,并无相求诸位大师父相助之心,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揖,大步向外走去。
  两排坐的和尚,都是寺中有地位之人,不是一院主持,就是寺中长老,虽对方兆南拂袖而去的举动不满,但并未出来相阻,但那殿中排立的群僧,却是不肯相让,只见步履移动,排成了一道人墙,拦住了方兆南的去路,一个个合掌而立。
  方兆南停下脚步,打量一下群僧排成的阵形,除了出手硬闯出去之外,只有纵身而起,从群僧头上飞越,除了这两条路外,别无可循途径,不禁一皱眉头。
  只听高踞正中首座的大悲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方施主再请稍留片刻,老衲还有几句话说。”
  方兆南虽然被群僧相询之言激怒,拂袖欲去,但并无和少林僧侣动手之心,听大悲禅师言词谦和,回头问道:“不知大师还有何教言?”
  大悲禅师微微一笑,道:“方施主先请归坐如何?”
  方兆南略一沉忖,重又走回原位坐下。
  大悲禅师道:“少林寺开派迄今,从未有过掌门方丈生死不明的情势,方施主带来凶讯,乃我少林寺数百年从未有过的大变。此等大耻大辱的事,谁也难免激动,言词之间难免有所失疏,还望方施主,别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言词谦和,反使方兆南颇有些不好意思之感,尴尬的一笑,道:“大师说的不错,此情此景,自难怪诸位大师,对在下生出怀疑之心。”
  大悲摇头笑道:“大方师兄,乃我们少林二十八代弟子中,最为杰出的人才,以他那等过人的才华,精深的武功,也落得生死不明,除了使本寺感到奇耻大辱之外,还有震惊……”
  忽见右面第一个席位的老僧,重又站了起来,合掌接道:“方施主不惜跋涉千里,赶来我少林寺中送信,本寺中三代弟子,无不心感盛情……”
  方兆南急急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
  那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敝寺方丈陷落冥岳,生死不明,虽是少林门中大辱,但对整个武林而论,也是一件大不寻常之事。”
  方兆南道:“贵派被武林尊为泰山北斗,数百年盛誉不衰,武林中公道正义,大都赖贵派之力,得以维持。”
  大悲禅师接道:“敝寺虽不敢以维护武林公道、正义自居,但门下清规森严,我武林同道却是人尽皆知,眼下的情势,乃武林中一次空前的浩劫,并非我少林一派、一门的覆亡,事关武林间正邪消长,尚望施主能以顾全大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好使老衲等了然全盘内情,免得算有遗策,造成大错。”
  方兆南道:“晚辈适才所言,句句都是所历所见的事,并无一句一字虚言,其间虽然稍有隐遮之处,也是晚辈私人间一些琐事,无关大局。”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了一口气,又道:“冥岳中人人事事都异常奇特,连服饰都是奇服异装,隐遮去本来面目,似是那冥岳岳主,故意在她那秘境之内,布置成一处人间鬼域。奇怪的是那些鬼面奇服的人,个个都有着甚高武功,晚辈曾和他们动手相搏数次,不论身受何等惨重之伤,都听不到他们一声惨叫和呻吟之声。”
  大悲禅师侧目望了右面首座上,身着白袈裟的老僧一眼,低声说道:“师兄判事智谋,素为掌门方丈推重,不知对此事有何高见?”
  那老僧闭目沉思了片刻,说道:“就目下情势而论,已非我等能力所及,看来只有设法恭请两位师叔出山了!”
  方兆南怔了一怔,仔细向那老僧看去,只见他浓眉花白,满脸皱纹,看年龄至少在七十以上,暗暗忖道:此人已这等老迈,他那两位师叔,怕不在百岁以上了。
  只听大悲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师叔,三十年关期未满,难道咱们能破关惊扰不成?”
  那紧靠方兆南而坐,身披鹅黄袈裟的和尚,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惊扰二位师叔禅关一事,小弟之见,千万不可。两位师叔道行,虽极深远,但擅破禅关,非同小可,如害得两位老人家走火入魔,那就罪该万死了!”
  大悲禅师道:“如不惊扰禅关中二位师叔,不知师弟有何良策?”
  身披鹅黄袈裟的和尚微一沉吟,道:“小弟之意,不如尽出咱们少林寺中高手,赶往冥岳一探究竟,先查出大方师兄生死下落,再以罗汉阵,诱那冥岳岳主深入阵中,设法生擒。”
  那身披白袈裟的老僧摇头接道:“师弟自信比你大方师兄如何?”
  那身着鹅黄袈裟和尚道:“大方师兄一代绝才,小弟万难相比!”
  那老和尚道:“这就是了,大方师弟在咱们这一代师兄弟中,成就最高,不论武道、佛经,咱们都望尘莫及,三十六位护法弟子,亦都是『达摩院』中一时精选……”两道冷电的眼神,忽然逼视在方兆南的脸上说道:“如若这位方施主说的不错,三十六位弟子尽遭屠杀,试问目下本寺三代弟子们,有几个能和他们成就相比。”
  大悲禅师缓缓点头道:“师兄说的不错。”
  那老僧长长叹息一声,道:“大方师弟率师远征冥岳,主盟天下英雄大会,临去之时,似已预感此行凶多吉少,因此曾悄然走访『戒持院』,和小兄促膝长谈,那半宵剪烛夜话,使小兄更惊讶大方师弟的成就,远在咱们意料之上……”
  他目光环扫了大殿一周,只见群僧一个个面容庄严,凝神静听,才接口说道:“小兄曾和他谈起冥岳之行,相劝他不如改由小兄或大悲师弟率众前往,当时大方师弟摇头不允,小兄曾据理力争,说他乃少林一派掌门之尊,岂可轻举妄动,万一有了什么凶险,不但少林寺群龙无首,而且贻羞咱们少林门户,那知大方师弟,早已胸有成竹,竟然提出和小兄以比武决定的方法,得胜之人,就率众远行,不得再有异议。不瞒诸位师弟,小兄虽然早已佩服大方师弟在佛学经籍上的成就,远胜小兄,但如单以武功而论,只怕未必能强得过我,心中暗暗欢喜,那知十招相拚之后,大方师弟竟以雷音掌神功,破了我四十年苦练的金刚指、观音足、罗汉七式三种武功,迫小兄落于下风。”
  此言一出,大殿中少林群僧,严肃的脸色上,不自禁的都流现出讶然神色。
  要知金刚指、观音足、罗汉七式,都在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内,无一不是傲视江湖,独步武林的武功,一个人生平之中,能练成一种两种,已算得身集大成,而大愚禅师竟能在十招相搏之内,连续用出金刚指、观音足、罗汉七式等三种绝世武功,大方禅师却能在十招内,连续破去大愚的三种绝技,此等搏斗经过,谈与一般人听,还没有什么,但眼下之人,都是少林寺中一时高手,对本门中的绝技,自是耳熟能详,是以听得大感惊愕。
  只听大愚禅师,黯然叹息一声,道:“大方师弟胜我之后,此事已成定局,老衲自是不能毁弃诺言,再予争论,大方师弟话锋一转,不再谈论赴约冥岳之事,话题转到了两位闭关坐禅的师叔身上,他记忆清晰,把二十余年前,两位师叔闭关前的相嘱之言,均能一字不漏的转告小兄……”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佛门中闭关坐禅,和道家的入定,武林中的运气调息大同小异,三月五月,已是相当的成就,一年两年,更不容易,一坐几十年,那可是从未闻见之事。
  但闻大悲禅师说道:“难道大方师兄临行之前,已预留遗言不成?”
  大愚禅师点点头道:“他曾告诉小兄,眼下咱们这一代师兄弟中,武功成就能够超过他的,只怕难以选得出来,他此行冥岳,胜败甚难预料。万一有了什么不幸,叫我劝阻诸位师弟,不可任性而为,尽起少林寺中仅存的精萃弟子,赶去替他报仇,他说咱们少林寺一派的兴亡,并不仅是咱们一门的盛衰,因为千百年来,少林派一直是江湖上正大门户的一个象征,少林一门覆亡,武林间必将大乱,叫我届时全力劝阻几位师弟,务必依照他留言去做。”
  只听那身披鹅黄袈裟,年纪最轻的和尚高声说道:“师兄之意,对咱们大方师兄的生死下落不用再多追询查问了,是么?”
  大愚禅师道:“大方师弟留言,要待明年三月,两位师叔,禅关届满之后,恭请两位师叔裁夺。”
  方兆南插嘴说道:“冥岳中乘一战大败天下武林同道余威,只怕不会等明年,就找上贵寺了。”
  大愚禅师突然站起来,对那身披鹅黄袈裟的和尚说道:“大道师弟,请陪这位施主,到『达摩院』中休息一下。”
  方兆南心知少林寺僧侣们将有要事相商,不愿自己听到,当即抱拳一揖,大步向外走去。
  大道禅师也紧随离开了座位,跟着方兆南向外走去。
  出了大殿,他突然加快了脚步,抢在方兆南的前面,说道:“方施主,寺中戒备森严,请不要乱走,随贫僧到达摩院中小息片刻吧!在天亮之前,大悲师兄自会决定大策。”
  方兆南道:“在下甚想早知贵寺决定,也好早些告别!”
  大道禅师奇道:“方施主告别本寺之后,不知行踪何处?”
  方兆南道:“冥岳一战,武林各大门派中赴约之人,大都罹难惨死,在下幸脱险难,也该把此凶讯传达过去,使他们早些有点准备……”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这是在下脱离险难之后一大心愿。”
  大道禅师道:“以方兄之见,敝寺如尽出高手,实力可否和冥岳一决雌雄?”
  方兆南道:“冥岳中人,个个装束诡异,武功亦是走偏激阴辣的路子,但贵寺却是领袖武林的正大门户,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江湖无人不知,数百年来一直领袖武林,一正一邪,各集大成,如若各出全力相拚,这鹿死谁手之测,实难预作论断。”
  大道禅师脸色突然一沉,道:“冥岳中人,险诈阴谋,用毒暗算方面,也许要强过敝寺,如若正大光明,各以真功实学,相搏相拚,也能胜过敝寺,贫僧实在有些不信。”
  此人在少林寺长老及各院主持之中,年纪最轻,但性情也最为暴躁,言词尖锐,听来甚难入耳。
  方兆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和尚如此狂傲自大,轻视强敌,影响所及,非同小可,不如想法子给他一点教训,使他提高警觉之心,免得因轻敌之念,造成大错。
  心念微动,正待出言相激,耳际间已响起了大道禅师冷冰冰的声音,道:“方施主能把握一线生机,逃出冥岳,贫僧心实……”
  方兆南接道:“实在有些难以相信是么?”
  大道禅师道:“那里,那里,贫僧实在为施主庆幸。”
  谈话之间,已到了“达摩院”前,只见两盏红灯分挂在一座红漆大门的门框上,光亮映照之下,“达摩院”三个一尺见方大字,清晰可见。
  方兆南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问道:“贵寺中号称独步武林的七十二绝技,每一种都是惊世之学,不知大师父练成了几种?”
  大道禅师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傲然一笑,道:“方施主忽问此言,不知是何用心?”
  方兆南笑道:“在下想恭请大师父表演一两种绝学武功,开开眼界,以广见闻。”
  大道禅师笑道:“那就请方施主出个题目吧!”
  方兆南微微一怔,忖道:此人当真是狂傲的可以。当下说道:“在下久闻武林之中有一种隔山打牛的百步神拳,不知贵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中,是否有此一种?”
  大道禅师笑道:“敝寺七十二种绝学,虽无隔山打牛的百步神拳,但却有一种『摄魂掌』,和那隔山打牛的百步神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方兆南接道:“大师父想已精擅其学了,在下不知能否有幸一睹?”
  大道禅师抬头望望那丈余外高挂的两盏红灯,说道:“出家之人,本该讲求养性平气,不与人争,不与世争,但眼下人世间杀劫遍地,三山五岳的魑魅魍魉,群起作怪,我佛慈悲,也不忍眼看苍生涂炭……”他微一沉吟,接道:“方施主由冥岳脱险赶来,跋涉千里,为我们少林寺传凶讯,只此一桩,贫僧也得应命献丑藉博一笑……”说话间,突然一扬右手,左面一盏高挂的红灯,无风自摆,晃了两晃,突然熄去。
  方兆南暗暗忖道:无怪这和尚如是狂傲,果然是有点本领。微微一笑道:“好一招『摄魂掌』,少林寺的武功,果不虚传。”
  大道禅师满脸洋溢着自得之色,笑道:“献拙,献拙。”
  方兆南暗道:我原来要难他一难,使他稍敛锋芒,这一来岂不弄巧反拙,更增了他的气焰?但他『摄魂掌』的武功,又确然是罕见的绝学,如不称赞他几句,又觉于心不安……
  正忖思间,忽听大道禅师宏亮的笑声响绕耳际道:“天下赴会冥岳的高手,尽罹惨祸,单单逃出来你方施主一人,阁下可算得洪福齐天!”
  方兆南道:“机缘凑合,幸脱危难……”
  大道禅师冷笑一声,接道:“虽说机缘凑合,但如方施主没有过人武功,只怕也难逃得此危。”他对方兆南单人逃出冥岳一事,似是一直存着猜疑之心,耿耿于怀。
  方兆南暗暗道:看来他们对我单人生脱危难一事,始终不肯谅解。一种被委曲的感觉激起了心中的怒火,也冷笑一声,答道:“那是当然,在下如果没有一点真实本领,纵然有人暗助,也难以逃得出来。”
  大道禅师庄肃的说道:“方施主快人快语,豪气干云,但不知可否显露一二招绝技出来,也让贫僧瞻仰瞻仰?”
  方兆南脸色一沉,凝神而立,默默不语。
  大道禅师的“摄魂掌”使他暗生了警惕之心,如若自己出手的武功,和人相差太远,徒留人以笑柄,一时间不知用出什么武功,才能和对方平分秋色,使他不致小觑自己。只觉所知所学,一一从脑际闪过,但却想不起任何一种武功,可以和对方的“摄魂掌”相比,不觉大感为难。
  大道禅师看他沉吟良久,仍不说话,微微一笑,道:“方施主还没有想出来么?”
  方兆南突觉脸上一热,抬头望去,只见大道禅师满脸不屑之色,冷眼相望,不禁又泛起一股怒火,当下说道:“在下想试试大师父的掌法?”
  大道禅师先是一怔,冷漠一笑,道:“拳脚无眼,贫僧万一失手,伤了施主,岂不造成一件恨事?”
  方兆南道:“在下虽然愚拙,但亦略懂大师父言词间弦外之音,似是大师父对在下逃出冥岳之事,始终存着怀疑之心。”
  大道禅师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对方施主逃出冥岳之事,确存有怀疑之心,江湖间人心险诈,本寺已身受其害。”
  方兆南接道:“大师父成见甚深,在下纵然不惜口舌,也难解说的清楚,只有大师父试试在下武功之后,或可曲予谅宥。”
  大道禅师道:“既是如此,方施主就请出手。”
  方兆南道:“大师父小心了!”突然欺身而进,一掌劈了下去。
  大道禅师肩头一晃,横向旁侧让开三尺,避开一掌,双手合十而立。
  方兆南停下手道:“大师怎不还手?”
  大道禅师道:“方施主远来是客,贫僧礼应先让三招。”
  方兆南脸色一变,道:“大师未免太过轻视在下,不用礼让三招,在下再攻一掌,只要大师父让避开去,在下立时自甘服输。”
  大道禅师道:“方施主且莫把话说的太满,十招之内,你只要能击中贫僧一掌,贫僧也甘心认败。”
  方兆南淡笑道:“一掌十招相差甚远,大师父也未免太过狂傲了。”暗中运集功力,突然一掌拍出。
  这一掌乃那老人相授的“佛法无边”,掌势一动,大道禅师立时觉出不对,纵身向后一跃退开七尺。
  方兆南冷笑一声,如影随形疾追而上,就在追袭之间,掌势已然变数次。
  大道禅师只觉那击来掌势忽东忽西若点若劈,叫人眼花撩乱,惊愕间,对方已按上了玄机要穴。
  大道禅师呆了一呆,缓缓闭上了双目,道:“方施主身负绝学,贫僧空有双目,竟然……”
  方兆南倏然松开按在大道禅师玄机穴上的右掌,退了两步道:“大师父有心相让,在下感激不尽。”
  大道禅师道:“贫僧艺不如人,败的心服口服,方施主这般谦辞,贫僧更觉惭愧的无地自容了。”
  方兆南道:“我不过手法讨巧,如论真功实力,在下万万不如大师。”
  大道禅师轻叹道:“以方施主这等身手,仍难胜得冥岳中人,想来冥岳中人,当真是武功高强。”
  方兆南叹道:“冥岳地理很特殊,终年烟雾缭绕,武功自成一家,诡异难测,加上奇装异服,彩色涂面,除了几个首脑人物之外,人人都装成一副鬼怪模样,活生生一副人间鬼域。”
  大道禅师一改狂傲神态,合掌说道:“方施主长途奔走,想已倦困,也要早些休息一下了,贫僧先行一步,为阁下带路。”当先向前走去。
第三十一章 神功初复
  达摩院乃少林僧侣们习武之处,戒备十分森严,进得大门,立时有四个和尚迎了上来,齐齐对大道禅师合掌见礼,大道禅师低声对四僧说道:“这位方施主为咱们少林寺的事,日夜兼程,跋涉千里,你们要好好招待贵宾。”
  四个和尚一齐躬身应道:“弟子等敬领法谕。”
  大道禅师合掌对方兆南道:“方施主先请休息,贫僧告退了。”
  方兆南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大师父请便。”随那四个和尚,走入一座房中,但见明窗净几,打扫的纤尘不染,一角木几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好香茗素点,四个和尚合掌退出顺手带上房门。
  方兆南随便食用了一些素点,熄去火烛,登上木榻盘坐调息。他近来自感到内力精进甚多,坐息一阵,即可恢复疲劳,也不再去睡,闭目运息。
  他一心惦念着少林僧侣相商之情形,那里能静的下来,人虽在运气调息,心中还在不停想些经过之事,无法安下心去。
  这一夜,他在心情纷乱中渡过。
  直到窗外曙光微现,他才心神宁静下来,气走百脉,身体渐觉舒畅,由清入浑,渐步入忘我之境。
  待他运息一周醒来,已是日升三竿时分,大道禅师正焦急的在室中来回踱着脚步,见他醒来顿现欢容道:“敝寺代理方丈大悲师兄,想请方施主到戒持院去见一位朋友。”
  方兆南忽然一跃下榻,说道:“那人可是有些疯疯癫癫的么?”
  大道禅师自被方兆南一招“佛法无边”迫落下风之后,由狂傲转变的十分客气,合掌作礼,笑道:“那人是否有疯癫之症,贫僧未曾见过,但『戒持院』乃我少林寺中执法的所在,大悲师兄肯在『戒持院』中约见施主,事非寻常,定是有要事请教。”
  方兆南只觉他今日的态度,和昨夜成了强烈的对比,正反之间,大不相同,抱拳一笑,道:“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离开了达摩院,转入了戒持院中。
  这“戒持院”因是少林寺执法所在,平常之人,难得擅入一步,就是寺中弟子,不得召示,也不能私入一步。
  少林寺每一座院堂,都是在广大的寺院中独成一座院落,“达摩”“戒持”两院更是四面围墙环绕,守望森严。
  这座院落中植满百年以上松、杉,绿荫夹道,一派庄肃深沉的景象,使人一入这独立的院落中,都不禁的生出一种森严的感受。
  一座座山石砌成的坚牢房子,疏落的隐现在林木花草之中,那些独立的石砌房屋,间间门窗紧闭。
  大道禅师一路急行,目不斜视,根本不望那些林木间隐现石屋一眼,方兆南看他那等神情,自是不好追问。
  穿行过几条林木挟持的大道,到了一座广大的佛堂门前。这座佛堂中一色黄绫布幔,连那房子的墙壁、屋瓦都是一色深黄。
  大道禅师在议事殿中慷慨陈词,言来滔滔不绝,但此刻却是循规蹈矩一派拘谨,拂拭一下僧袍上的灰尘,合掌高声说道:“方施主驾到。”
  佛堂传出大悲禅师低沉的声音,道:“师弟请回去吧!”
  大道禅师欠身答道:“敬领法谕。”转身大步而去。
  佛堂内又传出大悲禅师的声音道:“方施主请进,恕老衲失迎了。”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缓步进了佛堂,只见大悲禅师身披黄色袈裟,和大愚禅师对面而坐,两人的脸色庄肃中带着忧闷,显示心中正在为一件重大的事情苦恼着。
  这是一座五间大小的广厅,除了四周的黄绫布幔之外,别无陈设,两人各坐一个蒲团,另外还空了一个,似是留给方兆南坐。
  方兆南心神顿被一股庄严气氛所慑,不自觉的轻轻咳了一声,才大步走了过去,说道:“两位大师相召,不知有何教谕?”
  大悲禅师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道:“方施主先请坐吧!”
  方兆南依言坐了下去,大悲禅师忽然举手互击一掌。
  一侧黄绫垂幔缓缓升起,两个身躯伟岸的中年和尚,并肩而出,中间挟持一个蓬发垂髯,衣破百绽的老人,缓步而出。
  大悲禅师道:“方施主可识得此人么?”
  方兆南瞧了一阵,摇摇头,道:“不识。”
  大悲禅师道:“方施主请再仔细瞧瞧,他久过囚居生活,也许神情已变。”
  方兆南仔细瞧了一阵,道:“在下确不认识。”
  对面坐的大愚禅师,突然一睁双目,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逼视着方兆南道:“此人不是方施主口中的言陵甫么?”
  方兆南道:“在下和知机子言陵甫已有数面之缘,不论何等情势,一眼之下均可辨认出来,此人衣着形态虽像,但决不是他了。”
  大悲禅师忽然站了起来,僧袍一挥,那两个伟岸僧人,押着来人,重又退入那黄绫垂幔中去,目注大愚说道:“师兄,咱们走吧!”
  大愚禅师应声而起,合掌对方兆南道:“方施主请。”
  方兆南不知两人搞什么鬼,茫然回顾了两人一眼,跟在大悲禅师身后,向外走去。
  三人似是都有着沉重的心事,一路上谁也不肯再说话,似是一说话,就会破坏了这庄严的气氛。
  行约一盏热茶工夫,进入一片花草丛中,一座山石砌成的坚牢石屋,矗立在两株高耸的古柏挟持下。
  大愚禅师走近石屋,从怀中取出一把铁匙,打开门上铁锁,用力一推,两扇木门呀然大开。
  出人意外的这室中打扫的十分干净,一个白发萧萧,长髯垂胸的老人,盘坐在石屋一角。
  方兆南轻轻的啊了一声,道:“言陵甫。”奔了过去,抱拳一揖。他内心之中,一直对这位驰名武林的神医,有着极深的抱咎之感,如若不是他送图易药,深入九宫山寒水潭上浮阁,这老人决不致身经这等惨变,一个专治疑难之症的神医,变成了疯疯癫癫。
  这短短的一段时日中,言陵甫又似老了甚多,但他的疯癫之症,却似好了一些,静静的坐在一侧,见三人走了进来,微微一笑,但却端坐未动,默然不语,对方兆南施礼相见之事也不理会。
  大愚禅师低声说道:“方施主请相谅老衲,情非得已,不得不故弄狡猾,一试方施主的来历。”
  方兆南聪明过人,已听出弦外之音,刚才那两位和尚挟持之人,乃大愚禅师故意安排的假冒之人,相试自己。当下装作不懂,故意扳转话题,说道:“这位言老前辈的疯癫之症,不知是否好了一点?”
  大悲禅师叹道:“老衲等已尽了最大心力,以我们少林寺上乘的传气过穴之法,替他疗治疯癫之症,虽然好了甚多,但神智还未全复。”
  方兆南黯然一笑,道:“目前江湖上能知冥岳底细的人,只怕只有此老,如他的疯癫之症能够痊愈,对大局帮助甚多。”
  大悲禅师道:“方施主传来凶讯,乃我们少林创立门户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耻大辱,昨夜老衲和诸位师兄弟研论的结果,深觉此事严重,非同小可,大局的成败,关连到整个武林的存亡绝续……”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接道:“不瞒方施主说,大方师兄的成就,是我大字一辈师兄弟中,最杰出的一个,随他赴约的三十六护法,也是本寺中三代弟子中精萃高手。眼下敝寺中,虽尚有千人之众,尽可再起高手,重赴冥岳一战,但此等匹夫之勇,智者不取,老衲和诸位师兄弟商讨结果,决定把此凶讯,用击节传音之法,向敝寺中仅存的两位长辈请示。”
  方兆南接道:“贵寺中两位长辈,不是还在禅关期中么?”
  大悲禅师沉吟了一阵,叹道:“此行虽有扰两位长辈禅功,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方兆南道:“在下已把讯息传到,想就此向两位告别。”
  大愚禅师接道:“击节传音,能否得到两位老长辈的回应,眼下还很难说,方施主请再多留半日,就可决定事情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少林寺的武功,当真是广博难测,传气过穴之法,已是听所未听,见所未见,击节传音,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武功,打坐调息,一坐数十年,更是不可思议,这些事都是人生一世,罕能遇上的奇事,留在这里开开眼界,也算不虚此行。”心念一转,当下说道:“既然只留半日,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愚禅师道:“言陵甫疯癫未愈,势难相助,咱们留此无用,不如去瞧瞧他们准备好了没有。”三人一齐离开静室,大愚禅师关上室门,鱼贯离开了戒持院。
  方兆南随在身后,穿过了几重殿院,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径上,直向西北方向行去。
  这是一条荒凉的小道,生满了及膝的野草,几株红白山花,杂生在荒草之中。
  少林寺虽然广大,但无处不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有这一片地方,野草丛生,像是无人打扫。
  方兆南心里虽然甚感奇怪,但见大愚、大悲两人神态诚诚敬敬,愈向前走,脸色愈庄重,几次想出言相询,均为两人肃穆的神情所慑,只好强自忍下。
  忖思之间已到了一片翠竹林前,这片竹林,种植的十分奇怪,每株竹子相隔似都有一定的距离,纵横之间,各成一种格局。
  大悲禅师合掌,垂下头去,喃喃祈祷了一阵,然后才举步走入林中。
  大愚禅师回头说道:“方施主请紧随贫僧身后,免得走错方向。”
  方兆南暗道:他这般相嘱于我,这竹林定非平常之地,也许是一个奇阵,或是林中埋伏过多,怕我误中机关。心中甚想找个机会试他一下。
  大愚禅师似是窥透他心中之意,不时转过脸来查看,这一来,方兆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过翠竹林,眼前是一道残垣断壁的砖墙。两扇黑漆剥落,黑白杂陈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
  大悲禅师走了过去,轻轻把木门叩了两下,合掌站在门外,等了很久不见动静,忽然回过头来,低声对大愚禅师道:“咱们几年没有来了?”
  大愚禅师沉思了片刻,道:“大概是三年前吧!和大方师弟来过一次。”
  大悲禅师道:“三年岁月,变迁甚大,几番生死,几番劫,那送果老猿,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
  大愚禅师道:“师弟再举手叩一次门吧!如果仍然不见动静,咱们再自己进去不迟。”
  大悲禅师,依言又举手在门上叩了两下。但闻一阵波波之声响过,那两扇紧闭的木门,仍然毫无动静。
  方兆南暗暗忖道:自踏进这条僻静的小道之后,这两人的神情,庄严诚敬,想来这座荒芜的院落中,可能就是两位少林高僧的坐禅所在,两人是少林弟子,自是应处处循规蹈矩,我既非少林门下,大可给他个装作不知。
  心念一转,突然振袂而起,飞落到那堵残墙之上。抬头望去,只见三座茅屋,一字相排,每一座都有三间房子大小。
  匆匆一瞥之下,已可看清那茅屋檐前,窗槛之间,蛛网尘封,这一座荒凉的使人惊怖的茅屋,广大院落中,铺满了白色鹅卵石,野草由石隙中长了出来。
  荒凉的庭院,铺上白色的鹅卵石,并不能增长这庭院的美丽,反而有一种不调和的恐怖之感。
  目光触处,忽然发觉了一只白毛猴子,学人盘膝打坐的姿势,依靠在一株虬松的分叉所在。
  大悲、大愚,并没有喝止方兆南的行动,但合掌站在门外,垂首闭目,对方兆南的举动恍如未见,不理不睬。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声,飞下残墙,开了大门。
  大悲禅师霍然睁开双目,狠狠的看了方兆南一眼,目光微蕴怒意,似是对他这等越墙而入举动,十分不满,但却没有出言相责。低低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而入,大愚禅师也是一语未发,紧随大悲身后而入。
  两人一进大门,立时发现了那效人打坐的白猿,微一错愕,慢慢的走了过去。
  方兆南已看出大悲禅师的不悦之情,暗道:寺中规戒繁多,不要再犯了别人的忌讳。当下举步而行,跟在大愚身后,不再乱闯。
  大悲禅师走到那虬松下面,抬头望望那盘坐在松树上的白猿,微微一皱眉头,欲言又止。
  方兆南仔细望去,敢情那白猿,业已干枯,不知已死去了多少时间,但因它皮毛未损,不留心很难看出来。但见大悲、大愚,肃容合掌,面对白猿而立,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诵背经文,超渡亡魂。心中暗暗忖道:以这两人的身份,对这死去猴子如此敬重,我岂可失了礼数。慌忙抱拳一个长揖。
  一阵山风吹来,摇动了虬松枝叶,和几人的衣袂,但那盘坐分叉处的白猿,却纹风未动。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凛,暗暗的道:难道这白猿事先预知它的死期,才选择这样一处稳固它尸体所在,盘膝而坐?留神看去,果然发现那白猿盘坐叉枝所在,四面都有酒杯粗的松干,牢牢箝住了它的尸体,头顶上枝叶密茂,可遮蔽日晒雨打,而且松枝盘错交叉,似是事先经过了人工编排,显然这白猿未死之前,已有人为它安排好这停尸的地方。
  大悲禅师轻轻叹息一声,缓步向正中一座茅屋走去。这座荒凉的庭院,隐隐仍可见它美好的格局,只是久绝人迹,野草蔓生,残破荒芜,使它显得凄凉。
  一排矗立的三座茅屋,都紧紧关闭着窗门。
  大悲禅师走到那正中茅屋前面三四尺处,突然停下,屈膝跪在地上,低声祷告道:“弟子大悲,冒死惊扰两位尊长,心中万分不安,实因少林寺遇上前所未有的大劫大难,已非弟子等所能排解。大方师兄,以掌门之尊,陷落冥岳生死不明,武林杀机弥漫,浩劫不远,弟子身受大方师兄重托,暂代方丈之位,愚质庸才,难当大任,为天下苍生大劫,为武林正邪消长,为我少林门户存续,千百弟子生死,不得不惊扰两位尊长。”说完大拜三拜,起身推开那两扇紧闭的木门。
  一阵积尘,落了下来,洒了大悲禅师一身。
  大愚禅师突然低声对方兆南道:“这座茅屋之中,就是老衲等两位长辈坐禅之地,施主举动之间,望能再稍微留心一些。”突然一晃身子举步进了茅屋。
  方兆南心知对方仍然对自己翻过围墙之事,耿记于怀,但却无可奈何,只好淡然一笑,举步走进去。
  这座茅屋,大约有三间房子大小,而且陈设不多,景物一目了然,除左边依壁处,有一座木榻之外,别无他物,壁角之处,蛛网横绕,榻上地下,积尘逾寸。
  方兆南暗暗奇道:这茅屋之中,又无复室、暗门,不知那两位禅关老僧,现在何处?但又不愿启齿向二僧追问,只好闷在心中。
  两个和尚,倒是异常沉得住气,负手而立,目光不停在室中打量,似是要从那蛛网积尘中,找出一些昔年的记忆往事。
  等待了片刻工夫,八个身披袈裟的和尚,鱼贯进入茅屋。
  方兆南留神打量来人,似都是那晚议事殿中,设有座位的和尚,这般人中,包括了大道禅师,每一个和尚,都拿着一捆竹子。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些竹子,难道就是用作击节传音不成?
  大悲禅师目光环扫了后来群僧一眼,大步走近茅屋一角,拂开积尘,举手一推,壁间忽然裂开一扇小形圆门。
  群僧鱼贯走了过去,把怀中竹子,一节一节的衔接上,直向那圆门之中伸延进去。这些竹节都经严格选择,大小相若,每一节衔接之处,都用刀子刻好连扣,接将起来,十分迅快,不大工夫,群僧带来的竹节,全都接完。方兆南暗暗估计,这衔接竹子的长度,大约有二十余丈长短。
  只见大悲禅师,面对竹节,口齿启动,说了一阵,挥手对群僧道:“诸位师弟请回,由小兄和大愚师兄,守候此处,已经够了。”
  群僧一齐向那圆门合掌作礼,纷纷告退,片刻之间,茅屋中只余下大愚、大悲、方兆南等三人。
  大悲禅师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珠,投入那竹子衔接孔中,然后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息。
  方兆南初时,为一片好奇之心所动,瞧了一阵之后,暗自笑道:原来这就是击节传音之法。
  每隔一顿饭工夫左右,大悲禅师就从怀中,摸出一颗玉珠投入那竹节中,然后就地盘膝而坐,闭目等待,毫无焦急不耐之色。
  方兆南一看大悲禅师一连丢下五颗玉珠,将近两个时辰之久,仍然不见一点反应,心中暗自发急,忖道:看来今日之局,有得等待了,不如借这机会,运气调息一阵,养养精神。当下运行真气,血循经脉,气走百穴,由清入浑,渐至忘我。
  待他醒来,已是太阳偏西时分,两个老和尚仍然盘膝闭目,相对而坐,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心中暗暗一叹,赞道:这两个老和尚,当真是好耐心。当下一提真气,准备再调息一遍。
  那知这一提气,立时觉着丹田之中一股热流,直向胸口之处泛上,不禁心头大惊,赶忙散去了提聚真气,站起身子,长长吁一口气,在室中来回走了两遍。
  这茅屋内,长年无人打扫,地上积尘甚厚,他来回走了两遍,立时满室灰尘,四下横飞,那两个老和尚穿的新袈裟上,片刻间,落满积尘。
  方兆南似突然触动了什么灵机一般,双眉紧皱,凝神而思,浑然忘记了置身何处,双脚不停移动,室中积尘愈来愈重,弥目难睁。
  大愚禅师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低声说道:“方施主请放轻脚步好么?”那知方兆南相应不理,仍然我行我素。
  大悲禅师低声说道:“他大概等的心下不耐,故意踏起积尘,想把咱们逼到室外,不要理他算了。”
  大愚禅师摇摇头,道:“难道他自己就不睁眼睛么?”运足目力看去,只见方兆南闭着双目,不停的晃着脑袋,手中也指指划划,不知在搞什么鬼。
  原来,他连日奔走,始终未能好好休息一下,纵然打坐运气,也是心有所念,刚才他心中不耐大悲禅师一日打鱼三日晒网那等缓慢举动,闭目静坐运气调息,一时间万念俱寂,灵台一片清明。
  要知这等浑然物外,无念无我的境界至高,乃修习内功的人,梦寐以求的入定工夫,那片刻寂然无相时光,抵得数月一年苦修,但此非内功精深,定力特别深厚之人,难以办到,平常之人,偶一得之,时、地、人、物,均有着甚大影响。方兆南打坐调息,因有大愚,大悲禅师在坐,本能的防敌之意念,全然消失,心相物外,两极坦然,故而得到无念无我的上乘内功之境。当他由浑反清,那调息于丹田的真气,尚未完全散去,但见大悲,大愚仍然那等枯坐相守,心中不愿多看,本能的一提真气,那集而未散的一股真元之气,立时冲上丹田。方兆南从未遇到过此等情事,不觉心中一惊,起身走了两步,心中突然觉着有一种无法说出的舒畅,脑际灵光连闪,突然想起了洞中老人传授那招“巧夺造化”中的几个变化。
  这等人生难有几次的灵境幻觉,能突然回忆起沉淀心中的往事,亦可突然触想到所见,但却已难以想到的经过。
  方兆南突然想到日夜索想而难以想到的剑式变化,心中大喜欲狂,立时开始练习起来,霎时间心神集中,忘记了置身之境,踏的积尘满室,弥目难睁,他仍然懵无所觉。
  大愚禅师看他又往来了数遍,仍然没有停下之意,低声对大悲禅师说道:“我看此人已有些神智不清了,他这般走来非去,踏的满室尘土……”
  大悲禅师一皱眉头,接道:“我看他似在练习什么武功。”
  大愚禅师仔细看去,只见方兆南脚步移动的位置,都有一定的距离,并非杂乱无章,手势挥动之间,变化十分奇奥。
  这两人的武功都已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虽然看不出方兆南手势变化的路子,但却瞧出是一种异常奇奥的招术,不过他挥动的姿势,却又不像拳掌的路子,两人愈看愈是觉着那招术奇奥绝伦,生平从未见过,不禁为之一呆。
  正心往神驰之际,忽听那竹节之中,传来极细但却又十分清楚的声音,道:“大方师侄么?可是寺中有了什么大变?”
  大愚禅师首先惊觉,一拉大悲禅师衣袖,纵身而起,直向方兆南扑了过去。
  大悲禅师赶忙一收心神,低声对着那竹节说道:“弟子大悲,惊扰两位尊长禅功,罪该万死。”
  大愚禅师将要冲近方兆南时,忽然觉着一股暗劲,直向身上逼来,不禁心头一震。
  他原意想阻止方兆南来回走动之势,以免影响那竹节传音,却未想到方兆南正运集全神在练武功,行动之间,竟然挥出了内家真力,这力量本极轻微,但一遇阻力时,力道登时大增。
  大愚禅师被形势所迫,只好挥掌轻轻一挡。
  方兆南如梦初醒一般,倏然收住了挥动的手势,但见满室尘土横飞,心中甚是抱歉,抱拳一揖,道:“晚辈……”
  大愚禅师赶忙摇手,阻止方兆南说下去,用手一指大悲禅师。
  方兆南凝神望去,只见大悲禅师一片庄肃之容,对着那竹筒说道:“大方师兄,率领本门中弟子三十六人,赶往冥岳,三十六位护法弟子,尽遭杀死,大方师兄生死下落不明,弟子迫不得已,只好召集寺中长老……”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想是那竹节之中又传来对方回话。
  大愚禅师、方兆南,都不自觉的侧耳静听,只听到一个低沉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啦,今夜子时,我和你师叔暂时破关外出相见,不过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你们把要问的疑难,全都记了起来,免得有所遗误。”话到此处,倏然而断。
  大悲禅师合掌应道:“弟子遵命。”恭恭敬敬拜了一拜,立起身子。
  方兆南听得呆在当地,半晌工夫,才问了一句道:“回话之人,可就是贵寺中坐禅三十年的两位长老么?”
  大悲禅师紧皱的眉头,已开展了不少,点头说道:“正是,那回话之人,乃老衲一位师伯。”
  方兆南道:“封关坐禅,一坐三十年,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如非在下亲身见到,纵然听人说起,也是难以相信。”
  大悲禅师挥手说道:“咱们先退出去吧!在此说话,恐有扰两位师长用功。”当先离开密室,向外走去。
  大愚禅师、方兆南紧随身后,离开密室,向外走了四五丈远,大悲禅师长长吁一口气道:“在未得到两位师长回答之前,老衲心中对此事,实在没敢抱有多少信心,大方师兄未赴会冥岳之前,每隔三年,总要来此密室一行,除了大愚师兄偕行之外,老衲有幸,每次都得敬陪末座……”
  方兆南突然插口问道:“每次都用那竹节传音之法,与两位坐禅的长老通话么?”
  大悲连连摇头道:“没有,但我们每次参谒那密室之时,总有那白毛老猿相迎,而且它还以采来的山果相敬,大方师兄,绝世奇才,和那白毛灵猿相处过一段时日之后,居然能猜得那灵猿手势含意,藉此一得,由那灵猿口中,探得两位长老消息。这些事,我们都是从大方师兄口中闻得,老衲这次相扰两位长老禅功,初意亦是想借灵猿之力,晋谒两位尊长,再由两位尊长把我们相询疑难,由击节传音之法,指示一条明路,并未存奢望,能和两位尊长相晤……”
  他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说道:“在目睹那灵猿坐化的身体之后,老衲当时心中就凉了一半,只是当时以极深的定力,勉强克制着心中激动之情,没有形诸神色而已,那种失望的痛苦,当真是口难描述,在那等形势之下,老衲亦只好寄托最后希望之上,想以击节传音之法,得到两位尊长的回答,十二颗玉珠投尽,尚未得到两位师长的回音,当时心情当真是急如火焚,正当频临绝望边缘之际,忽闻两位尊长回答之言……”他脸上忽然泛现出欢愉的神情,接道:“武林不该遭此大劫,少林寺历代佛祖的神灵护佑,两位尊长竟能在禅关期破例相见!”
  大愚禅师低声接道:“两位尊长今夜破关而出,并非功行圆满,可能和师弟晤谈一阵之后,又要重返密室,度完关期,在这段时间之中如有外人惊扰,只怕有损两位尊长的禅功。”
  大悲禅师道:“不错!不知师兄有何高见?”
  大愚禅师道:“小兄之意,立时调集咱们寺中高手,分别埋伏这片荒凉的茅屋周围,暗中保护两位尊长。”
  大悲道:“不是师兄提起,老衲一时间恐还想它不起。”
  三人都自动的加快了脚步,走完一片荒凉的草地。
第三十二章 禅关二僧
  这是少林寺最荒芜的一角,和全寺中其他地方纤尘不染的整洁,刚好背道而驰,大相径庭。
  大悲禅师回到方丈室中后,立时传出令谕,调集了二十四名武功高强弟子,带上兵刃,分别埋伏在茅屋四周,如非追击强敌,不许进那竹篱中去。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师弟也请休息一下,贫僧暂返『戒持院』一行,二更左右再来。”起身告别而去。
  大悲禅师望望方兆南满身灰尘,说道:“寺院之中,没有俗家衣服,方施主……”
  方兆南道:“如若在下穿着僧衣,不违背贵寺中戒律,那就暂借一袭袈裟如何?”
  大悲沉吟了一阵说道:“寺中无此规戒,但也无此先例!”
  方兆南道:“如有不便,也就算了,今夜参谒过两位长老之后,晚辈就要告别。”
  大悲禅师笑道:“寺后不远处,有两家山农聚居,那里有一道山泉汇集的清溪,老衲派一名小沙弥,带领方施主去那里涤洗一下满身尘土,借着一身衣物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老和尚迫我洗澡更衣,想是晋谒两位长老时,必有的礼貌。当下笑道:“有劳禅师了!”
  大悲召来一个小沙弥,吩咐几句,那小沙弥点头应命,合掌对方兆南一礼,说道:“小僧走前一步,替施主带路了。”转身而行。
  方兆南急急起身,随在那小沙弥身后而行。
  那小沙弥道路熟悉,带着方兆南穿越寺中殿院而过,出了一道偏门,行不及里,果见两家农舍,依山而筑。一道潺潺清流,由那农舍后面横过。
  小沙弥指着那农舍笑道:“山居之民,心情最是纯厚,施主相借衣物,决不致有何为难,小僧先行告退,一个时辰之后,再来相请。”
  方兆南挥手说道:“小师父请便。”大步走近农舍,停在门外高声说道:“有人在么?”
  只听一声娇应:“什么人?”缓步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农家女来,一身天蓝短装,头上梳着一个长长的大辫子,手中拿着针线,似是正在忙做女工,听得了方兆南呼叫之言,急急赶了出来。
  此女虽是生长深山之中,但面目甚是娟秀,见到方兆南时,也没惊慌之状,微一沉吟问道:“过路客人,可是腹中饥饿了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对方乃豆蔻年华的少女,这借衣洗澡之事,如何能对她言说?当下摇头笑道:“敢问姑娘令尊在么?”
  那村女似是读过几年诗书一般,对方兆南这文诌诌的话,竟也听得十分清楚,摇头答道:“爹爹上山打柴去了,弟弟放牛未归,客人有什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方兆南转脸瞧瞧另一家农舍,相距不过数尺远近,拱手一礼笑道:“不敢相劳姑娘,在下到那一家问问。”
  那村女看方兆南的神态拘谨的微带惊慌,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书呆子。”
  这句话声音甚高,方兆南听得甚是清楚,但想到山居民情敦厚,也许自己这等拘谨,反而使人有着奇怪之感,于是装着没有听到,急急走到那家农舍门外,高声说道:“有人在么?”
  只听佩环叮咚,农舍中慢步走出来一个艳妆少妇。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糟糕,怎么这两家之中,没有一个男人,但既把人家叫了出来,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默然退走。当下抱拳一揖,说道:“请问姑娘令尊可在?”
  那艳妆少妇,摇头笑道:“奴家家住山那边,此乃我婆母之家。”
  方兆南暗暗忖道:好啊,婆母之家,你也敢对陌生人讲出口来,当真是一点羞耻和教养也是没有。赶忙拱手说道:“这家中除了大嫂之外,不知还有何人?”
  那艳妆少妇笑道:“山野僻村,生活迫人,男子汉日出而作,客人来的太早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暗道:这妇人谈吐不俗,倒不似山居人家,莫要失了礼数。当下又抱拳一揖。
  那艳妆少妇轻轻一闪,让避开去,娇声说道:“你这人可有什么事情么?”
  方兆南道:“在下要借套衣服穿穿,我可照价奉钱……”
  那艳妆少妇微微一笑道:“似这般荒凉的深山之中,银钱之价,已失其用,客人纵是多金,村妇也不敢收受。”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这妇人言词越来越是尖锐,实非山居之人。当下正容说道:“在下失言,大嫂勿怪,如有不便之处,在下就此告别了。”
  那艳妆少妇道:“客人稍候片刻,容我去取衣物。”
  也不待方兆南答话,转身走进茅舍之中,片刻之间,手捧一个白色包裹走了出来,笑道:“客人接住衣物。”纤手一扬,抛了过来。
  方兆南接过衣物正待称谢一声,那艳妆少妇已转身回入茅舍,轻轻掩上双门,方兆南站在门外呆了一阵,捧着衣物,转身而去。沿途之上,一直想着心事,也忘了先打开那包裹瞧瞧,直待浴罢登岸,才打开包裹,一瞧之下,不禁一呆。
  原来那包裹中,除了上好的内衣内裤之外,还有一套黑缎紧身武士装,胸绣飞龙,直似要腾云而去,针工之精,甚是少见,心想原物奉还,但全身衣物早已腐朽,只好穿着起来。
  除了那一身黑装之外,还有一件黄底绣着红花的披篷,和一双薄底快靴,这身衣着穿起之后,登时觉着容光焕发,英风逼人。他借水光,照一下自己,和来时判若两人。
  忽听溪岸上传来那小沙弥颂赞的声音,道:“方施主这一换上新装,俊朗照人……”
  方兆南回目望了那小沙弥一眼,一提丹田真气,纵身跃上了一丈三四尺的溪岸,接口说道:“小师父不要取笑。”
  小沙弥道:“小僧出言衷诚,我几乎就认不出方施主了!”
  方兆南道:“咱们走吧!”大步当先而行。
  行近寺门之时,方兆南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问道:“小师父,那两座茅屋之中,住的什么人物?”
  小沙弥摇头说道:“他们住此甚久了,小僧甚少离开寺中,只知那两座茅屋中住人甚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什么来历,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方兆南道:“你就没听到师长们谈论过么?”
  小沙弥道:“本寺戒规森严,师长们谈话时,小僧等从不敢暗中偷听。”
  方兆南心知再问下去,也是难得结论,只好闷在心中,随那小沙弥直奔方丈禅院。
  他已被尊为少林寺中的贵宾,沿途所见僧侣,纷纷对他合掌作礼。
  小沙弥把他引入了一座静室,合掌说道:“方施主就请在此静室休息一下,如若有事,小僧自会到此相请。”躬身告别而去。
  方兆南心知寺中的主脑人物,正在为今夜三更的事情准备,兹事体大,前所未闻,自己虽受尊敬,但非寺中弟子,此时此情,实不宜在外面走动,借此机会,正好静坐养息一下。
  气行百穴,杂念渐消,突然想起那式“巧夺造化”的剑招,一跃而起,开始复习,那知学来学去,仍然是原先会的几个变化,灵境幻觉,回忆到的几式变化,被大愚禅师一扰,竟是难再想起。
  天色逐渐黑暗下来,小沙弥送上素斋,方兆南只管索想那“巧夺造化”的剑招变化,也懵然不觉,忽听身侧响起了一声佛号,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霍然惊觉。回头望去,只见大悲禅师含笑站在一侧,桌上烛光融融,那火烛也不知何时点燃。
  大悲禅师满脸慈和之容,笑道:“方施主想什么心事这等入神,连饭也忘记食用?”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想起的剑招已然忘去,报怨他几句也是无济于事,随口应道:“我在想贵寺后面,那两座茅屋中的主人,颇不平常,不似一般猎户樵人。”
  大悲禅师道:“施主这身衣着,可是那茅屋中主人相赠的么?”
  方兆南道:“是啊!平常人家,那来的这等衣服?”
  大悲道:“那茅屋主人,确非平常人家,但他们居住此处,已有数十年之久,都能安安分分,过着樵渔生活。”
  方兆南道:“他们可是武林中的人物么?”
  大悲道:“他们在此落居,是和敝寺中上一代师长们洽商的,数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愿追根究柢,查人来历。”
  方兆南道:“在下也不过一时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大悲禅师道:“老衲刚才和几位师兄弟计议,劳请方施主今宵同行谒见敝寺中两位开关长辈。”
  方兆南道:“此乃晚辈求之不得的事,怎敢推辞!”
  大悲道:“本来不敢惊扰大驾,但恐两位师长问起冥岳中事,老衲有所遗忘,事关武林大劫,不得不劳动施主一趟……”他目光低垂,望望桌上的素斋道:“眼下时光已经不早,方施主快请食用点饭菜。”
  方兆南道:“在下尚无饥饿之感,莫要误了大事,咱们立刻就去如何?”
  大悲禅师略一沉思,道:“两位老人家,开关时间有限,待谒见过两位尊长之后,老衲当命厨下,为施主专备一席美斋。”转身向外行去。
  重入那荒凉一角,情形已大不相同,但见少林僧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个个手横兵刃,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大悲禅师当先带路,进入那竹林环绕的荒凉庭院,蔓芜的荒草中,排坐着少林寺各院主持,和监院中的长老,大愚禅师为首,大道禅师敬陪末座。
  群僧目睹大悲驾到,微微颔首作礼,并未起身相迎,大悲禅师伸手一指草地,先让方兆南坐下,然后依在大愚禅师身侧坐下。
  荒凉的庭院中,虽然坐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正中茅屋的窗门,仍然紧紧的关闭着,暗淡的夜色,那盘坐树叉的白猿,更显得鲜明夺目。
  方兆南抬头望望天色,星移斗转,已是二更过后时分。留神向群僧望去,只见一个个脸色虔诚,肃穆,口齿微微启动,似都在默诵着什么驾。这庄严的气氛,使方兆南的好奇紧张之心,也为之平静了甚多。
  突然间,由那茅屋中传出来一声轻微波波之声,群僧微闭的双目,突然一齐睁开,几十道目光,一齐向那茅屋中投注过去。
  紧接着传出来一声佛号,一个苍劲低沉的声音,飘然而来,传入耳际,道:“大悲师侄!”
  大悲当先起立,合掌躬身说道:“弟子大悲,谨率寺中各院主持、长老,谒见师伯,师叔。”垂首缓步向那茅屋走去。
  群僧纷纷起身,随在大悲禅师身后而进,方兆南走在最后,紧依大道禅师。
  走近那茅屋门前,停下脚步,大悲禅师低声说道:“弟子告进。”
  茅屋中又传出那苍劲低沉的声音,道:“你们都进来吧!”
  大悲轻轻推开两扇木门,轻步而入,群僧一个个相随入室,举步落足之间,异常小心,声息全无,纤尘不扬。
  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方兆南运足目力望去,只见靠后壁,盘膝坐着两个老人,一个须发如雪,长垂数尺,一个秃顶无发,只有颚下长长的黑髯,可惜室中太过黑暗,无法看清两人的脸色相貌。
  左边那白发白须的老人首先开口道:“你们都坐下吧!”
  群僧齐齐合掌躬身,席地而坐。
  右面黑髯秃顶的老人接道:“大方师侄,下落查明没有?”
  大悲道:“迄今为止,尚未得一点讯息。”
  那白发白须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坐关之前,曾和大方师侄,对坐禅室,相论佛法,他曾问及我数十年武林形势,当时武林中正盛传罗玄事迹,老衲曾为此甚感不安。罗玄真人,故然是武林中一代奇杰,但综合其事迹传说,似有刚愎自用之嫌。”
  他微一顿之后,接道:“不是老衲妄论前贤,实恐他凭仗一身前无古人的成就,主张人定胜天,为此老衲曾花费了三年的时间,到处寻访于他,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那知其人行踪飘忽,我苦苦寻了三年之久,仍是无法见他。”
  老和尚似是为此事引起了无限感慨,黯然叹息一声,微带愤慨的说道:“如是他不知此事那也罢了,但他明明知道我奔行在深山大泽之中,苦苦相访,但却故意不肯和我会面……”话至此处,突然沉吟不语。
  他年高望重,少林僧侣们个个对他尊敬无比,虽然急欲要听下文,但却无人敢于接口相问,还是方兆南忍耐不住,问道:“老前辈何以知道罗玄是故意不肯相见呢?”
  那须发苍苍的老僧,似是浸在往事回忆之中,对方兆南相询之言,恍如未闻。
  相隔良久,他才继续说道:“大概是九华山中吧,他在一处悬崖壁上,留下了要我早些回寺的警语,他说:纵然踏破芒履,苦行完天下名岳大山,也是无法寻得他,言下之意,似已知我正在苦苦追寻他的行踪。况那九华山中悬崖留字,分明刚刚写好不久,他如不在我左右,如何能算准我非在那处悬崖所在休息不可?”
  方兆南突然插口说道:“晚辈似是听人说过,罗玄成道,已在五六十年以前的事,老前辈追寻他的时间,不过三十余年之前,那时候,罗玄还活在世上么?”
  那须发皆白的老僧轻轻叹息一声,道:“如若老衲推想的不错,罗玄现在仍然活在世上!”此言一出,全室中人,无不大吃一惊。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并非故作惊人之言,罗玄仍然活在世上一事,老衲也是刚刚想到。”
  三十余年前的往事,他刚刚才找出结论,全室中又为之心头一震,如非他身份尊高,乃仅余的两位上代少林高僧之一,在坐之人,除了方兆南外,又都是他的门下弟子之辈,只怕当时要有一半人拂袖而去。
  尽管群僧心中存疑,却是无人开口追问。方兆南目光环扫了一周,心中暗暗忖道:这老和尚恐怕是少林寺眼下辈份最高的一代了,此室之中,都是他子侄晚辈,心中纵有疑难,也不敢追问于他,看来今日之局,只有我可以放肆多言了,他乃望重德高,修养有素之人,我问话就算有错,他也不致动怒。当下轻轻咳了一声,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三十余年的往事,难道老前辈刚刚才想通么?”
  那老僧道:“不错,三十多年以前之事,老僧刚刚才想通,三十多年来,我一直错怪罗玄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语藏禅机,字字句句,都叫人难测高深。”
  那须发皓然的老僧突然一瞪双目,眼神闪闪,逼视在方兆南的脸上,说道:“老僧开关时限苦短,本不该多费口舌,谈些无助眼下大局之言,但施主这苦苦追问,触动了老僧不少灵机,回想往事,颇多使人追思之处。”
  方兆南道:“罗玄生死之谜,乃当今武林大局所系……”
  老和尚重重叹息一声,打断方兆南未尽之言,接道:“当时老僧见那悬崖留字,心中异常气忿,一怒之下,未再继续追寻他的行踪,回寺不久,就和我师弟许下了坐关三十年的宏愿,老僧事先对此事成败,毫无把握。敝寺中历代长老,虽有坐关之事,但最长期限,从未超越十年,老僧立此宏愿,一大半是为罗玄轻藐所激,要以三十年封禅关期,精研敝寺七十二种绝技,开关之日,也是老衲挑战罗玄之时。如今想来,罗玄当时不肯见我,实有他的苦衷,三十年禅关静坐,争名之心已消,但这一时负气,却使老僧对本派武学,更上了一层……”
  方兆南暗暗说道:原来这老和尚坐禅三十年,竟是为了和罗玄争一口气!
  只听老和尚继续说道:“老僧返寺即入禅关,对武林上诸多变化,全然不知,但能使大方师侄全军尽墨,生死不明的人,当今之世,只有罗玄具此武功,纵然非他本人,亦必是他亲自传授的弟子……”
  方兆南赞道:“老禅师判事如神,冥岳岳主,确是罗玄亲传弟子。”
  大悲禅师探头望望天色,看星转斗移,时光已经不早,接口说道:“大方师兄陷身冥岳,已是千真万确之事,弟子为此事深感惶惶不安,不知如何处理,尚望师伯指示一条明路出来。”
  那须发皓然的老僧,沉吟了一阵,道:“如那冥岳岳主,确是罗玄亲传弟子,此事实该慎重而为,罗玄身怀绝技,恃才傲物,一代天骄,当难免狂放任性。他聪明绝世,自是喜爱才情横溢之人,太过恃才,主张人定胜天,但他却忽略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至理名训。老衲无缘和罗玄会晤一面,对此数百年中难得一见的人物,却有甚多的思慕之情……”
  他似是自知言出题外,顿了一顿,接道:“大方师侄胸怀救世之念,乃我少林派中甚为杰出的人才,不论公情私谊,此事亦得追查明白。但眼下我和你师叔禅关未满,势难亲身追查,尔等又恐力量难及。”
  大愚禅师接道:“大方师弟不但胸怀慈悲,而武功在弟子这一代之中,也无人能有他的成就……”
  那一直未说过一句话的秃顶长髯老僧,突然插口说道:“目下情势,似是并非大方师侄的生死下落。恐怕冥岳中人,会自动找上咱们少林寺来。”
  大悲禅师道:“师叔所论极是,弟子亦为此事愁苦,大方师兄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他尚陷身冥岳,弟子难及大方师兄万一,自是无能担负起本寺兴亡重任了。”
  那秃顶老僧缓缓转过脸去,低声对那须发如雪的老和尚说道:“大方师侄生死,可以拖延到咱们出关之日再查,但少林寺的安危,却不能不即时戒备……”声音忽然转变得甚是低微,难再听到。
  只听那须发苍然的老僧说道:“这个有些太过冒险,万一他们野性未驯,岂不是弄巧成拙?”
  那秃顶老僧说道:“近四十年的岁月,何等悠长,纵是生具野性之人,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磨练,也该顽石点头,澈悟前非了。”
  那白发老僧,仍然固执的摇头说道:“小兄一向就有天命难违,秉性难改的看法,试看罗玄是何等英明,只因一念之差,落得了凄凉下场。”
  那秃顶老僧道:“除此之外,不知师兄还有什么良策,能保咱们少林寺千百年的基业?”
  白发老僧双目眨动,神光闪闪,说道:“师弟,请续坐禅关,继承大志。小兄拚冒半身残废之险,留居寺中,抗拒来犯强敌。”
  那秃顶和尚道:“这怎么能行,师兄身集大成,功将圆满,少林武学,势将在师兄身上,发扬光大。师兄如若留居寺中,荒废功课,不但前功尽弃,且有走火入魔之险。须知师兄有了什么不幸,不但是咱们少林寺中一大损失,整个武林恐亦将受害非浅,如若师兄坚持己见,那就由小弟留居外面,以待强敌。”
  那白发老僧沉吟了一阵,道:“昔年大师兄在世之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南北二怪诱入埋伏,缚囚后山,大师兄亦为此身受重伤,终于伤发而殁,如今咱们擅放二怪,岂不有违大师兄的意志?何况二怪虽被囚禁,武功并未失去,一旦脱身囚困,野性重发,那时天下英雄,又有谁能制服他们,为害之烈,只怕不在冥岳之下。”
  两人谈起数十年前的往事,大愚、大悲都不甚了然,无法接得上口。
  那秃顶老僧,叹息一声,道:“二怪如仍然保有昔日的凶暴之性,决难忍受这数十年的折磨,明晚三更,小弟当亲自赶往二怪囚禁之处,以查究竟。如若两人都有悔改之心,我再释放他们,万一这两人仍保有昔年凶暴性情,那就让他们过一生囚禁生活。”
  须发皓然的老僧,似是不愿再和师弟争执,低声说道:“好吧!但你禅功正值紧要关头,不宜擅自行动,既然要去,那就要大愚师侄去一趟吧!”
  大愚禅师合掌应道:“弟子敬领法谕,但不知南北二怪囚禁何处?”
  那须发皓然的老和尚,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付白绢,说道:“这白绢上,绘有囚禁二怪的图案。”大愚禅师恭恭敬敬接了过来,放入怀中。
  秃顶老僧接口说道:“南北二怪,武功奇高,数十年囚禁岁月,也许能使他们尽悟前非,还我纯真,但也可能会使两人变得更为凶暴残忍,去时务望小心一些。”
  那白发老僧接道:“那白绢之中一枚金钥,乃开启铜锁之用,如若两人野性已驯时,就把他们安置在藏经楼上,一旦强敌来犯,尽管让他们首当锐锋。二怪四十年前,武功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合力,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强敌,也不致落败,至低限度,可以自保。以二进大殿为全寺主纽,排成一座罗汉阵,再选派寺中武功较高的三代弟子,分成十组,每组由一位二代弟子率领,分巡各处拦截强敌。但如发觉难以抵拒时,且勿恋战,退入罗汉阵中,一面再分遣人手,赶来此处,用击节传音之法报警……”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大悲师侄,可主持罗汉阵的变化,此阵变化奇奥,只要阵势不乱,不论何等强敌,也不易冲破阵式,此虽不能克敌制胜,但已足可自保,致于大方师侄的生死之谜,待我和你们觉非师叔禅功期满,开关之后,再行设法追查。”
  大悲禅师道:“弟子谨记师伯之言。”
  老和尚突然一挥袍袖,道:“时限已届,我已难再久留,尔等也该回去了。”
  群僧齐齐拜伏地上,低诵佛号。
  方兆南忍不住好奇之心,偷眼望去,只见两个老和尚慢慢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步履蹒跚,若不胜力,走到壁角圆门之处,突然消失不见。
  两个老和尚走了良久,群僧才停下佛号之声。
  大悲禅师当先站起身子,说道:“诸位师兄师弟,两位师长,已归禅关,咱们也该早离此处,免得惊扰了两位师长。”
  群僧齐齐起身,轻步退出茅屋,离开了荒凉的庭院。
  方兆南随在群僧之后,最后离开茅屋,当他要步出篱门之时,忽然想到应该把篱门带上,回头一瞥之间,黯淡星光下,似见一条人影,闪入右面一座茅屋之中。
  这意外的发现,确实使方兆南大大的为之吃了一惊,几乎失声大叫。
  大道禅师眼看方兆南突然停了下来,站在竹篱门口,心生怀疑,大步走回来,问道:“方施主怎的不走了?”
  方兆南神智复清,笑道:“这茅舍中,可有替你们两位老前辈护关的人么?”
  大道禅师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此处并无守关之人,怎么?方施主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么?”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没有,咱们走吧!”
  大道禅师知他身负绝技,已不敢再对他稍存轻视之心,心中虽是怀疑,却是不好追问。
  原来方兆南怕自己眼睛看花,说了出来势必引起少林僧侣的大举搜索,如若找不出破绽,落人笑柄,但又放心不下,走了几步,转脸问道:“两位老前辈坐关重地,竟然不曾派人防守,未免太大意了。”
  大道禅师听他尽问此事,心中疑虑更深,但表面之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此处虽无守关之人,但谅也无人胆敢窥探,数十年来,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故。”
  方兆南道:“眼下情景不同,还是小心些好。”
  大道禅师淡然一笑,道:“施主未免太多虑了,此地方圆百丈以内,早已划作敝寺禁地,各处通达之路,都已严密封锁,纵是一只飞鸟,也难逃过监视。”
  方兆南啊了一声,不再多言,心中暗道:难道真的是我看花了眼睛不成?
  这时,天色已是四更过后时分,一片阴云遮蔽天上的星辰,天色更显黑暗。
  方兆南早已为少林寺视作贵宾,大悲禅师亲自带着一个小沙弥送他到了一处幽静厢房中,说道:“方大侠千里赶来传讯,老衲感激不尽,数日夜来诸多劳动,施主一直未能好好的休息,老衲不再打扰了。”合掌告退而去。
  小沙弥放好烛火,也随着悄然退出,反身轻轻带上两扇房门。
  方兆南却感到有些倦意,随手熄去烛火,和衣躺在床上,那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中一直挂念着那茅屋所见的人影,越想越觉不对,倦意全消。心中暗暗忖道:如是我眼睛看花,也还罢了,万一真的有人混入那茅屋之中,两位坐关的老僧,势非要遭人暗算不可,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拚着受人一番讥笑,也不能坐视不管。一跃下床,开了房门,直向大悲禅师的住处走去。
  夜色沉沉,群僧大都入睡,这座名扬天下少林禅院,静夜中更显得庄严幽静。
  穿过了两重庭院,到了方丈室外,但见室中一片黑暗,大悲禅师似是早已入睡。
  方兆南犹豫了一阵,终于举起手来,在门上轻轻弹了两下。
  室中一片寂然,不闻半点回音。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老禅师入睡了么?”
  室中仍无回音,显然大悲禅师并没有在方丈室中,以他的武功,如在室中,决不会这般沉睡不醒。
  此事虽小,但却给了方兆南极大困惑,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所见之事,向大悲禅师说明,纵然真是自己看花了眼,也不过听几句讥笑之言,如今他却感到束手无策。因为,除了大悲禅师之外,他并不知道其他人的住处,深更半夜之中,总不能到处乱跑。
  他静静想了一阵,越想越觉事情严重,眼下时间宝贵,如再要延误下去,说不定会造成大错,心念一转,直向那茅屋所在奔去。
  他心中焦急,奔行迅快,片刻之间,已到竹林环绕的茅舍之中,沿途之上,竟未遇到个拦路的僧侣。
  他心中忧急,无暇多想,纵身跃上竹篱。
  这茅舍外面环围的竹篱,已不知经过多少时日,大部份都已腐朽,方兆南落足甚重,但闻一声波的轻响,一根篱竹,登时折断。方兆南毫无防备之下,身子也随着坠落下来,赶忙一提真气,一挺蜂腰,稳住了下落之势,落在实地之上。
  凝神望去,三座并立的茅屋门窗紧闭,毫无异状,心中暗道:八成是我看花了眼睛,幸好还未惊动到寺中之人。
  忽然间脑际中灵光一闪,回忆大道禅师之言,这茅屋附近百丈之内,都早已划作少林寺中禁地,四面要道,都派有巡守监视之人,我这一路行来,怎的竟然未遇拦路之人?这出奇的顺利,显然事情大不寻常,不是少林僧侣中暗中布置戒备,而故意让自己深入禁地,隐身暗中,以察看自己行动,再不然就是那围守在四周的少林寺僧侣们,早已受了暗算。
  忖思了一阵,觉着不宜在此久留,转身向来路行去,走了几步,又觉不对,暗暗忖道:我既然来了,怎能就这样悄然而退,不如搜查那右面茅屋,也好打消心中疑念。当下又转回头来,奔向右面茅屋。
  这是三间房子大小的建筑,形状和中间一座一模一样,只是两扇门上加多了一把铁锁。
  方兆南皱了皱眉头,想道:我如要进这茅屋之中,势非得先破坏这把铁锁不可。他举手在铁锁上拂拭了一下,又缩回手来,走到旁边一间窗子前面,举手轻轻一推,窗门立时大开,一片积尘飞了出来。
  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一片漆黑,难见景物,心中暗暗忖道:这座茅屋之中,也不知隐藏着少林寺的什么秘密,我如擅自闯了进去,不知是何后果。
  他心中虽觉擅闯禁地,大是不该,但那人影,在他心中作怪,犹豫了一阵,终于提气纵身穿窗而去。
  他记得那中间茅屋,地上满是积尘,落脚稍重,立时将震的满室飞尘弥目,有了上次经验,这次小心甚多,人跃入室,立时提气稳住身子,缓缓向实地上落去,双足还未着地,忽觉一股劲力,迎面袭来。方兆南慌急之间,挥掌硬接了一击。
  这一掌来势雄猛,方兆南挡了一击之后,竟被震退了两三尺远。
  对方一击得手,第二掌连续攻出,呼呼劲风盈耳,连续拍出两掌。
  方兆南一面挥掌抗拒,一面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暗入少林寺中禁地。”
  这一声喝问,竟然使局势大变,对方竟突然停身不攻。
  室中黑暗,无法瞧得清楚,只见一条黑影,向外移动而来,隐隐间,见来人头脸之上,用黑布包着。方兆南怕中暗算,纵身一跃,退到室外,蓄势以待。
  但见那条黑影移步门口之处,突然举手拉下蒙面黑纱,赫然是大愚禅师。
  方兆南先是一怔,继而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老禅师,无怪掌力雄浑,几乎使在下招架不住。”
  大愚禅师目光烱烱逼视方兆南脸上说道:“方施主深更半夜之中,到此荒凉之地,不知有何见教。”
  方兆南挥手一笑,道:“老禅师误会了。”
  大愚道:“老衲如若仍然对施主心存误会,也不会停手不攻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可是听得大道禅师之言,说在下今宵之中,可能来此窥探是么?”
  大愚禅师道:“不论方施主如何能言善辩,今宵如不说个是非出来,也难消老衲心中疑虑……”他微微一顿,又道:“不瞒你说,这三座茅室中,都有人防守,大悲师弟就在那正中茅屋之中……”
  方兆南笑道:“早知诸位防守这等紧严,在下也不致这等干违贵寺禁忌,冒险来此了。”
  大愚禅师冷冷说道:“亏得施主先进这右面茅屋,如是先进正中一间,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方兆南看他神情,知他心中有了误会,当下笑道:“老禅师又误会了,晚辈之意是说早知贵寺有这等森严的戒备,用不到晚辈多费心了……”当下把刚才所见经过,以及旁敲侧击向大道禅师进言之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大愚禅师一皱眉头,道:“方施主如肯把当时所见,告诉大悲师弟,也不致有此一场误会了。”
  方兆南听他口气,知他还未深信自己之言,轻轻叹息一声,道:“黑夜之间,匆匆一瞥,心中实无把握,万一是在下看花了眼睛,有劳贵寺中人劳师动众的搜查,不但惊扰到两位老禅师的清修,且恐诸位笑在下大惊小怪。何况和大道禅师谈起此来之时,大道禅师尚告诉在下,说这茅屋四周,要道之上已派有监视之人,纵有强敌混入,但如想混进此地,决难逃过监视。”
  大愚禅师道:“既然如此,方施主何以又独自来此?”
  方兆南道:“在下后来细想起来,越想越觉不对,纵是在下看花眼,受人讥笑,也不能为一时名气之争,遗害到两位前辈高人,故而赶来此地,以查究竟。”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纵然说的字字出自肺腑,老衲也难全信。”
  方兆南眼看连番解释,仍然无效,心中也动了怒意,拱手说道:“老禅师既然执意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回头大步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说道:“老禅师,搜查过这三座茅屋了么?”
  大愚禅师冷然道:“不劳方施主费心,我等早已仔细搜寻过了,但连一点敌人的痕迹,也未找到。”
  方兆南仰脸望天,思索了一阵,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真的看花了眼睛……”
  大愚禅师接道:“不是方施主看花了眼,那就是老衲多疑了。”
  方兆南突然一整面色坚决的说道:“现在想来,经过之情,历历如绘,在下决然不致看错。”
  大愚禅师道:“天色已经不早,方施主还是请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吧!有话明天再说不迟。”
  这几句话,无疑是逐客之令,方兆南再也无法站得下去,转身急急向外奔去。
  经过那白猿坐化的矮松之时,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笑声,传入了耳际。这声音十分奇怪,似是一个人忍俊不住,笑出了声,但却又不敢笑出,用手掩住了嘴吧,不禁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那白猿依然原姿坐在松干交接之处,上面枝叶浓茂,夜色中无法看清。
  大愚禅师眼看方兆南奔行到那矮松之下,突然又停了下来,心中大是忿怒,高声说道:“那株松树之上,乃敝寺所养的仙猿坐化之处,方施主……”一面说话,一面急奔过来。
  方兆南连受大愚禅师讽讥,只觉一股悲忿之气,直冲上来。他心中原本还无法确定那闻得之声,是否是人笑声,但心中一急之下,反唇讥道:“那只怪几位目难见物,现有强敌,隐在这矮松之上,哼!这区区弹丸之地,尽出了少林寺中高手,竟也查不出敌人的隐身所在……”
  这时,大愚禅师已追到矮松之下,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这矮松隐有强敌?”
  方兆南话已出口,心中虽无把握,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那浓密的松叶之中,隐有强敌!”
  大愚禅师道:“老衲就不信确有其事?”突然一提真气,身子凌空直上,飞向那矮松之上。
  方兆南目光一直盯着大愚禅师凌空直上的身体,心中甚感不安,暗道:如若刚才那声音不是笑声,如果这矮松上没有隐藏着敌人,这次擅闯少林寺院禁地的误会,只怕甚难解释清楚了。
  就在心念转动之际,突然听得一声闷哼之声,凌空而上的大愚禅师,突然间似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压力一般,身体忽的直坠下来,落势甚快,显然他已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方兆南脚跟微一加力,迅快无比的移动过去,间不容发的剎那之间,接住了大愚禅师的身子,低声问道:“老禅师中了暗算么?”
  只见大愚禅师长长吁了口气,挺身而起,满脸愧咎之色,说道:“老衲等几乎误会了方施主,这矮松确然隐藏有强敌,老衲骤不及防,被人推出的暗劲,击中前胸,一时之间,提不住丹田真气,身子直坠下来……”说话之间,不停的轻皱眉头,显然已受了内伤。
  方兆南低声说道:“老禅师请休息一下,在下上去瞧瞧……”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最好别和敌人在松树上面动手,免得毁了那白猿遗体。”
  方兆南低应一声,暗中提真气,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向那矮松上面跃去。身体刚刚触到松叶,忽觉一股强猛绝伦的潜力,由那茂密的松叶丛中,直撞出来。
  方兆南早有准备,挥掌拍出,硬接一击。但他身子悬空,无法用出全力,对方击来力道,又极强猛,一接之下,登时觉着心头一震,被那撞击而来的凌厉劈空劲气,撞的直飞出去八九尺远,落在实地上。
  大愚禅师一面运气调息,一面仍然注视着那矮松之上,眼看方兆南刚接近松叶,就被逼的落了下来,顾不得再调息伤势,急急走了过去,问道:“方施主受了伤么?”
  方兆南道:“还好,在下早有准备,但那人的功力高过在下,我虽然双足未着实物,难以用出全力,但心胸内腑,都在他遥空一击之下,震荡甚烈。”
  他一面和大愚禅师说话,两道眼神,却是盯注在那矮松之上,生恐那隐身松上之人,借两人谈话的机会溜去。
  大愚禅师听他坦然说出自己的功力不及对方,毫无遁词隐饰之心,心中对他增了甚大好感,低声说道:“他隐身在这矮松之上,咱们心有顾忌,动手之时,先已吃了大亏,但他既能逃避开重重监视,进入这禁地之中,除了武功之外,必有过人的机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走。”
  方兆南道:“大师之意是……”
  大愚禅师突然举起双手,互击三掌。掌声在静夜中响荡,四周竹篱中,草丛之中,突然站起十七八个和尚,这些人都身着黑色僧衣,有的手横禅杖,有的背插戒刀,这等衣着,在阴暗的夜色之下,甚不易瞧得出来。
  方兆南暗暗忖道:原来此地早已埋伏了这样多的高手,无怪这老和尚在发现了强敌之后,毫无慌急之情,原来早已成竹在胸了。
  只听大愚禅师低声对那一群少林僧侣说道:“这矮松之上,现在强敌隐身,你们可分布在矮松四周,只要他不离开矮松,你们就别管他,你们只要防着他,别让他逃走也就是了。”
  群僧心中虽感奇怪,却无人追问,纷纷取出兵刃,两人一组的散布四面八方,团团把那矮松围住。
  原来大愚禅师老谋深算,看天色即将大亮,对方又是生平仅见的强敌,如果让他借着这夜色遁走,那可是一大憾事,他一面指示群僧,把那矮松团团围困,一面暗中运气调息,等待寺中高手。
  方兆南初时甚感不解,但略一忖想之后,立时了然了大愚禅师的用心,暗道:老姜究比嫩姜辣,这老和尚不肯把自己受伤之事,告诉门下弟子,免为强敌武功所惑,失了战志,不肯命群僧出手,只把这矮松团团围住,以免激起强敌逃走之心。眼下强敌已在团团围困之下,时间拖延下去,局势对己方愈是有利。这个人武功再高,但也无法独挡少林寺中高手,一旦天色大亮,再想逃开群僧围捕,就不容易了。
  忖思之间,又有三条人影奔来。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见都是少林寺十二个大字辈的高僧,除了大道和尚之外,还有监院中五老之二的大元、大证两位高僧。
第三十三章 恶讯频传
  这时,那矮松上隐身之人,仍然装作不知,除了夜风拂动着松叶外,夜色寂静如常。
  大道禅师突然向前一步,低声对大愚禅师说道:“眼下咱们人手已多,此人纵然武功绝高,也难闯过围截,不如先把他逼下树来再说。”
  大愚禅师突然一扬右腕,两粒檀木念珠,电疾飞出,直射入那矮松之上,但闻一阵枝叶抖动,两粒檀木念珠,有如沉海沙石。
  大愚禅师目睹强敌,竟然无声无息避开了两粒檀木念珠,冷笑一声,说道:“来人如非伪装混入此地,定然早已熟悉通此密径,逃避开咱们重重的监视!”他微一沉思,又道:“如果小兄推想不错,他可能早已选择了这矮松作为藏身之地,身上穿了和矮松叶子颜色一般的衣服,隐在树上,再借夜色掩护,咱们也难瞧得出来。”这番话说的声音甚高,似是有意使隐身在那矮松上的敌人听到。
  他微微一顿之后,突然放低了声音,道:“三位师弟暗中准备,敌人一现身,立时紧追不舍,千万别让他逃走了去。”
  大道禅师心知大愚要施展连珠手法,打出檀木念珠,逼出强敌,赶忙说道:“师兄……”
  大愚点头一笑,道:“我知道……”右腕一扬,一粒檀木念珠脱手飞去。
  一阵破空轻啸之声,穿越矮松而过,几根断枝针叶,缓缓飘下。
  大愚禅师打出一粒念珠之后,停了下来,等了甚久,才又打出一粒。
  这时,夜色逐渐退去,曙光微露,再过片刻,天色就要大亮,那隐身矮松上的人,竟然似毫不担心。这异常的情景,反而使方兆南有些动了怀疑。
  正自疑忖间,突闻正中茅屋中传出一声大喝,一条人影,疾如离弦流矢一般,急射而出。
  那正中茅屋,正是少林寺两位前辈高僧坐禅之地,大愚、大元、大证、一睹此情,都不禁为之心弦震荡……
  就在三僧张皇失措之间,那矮松上茂密的枝叶中,也飞起一条人影,起落之间,横越三僧而过,落在一丈开外。
  方兆南大喝一声,忽的凌空跃起,施展出轻功中极上乘的“八步登空”身法,疾追上去。
  他自得那老人传授了武功之后,内功方面,亦有了极大进展,这等上乘轻功,还是他生平中第一次施展,心急之下,忘记了自己的功力,尚不足施出这等轻身功夫,纵身跃起之后,才觉着力难胜任,当下一提丹田真气,全力施为。但闻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竟然疾越群僧而过,起落之间,足足有三丈多远,落在那条人影前面。
  当时情景,已不容人有思考的工夫,挥手一掌,直拍出去。
  那人全身穿着一件连头也遮去的长衫,只开了两个眼睛,但身材看去却十分娇小。一见方兆南劈来掌势十分凶猛,忽然向左一侧,跨让三尺,让了开去,身法诡异、飘忽,似是在那里见过。
  那人让开一掌之后,左手忽的一扬,几股冷厉的指风,遥遥袭了过来。方兆南暗运真力,挥手一掌,拍了出去,一股潜力,直向指风上面撞去。
  两股激荡的潜力一接,立时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方兆南只觉对方的指力强猛,这一掌竟然无法把对方力道挡住,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借那后退的时机,消去了对方逼上的暗劲。
  就这一瞬工夫,大愚、大元、大证、大道等,已齐齐赶到,把蒙面长衫的青衣人团团围住。除了大愚禅师之外,全都亮了兵刃。
  那由正中茅屋中,冲出来的黑衣人影,眼见同伴被人挡住,难以脱身,立时停下身,大步走了过来。
  大愚禅师呼呼发出两掌,逼住了青衣人前进之势,说道:“施主既然敢到少林寺来,潜入我们禁地,为什么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
  那青衣人还未来及答话,忽听大证禅师冷哼一声,突然向一旁闪去。
  原来那黑衣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一指向大证禅师身后点去。大证禅师回头打出一掌,那知对方早已有备,左手迅快的随着点出,大证禅师骤不及防,吃对方指风击中了右面小臂,登时向后退了两步。
  那青衣人突然一侧身子,滑溜无比的从大证禅师让开的空隙之中,闪了出去,和那黑衣人会合一起,联袂一跃,飞出两丈多远。
  大愚禅师眼看强敌联袂奔去,心中大急,僧袍一拂,人已凌空而起,反手一掌,向大元禅师拍出。
  方兆南看得心里一惊,急急叫道:“老禅师怎么连……”他本想说怎么连自己人也不认识了,但只说了一半,大元禅师右掌已平胸推出。
  但见大愚禅师悬空的身子,突然加快了去势,倏忽之间,人已飞出四五丈外,落到了两人身后。方兆南至此才恍然大悟,大愚禅师回手拍向大元禅师一掌,乃是有意借他推出内劲的反震之力,加快自己的去势和速度。
  大愚禅师似是已失去原有的仁慈和镇静,双足已落实地,立时大喝一声,一掌直劈过去。
  这一掌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力道强猛绝伦,带起了极强的呼呼风声。
  那黑衣人和青衣人,头也未回过一次,只凭听觉分辨,并肩而行的身子,突然一分,跃向两侧。
  大愚禅师似是早已料到这一掌难以伤得两人,右掌劈出攻敌之时,左手已扣了几枚念珠,两人分跃两侧的同时,左手念珠,已紧随打出四粒,分向两人袭去。
  老和尚似是已动了真火,打出的念珠,也用出了十成劲力,粒粒念珠,都划带着轻啸之声。
  那黑衣人突然回头挥手,白光闪动,但闻啪啪两声,两粒念珠,尽被他手中匕首击落。
  那青衣人却突一扬双臂,身躯凌空而起,两粒念珠,都由脚下飞过。
  但这一缓之势,方兆南已和大证、大元等,都追了上去,方兆南当先出手,右手一伸,疾向那黑衣人左腕上面扣去。
  黑衣人心中一动,装作不知,直待方兆南的右手将要和他手腕相触之时,才突然一转,由被动转作主动,被袭转作还攻,反向方兆南手腕上抓下。
  两人这一翻手比试,看去十分简单,其实异常奥难,方兆南掌势收的略为缓慢,手背上已被那黑衣人指风击中,痛的双眉又是一皱,退后了两步。
  大证禅师手横兵刃,在一旁监视着方兆南和那黑衣人动手情形,见方兆南退败下来,立时大喝一声,道:“方施主快请退一步,替老衲掠……”也不问对方姓名师承,方便铲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他臂力本已过人,这一击更是猛恶,但闻一阵强烈的破空金风声中,划起一道半圆形的银虹。
  黑衣人冷哼一声,突然向前一倾身子,直向大证禅师怀中欺了过来,手中匕首,银光闪闪。
  大证禅师如不收回方便铲,固然可以使对方伤在杖下,但对方疾快攻入的匕首亦将刺入他心脏之中,形势迫得大证和尚不得不疾收兵刃,向后跃退。
  那黑衣人却借势一跃而起,直飞起两丈多高,身悬半空,突然一个大转身,斜斜向一侧飞去,这起落之间,人已飞出了三丈多远。
  这时,那青衣人也脱出了大道禅师率领群僧的围攻,和那黑衣人会合一处,准备联手。
  大愚禅师一看两人飞跃的身法,都是身具上乘轻功,决非门下弟子能够追赶得上,人手众多,反而有碍手碍脚之感,当机立断,高声说道:“大元师弟清查现场,调布人手,固守此地,大证、大道两位师弟跟我一起追赶强敌。”
  这位年高望重的老和尚,显然已动了怒火,探手从身侧弟子手中,夺过一只铁禅杖,当先跃飞而起,直向两人追了过去。
  大证、大道一个手横方便铲,一个分握两柄戒刀,紧随大愚身后,追了过去。
  方兆南略一犹豫,低声对身侧一个和尚说道:“大师父,手中兵刃请借给在下用一次。”他口中虽然说的客客气气,其实手已伸了过去,话说完,已把那和尚手中的戒刀,夺了过来。
  那和尚心中还在想着此事,该不该把手中兵刃借给他,突觉手腕一麻,刀已脱手离去,不觉一怔,回头看去,方兆南已凌空而起,直向大愚禅师等去路赶去。
  那青衣人和黑衣人似是不愿和群僧动手,而且对这附近的地势亦很熟悉,两人联袂疾奔,直向西北方向奔去。
  大愚、大证、大道三僧,虽各出全力紧追,但始终未能迫近两人一步,双方一直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方兆南又和大愚禅师等相距约丈余左右。所有的人似是都用出全力奔行,谁也无法缩短保持的距离。
  大愚禅师看两人逃奔的方向,虽是寺中埋伏最弱的一环,但出寺之后,却是一条绝路。
  六条人影先后奔行,疾如划空流矢,飘飞的衣袂,带着呼呼风声。
  奔行之间,大证禅师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声澈云霄,静夜中响彻群山,回音不绝。
  那佛号余音未绝,去路间,突然人影闪动,四个身披袈裟,手横禅杖的中年和尚,一排横立,拦住了去路。原来他那声高宣的佛号,乃招呼埋伏在附近的弟子,出手拦阻两人。
  几人轻功卓绝,奔行迅速,四僧刚一现身,那黑衣人和青衣人已然奔近身侧。但见两人同时一扬右腕,四个和尚中三个登时仰身栽倒。
  最右一人距离较远,似是未被击中,手中禅杖呼的一招“力扫五岳”,横击过去。但两人身法快速无比,他手中禅杖扫击出手,两人已疾掠身侧而过,这一杖竟然未能拦得两人去势。
  但两人受此阻挡,行速一缓,大愚禅师突然奋起神勇,手中铁禅杖借力一点实地,忽然腾空而起,直飞过去。
  大证、大道平时只知师兄武功,高过同辈甚多,但始终没有见过他施展身手,今日一见,心中更是敬服。心中忖思,行速并未放缓,僧袍飘风,疾由那四僧身侧奔过。
  那身披袈裟和尚,既未看清楚三个同门,如何跌倒在地上,又未能拦住敌人去势,心中甚是抱歉,高声说道:“弟子……”刚刚说出两个字,大证、大道已然由他身侧急奔而过。
  方兆南走在最后,低声说道:“快些把三位受伤之人送入寺中急救。”最后一字出口,人已越过那和尚两丈多远。
  且说大愚禅师施展出少林绝学“凌风飞渡”身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气,借那禅杖点地弹震之力,飞起了两丈六七尺高,立时疾抡手中禅杖,借那排荡的风力,脚不沾地,一口气飞出了八九丈远。脚落实地,已相距强敌在一丈之内。
  这时,几人已离开了少林寺,奔行在崎岖的山道上。大证、大道,轻功稍逊师兄,虽然已用出全身劲力,但却无法缩短一步距离。
  翻越过两座峰岭,山势忽然一变,一座插天高峰,横阻去路。
  大愚禅师高声说道:“你们已跑入绝地,再不肯停下身子,老衲要施展暗器了。”他乃有道高僧,虽在气忿之间,仍然不肯偷下毒手。
  那奔行的黑衣人、青衣人,那里肯听,身子一转,沿着山势向左面奔去。
  大愚暗暗松一口气,紧追之势,忽然一缓,放慢了脚步,待大证、大道,赶了上来,低声说道:“右边绝峰,攀登虽然不易,但还有路,左面五里之外,有一道百丈深壑,横宽有十四五丈,两人轻功再好,也难飞渡。你们不妨缓行一步,借机调息一下,免得动手之时,气力尚未恢复,小兄赶前一步,先行阻止他们在那绝壑之上,建起索桥。”突然加快脚步,急急追了上去。
  方兆南在三人谈话之时,两个飞跃,追到身后,把大愚之言,尽都听入耳中,高声道:“大师小心一些,这两人武功路子,颇似冥岳中的高手。”
  大愚禅师遥遥应道:“施主放心,老衲自信尚能自保……”
  大道禅师回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贫僧误会施主,想来甚是……”
  方兆南歉道:“只怪在下顾忌太多,当时未把所见之情,明言相告大师,以致……”
  大证接道:“我们防守不严,才被强敌混了进来,如何能够怪得施主。”
  三人谈话之间,又转过了一个山弯,但见两侧山势愈来愈窄,形成一道狭谷。
  这时,夜色已尽,曙光微现,景物逐渐清晰。
  方兆南仰脸瞧瞧天色,凝神向前望去,只见两侧峭壁挟持着一道笔直的山谷,山谷尽处,隐隐可见几条人影盘旋交错,当下对两僧说道:“令师兄已和强敌动上了手,咱们得快些赶去。”一加脚力,向前疾奔。
  大证、大道同时加快了脚步,急急赶了过去。
  这一段行程,不过两三里左右,几人放开脚程,片刻间已到尽处。
  这是一个险恶无比的绝地,两侧伸延的山势,至此突然中断,似是被利斧劈斩一般,深谷百丈,横阻去路,两山之间,只有两丈四五尺的宽度,地上还突起了甚多嶙峋怪石,除了由来路冲出这绝谷之外,求生机会只有拚命一途。
  太阳已爬上东方天际,万缕霞光,逐走了夜暗,茫茫白雾,由那深壑中升起来,逐渐向山谷中漫延。
  大愚禅师手中禅杖幻化出千万杖影,挟着风啸之声,和那黑衣人正展开抢制先机的快攻。黑衣人手中挥舞一把宝剑,以轻灵、诡异的招术,周旋于重重杖影之下,神态从容,不论大愚禅师攻势如何凌厉,均能巧妙的化解开去。
  那青衣人却是面对绝壑,背手而立,似是想从绝地中找出一条出路,对身后激烈绝伦的搏斗,浑如不闻不觉。
  骤见之下,大愚禅师的杖影若山,纵击横扫,似是略占优势,但如仔细瞧上一阵,情势截然不同,那黑衣人虽似被圈入一片杖影之中,但却毫无败象,而且随手挥剑,若无其事,显然对方并未用出全力。
  大证禅师低声对大道禅师道:“师弟请给小兄掠阵,我去助师兄一臂之力。”大喝一声,抡动方便铲,冲了上去。他在寺中竹篱院内,吃那黑衣人用一把不及一尺的匕首,逼的他连向后退,心中甚是不服,总想找机会,再和那黑衣人斗上一斗。
  那青衣人听得大证禅师的喝声,回目一瞥,又缓缓转过头去,并不赶来助战,似是根本未把大证禅师的助战,放入眼中。
  那黑衣人头脸之上,也蒙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见大证禅师挥铲加攻,左手一探,又摸出那把长不及尺的匕首,一招“乘龙引凤”,引开大愚禅师的禅杖,反手一剑,斜斜攻向大证禅师,寒芒一闪,刺向左肩“风俯”穴。
  大证禅师迅疾的倒退两步,避开剑势,挥铲反击,一连三铲,铲端月牙,划出一片精光。
  原来他手中兵刃过长,如被黑衣人欺近身来,反而无法施展,眼看大愚禅师就吃了近身相搏之亏,杖影翻滚,均被人用诡巧的招术封住,难以发挥威力,那里还肯上当。
  果然黑衣人被大证铁锤击岩般的三铲猛攻,迫的向后退了三步。
  黑衣人这一后退,大愚禅师手中铁禅杖,也立时发挥出了威力,一招“君临大地”,直劈而下,势道威猛,有如山崩海啸一般。
  原来那黑衣人一和大愚禅师动手,立时以迅快的身法,欺近身侧,迫的大愚禅师舍长取短,手握禅杖中间,当作两柄短棒施用,以封拆那黑衣人诡奇的剑招,表面看他杖影纵横,攻势异常猛锐,其实先机已失,被那黑衣人抢去主动,打的异常吃力,不但无法发挥少林至大至刚的威猛招术,且被那黑衣人控制全局,变化稍慢,立时被迫得手忙脚乱,对方却是从从容容,似有余暇。
  大证禅师挥铲助战,迫的那黑衣人退后三步,就这一瞬之间,大愚已缓过手脚,铁禅杖反客为主,弃短复长。
  那黑衣人被大愚一招“君临大地”的威势震慑,不敢用兵刃封挡,又向后面跃退。
  大愚手横禅杖,缓步向前逼去,满脸庄肃之容。
  方兆南一直留心着那黑衣人出手的招术,似是在那里见过,但一时间却又想它不起。
  大证、大道,都蓄势逼进,因那黑衣人身后三四丈处,就是百丈深壑,强敌缓步后退,显然正在运气调息,身陷绝境,决不甘心束手就缚,那反击之势,定然凌厉绝伦。
  那背对三人,面向深谷的青衣人,突然回过身来,蒙面青纱中两道烱烱的眼神,一直紧盯着大愚等三人,缓步迎了上来。那黑衣人退到青衣人的身侧,停了下来,两人联袂而立,采取并肩拒敌之势。
  大证、大道,急快的奔行两步,分站在大愚左右两侧。
  双方相距大约有六七尺远,三僧脸色凝重,蓄势待敌。那黑衣人和青衣人,虽然面覆垂纱,无法窥得神色,但从两人那一瞬不瞬的目光,已隐约可见也是全神贯注,双方都知遇上了强敌,谁也不敢稍存轻视之心。
  大愚禅师沉声说道:“两位武功不弱,自非无名之辈,何以不敢以庐山真面目示人?”
  那青衣人、黑衣人对大愚禅师喝问之言,恍如未闻,眼睛也未转动一下。
  大道禅师怒道:“两位耳朵聋了么?”
  那青衣人,黑衣人,对讥笑叱骂,仍然置之不理,四道目光却一直盯在三僧身上。
  忽然间,那黑衣人一扬右手宝剑,欺攻而上,寒芒闪动,幻起了朵朵剑花,分向三僧袭去。剑光飞旋,寒芒电掣,叫人无法看出虚实,迫的三僧齐齐挥动手中兵刃招架。
  杖影、铲光,混入大道禅师手中两把银光闪闪的戒刀,连结成一片丈余宽窄的光幕,把峡谷去路完全封闭。少林僧侣艺出一门,心意相通,这一招不但拒敌剑势,而且兼有了阻敌突围之效。凌厉的金风,划带起盈耳啸声。
  这一招拚搏,三位少林高僧都使出了八成功力。
  黑衣人剑花散飞,一阵锵锵金铁相击之声中,倏然倒跃而退,落脚原地仍和那青衣人并肩而立,姿态依然,距离分毫不差。
  大愚禅师心神大震,暗自惊道:强敌武功,生平仅见,两位禅关师长,不知是否已受其害,护法守关的大悲师弟,在强敌冲出茅屋时,竟然不见动静,看来凶多吉少……
  心念及此,但觉一股悲忿之气,直冲上来,强烈的复仇怒火,和一种维护师门声誉责任感,使他迅快的决定了全力一战的决心,探手入怀摸出那白发老僧赐予的绢图金钥,交到大道禅师手中,说道:“师弟请把这绢图、金钥,送给大悲师弟。”
  大道一时间难明师兄心意,伸手接了过来,问道:“现在就要去?”
  大愚道:“现在就去,如若见不着大悲师弟,就把绢图、金钥,交给监院首座大安师弟。”
  大道似是突然间想到了大愚用心,不禁心中一酸,黯然说道:“师兄何苦……”
  大愚禅师慈眉一耸,厉声说道:“不许多说,快些去吧!”
  少林寺中,规戒森严,大道目睹师兄满脸怒意,那里还敢多说,合掌答道:“小弟敬领师兄法谕。”突然转身,急奔而去。
  大愚回目一瞥大道急奔而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紧张的神情突然消失,似乎这一瞬间,他已把一个人一生的心愿完全的实现,世上已没有他留恋的事,生离死别的人生大苦,也无法使他再流现一点忧虑。
  他轻轻一挥手中禅杖,低声对大证说道:“师弟退开,我要试试咱们少林武学,是否能当得武林中泰山北斗之称……”他敞声大笑了一阵,接道:“咱们大字一辈中,以大智师兄的武功,成就最高,但他却在追杀那蒙面妖妇时,身受重创而亡。大方师弟略逊大智师兄一筹,失落冥岳生死不明,老衲尚不如师兄成就,下逊师弟一筹,但我要看看数十年来勤习少林武学,究竟有多少成就,师弟但请替我掠阵,不许出手相助。”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十分平和,但词意坚决,字字句句,都有如斩钉截铁一般。
  他修养有素,虽然下定了拚命之心,仍然不肯口出伤人之言。大证低声应道:“小弟敬领师兄慈命。”
  大愚高声吟道:“灵药只医不死病,佛门不渡无缘人。”手横禅杖,大步走了过去。
  这老和尚视死如归的豪情,充满着博大救世的仁慈,浩浩荡荡的胸怀,磊磊落落的风度,那黑衣人似是被老和尚的气度震慑,目光闪闪,盯在大愚禅师的身上,右手宝剑平胸送出,左手锋利的匕首搭在宝剑之上,缓步向前迎来,每一举步之间,身躯就微微的颤动一下。
  双方相距七尺左右,一齐停了下来,各举兵刃,相对而立。
  方兆南眼看两人都在运集全身的功力,动手一搏之间,立时将分出生死存亡,这是武林中罕得一见的打法,心中大为惊骇,暗暗忖道:大愚禅师乃少林寺中一代高僧,我必需阻止这孤注一掷的拚搏。回目望去,只见大证满脸悲痛之色,目光凝注在大愚身上,但却不敢出言相阻。立时大喝一声,纵身而起,一招“风雷交击”,电射而下,直向那黑衣人攻去。
  那黑衣人手中平伸的宝剑,忽然一扬,寒芒疾闪,登时撒出万点寒星,一阵金铁交响声中,方兆南手中兵刃立时被那暴张的剑光困住,连人也被罩在剑影之下。一招交接,险象环生,大愚禅师竟然来不及出手抢救。
  眼看方兆南就要伤在那流动的剑光环绕之下,突听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陡然疾退数尺。
  方兆南手横戒刀,肃容而立,冷笑一声说道:“别说你改着男装,纵然身化飞灰,也别想骗过我!”他突然由险象环生中,迫退强敌,手法奇奥,连大愚禅师那等高手,也没有看出他用的什么武功。
  原来他陷身重重剑气环绕之下,只觉压力奇大,手中的兵刃,竟然施展不开,心中一急,突然想到那招“佛法无边”的招术,左掌疾推而出。那黑衣人眼看掌势击来,就是闪避不开,吃方兆南一掌击在前胸之上,但觉心神震荡,身不由己的向后退去。
  方兆南急欲求生,情急发掌,只用出了四成真力。
  那黑衣人调息一阵,觉着并未受伤,突然拉开覆面黑纱,露出一张娟秀美丽的面孔,笑道:“你记性满不错呀!”玉手挥动,撕去全身黑衣,露出一身天蓝色劲装,打开包头黑巾,垂下一头长长的秀发。
  就在那黑衣人撕去黑衣的同时,那青衣人也迅快的扯去满身青衣,片刻之间形态大变,两个包头蒙面人,立时变成了两个美丽无伦的少女。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两位的胆子不小啊?”回头对大愚禅师等说道:“这两位就是冥岳岳主门下两位弟子。”
  大愚禅师双目闪动,打量了两人一眼,道:“原来是两位女施主。”合掌一礼。
  左侧那红装女子,娇声笑道:“老和尚不用假慈悲,还是打天窗说亮话吧,有话快些说吧!”
  大愚禅师道:“老衲出家之人,素来不善诳语,本门两位禅关期中长老,怎么样了?”
  右面那蓝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可是问那两个白发白须、秃顶黑髯的老头儿么?”
  大愚听她一开口就说出两位师长形态,不禁心头一震,以他那等修养有素的人,也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脸上神色一变,沉声应道:“不错,两位老人家怎么样了?”
  蓝衣少女咯咯娇笑道:“两个老头儿,每人被我刺了三剑,至于是死是活,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几句话,字字如刀如剑,刺入了大愚禅师的心中,脸色忽然一沉,黯然说道:“这么说来,老衲两位师长,已然断送在女施主的剑下了。”
  那蓝衣少女笑道:“如若他们不死,我也没有法子啊!”
  大证更是早已控制不住满腔悲忿之情,脸色铁青,泫然欲泣。
  那红衣少女突然一扬玉腕,对方兆南招招手,笑道:“薄情郎,你倒是满快乐啊?”
  方兆南也被那两位禅关老僧死伤的凶讯,心神震动,他生具至性,心中悲苦尤过三僧,早已热泪滚滚而下。听得那红衣少女相询之言,心头又是一惊,暗道:莫非我那玄霜师妹被他们生擒了不成?
  他极力掩饰着悲恸之情,冷冷答道:“我有什么不对了?”
  红衣少女咯咯大笑道:“我那绛雪师妹,多情铸恨,私放强敌,被家师逼的跳入火山口中,在那烈焰飞腾的大火之中,早已化作飞灰而死。”
  这消息有如巨锤击胸,方兆南心弦大震,急急接道:“这话当真么?”
  红衣少女星目流动,打量了方兆南一阵,笑道:“字字句句,都可指日为誓。”
  方兆南只觉一股悲忿之气,直冲上来,突然一挥手中戒刀,大声说道:“此讯如真,两位今天,也别想生离此谷就是!”
  红衣少女突然咯咯大笑道:“你不怕山风吹闪舌头么?凭你那点微末武功,也敢说这等放肆之言。”
  大愚禅师一顿手中禅杖,沉声接道:“两位想生离此地不难,但必须先把老衲等劈在剑下。”一跃而上,举杖向那蓝衣少女劈了下去。
  他自幼剃度出家,生长方外,青灯黄卷,消磨去了他数十年的岁月,有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的悲痛之事,二僧凶讯,可算是他今生之中,最大的伤痛之事,满腔悲忿中劈出一杖,用足了十成劲力,当真是有如风雷突发,泰山压顶一般。
  那蓝衣少女目睹这等威势,不禁油生寒意,那敢硬接其势,柳腰一扭,倏然后退五步,避开一杖。
  强烈的怒火,深沉的悲痛,激起大愚禅师的杀机,只听他大喝一声,不容那蓝衣少女还手,铁禅杖一招“狂风怒啸”,横里扫出。
  蓝衣少女双肩晃动,又退出八尺,人已退到绝壑边缘。
  大愚禅师双目中神光闪动,双足微一点地,僧袍飘飘,如影随形,铁禅杖一招“八方风雨”,幻出一片杖影,当头罩下,如若那蓝衣少女不肯硬接此招,势必被逼下绝壑,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那蓝衣少女被大愚禅师出手的威势所慑,不敢硬接他击来的杖势,一招退让,先机尽失,被逼的连连后退,背临绝壑。身陷死地,油生拚命之心,长剑斜举,一招“野火烧天”,划出重重剑影,硬拆大愚禅师下击杖势,左手匕首却随着欺进的娇躯,直刺前胸。
  大愚禅师激忿之下,杖势迅猛无比,蓝衣少女宝剑已和禅杖相触,立觉难以抗拒这碎石裂碑的威势。
  她手中兵刃先已吃大亏,纵然内功深厚,也自挡受不起这雷霆万钧的猛击。但她武功奇诡,内功精深,全身劲力已练到收发随意之境,动手之时,被大愚禅师那庄严肃穆,堂堂正正的气度所慑,精神先溃,武功大打折扣,此刻生死交关,心神反而集中起来,当下运起全身功力,随着击来禅杖,横向旁侧一拨,撒手丢剑。
  大愚禅师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把手中兵刃丢去,被那丢剑的巧力一引,一杖击空。但那蓝衣少女全力运剑,左手匕首去势,随着一缓。
  这等打法,乃高手比武时,甚为少见的事,剎那之间,两人都经历了生死一劫。
  蓝衣少女引开杖势,立时反客为主,挥臂反击,匕首一转,疾向大愚右臂上削去,寒光一闪,锋刃已及大愚宽大的袍袖。
  这迅厉的一击,快如电闪,让避和封架全来不及,迫的大愚禅师松开了双手紧握的禅杖,左手一转,五指猛向蓝衣少女紧握匕首的左腕抓去。如果她不肯立时收住横削的匕首,大愚禅师的右小臂,虽可能被她利刃斩断,但她左腕的脉门要穴,亦将被大愚的左手五指扣住。
  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那蓝衣少女似不甘冒玉石俱焚之险,左腕一沉,让开了大愚禅师疾抓的五指。
  但因这一让之势,她手中锋利的匕首,也一击落空,身形一错而开,双方又成了面对面的相持之局。
  在两人身旁数尺之后,放着禅杖、宝剑,但谁也不敢伏身去捡,两人这动手几招相搏,彼此心中都有了数,都知道遇上了生平未见的劲敌,生死将决瞬息剎那之间,任何一方失去了制敌先机,立即将被迫的险象环生。
  各人的兵刃,虽都放在身侧,但却都不敢分心去捡。相持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大愚禅师忽然大喝一声:“女施主小心了。”举手一掌,遥遥击去,一股强猛绝伦的劲道,直向那蓝衣少女撞了过去。
  蓝衣少女早已蓄势戒备,右手一引,一股阴柔的力道随掌而出,接住了大愚禅师强猛绝伦的掌风,娇叱一声,右手猛然向外一翻。
  大愚禅师忽觉抗力一减,身躯不自主的向前一倾,心头微感一震,赶忙收回击出的内劲,但见眼前人影闪动,白光电掣,银花朵朵,当胸袭来。那蓝衣少女用本身内力,引开了大愚禅师的强猛掌力之后,立时挥动手中匕首,欺攻而上。大愚禅师一着失神,全身数处大穴,都被那匕首幻化出的朵朵银花罩住。
  老和尚身陷危境,绝学立出,大喝一声,踢出一脚。
  这正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观音足”,一脚踢出,强猛绝伦。那蓝衣少女冷笑一声,欺攻的身躯,忽然向左面横移两尺,手中匕首却原式不变,指袭前胸。
  那知大愚禅师踢出的一脚,竟预测到她闪让的方向,脚落实地,忽然一旋,如影随形的横扫过去。
  这不过一剎那间的工夫,但闻一声闷哼,鲜血迸射,大愚禅师的左肩,被那蓝衣少女手中匕首,划破一道四五寸长短的血口,深可见骨。
  紧接着一声娇呼,那蓝衣少女的身躯,突然凌空飞起,撞在右面的峭壁之上,她刺中了大愚禅师一刀,但也被大愚禅师踢中了一脚。她为闪避大愚禅师踢来的一脚,使匕首失去准头,如若不然,这一刀立时可把大愚制于死地。
  大愚禅师沉重的刀伤,使他踢出的“观音足”威力大减。
  这一搏之中,两人都受了重伤。
  那蓝衣少女虽然被那山壁撞的几乎晕了过去,但手中匕首,仍然紧紧握着不放。
  她缓缓站起了身子,右手扶着光滑的峭壁,脸色苍白的说道:“老和尚,你的武功,不错啊!这一脚踢的奇奥难测。”
  大愚禅师低头望望肩上的伤势,鲜血已染湿了他整个衣袖,满脸沉重表情,说道:“冥岳的武功,果是不凡,老衲今日领教了,无怪大方师弟,和三十六大护法,尽伤在冥岳之中。”
  忽听大证禅师高宣一声佛号,手横方便铲,大步走了过来,沉声对大愚说道:“师兄请休息一下,小弟领教一下冥岳的武功。”
  那蓝衣少女冷然一笑,道:“好,你上吧!”微闭星目,手扶山壁,惨白的脸色上,毫无惊慌之情。
  大证缓步向前走去,两位禅关中的师长被害,使这方外人动了杀机,强烈的怒火,在他的胸中燃烧。
  他走近那蓝衣少女五尺以内时,她仍然微闭着双目而立。
  大证禅师高举起手中的方便铲,正待击下时,心中突然一动,暗暗忖道:她在重伤之后,难道真的乘人之危,一铲把她击毙不成?此事传言江湖,不但老僧被人耻笑,就是少林的威名,也要大受损失……但她下手刺伤坐关期两位师长,手段是何等的卑劣下贱,对付此等之人,还和她讲的什么信义?
  这两个极端矛盾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阵迷乱冲突,一时不知如何才好,竟然呆在当地,举铲难下。
  忽见那蓝衣少女睁开星目,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动手啊?”
  大证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蓝衣少女突然一阵咯咯娇笑,接道:“你既然不动手,那我就不客气了。”突然一晃双肩,直欺而入,手中匕首一闪,当胸刺到。
  大证禅师万没料到,她竟然说打就打,而且出手辛辣无比。
  他手中方便铲乃长打兵刃,被那蓝衣少女突然欺近身来,反而使展不开,迫的仰身一跃,疾退五尺。耳际间响起那蓝衣少女娇笑之声,道:“你可是想跑么?”如影随形,欺攻而上,手中匕首挥动,左点右刺,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了七招。
  这七招,着着不离大证禅师的前胸要穴。迫的大证手忙脚乱,手中空自握着势沉力猛的方便铲,不但难以发挥威力,在这等近身相搏之中,反而成了他一个拖累。
  两人力搏了十几个回合,大证禅师一直在险象环生之中。
  闭目运息的大愚禅师,经过自行闭穴止血,运气调息了一阵之后,伤疼之苦已止,睁眼望去,见师弟正陷在生死顷刻之间。
  这时,方兆南也正和那红衣少女战至紧要关头,刀光如雪,剑影重重,各出绝学,人影难辨。
  大道禅师送信未归,只有自己乃唯一可解师弟之危的人。
  但对一个妙龄少女,如果自己再出手相助,实有辱少林之誉,但目下形势危殆,大证已尽失先机,蓝衣少女诡异的身法、武功,有如附身之影,不论大证禅师如何闪让,均无法摆脱那不离前胸要害的匕首。
  突听那蓝衣少女娇叱一声,手中匕首左摇右挥,洒出满天寒芒,大证禅师一个闪避不及,前胸被划中一刀,鲜血汨汨而出,剎那间已湿了半边僧袍。
  大愚禅师目睹险情,心知自己如果再不出手相助,三五合内,大证禅师必然要伤亡在那蓝衣少女匕首之下,当下大喝一声,运功劈出一掌。他功力深厚,虽然受伤,但并未伤到内腑,劈出的掌力仍然强猛绝伦。
  那蓝衣少女眼看大证禅师手足已乱,伤敌只不过三五招内之事,强提真气,压制着发作的伤疼,手中匕首,攻的愈见凌厉。忽觉一股暗劲,撞了过来,心神一震,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大愚禅师全力劈出一掌,震动左臂伤口迸裂,鲜血又急涌而出。
  那蓝衣少女退了两步,大证禅师立时缓开手脚,佛门方便铲忽然一紧,铲光大盛,反守为攻。
  那蓝衣少女被大愚一掌震的全身真气浮动,内伤发作,只觉一阵腹疼如绞,再也无法提聚真气,那里还有余力,封接大证禅师那招如开山巨斧般的攻势?
  转瞬间,主客易势,战局大变。大证方便铲施展开来,铲光暴及一丈方圆,日光下月牙闪闪,金风破空。
  蓝衣少女全凭诡奇的身法,闪避凌厉的攻势,但内伤沉重,五合之后,已后力难继,行动愈来愈慢。
  大愚禅师低沉的说道:“师弟不要伤她性命,震飞她手中兵刃,生擒住她。”
  大证满身鲜血,高宣一声佛号道:“放手!”方便铲一招“金刚飞钹”,敲在那蓝衣少女匕首之上。
  那蓝衣少女早已感到筋疲力尽,手中匕首吃大证方便铲一震之下,登时脱手飞去。
  大证借势欺进一步,飞起一脚向那蓝衣少女右膝上踢去。蓝衣少女娇躯一转,横向左面跨去。
  她身法虽然灵活诡奇,但力量已经用尽,内伤又正发作,行动迟缓,右膝关节要穴,虽然让开,但却被大证踢来一脚,踢在右脚上面,身子打了两个旋转,摔倒在地上。
  大证急奔过去,点了她两处穴道,长长吁一口气,忽然向后退了四五步,一跤跌在地上,手中方便铲也脱手落地,击在一块小石上。
  原来,他刀伤极重,血流甚多,人早已觉出不支,但他却凭借着数十年深厚的内功修为,提聚着一口真气,带伤猛攻,待他点了那蓝衣少女穴道之后,不觉松一口气,真气一懈,登时感到全身筋骨酸软,退后数步,一跤跌倒。
  这是一场残酷的搏斗,三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
  大愚禅师虽然眼看师弟受伤甚重,但他正自顾运气止血,无暇过去相助。
  这时,幽寂的山谷中,两个人静静的躺着,大愚却靠在一块大岩石上,运气疗伤止血,只余下了方兆南和那红衣少女还在恶斗。
  太阳由遥远的山峡中,透射过来,刀光、剑影,在日光下幻出千重银泪。
  两人已力斗了近百个回合,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第三十四章 在劫难逃
  方兆南自得那老人传授武功之后,技艺大进,已非昔年可比,他把手中戒刀当作宝剑施用,全走的剑招路子,虽然不很习惯,但仍能抗拒住那红衣少女凌厉的攻势。
  两人动手之初,方兆南就被迫的只有招架之功,但惊而无险,不论那红衣少女施出何等毒辣的剑招绝学,方兆南每每被逼到危急之时,立刻施出一式奇学,把那红衣少女迫退。
  久战之后,心中逐渐领悟那陈姓老人所授武功之妙,同时也觉的那红衣少女的武功,确和陈姓老人,同出一门,有时两人用出同样的武功相搏,彼此都愕然相顾。
  方兆南已了解两人这样打下去,决难打出一个胜败出来,因为两人武功同一路数,只要一用出来,对方立时了然到下面变化。
  论功力、纯熟,红衣少女胜了一筹,但在招术之上,方兆南似是略占优势,尤以那招“巧夺造化”,只一出手,立时把强敌迫退,可惜他只熟记那招旷世绝学的起手两个变化。
  方兆南心中很明白,只要自己能多记熟两个变化,立时可以把那红衣少女伤在刀下,或迫使她弃去手中宝剑,束手就缚。
  他用尽了心思去想,就是想不出来下面的奇招,反因分心过多,迭遇险招,那红衣少女的剑锋,两次由他前胸掠过,划破了胸前衣服。
  激斗之中,那红衣少女突然喝了一声:“住手!”宝剑挥扫,疾攻两招,向后跃退三尺。
  方兆南封开三剑,横刀而立,冷冷问道:“什么事?”
  红衣少女星目流转,扫了侧卧在地上的师姐一眼,道:“你刀法和剑法,一般一样……”
  方兆南冷然接道:“就是这句话么?”欺身而进,一刀“颠倒阴阳”猛劈过去。
  红衣少女剑化“横渡鹊桥”,封住刀势,说道:“你这刀法,从那里学来的?”
  方兆南道:“天下武功,万宗同源,偶有相同之处,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呼呼两刀,纵劈横斩。
  红衣少女横移娇躯,宝剑洒出一片银芒,金铁交击声中,封开了方兆南戒刀,道:“可是我那绛雪师妹,传授于你的么?”
  方兆南道:“你不要含血喷人!”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道:“反正她已葬身火窟,你就承认了,也不用着急。”
  方兆南突然一阵感伤,泛上心头,梅绛雪那冷艳的倩影,顿时展现脑际,黯然一叹道:“她果真死了么?”
  红衣少女笑道:“火岩溶液,可化钢铁,她纵是金打银铸,也早已被化得尸骨无存了。”
  方兆南仰脸望天,想着数月来经历之事,只觉如历了千难万劫,似梦似幻。周蕙瑛断魂抱犊岗,陈玄霜生死不明,凶讯再传,梅绛雪又葬身在火窟之中,情恨幽幽,回忆断肠,不禁流下来两行泪水……
  正自忖思之间,突见眼前剑光闪动,那红衣少女突然一剑刺到。
  这一剑来的十分意外,方兆南虽想横刀封架,情势上已来不及,迫的倒跃而退,让避三尺。
  那红衣少女一剑得手,抢去先机,立时展开快攻,玉腕挥动,剎那间攻出五剑,这五剑一气呵成,迅快绝伦。方兆南被那急如江河奔泻的剑影,迫的手忙脚乱,红衣少女辣手频施,娇喝声中一剑扫伤了方兆南的右手。
  方兆南只觉一阵剧痛,松手丢了戒刀,情急之下,挥掌反击,一招“佛法无边”,横扫过去。
  这一招旷绝千古的奇奥之学,变化神奇莫测,那红衣少女眼看掌势击来,但却无法让避,一剑封空,右肩完全暴露在方兆南掌势笼罩之下,匆忙中急急一侧娇躯,横里退开一尺。
  方兆南那还容她逃出手下,左掌一推,击在那红衣少女右肩之上,当堂把她震退两步,飞起一脚,紧接踢出。
  红衣少女一条右臂,被方兆南掌力震麻,宝剑几乎脱手,心中甚是惊骇,只觉他劈来一掌,乃生平仅见之学,略一失神,右胯之上,又被踢中一脚,身不由主的凌空而起,向后飞去。
  在她身后丈余左右之处,就是那百丈绝壑,这一凌空倒飞,直向那绝谷之中摔去。
  方兆南伏身捡起那戒刀,纵身一跃直追过去。他知道以那红衣少女的武功,决不会跌入那百丈绝谷之中,但如在她身陷危境之中,制服她的机会,将大为增强。
  这念头在他脑际一闪而过,迅快捡起戒刀,急追而上。
  那红衣少女右胯受伤甚重,一条腿整个的麻木起来,但她功力深厚,身躯被方兆南踢飞之时,已运气逼入右臂,活了右臂的穴脉。
  就这一剎那,她的身子已直向那绝壑之中摔去,方兆南也迫到了绝壑边缘,眼看她跌入深谷之中,倒是甚感意外。
  正感叹间,突见那红衣少女向下疾沉的娇躯,忽然一挺,右手宝剑一探,平放在绝壑边缘的石地上,借势一弹,身躯重又飞起了六七尺高,身化飞鸟投林,平向岸上飞来。方兆南大喝一声,急纵而起,天马行空般,横跃过来。
  那红衣少女身子还未落实地,方兆南已自迫到,一招“平沙落雁”横削过去,刀光闪闪,带起一缕金风。
  耳际间响起了那红衣少女娇脆的声音,道:“你当真要我命么?”
  方兆南听的微微一怔,手中戒刀略缓,分厘之差,那红衣少女缓开手脚,一剑封开了方兆南的戒刀,反手急攻两剑,把方兆南逼退一步,身落实地,笑道:“你的武功长进了不少啊!”
  方兆南眼看她落足实地,心知制服她的机会已失,势必还得一场恶战,当下冷冷说道:“今天你们再想生脱此地,哼!只怕机会甚渺。”
  红衣少女抬头望望那蓝衣少女横卧之地,微微一笑,说道:“两个老和尚,所受之伤,不会比我的大师姐轻,那一个能够先行醒来,运功毙敌,那一个才能算胜,眼下都还在相持挣扎之中,判论生死,只怕言之过早了。”
  方兆南暗道:这话倒是不错,一流高手相搏,常有两败俱伤之局。不自觉的回头望去。
  忽闻衣袂飘动之声,慌忙转过头来。但见眼前银芒闪动,寒风袭面,慌忙一缩项颈,向后退去。一阵冷气,掠顶而过,削去他一片包头青巾。
  原来他一回头时,那红衣少女突然挥剑削来,她生性诡辣、阴险,也不讲什么武林规矩,目睹方兆南武功较昔日动手时,长进甚多,不但已无取胜之望,且有落败可能,立时心生诡计,骗得方兆南一回头,突然发难。
  这一剑本可把方兆南置于死地,那知她右腿麻木未复,行动不便,有欠灵活,刚一发动,方兆南已有惊觉,缩颈倒跃而退,惊险万分的避开了一剑。
  方兆南惊魂略定,冷冷喝道:“冥岳中人,当真是毫无人气,诡计阴谋,无所不用其极!”
  红衣少女毫无愧色的笑道:“动手相搏,武功、智计并较,给你点教训,你也好长点见识。”
  方兆南怒道:“这也算得智计,也亏你说得出口。”一招“冰河冻开”,猛劈了过去。
  红衣少女自知右腿麻木未复,进退闪跃,甚是不便,当下凝立着不动,挥剑一架,挡开了方兆南的戒刀。
  刀剑相触,响起了一片金铁相击之声。
  两人重新动手,彼此心中都已有数,谁也不敢稍存轻敌之念,方兆南挥刀抢攻,那红衣少女却改采守势,静站不动,挥剑接架。她怕自己一动,被方兆南看出她右腿伤的甚重,攻势更加猛烈。
  这一来,全成了硬打硬接的局面,幽寂的山谷之中,响起了一片叮叮咚咚之声,绕耳不绝,方兆南一口气攻了二十余刀,见她一直静站不动,不禁动了怀疑,陡然收刀不攻。
  那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攻了?”
  方兆南冷笑道:“你为什么站着不动?哼!我不信你只是想以硬拚硬打的,想和我分出胜败……”
  红衣少女接道:“你手腕上伤势不轻,流血已经不少,咱们再打上十个回合,你就难再支撑下去。”
  方兆南放声大笑道:“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左手忽然平胸举起,接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突然欺身而上,挥手拍出。
  那红衣少女见他举手发掌的姿态,和刚才一般,心中大惊,明知他这一掌攻来,自己无法防守,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宝剑倏然划出一圈银虹。
  方兆南已知这招掌法妙用无穷,心中毫无所惧,默诵心法,直劈的掌势,突然变成横拍。
  原来这招“佛法无边”,名虽一招,实则蕴含着极多的变化,习练纯熟后能够以变制变,抢敌机先,因掌势拍出之时,并无一定的变化路数,全要看敌人防守反击的变化,因时制宜,这正是上乘武学中,以巧制巧法则。那掌势中含蕴的天、地、人三才变化,包罗了横斩、直劈、斜击、截打,诸种窍诀,掌势一经出手,就占尽了制敌的先机。
  方兆南由直劈忽然变成横斩手法,只是由那红衣少女防护剑势,带动的变化,毫不思索的应时而变,但却大出了那红衣少女的意料之外,只觉手腕一麻,宝剑脱手落地,方兆南随手一抄,五指已扣在她右腕脉门之上。
  他掌势乘隙攻入那红衣少女护身剑影之中,击落她手中兵刃,扣住了她右腕脉门,一气呵成,轻松无比,有如信手拈来,心中并无若何感觉,事实上也来不及用心去想,但当他扣拿住那红衣少女手腕之后,心中大生惊奇,暗暗忖道:我的武功,当真这样高了不成?怎么挥手之间,就把这冥岳中一流高手生生制服,唉!早知这一招“佛法无边”有着如此妙用,实在用不着和她力拚了这样长的时间。
  他只管默想此事,忘记了运加功力,迫使对方行血返攻内腑,消失抗拒之能。
  那红衣少女虽觉他这一掌攻势玄奇,不易防御,但却没有料到会被他击落兵刃,拿住脉穴,也不禁为之一怔,心中暗暗叹道:完了。那知方兆南拿着自己脉穴之后,竟然呆呆的站着不动,不知道想的什么心事,不觉心中一动,暗运功力,左手闪电而出,横里一抄,抓住方兆南的右腕。
  待方兆南霍然惊觉时,右腕脉门,已被红衣少女紧紧扣住,手中戒刀,也脱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运加内力,同时感到右腕一麻,行血被逼的返向内腑攻去。这是个僵持的死结,方兆南一时的大意,由大胜之局,变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两人同时觉着半身一阵酸麻,劲力忽然消失,扣制对方手腕脉穴的五指,难再用力。
  红衣少女大危已解,娇笑说道:“看来今日之局,咱们要作同命鸳鸯了,你不肯放开我被扣脉穴,但却也无法挣脱我扣拿你的右腕。”
  方兆南冷冷说道:“什么同命鸳鸯不鸳鸯的,哼!一点不知羞耻。”
  红衣少女格格一笑道:“一男一女,彼此牵腕而死,别人眼中看来,只当我们相携殉情,岂不是一对同命鸳鸯?”
  方兆南暗暗想道:这话倒是不错,眼下谁也不敢稍存大意,只要稍一失神,立时将满盘皆输,这局面僵持下去,大有两败俱伤的可能。
  只听那红衣少女娇笑之声,回荡在耳际,道:“你可要听听我那三师妹死去的经过么?”
  方兆南冷冷说道:“不必说了,在下对姑娘戒心甚深,任你……”
  忽见那红衣少女脸色一变,猛然一带方兆南的身子,左腿一抬,用膝盖直向方兆南小腹之上撞去。
  方兆南已知她诡计多端,早已暗中戒备,顺势一推,横向一侧闪去。
  两人手腕彼此相拿,全身劲力大半难以用出,红衣少女一招落空,全身向后倒去,方兆南身子横让,马步移动,重心不稳,吃她一带,一齐摔倒在地上,一阵翻滚,到了悬崖边缘。
  方兆南左脚登住悬崖旁边一块山石,稳住身子,回目一瞧,但见那绝壑深不见底,摔下去,实非粉身碎骨不可。
  但那红衣少女已生了同归于尽之心,全力向前面绝壑移动。
  这时,双方都用出全力,紧握对方脉穴,成了个相持不下之局。
  忽然间,传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方施主请再坚持片刻。”
  声音入耳,方兆南立时辨出是大愚禅师的声音。这红衣少女突然发难,想必是看到了大愚禅师醒来,怕他赶来驰援,才想出同归于尽的办法,从万死中谋求一线生机。
  红衣少女忽然猛一抬头,两片樱唇,疾向方兆南脸上撞去。
  方兆南不自觉微一侧头,那红衣少女却借势用力一推。
  但闻一阵隆隆大震,方兆南藉以支持身体的山石,滚入了悬崖之中,两人的身躯又向前移动了数尺。
  方兆南无法回头张望,双脚向后一蹬,希望再找到一块山石,但觉双脚一齐登空,膝盖以下,已离实地,心知下半身,已伸入绝壑,只要那红衣少女再略一加力,两人都将同时跌入深谷,心中暗道:这一场搏斗,九成已成了同归于尽的结果。
  目光转动,忽然发觉那红衣少女右腕上,有一块扣子大小的紫记,不觉啊了一声。
  那红衣少女冷然一笑,道:“你叫什么,可是怕死了?”
  方兆南道:“你可是姓云么?”
  那红衣少女听他忽然问起自己姓氏,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身后两尺之处,就是绝壑,那老和尚纵然及时赶来,只怕也无法救你。”
  方兆南怒道:“摔下悬崖,未必就一定会死,何况粉身碎骨,也不是我一个……”
  他微微一顿,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可是云梦莲么?”
  那红衣少女瞪得又圆又大的星目,突然眨动几下,凝神而思,似是这名字对她十分陌生,但又似隐隐相识。
  她沉忖了一阵,突然娇声笑道:“你可是叫方兆南么?”突然向前一推,方兆南的身子,又向那绝壑中移动了半尺。
  这时,方兆南双膝以下,完全悬入绝谷,双手又和那红衣少女扣拿,无法攀抓山石借力,只要那红衣少女再稍一加力,方兆南势非将沉入悬崖之中不可。
  那红衣少女不知是早已有恃无恐呢,还是当真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挣扎着抬起头,笑道:“这绝谷之中,怪石嶙峋,摔将下去,就是铁打铜铸的人,也难以再活。”忽然一张樱口,咬在方兆南握住她脉穴的手腕。
  这一下倒是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但觉手腕一阵剧疼,鲜血急涌而出。
  方兆南本能的一松五指,那红衣少女顺势挣脱了方兆南紧扣的脉穴,挥手一掌推了出去。
  他五指松开,已知难逃摔入绝壑的厄运,心想由她劈入绝壑,倒不如自己跳下的好,当下一沉真气,猛向绝谷之中坠去。
  这不过一剎那间,红衣少女一掌击空,忽然觉着自己的身子,也向绝壑之中沉去,赶忙松开方兆南的右腕脉穴。
  方兆南脉穴虽然脱开,但人却沉没于绝壑之中。
  那红衣少女忽然一跃而起,探头向下看时,方兆南已沉下了数十丈去,不禁微微一笑,高声说道:“三妹夫,恕我不送葬啦……”
  忽听一个苍老而又微带忿怒的声音,道:“冥岳中人,当真是个个不带一点人气,老衲也不能和你们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就在声音刚刚传入耳际时,那红衣少女突然觉着一只手掌,按住了背后“命门穴”上。
  她站在悬崖边缘,只要那身后之掌微一加力,立时可以把她推入绝壑之中,此刻唯一的生机,是保持镇静,使对方延缓下手的机会,再设法从死中求生。
  她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连头也不回一下。
  但闻那苍老低沉的声音,重又起自身后,道:“老衲生平之中从未暗中算计过人,甚至我很少和人动手,但此刻却不能饶恕你了。我本该运集内劲震断你的心脉,使你立时喷血而死,但我佛慈悲,叫老衲难下这等辣手,我把你推下这绝壑,生死由你去吧……”
  忽然间,传过来一声高昂的佛号,道:“那可是大愚师兄么?快些停手。”
  这声音异常熟悉,但却使大愚禅师为之震骇。
  身后响起了步履之声,那熟悉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大愚师兄,快放开手,向后退回三步。”声音已不似刚才平和,显然有了怒意。
  大愚禅师挣扎着回头望了一眼,立时松开了抵在那红衣少女“命门”要穴的右手,迅快的向后退了三步。
  因他回头一瞥,看清了来人,正是失落冥岳,生死不明的大方师弟。
  那红衣少女在大愚禅师掌势离开之时,突然一个转身,回过头来,目光一扫大方禅师,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静站不动。
  大愚目睹掌门师弟未死,也不知是惊是喜,呆呆站了半晌,才合掌说道:“师弟逃回寺来,主持大局有人,小兄已受重伤……”忽然一跤跌倒在地上。
  他和蓝衣少女相搏,受伤甚重,尚未调息复元,为救大证,不顾自身安危,全力发出一掌,虽然救了大证,重创了那蓝衣少女,但自身那点提聚疗伤的一口真元之气,登时散去,剑伤处血管又复迸裂,出血甚多,全凭数十年修为的功力,支持着身体,没有晕迷过去,如他能立时静心疗息,排除胸中杂念,未始不可使真气复聚,但他因心悬大证和方兆南的安危,不能安心疗养,眼看方兆南又陷于危境,竟又不计重伤,赶来相援。
  大方禅师的及时出现,使他心神为之一宽,赖以支持他重伤之躯的精神力量,突然消散,当堂晕倒地上。
  大方禅师只冷冷的扫视了大愚一眼,缓步走向红衣少女身前,说道:“我已拦阻了少林寺后援之人,不准他们进入此谷,但姑娘留在此地,也非长久之策,暂请退隐一处隐密所在,三日之内,我定将少林寺全部解体。”
  那红衣少女环视了四外一眼,说道:“这片绝地之内,除了入口之外,别无可通之路,我师姐又身受重伤,你要我们到那里去走?”
  大方禅师轻轻一皱眉头,道:“她的伤势重么?”
  红衣少女道:“人已晕倒不醒,当然伤势不轻!”
  大方道:“咱们过去瞧瞧,我身怀灵丹,或能疗治她的伤势。”
  红衣少女飞起一脚,踢了大愚禅师晕穴,当先走了过去。
  大方禅师紧随身后,将要走到那蓝衣少女身侧之时,突然抢先一步,蹲下身子,抱起那蓝衣少女的身子。
  低头看去,只见她星目紧闭,脸色苍白,回目对那红衣少女说道:“大小姐受伤很重,不过不要紧,她是被我们少林寺门中大力金刚掌,震伤了内腑,只要服下两粒丹药,伤势就可以稳住,再养息数日,就可以复元了。”
  忽见那倒卧在地上的大证禅师,挺身而起,说道:“大方师兄,你几时回来……”
  大方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大证禅师,双手撑地,满脸现出惊喜之色,接道:“我佛相佑,掌门师兄归来……”突然发觉那红衣少女,在师兄身侧,立时急急说道:“师兄小心,你身后……”
  那红衣少女冷冷接道:“这人神志已复,留下他终是祸害,不如早把他杀死的好。”举步一跨,人已到了大证禅师的身侧,玉腕挥扫,乒乒乓乓先打了大证两个耳光。
  大证禅师重伤初醒,骤见师兄,心中惊喜交集,神智尚未全复,这红衣少女两个耳光,虽把他打的满口鲜血直流,但却使他迷迷糊糊的神志,陡然清醒过来,一跃,探手抓兵刃。
  红衣少女疾飞一脚,猛向肘间“曲池穴”上踢去。
  大证陡然一个大翻身,避开踢来一脚,人已滚出七八尺之外,右脚顺势一勾,方便铲已到手中,身躯还未站起,呼的一铲“风吹落叶”,疾扫过来,铲光闪闪,把那红衣少女攻势挡住。
  她目睹大师姐重伤之情,已不敢再存轻视少林武功之心,手中没有兵刃,不敢轻进。
  大证禅师一铲抡出,人已借势而起,目光投注在大方禅师身上,满脸迷惘之色。
  大方缓缓放下怀抱中的蓝衣少女,站了起来,沉声喝道:“大证,你过来。”
  大证呆了一呆,静站不动。
  大方禅师满脸庄肃之色,道:“你可认识我是谁么?”
  大证道:“小弟识得师兄乃掌门之人。”
  大方厉声喝道:“不听掌门令谕,该当何罪,快放下手中兵刃过来。”
  大证禅师略一沉吟,丢了手中的方便铲,缓步走了过来。他似是已知道自己的命运,举步落足之间,如负重千斤,庄肃的脸色上,满布青筋,目蕴泪光,濡濡欲滴。
  那红衣少女横向旁侧,闪开了两步,让开去路。
  大证走到大方身前,合掌当胸,闭上双目,说道:“掌门师兄有何吩咐?”
  大方禅师眉宇间忽现杀机,缓缓举起了右手。
  目光触处,只见大证顶门间的汗水,滚滚而下,显然他并没有完全闭上眼睛,大方的一举一动,他仍然可以见到。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虽是修为有素的一代高僧,面临死亡时,也不禁神情激动,汗出如雨。
  大方禅师忽生不忍之心,那高举的右掌,迟迟不忍下落。
  正当他掌势犹豫难落之际,忽听大证禅师闷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躯,突然飞起,摔入那万丈绝壑之中。
  耳际间,响起了那红衣少女娇笑之声,道:“我看你举掌不落,犹豫难决,干脆替你杀了算啦!”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杀的好,不知怎的,我竟动了故旧之情。”蹲下身去,扶起那蓝衣少女,急急从怀中摸出两粒丹药,打开她紧闭的牙关,投入她口中,接道:“二姑娘请推活她全身脉穴,半个时辰之内,她就可清醒过来,委曲两位就在这山谷之内,找处隐密地方,养息一天,待天夜时分,老衲当亲自接两位离此绝地,免使他们对我生疑,我要先走一步了。”
  红衣少女略一沉思,道:“好吧!今夜三更时分,记着来接我们。”
  大方禅师合掌一礼,走过去扛起大愚禅师,放开脚程,急急奔去。
  且说方兆南跌入绝壑之后,神志并未晕迷,一面提聚真气,一面挥手四面乱抓,但那山壁光滑陡峭,寸草未生,抓了甚久,竟然没抓到可以借力的东西。心中暗自道:完了,这绝壑深不见底,再好的轻身功夫,也无法保得性命。
  但觉那跌落之势,愈来愈快,两耳间风声呼呼,身子距石壁也愈来愈远,他仅有一线的生机,也为之断绝,只好一闭双目,束手待毙。
  这一瞬间,他脑际中同时涌现出三个美丽的倩影,天真娇稚的周蕙瑛,热情如火的陈玄霜,冷若冰霜的梅绛雪……
  忽然觉着下沉之势一缓,似是有一股极强的暗劲,把自己迅快跌落的身躯一挡,来不及探首下视,身子已着实地。不是坚如钢铁的嶙峋怪石,竟像是跌落异常柔软的榻上。
  他举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意识到绝处逢生。睁眼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苍然,满身血渍的老人,高举着双手,接住了他的身子。
  那老人沉重慈和的声音响自耳际,道:“孩子,你遇救了,没有人能逃过已定天数,大师兄的遗言,果然灵验了……”接着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方兆南略一定神,纵身而下,离开了那老人的双掌。
  转眼望去,只见那老人身边不远处横卧着一个秃顶黑髯的人,他身上一件葛衣短袍,已被鲜血湿透,右肋处有一道二寸左右的伤口。方兆南一瞥之间,已看出那是足以制命的一击。
  他仰脸长长吸一口气,镇定一下惊慌的心神,目光由两人身上缓缓扫过。那须发苍然的老人,虽然满身血渍,但精神似是很好,那秃顶黑髯老人,却已似奄奄待毙,静静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这两人的形状,都极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那白发白须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已经记不起我们了……”
  方兆南心中一动,接道:“两位老前辈,可是少林寺中的长老么?”
  那须发苍苍的老人,淡然一笑道:“小施主……”
  突听一声呼然大震,血肉横飞,溅了方兆南满身血迹。
  那老人目光一扫,黯然叹道:“大证师侄?”
  方兆南凝目看去,只见那人整个的身躯,都摔的血肉模糊,但从衣着和形态上望去,仍可辨出是大证禅师。不过这白须老人,久坐禅关,数十年不和弟子相晤,只昨夜匆匆一见,能在一眼辨出是大证禅师,实使人感到意外。
  那老人似是已看透方兆南心中的怀疑,淡淡一笑,道:“少年人不必多虑,老衲在他身未撞地之前,已然看到,只可叹老衲身有剑伤,行动不便,无法赶去相救,致令他摔个粉身碎骨。”
  方兆南突然长拜那老人身前道:“晚辈如非老前辈相救,也早已尸骨无存了。”
  那老人两目圆睁,凝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一阵,道:“机诈中不失人性本色,毒辣中仍存有仁厚之心,具此性格之人,方足和当今江湖上那些魅魑魍魉们一较雄长。”
  方兆南听得似懂非懂,但又不便出言相询,大拜三拜,站起身子。
  就这一剎工夫,那老人已闭目入定。方兆南心中本有甚多话说,但见那老人双目紧闭,神色肃然,心中忖道:想他身受重伤,正需要运气疗息,我且不可惊扰了他。缓步走到丈外一处大岩石旁,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人迹罕到的绝壑,因久年不见阳光,满生绿苔,不知从何处,流来一道泉水,散乱的由山石旁边流过,淙淙水声,更增加了这深谷肃然的气氛。
  目光转处,忽然发现那泉水中一片片殷红之色,这时忽然想到不远处,还放着大证和尚的尸体。
  他轻轻叹息一声,暗道:同时由悬崖上摔了下来,但却有幸与不幸,我仍然好好的活着,但那可怜的和尚,却摔的尸骨碎裂,生死之间,就这样毫厘之差,我应该去把他的尸体埋起来。心念一转,缓步走到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
  他身上寸铁未带,只好用双手捡移山石,足足耗去半个时辰工夫,才挖了一个勉强可容一人的石坑,埋好了大证的尸体,又想到那身受重伤,奄奄待毙秃顶黑髯老人,不知他是否已经断气,转身向那老人走去,只见他身上的伤口,仍然断断续续的向外流着鲜血,胸腹也仍然微微颤动,气息仍存,并未死去。
  方兆南伏下身去,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在泉水中洗了洗,准备擦去那老人身上的血迹。
  只听那老人沉重的声音,响绕耳际,道:“孩子不要动他,他死不了,不过剑伤深及内腑,他强运功力,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时间也难以醒来。”
  方兆南回头望去,那老人双目依然紧闭,在这等凄惨的情景之下,他仍能闭目调息,毫无慌乱之象,非有极深的定力,决难办到。
  只见那老人口齿启动,沉重的语声又传了过来,道:“老衲也受了极重的剑伤,背受三剑,剑剑深及筋骨,甚须要一阵静静的养息,六个时辰之后,老衲方可随便说话……”余意未尽,但声音却倏然而断。
  方兆南仰头望去,估计天色,不过卯末光景,六个时辰后,天已近夜,何不借这一段时光,自己也打坐调息一下。心念一转,盘膝而坐,排除胸中杂念,运气行功,片刻之间,真气散行四肢,缓行于百脉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方兆南突然为一种沉重的呼吸之声惊醒,轻启双目望去,只见一个满身黑毛,似猿似人之物,露着一口森森白牙,站在那秃顶老人的身旁,双目望着那老人的伤口,缓缓伏下身去,似是要从那老人伤口之中,吸取他身上之血,不禁大吃一骇,探手摸了一块山石,握在手中。
  转脸望去,只见那须发苍然的老人,正自行功到紧要之处,头顶之上,热气蒸腾,须发微颤,似是并未发觉这似人似猿的怪物。
  他脑际迅快的一转,暗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熊了,看这等威猛的样子,定然力大无穷,我手无兵刃和它相搏,实无把握胜它。
  忖思之间,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已将和那秃顶老人的伤口相接。在这紧迫的形势,使方兆南无暇再多考虑,右腕一扬,手中的山石陡然飞出。
  这一击用了他全身的力气,山石刮带起一片啸风之声。
  那黑熊虽然形容可怖,力大无穷,但行动却极迟缓,吃方兆南飞来一石,击中鼻梁之上,疼的一声怒吼,向后退了两步。
  方兆南一击得手,左右双手顺势又抓起两块山石,大喝一声,振腕打出。
  这次那黑熊已有了防备,巨掌一挥,把一块山石挡住,另一个山石,却击中了那黑熊大腹。
  但闻咚的一声,如击败革之上,那块击在黑熊腹上的山石,竟被弹了回来。
  方兆南见黑熊皮肉坚厚,山石击中,竟未能伤它分毫,不由怔了一怔,纵身直掠过去,一招“飞钹撞钟”,当胸击去。
  黑熊身体笨重,闪避甚慢,方兆南拳势击个正着。
  但见它笨重的身躯,摇了一摇,大吼一声,伸出两只巨掌,抓了过来。它皮厚肉粗,中了一拳二石,竟然毫不碍事。
  方兆南身子一侧,避开了黑熊搜拿之势,心中暗暗忖道:此物皮肉如此坚硬,我手中又无兵刃,只怕难以伤它。
  忖思之间,那黑熊已摇摇摆摆的冲了过来。方兆南飞起一脚“魁星踢斗”正中那黑熊大腹之上,有如踢在皮鼓之上一般,咚的一声,被弹了回来。
  方兆南聪明过人,几掌几拳打过,已知此物皮厚肉坚,要想伤它,决非易事,立时改用游斗之法,不再全力出手,以保持耐战之力,故意逗它转来转去,看准机会,就给他一拳,或是捡块山石投去。
  这么一来,那黑熊果然被他逗的晕头转向,空自怒吼。方兆南却是神态轻松,把各种拳掌身法,齐齐施展出来,把那黑熊当成了练习拳掌的对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熊似被方兆南逗的疯狂起来,怒吼一声,挥臂横扫而出。但听一阵山石碎裂之声,石硝横飞,几根突立的嶙峋怪石,竟然被它生生击断。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此物已中了我不少拳脚,竟然若无其事,而且力量如此强大,皮肉又如此坚硬,只要被它击中一下,也是当受不起,怎生想个法儿,早些把它制服才好?
  正感为难之际,忽见那黑熊,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向那秃顶老人奔去。
  原来此物头脑愚笨,行动迟缓,但却天生神力惊人,被方兆南逗了半天,一股怒气,无法发泄,正自暴怒如狂时,忽然看到那横卧的老人,立时奔了过去。
  方兆南看它竟向那秃顶老人扑去,心头大为震骇,暗道:它那双掌神力,碎石裂碑,那老人重伤之后,如何还能受它一击,势必被生生撕裂不可,我如冒险抢救,势必要和那黑熊近身相搏,能否救得那老人,还很难说,但自身先陷危境。
  就在他心念转动当儿,那黑熊已奔近那秃顶老人身前。时机已到危急一发之间,方兆南已无法再想下去,大喝一声,跃起直扑过去,一招“五丁劈山”用尽了生平之力,一掌击在那黑熊后背之上。
  这一掌有如铁锤击岩而下,那黑熊高大的身躯,被震的向前一倾,大吼一声,回过身来,巨大双臂一张,猛向方兆南抱来,盆口大张,白牙森森。
  方兆南一掌击中黑熊后背,手腕被震的一麻,眼看转身抓来,立时疾快的向前欺进一步,欺入黑熊怀中,用头顶住那黑熊下颚,双手拿住它双肘关节,十指齐齐加力。
  他此时功力,已甚深厚,双手又拿的那黑熊关节要害,黑熊的双手利爪,顿时失了作用,但他一身劲力并未消失,大吼一声,把方兆南推的向后退了三步。
  这是个异常险恶的局面,只要方兆南扣拿那黑熊肘间关节的五指一松,立时将伤在那黑熊巨掌利爪之下,或是顶在那黑熊下颚头顶一错,也将伤在那黑熊巨口利牙之下。
  只听那黑熊重重的急喘之声,不绝于耳。方兆南被推的直向后退,心中暗暗忖道:我得把它引得离那人再远些,再设法摆脱这惊险的局势。忽然觉着心神一震,双手几乎松开,赶忙定定心神,暗加双手劲力。
  原来他被黑熊推的撞在山壁之上,震的内腑一阵浮动。
  他定定神后,暗暗叹息一声:完了,如若它把我逼在石壁上,就这样相持下去,我决难撑得过它,后无退路,势非伤在它手中不可,目下唯一的生机,就是设法引诱它转方向,让自己离开石壁。
  那知人熊觉着方兆南不再后退时,立时全身加力,向前推去,人熊胸腹相触,压力逐渐增强。方兆南后背、手肘,都已被那黑熊逼的贴在了石壁之上。
  方兆南忙运真气相抗,人与熊互较力量,初时,还可抗拒,但这等生死相拚,全凭天赋、武功,巧劲却已失去了作用,时间一久,更觉不敌,只感到压力渐强,全身都被那黑熊逼的贴到了石壁上面。
  但这等生死交关之下,方兆南虽然已感不支,但仍然拚尽最后真气相抗。
第三十五章 绝技初传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身上压力突减,长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左顾右盼了一阵,忽的向地上栽去。
  原来他已用尽了全身所有气力,凭借一种求生本能,迸发的精神力量,支持着身体,和那巨熊相拒,当他睁眼看时,已不见那巨熊,那支持他身躯的精神力量,突然消失,晕倒在地上。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入夜,身子仰卧在石地上,旁侧燃烧着一堆火光,肉香扑鼻,引得馋涎欲滴,挺身坐起,伸手向火堆旁边一块散着香气的肉上抓去。这时,他只觉饥肠难耐,也不顾细察此肉来历,大口吃了起来。
  咽了三四口后,饥火稍减,神智也清醒了甚多,才觉手中之物,从未食过,和一般动物之肉,大不相同,借着火光,仔细看去,只见一块形如豆腐之物,中间挟着甚多紫红色的斑点,不知是何物作成,且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扑入鼻中。
  瞧了瞧手中之物,扬起手来,准备把它投入火中。忽听一侧暗影中传过来一个苍老清劲的声音,道:“孩子,不要丢掉,快把它吃下去,那是老衲亲手为你采取那巨熊身上胆掌精华,为你调制的食用之物,大山绝壑之中缺少调味之物,食用起来,也许甚感难吃,只怕还有一种淡淡的腥味,但食用之后,对你身体,却是大有补益。”
  只听他长长叹一声,又道:“你已经熟睡了二十四个时辰,老衲借你熟睡的机会,已替你打通了身上几处穴脉,前窍后关,都已开通,唉!老衲数十年未伤过一只虫蚁,但却为你破了杀戒,生剥活熊。快些把手中食用之物吃完,老衲还有要事和你相商。”
  这声音清劲如闻天籁,方兆南一听之下,立时辨认出是那白发老僧的声音。
  他微微沉吟一阵,闭上双目,一口气把手中的那块微带腥味之物吃完,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
  那清劲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孩子,这是一个天然的绝壁突岩,你到里面来吧!老衲有几句话,要和你商量。”
  方兆南道:“老前辈有何指教,只管吩咐就是,这商量二字,晚辈如何能当受得起?”站起来,缓步向里面走去。
  这座天然突岩,异常广阔,深入了两丈多远,才到了尽处。
  只见那紧靠山壁之处,盘膝坐着那白须白发的老人,那秃顶老人,似已由垂死边缘中,争回了性命,斜斜依在石壁上,闭目养息。
  方兆南自觉精神已经好转甚多,腹中饥饿,也已消去,当下曲膝拜倒地上,道:“多谢老前辈两番救命之恩。”
  那老人一挥手,道:“你和佛门无缘,不用拜我,有话坐起来说吧!”
  方兆南道:“晚辈……”
  那老人固执的摇摇头,道:“佛门之中,只有师徒之分,对外人不论齿长年高,你坐着说吧!何况老衲和你相谈之事,乃是天下武林大局,已超出我佛法戒条之外。”
  方兆南暗道:他久坐禅关,对浮生人事,大千世界,早有独卓之见,和这等高人相论天下武林大势,倒不可太拘泥于俗凡礼数。当下微微一笑,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老前辈有何教言,但请赐示。”
  那老人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和你谈佛论道,记着是和你商讨一件事情,也许老衲尚没有你知道的清楚,是即为是,不是亦当说明。”
  方兆南道:“晚辈出道时日不久,所知有限,但有所知,自当尽言。”
  那老人缓缓点头说道:“你年纪不大,但一身艺业,却是不凡,可惜扎基不稳,学走旁门,奇功虽足惊世,但究非上乘武功,你觉着老衲这几句话,对是不对?”
  方兆南心中一凛,暗道:他从未见过我和人动手,不知何以知我武功。当下正容说道:“晚辈确有一番奇遇,短短数日工夫,学了甚多武功,是否旁门之学,晚辈不敢妄自论断,但已觉到所学武功,似是以诡奇取势。”
  那老人微微一笑,隐隐似有嘉许之意,手捻白须,沉吟了一阵,道:“武学一道,渊远流长,一时之间,也说它不尽,大致说来,可分正宗、偏激两大主源,正宗以扎基渐进,学成甚慢,但功力愈进,则成就愈大,以养身立命为主,是谓大乘。”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所谓偏激武学,则走的奇诡路子,以讲求克敌制势为主,纵有保身养命之术,也一样流入左道,例如采补阴阳,借人助我,不过这等武学,有一个好处……”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什么好处?”
  那白须老人低声赞道:“问的好,问的好。”
  方兆南奇道:“怎么,晚辈可有什么失言的地方,尚望老前辈不吝赐正。”
  那老人淡然一笑道:“你如是本门弟子,或是生性忠厚之人,纵然他心中急欲要听下文,也不敢向老衲追问。”
  方兆南道:“在老前辈眼中看晚辈,是一个浮夸不实的人么?”
  白须老人道:“论你骨格,确是上选之才,但机智有余,忠厚不足,所幸尚能保有正侠之心,灵性不昧。”
  方兆南道:“老前辈字字金玉,针针见血,晚辈听来,更有不少亲切之感。”
  白须老人突然拂须笑道:“就目下江湖而论,倒是极需要你这样一个放得开手,以机变应付机变的人才,出主大局,大刀阔斧,以杀制杀,才能把数百年来集聚的一股邪恶之气,扫荡净尽,澄清武林。”
  方兆南道:“晚辈愚碌之质,老前辈太过夸奖了。”
  白须老人正容说道:“老衲言出衷诚,对你并无褒贬之意。”
  方兆南道:“晚辈一时失言,老前辈千祈勿怪。”
  那老人道:“刚才你曾问那旁门偏激武学,有什么好处,不知现下你想到没有?”
  方兆南道:“既属偏激,那当是别走蹊径,损人借物,不择手段,准此而论,当可收速成之效,一得之愚,还望老前辈多多教正。”
  那白须老人突然一睁双目,神光暴射而出,凝在方兆南脸上,默然不语。方兆南但觉那烱烱逼人的眼神,有如霜刃利剑,直似要穿胸而过,看透自己的五脏六腑,忽然生出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只听那老人微微一叹,道:“你说的不错,果有过人聪明,唉!浩浩杀劫,天数已定,我佛慈悲,恐也无法挽救沉沦世道,如任其邪恶漫延,倒不如以杀制杀,也好早日澄清邪气,造福苍生。”
  方兆南听得似懂非懂,凝目沉思。
  那白发萧萧老人的清劲声音,重又传入耳际,道:“旁门左学,虽然早有流传,但罗玄挟千古绝才,聚集大成,一时间江湖震骇,行踪所至,武林哄动,被誉为一代天骄,大有掩遮天下各大门派之势……”
  话至此处,似是感慨甚多,又轻轻的叹息一声,接道:“老衲在未坐禅关之前,对罗玄的一切,也甚茫然,对他的神秘为人,甚至十分敬仰,所以,才不惜山水跋涉之苦,到处找他。那时,我一来是因为对他敬慕,渴于一见,二则也是想和他讨论一下江湖情势,以他的声望、武功,如果肯和我们少林派携手合作,不难使江湖上妖氛净除,百年内大势可望无纷争之事发生。那知他自视过高,竟主张人与天争,老衲数年相访,他竟然不肯和我会上一面,到后来终落个自食其果……”
  方兆南叹道:“老前辈怎知其事呢?”
  那白发白须老人黯然叹息一声,道:“老衲那次虽未会得罗玄,但却搜集到他甚多事迹,综合所得,研判分析,罗玄虽然伤于门人手中,但并未死去。其间恩怨情仇,复杂异常,数十年前纵横江湖的一对年轻男女,已被老衲查出,确是罗玄弟子,两人出道江湖之时,已有了弒师大逆之罪,不知罗玄果有先知之能呢,还是故弄玄虚,事先绘制了一幅『血池图』,遗流江湖。据说那『血池图』中,所示的地方,收藏着罗玄亲手抄录的生平绝学,谁要能得到那『血池图』,谁就可能继承罗玄的衣钵,不过老衲对此一事,始终存疑。”
  方兆南道:“老前辈可是对那『血池图』的传说,不信任么?”
  那老人说道:“老衲虽听过『血池图』的传说,但始终没有见过此物,『血池图』可能是有,但老衲对那图中所示之地,藏有罗玄手着武功秘录一事,却难采信!”
  方兆南道:“不知老前辈何以有这等大背江湖传闻的高见?”
  那老人低沉的叹息一声,道:“你简直在盘问老衲了……”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依据常情判断,罗玄似不可能先把一身武功记录在一本手册之上,藏入血池,何况只听那『血池』二字,也不像一个藏宝之地。但罗玄一代绝才,也不致放无的之矢,其间定然另有玄妙。”
  方兆南道:“不过晚辈,确已见过那『血池图』。”
  那老人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此图现在何处?”
  方兆南道:“在我一位师妹身上,可惜她已失陷在冥岳之中,生死下落不明。”
  那老人道:“你是否还记得那图上画的什么?”
  方兆南道:“那图上满是血红之色,看去十分恐怖,其间线纹交错,极难看懂,既无说明,也无可启人疑猜的图案。”
  那白发老僧道:“你再仔细想上一想,那图上可有什么解语之类。”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好像写有几句似诗非诗的话。”
  白发老僧道:“你慢慢想想吧,也许那图记载之中,暗藏罗玄真正心意。”
  方兆南闭上双目,沉思了良久,抬起头来,笑道:“我想起来了。”
  那依壁而坐的秃顶黑髯老人,忽的一睁双目,接道:“他写的什么?”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这人伤势好的真快。欠身一礼道:“老前辈神功过人,那样惨重之伤,居然在短短一日之内复元。”
  那秃顶老人听得方兆南的颂赞之言,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道:“师弟目力过人,这娃儿确实不错。”
  那白发老僧道:“聪明有余,忠厚不足……”
  秃顶老僧道:“都像咱们师兄弟这般老诚,十年之内,武林中再也找不出一个坏人了!”他重重的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想想看是一个什么世界,强梁横行,到处杀人放火,遭劫受罪的还不是无辜苍生,咱们如若无能胜人,也就罢了,但咱们却隐技自珍,眼看着浩浩大劫,坐视不救,这叫做大慈大悲么?”
  此人生性似是甚为急躁,声音越说越大,神情渐见激动。
  那白须老人叹息一声,道:“师兄伤势未愈,不宜再多说话,快些住口休息啦!”
  那秃顶老僧看去脾气很坏,但对那白发老僧,却是不敢忤逆,依言闭上双目调息。
  白发老僧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方兆南的脸上,问道:“你可想好图中解语么?”
  方兆南道:“想好了。”
  白发老僧道:“背诵给老衲听听吧!”
  方兆南道:“在那鲜艳如血的图案之中,空出有一片白色,写有两行极细的小字,道:三绝护宝,五毒守丹,阴风烈焰,穷极变幻,千古奥秘,岂容妄贪,擅入血池,罹祸莫怨。”
  那闭目养息的秃顶黑髯和尚,突然一睁双目,喝道:“好大的口气!”
  白发老僧却心平气和的低声问方兆南道:“你再想想看,还写有其他东西没有?”
  方兆南道:“晚辈自信记忆的十分清楚,决没有其他记载了。”
  那白发老僧突然一睁双目,问道:“你自觉武功如何?”
  这一句话,不但问的意外,纵然在意料之内,也是甚难答复,饶是方兆南多智善辩,也不禁被问的呆了一呆,沉吟良久,才答道:“如若定要晚辈自相评论,那该是属二三流中,武林中老一辈的顶尖高人,晚辈自知难及万一,但如是平常的绿林人物,也难是晚辈敌手。”
  白发老僧忽的一伸右掌,说道:“你接老衲一掌,试试自己功力如何?”说话之间,右掌已平胸推了过去。
  方兆南纵身一让,闪避开去,低声答道:“晚辈如何能接得住老前辈雷霆万钧的掌力。”
  那白发老僧笑道:“难道你连试试自己的功力的胆量,也没有么?”
  方兆南微微一呆,忽觉一股缓慢但却强劲异常的力道,逼上前胸,立时感觉心神大震。他知道此刻已无法再让,只好提聚真气相抗。
  那力量来的虽重,但方兆南举掌一接之间,竟然自觉把那推来的力量接住。
  双方相持约片刻工夫,那白发老僧忽然微微一笑,道:“你的内力不弱,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增加压力了!”话一落口,那推来力道,果然逐渐加重,方兆南被形势所迫,不自觉的运气相抗。
  但觉那老僧推来的力量,愈来愈是强大,迫的方兆南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相抗。
  那白发老僧掌势向前一推,压力忽又增加一成。
  方兆南已觉得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连一点一滴的余力也没剩余,这老僧突然又加了一成压力,迫的方兆南全身向后倒去。
  慌急之下,左掌向后一滑,撑在地上,用右手抗拒那老和尚推过来的掌力。
  又支持了一盏热茶工夫,已至筋疲力尽之境,全身的筋骨,有如散去一般,连开口说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只见那白发老僧微微一笑,道:“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再加一成功力。”说着话,压力又自加重。
  方兆南只觉全身气血,由丹田直向上面冲来,关节要穴,酸疼如折,手腕一软,晕了过去。
  当他神志重复,清醒过来时,却静静的躺在那老和尚的身前。
  他用力的挣扎一下,想站起身子,但觉全身瘫痪,骨节四肢,都已不听使唤,不禁心头暗道:完了,我刚才用力过多,伤了全身经脉、关节,只怕这一生也难有复元之望了。
  只听那白发老僧低沉慈祥的声音,响在耳际,道:“你醒来了么?”
  方兆南道:“醒来了,假如我永不复苏,那就好了。”
  白发老僧笑道:“年纪轻轻的孩子,怎的这等没有志气?目下江湖上乱象初萌,你又在有为之年,日后作为正多,岂可轻易言死!”
  方兆南道:“老前辈迫我相较掌力,把我全身关节要穴,全都震伤,人已瘫痪难动,还谈什么作为还多,哼……”
  那白发老僧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你受这一点折磨,就心灰意冷了么?”
  方兆南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那白发老人忽然叹息一声,道:“好狡诈的娃儿,你心中既有感觉,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唉!机诈聪慧,足以担当大任,可怕的是作事绝毒,不肯留一分忠厚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老和尚为我的生性,唉声叹气,难道他有……
  忽听那秃顶黑髯老和尚说道:“你已服过我师兄苦心调制的熊掌、胆、心,合成的全熊糕,这绝谷之中,炊具全无,足足费了他一十二个时辰,才算制成。刚才逼你相拚掌力,迫你把全身的力量用的点滴不剩,然后用他本身数十年苦练的一口真元之气,打通你的脉穴。他不惜损耗自身性命交关的真元之气,想用人力创出奇迹,使你在极短的时间中,登入我们少林密学,易筋洗髓上乘内功之境,哼!你这娃儿,不知感谢也还罢了,还要说出这等没轻没重的不敬之言。”
  方兆南心中甚是感动,本想对那白发老僧说几句感恩之言,但话将出口之时,心中突然一动,暗道:他这般不惜耗消本身真元之气,施恩于我,定然有什么作用,我如出言相谢,只怕他会低视于我。当下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偷眼望去,只见那白发老僧微闭双目,发髯轻颤,神情甚是激动,似是正在考虑着一件极大的难题。
  大约过了一刻工夫之久,那白发老僧突然睁开眼来,目光烱烱逼注方兆南脸上说道:“目下武林中大乱已成,劫由人为,老衲纵有慈悲之心,也难挽回这已定的天数。”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老衲想把三十年禅关中悟出来的绝艺,传授与你……”他的脸色突然间变的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沉重有力的接道:“但你必需答应老衲三个条件。”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知三个什么条件?老前辈说出来,让晚辈先考虑一下再说!”
  白发老僧沉吟了一阵,道:“第一件,要学得武功之后,要维护我少林门墙,使本派仍然屹立于武林之中。”
  方兆南道:“老前辈授我武功,这一点应属晚辈份内之事,但不知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白发老僧道:“第二件,你要重振江湖信义,而且终身信守不渝,义之所在,死亦不辞。”
  方兆南沉吟了一会道:“信义二字,包罗广大,尽可有甚多歪曲道理,但晚辈既蒙错爱,自当洁身信守,尽力而为。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白发老僧道:“这第三条,只怕你不肯答应。”
  方兆南笑道:“不要紧,老前辈现在还未传我武功,如若我不能答应,老前辈也尽可收回传我武功的诺言。”
  那白发老僧暗暗叹息,道:好厉害的孩子,他已看透了老衲非传他武功不可了。心中在想,口里却郑重说道:“老衲传授你的武功,大都是我们少林派中绝技,这些武功已在我们少林寺中沿传了数百年,但学会之人,却是少之又少。老衲私把本门绝学传授外人,已背弃了本派戒规,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通权达变,唯一之求是你在老衲处所学武功,不能再授别人,不论是妻子儿女,一律在戒传之中。”
  方兆南皱皱眉头,道:“如若别人从我施展之中学得,那算不算我私授他人?”
  那半晌不开口的秃顶和尚,此刻却突然接口说道:“狡猾的孩子,只要不是诚心相授,让别人学去一点,也不要紧。”
  方兆南突然轻轻叹息一声,神态十分虔诚的说道:“两位老前辈都存有救人救世之心,晚辈怎敢不尽心力!”他一向带着三分滑气,但这几句话却说的诚诚恳恳。
  秃顶老僧又道:“我那师兄还有一个私人心愿,此情此景之下,他已不愿对你说了……”
  那白发老僧急道:“觉非师弟不可……”
  秃顶老僧大笑,接道:“有什么不可说的?”
  方兆南道:“老前辈但请说明,只要晚辈力能所及,定当全力以赴。”
  秃顶老僧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学会武功,行道江湖,别忘了去找罗玄和他比一场,如若胜了他,你就说,觉梦大师要你和他比武的!”
  方兆南道:“如若我打他不过呢?”
  秃顶老僧道:“那你就说觉非要你找他比武就是!”
  白发老僧道:“师弟这又何苦!”
  方兆南急急接道:“如若罗玄已离开人世呢?”
  觉非大师道:“那你找他的衣钵传人打个胜败出来!”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这个晚辈定当办到。”
  觉梦大师道:“你并非佛门中人,不论心术,生性,都无法常伴青灯黄卷,我和师弟传你武功,不过是借你之手,尽人力挽回一场武林浩劫。”
  方兆南忽然一整脸色,长揖拜倒觉梦大师身前,道:“两位老前辈既然这般看得起晚辈,方兆南敢不尽心尽力,誓死以赴。大师既觉晚辈罪孽深重,难入佛门,晚辈也不敢强求拜列门墙,只是有一事心中不明,尚望大师指点一二?”
  觉梦道:“老衲只不过是从相论人,并无未卜先知之能,你有什么疑虑,不妨提出,老衲自当尽我所能,为你解疑!”
  方兆南道:“听大师之言,隐隐之间,指出晚辈系生性狡猾之人,难道少林门中,就没人可传两位大师衣钵?晚辈不敢推拒两位赏识之望,但亦不愿两位大师身负违背师门清规之咎,但得明示,晚辈自当引那德能兼具之人到此,以承两位大师衣钵!”
  觉梦大师拂髯微笑道:“问的好,欲寻一才德兼具之人,谈何容易,少林门中,虽有宅心忠厚之人,但却甚少才气过人的弟子……”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需知武术一道,虽然人人可习,但如想登峰造极,身集大成,那就要天赋过人,聪颖异众,身具异禀不可,但此等人才世间并不多见,欲得一才,有如沙中求珠。千百年来,有不少武林高手,为寻找一位承继衣钵之人,遍求天涯而不可得,以致有不少绝技失传,亦有不少为爱才而错选传人,替江湖遗下了无比大患,老衲举两个例子,施主就不难明白了!”
  方兆南道:“晚辈洗耳恭听。”
  觉梦大师道:“先拿我们少林寺说罢,自达摩祖师创立吾派,以其超世绝人的卓越才气,面壁八年,手着『达摩易筋真经』,但我后辈弟子,何至千万,却无一人能继承他老人家成就的衣钵。少林寺中有七十二种绝技,但迄今为止,老衲还未听过,上代高人之中,能够全部通达,似此等有轨可循,有证可考,上有师尊传授,中有同门可资研磋,但千百年中,竟然无一人有此大成……”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不是老衲自谦,我们少林一门,选徒可绝为严格,才、德并重者,始传绝技,单是那数十年晨钟暮鼓的生活,就非一般意志不坚的人,所能忍受。有很多上代长辈,把毕生精力,用以研求武学,百年未出寺门一步,其用心不谓不苦,意志不谓不坚,但能贯通一、二十种绝技的,已是绝无仅有的了。”
  话至此处,似是引起了他无限感慨,沉吟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道:“据老衲所知,本派自开创迄今,沿传数十代,弟子累计万人,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也不过兼通五十四种绝技……”
  那秃顶和尚突然接口说道:“师兄足以自豪于本门之中,近三十年的闭关生涯,使师兄成就空前,料想三百年内,本门中后无来者。”
  觉梦大师摇头叹道:“由此三十年禅关之悟,使我了解了罗玄心中之苦,虽明知武功传授非人,但却又不忍使自己一身成就埋没于泉下……”他目光缓缓由方兆南脸上掠过,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道:“世界上的人才,是这样的难于寻找。”
  方兆南忽觉心头一凛,拜伏地上,道:“晚辈承教了。”
  觉梦禅师脸上泛现出安慰的一笑,道:“我虽违背师门规戒,但却把三十年禅关所悟,传留于人世之间,只要你以后能把老衲传授的武功还艺少林,老衲死亦瞑目九泉了!”
  方兆南突然抬起头来,庄庄重重的说道:“老禅师苦心,使晚辈如闻晨钟,如若我摔死绝壑,如若我被那黑熊吃掉,数月来,晚辈已经历了无数险恶之事,也亲身感受了人世生死别离之苦。如晚辈还有点可取之处,甚望大师容晚辈列身门墙,化身方外,托佑佛门。”
  觉梦大师双目闪动,盯注在方兆南脸上瞧了良久,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你不是佛门中人,皈依三宝,也无法常伴青灯!”
  方兆南道:“晚辈心坚铁石,但望大师能春风化雨,使晚辈得……”
  觉梦大师接道:“天数使然,人力岂能挽回!”
  方兆南道:“晚辈身历惨变,早已心若止水,如得恩准……”
  觉梦大笑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你不用再求我了。”
  觉非大师接道:“我师兄不肯收你,实是别有用心。如你列入门墙皈依三宝,叫什么人仗剑江湖,扫荡妖魔?”
  方兆南道:“但求两位允准晚辈列身门墙,大劫过后,晚辈再剃度入寺,永绝尘寰。”
  觉梦大师道:“以罗玄之才,尚不能逆天行事,何况老衲之才,远不如罗玄甚多?你不用求我了,快请闭目调息一下真气,澄清心中杂念,老衲就要传你武功。”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说来,晚辈当真和佛门无缘了?”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起来。
  觉非大师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觉梦大师说道:“师兄,此子当真和咱们少林一派无缘么?”
  觉梦大师道:“他眉宇之间,连生三道桃花纹,情孽重重,如何能入三宝,常伴青灯黄卷?”
  觉非大师道:“这么说来这娃儿将来要沦落于淫乱的色劫之中了。”他似是极恨贪爱美色之人,说话时,满脸泛现出忿怒之色。
  觉梦大师道:“那倒未必,生具桃花纹,未必就贪恋女色,但此人一生事功都和女人纠缠不清,倒是不错……”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他虽然忠厚不足,难播我佛慈悲,但骨格清奇,聪颖绝伦,实是一个禀赋极佳的上好之才。”
  觉非道:“他身集武功大成之后,不知会不会行事偏激,重蹈罗玄覆辙,我们虽然替武林造成一株奇葩,但也留下了一个大害。”
  觉梦道:“这方面倒不至于,不过他聪颖中隐现几分肃煞之气,只怕他仗剑江湖,扫荡妖魔之际,杀孽较重。”
  觉非道:“乱世重典,目下江湖上邪风正炽,武林正义沦亡,如果能有一个身怀绝技之士,挟智谋扫荡邪风,未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仅是如此,师兄大可不必忧虑……”
  觉梦大师道:“唉!眼下之局,实是甚需要他这样一个足智多谋,能够以毒攻毒的人才,出主江湖大局,他又不早不晚,在我们负伤逃出密室当儿,跌下悬崖。更巧的刚好就在我头顶之上,如若他远跌一丈距离,那时我伤势正重,也无法出手相救于他。这般般巧合,冥冥中似都已早有定数,也正和大师兄遗言符合。”
  两人谈话,都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是以方兆南坐息尺咫,竟是一字未闻。
  觉非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十分重大而又困难的问题,摇头叹息一声,道:“但目下江湖之间杀劫已动,咱们纵有传他武功之心,也难在短期之内,将一身所学尽授于他,只怕时机已误,远水难救近火。”
  觉梦道:“他武功已然早具基础,小兄准备以禅门中『移元传薪』之法,助他早成,三个月的时间,大概够了。”
  觉非怔了一怔道:“这岂不太苦了师兄了么?”
  觉梦道:“形势迫人,已无选择余地,大证师侄,跌入绝壑,摔个粉身碎骨……”
  觉非道:“有这等事,我怎的没有见到?”
  觉梦大师道:“尸体已被他埋起来了。”
  觉非神色突然紧张起来,说道:“这么说来,咱们少林寺中,已然和强敌动上手了?”
  觉梦道:“何只动手,只怕已伤亡甚大,大愚师侄恐已难抽暇,去放南北二怪,待他运气完毕之后,我准备先传他『达摩三剑』,然后去释南北二怪,以开缚之法,交换两怪维护咱们少林寺的安危……”
  两人谈话之间,方兆南已经运气调息完毕,睁开双目,说道:“晚辈忽然想起一事,还未对两位大师说过。”
  觉非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冥岳已派强敌压境,贵寺中形势甚危……”略一停顿,把自己和大愚禅师力战二女的经过,极详尽的说了一遍。
  觉非怒道:“事关咱们少林一派兴亡,老衲岂能坐视不管!”陡然站了起来。
  觉梦大师道:“师弟伤势极重,已无和人动手之能,就是小兄也难和人相搏,快请坐下来,不要再无谓浪费时间。”
  觉非大师默然不言,缓缓坐下,但他这一怒之下,所受剑伤已然有两处迸裂,鲜血汨汨而出。
  觉梦大师似是顾不得再管师弟,回头对方兆南道:“世人都说我们少林一派武功,纯走的刚猛路子,就是所用兵刃,也都是以禅杖、月牙铲等笨重的兵刃为主,对于剑道之学,更是茫无所知,因此,江湖上就传出了我们少林派中无人会剑之言。老衲今日要传你三招剑学。”
  方兆南暗道:如要正式传我武功,应该从奠基之处着手才对,为什么先要传我几招剑术呢?
  他心中虽然疑窦重重,但却不敢出言相询。
  觉梦大师心中似是甚急,说完就传,举臂作剑,说道:“这第一招名叫『西来梵音』,杀机弥漫之中,隐隐布施我佛的慈悲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一招名字好怪,那里像剑招?但见觉梦大师手臂已开始缓慢的变动,不敢再乱想下去,赶忙凝神澄虑,全神贯注。
  只听觉梦大师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达摩三剑,实非平凡之学,虽只是三招,但却每招暗含九变,看着容易,学起来可就难了,快些举起手来,以臂作剑,照我手势移动,由熟生巧,当可贯通个中奥妙。”
  方兆南随那老人,学一招“巧夺造化”,苦习了两个时辰只记住一半,事后用尽了心机,仍是想它不出,前车之鉴,那里还敢大意,当下举臂作剑,依照觉梦大师掌势变化移动。
  初学之时,尚无若何感觉,习约百遍之后,逐渐感觉到个中奥妙,那移动变化之中,似是隐含凌厉的猛攻,和严密的防守,当真是剑势一出,攻防兼有的绝世奇学。
  觉梦大师眼看方兆南已把那招“西来梵音”演练已熟,低声说道:“这达摩三剑,乃我少林派开山鼻祖达摩祖师亲创之学,习此剑道,已然兼修内功,平时多用时间练习,自然由熟悟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这第二剑名叫『一柱擎天』。此招一出,有如君王临朝,威武不可一世,你要用心学了。”
  方兆南垂首答道:“晚辈蒙大师如此看重,敢不尽我心力?”抬头看去,只见觉梦大师脸色变的一片庄严,右肘曲弯,当胸而立,缓缓向上举去。
  方兆南依照施为,又练习了百遍之多。
  觉梦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正容说道:“达摩三剑我已传授其二,这第三剑,名叫『大罗一网』,这一招乃达摩三剑中最为毒辣的一剑,对手如非万恶不赦之人,不宜用出此招对付。”说完,举臂相授。
第三十六章 南北二怪
  方兆南习完三剑,足足耗了四个时辰。
  觉梦看他把三剑变化,练习已熟,长叹一声,说道:“这达摩三剑,用了我十五年的时间,才把他精要变化,体会出来,如非我体会出这『达摩三剑』,也不敢讲我们少林武学中,包罗有剑道一学。”
  方兆南道:“晚辈这数月来,虽然连遇凶险,事事物物,都留下惨痛的记忆,但武学一道,却是得天独厚。先蒙陈老前辈,授以绝学,半剑一掌,技绝尘寰,晚辈只一出手,无不得心应手。又蒙两位大师垂青,传授『达摩三剑』,晚辈质虽愚劣,但已体会三剑妙用无穷,尤其练习出手之时,心境一片明朗,佛门密传,实非寻常可比……”
  觉梦大师听的似是十分留心,方兆南说到实非寻常可比时,突然接口说道:“半剑一掌,技绝尘寰,你既能用出此等形容之词,想那剑掌之学,定是有过人之处。”
  觉非大师接道:“半剑之谓,是何用意,老衲熟思不解?”
  方兆南道:“那位陈老前辈,传我剑法之时,因晚辈的一时疏忽,致把那一招剑术,未能学全,事后虽然用尽心机,但因那一招剑学玄奇高深,竟然无法想起,晚辈只记了一半变化,故而称它半剑!”
  觉非大师道:“原来如此。”
  觉梦大师道:“你可否把那一剑施展出来,给我瞧瞧,老衲或能为你补上此憾。”
  方兆南道:“老禅师如有雅兴,晚辈敬领教益……”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自大师传我达摩三剑之后,晚辈立时觉得这三剑招招气度博大,使剑人自生一种恭谨崇敬之心,似乎这达摩三剑较陈老前辈相授的剑法,要正大光明得多!”
  觉梦笑道:“你把仅记的半招剑术,用出来给我瞧瞧再说!”
  方兆南低声应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举臂代剑,把那招“巧夺造化”施展出来。觉梦,觉非,都看的十分留心,凝神相注,目不转睛。
  方兆南缓缓出手,施出了三个变化之后,停手笑道:“此招原有八个变化,但晚辈只记住了三个。”
  觉梦大师点头说道:“虽只三变,已见诡辣,如你能记全八变,其凶辣势将尤过『大罗一网』。此招尽极玄奇,老衲未窥全貌之前,也难评论,容我想上一段再说!”
  方兆南笑道:“老禅师尽管慢慢想吧!但以晚辈感受之中,觉得这一招『巧夺造化』失之偏激,似不若『达摩三剑』来得正大。”
  觉梦大师沉忖片刻,忽然脸色大变,道:“昔年四大门派,追剿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时,闹的伤亡狼藉,但仍然被她逸走,本门一代英才的大智师侄,也在那一战之中,重伤而亡……”
  他微微一顿之后,叹道:“如若大智师侄还在人世,老衲也不会把数十年禅关静坐悟得的本门之学,转授与你了!”
  觉非似是突然悟解了师兄心中所想之事,急急接口说道:“师兄可是想到那招『巧夺造化』,是罗玄所创么?”
  觉梦道:“不错,此招辛辣绝伦,偏走极端,正和罗玄的性格相同,高傲不群,目空四海。如若冥岳妖妇出自罗玄门下,仅此一招,少林寺劫难已生。”
  话到此处,突然转眼望着方兆南道:“咱们虽无师徒之名,总有传艺之情,我和师弟均已身受重伤,而且是伤到了经脉要穴,如非禅关中静修,内功精进,早已横尸绝壑,今生一世能否修续断脉,复我神功,眼下还很难说,但我少林之危,已然迫在眉睫,老衲愿以授艺之情,交换你挽救我们少林一劫!”
  方兆南似是也警觉到情形不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老禅师言重了,纵然老前辈对晚辈没有传艺之情,亦有着救命之恩,若有所命万死不辞!”
  觉非急道:“他只不过学会『达摩三剑』,而且尚未纯熟,一人之力,岂能挽救大局?”
  觉梦大师道:“事已至此,只有冒险释放南北二怪了,由这两人之力,或可挽救目前咱们少林一次劫难了。”
  觉非道:“宁可防其有,不能信其无,事不宜迟,师兄就快些吩咐他吧!”
  方兆南也接口说道:“大师快些说吧!贵寺目下处境,确实险恶万分,晚辈虽然自知武功不足助人,但愿尽我心力……”
  觉梦轻轻叹息一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南北二怪虽然凶狡绝伦,但两人的武功,确实是当代中极罕见的武林高手。”他突然扶着山壁站了起来,接道:“走吧!我指给你看看他们被囚禁的地方。”扶着山壁向外走去。
  方兆南忽然发觉这位德高望重,武功绝世的老和尚,两个肩膀,一高一低,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心中暗暗惊道:此人受伤果是甚重。
  忖思之间,那老和尚突然加快了脚步,手也放开了石壁,急急向外奔去。方兆南急急追了过去,片刻之间,已出了突岩。
  觉梦大师停在绝壑正中,伸手向正西方指着说道:“向西三百步,有一株突出的矮松,就在矮松下面有一个可以推动的石门,但那石门已经数十年没有打开过了,那本是我们藏经阁通往外面的密道,除了负责守护藏经阁的首座弟子外,寺中再无人知道,眼下事情紧急,老衲不得不通权应变了。”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又道:“那矮松下有一道人工雕刻的花纹,仔细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你推开那石门之后,直向里走,大约有一里左右,到了一处岔道的地方,左面向上的一道,通往我们寺中的『藏经阁』,右面向下的一道,是通往南北二怪的囚禁之地。不过此去十分危险,你一见到二怪,立时高声说出来意,千万不可和他们动手,二怪隔室相囚,这数十年来他们火气也许已小了甚多,但也可能变得更为凶残,你必须见机而作!”
  方兆南道:“这个晚辈自有应对之策,不用老禅师多费心了,如若二怪被晚辈说动,答允出手相助,不知如何释放他们?”
  觉梦大师道:“本来有一把金钥,可以打开他们身上的枷锁,但这金钥我已交给大愚师侄,目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手上紧缚的天蚕丝索解去。但此物坚牢无比,刀剑难断,必需先知道他结缚之法,然后才能解开,幸得大师兄逝世时,已把这结缚之法,传授于我。”
  方兆南道:“事情不宜再延误下去,就请老禅师传晚辈解那丝索之法吧!”
  觉梦大师道:“去了两人身上枷锁,还有天蚕丝索,缚束他们的手脚,但如解去丝索之后,他们完全恢复了自由,万一他们凶性未改,仍是当年的残忍,势必又为江湖上带来了莫大的灾害。”
  方兆南道:“冥岳的凶残,老禅师从未见过,晚辈身历其境,想来余悸犹存,好好的人,却被那冥岳妖妇,故意把他们扮装成鬼怪模样,除了她三个女弟子外,整个的冥岳,就未见到过一个衣着整齐的人!二怪纵然凶残,也不过嗜杀成性。晚辈到时见机而作就是!”
  觉梦大师迅快的传授了方兆南解缚之法,然后嘱道:“老衲之意,方施主最好先由藏经阁进入寺中瞧瞧,如若情势不是咱们预料的那般恶化,先别释放二怪。”
  方兆南道:“两位老前辈闭关坐禅之事,是何等隐密,只怕连贵寺中大部份弟子,都不知道此事,但冥岳中人,却能直接找到两位禅关重地。如若说事情凑巧,被他们无意寻到,衡诸情理,成份确实极小,因而使晚辈怀疑到,此事可能有贵寺中的人泄露隐密,如若晚辈这推断不错,目下贵寺处境,已然面临存亡绝续的关头。老禅师一念仁慈,只怕将致贵派永劫不复之境,晚辈既不通休咎之术,亦不通星卜之理,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他微微沉忖了一阵,道:“晚辈去了,不论成败,晚辈当尽可能早些归来!”说完,长揖作礼,转身疾奔而去。
  觉梦大师望着方兆南急急而去的背影,长长叹息一声,才回身扶壁而入。
  方兆南依照觉梦大师之嘱,西行三百步左右,果见一株突生于石壁间的矮松。他仔细的打量了一阵,果然发现那矮松下有一道人工雕刻的花纹。
  方兆南默运真气,劲贯双臂,用力一推,那知石壁坚牢无比,动也未动一下。但他心中极明白觉梦大师决不会欺骗他,略一怔神,又用力向右面推去,但石壁仍然分毫未动。
  他虽然几次推拿石壁,但他并不灰心,一直左推右转不停的移动着双手劲力,终于被他触动了机关,但闻一阵轧轧之声,石壁果然应声而开,现出一座石门。
  方兆南纵身一跃,直入那石门之中,大步向里面走去,行不及三丈,忽觉天色一暗,那石门竟然又自动闭上。但觉石道十分平坦,而且毫无潮湿之味。
  走约百丈远近,石道突然岔分为二,左面一条,斜斜向上,右面一条,却是平坦之路。方兆南略一沉吟,举步向右面一条走去。
  又走约三四十丈,石道突然转呈宽阔,一个沉重的呼吸之声,传了过来。方兆南心知已经接近了二怪囚居之地,一面运气戒备,一面故意放重了脚步,向前走去。
  转过了两个弯,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丈余外一座石门,紧紧的关闭着,那石门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窗口,沉重的呼息之声,正由那窗口中传了出来。
  方兆南缓步走近石门,探头向里面看去,只见一个长发覆面、衣服破损的人,背上背着一个大如车轮的黄色枷锁,靠在石壁上呼呼大睡。西侧峭壁开了一处圆如轮月的洞口,天光由那洞口中透入。
  方兆南举起右手,重重的在那石门击了两掌,高声说道:“在下方兆南,特来探望两位。”
  那长发覆面怪人,忽的坐了起来,两只眼睛中暴射出威棱逼人的光芒,道:“你是少林寺和尚么?”
  方兆南道:“在下并非少林寺中之人……”一面答话,一面暗运内力,扭断石门外面铁锁,推开石门,缓步而入。
  那长发掩面,衣着褴褛,身背金色枷锁的怪人,目睹方兆南竟然扭断石门上铁锁,缓步走了进来,似是感到十分快乐一般,哈哈一阵大笑,坐起的身子,重又靠在石壁之上,说道:“数十年前,老夫在江湖上,已使人闻名丧胆,而且最喜生啖人心下酒,你这小子胆子倒是很大啊!竟然走进老夫这石室之中。”
  方兆南微微一笑,暗中运气戒备,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一般,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道:“老前辈在这石室中,住了很多年么?”
  那怪人冷电似的目光,从那覆面长发中暴射出来,打量了方兆南一眼,道:“大概比你的年岁还多一点了吧!”
  方兆南道:“那定然是很寂寞了?”
  那怪人冷哼一声,骂道:“贼和尚把我锁到石室之中受了数十年的活罪,哼!待我出此山洞之时非得再找他好好打上一场不可!”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在这石洞中住了几十年,就想不出脱身之法,只怕这一生,难有生出这石室之望了!”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快啦!再有二年时光我就可以自脱天蚕丝索,离开这石室了!”
  方兆南道:“晚辈曾经听人说过,那天蚕丝索坚牢无比,纵是利剑宝刃,也难斩断,不知老前辈何以能够弄断此索?”
  那怪人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夫在这石室之中一住数十年,整日中都在想法子弄断这天蚕丝索,岂有想不出办法之理!”
  他似是要证明自己之言不虚,还把一双枯瘦如柴,被捆在一起的双手伸了过来。
  方兆南探头望去,见手上紧抱的天蚕丝索,果然已被他弄的五断其四,以三年时光,再弄断余下的五分之一,自非什么大难之事。
  他生具有着超人的机智,心想若不能想出一个使这老怪感激之法,决难使他心悦诚服的听从自己。目光一转,扫掠了他双足一眼,只见他双脚之上,也被天蚕丝索所缚,心中一动,放声大笑起来!
  那怪人似是被方兆南的大笑之声,激起怒火,双目中神光暴闪,怒声喝道:“你笑什么?”被缚的双手一挥,长指如剪,横里击来。
  方兆南早已有备,入洞之时,随手折了一段两尺左右的松枝,放入怀中,身子就势一滚,让开他扫来一击,已把松枝握入手中,说道:“老前辈暂请住手,听晚辈说几句话,咱们再打如何?”
  那怪人果然停下手来,冷冷说道:“你如不能说出发笑的道理,那就留在这里陪我三年吧!”
  方兆南道:“这个恕晚辈歉难应命,三年时光,转眼就过,让晚辈留此相伴,原不要紧,但如老前辈一生无法离此石室,难道也要晚辈留此相伴一生不成?”
  那怪人冷哼一声,正待发作,方兆南已抢先说道:“你先别发横,你用数十年的光阴,弄断双腕上捆缚的天蚕丝索,是否还要再用数十年时间,去弄断脚上的天蚕丝索呢?”
  那怪人呆了一呆,突然坐了下去,声音十分凄婉的说道:“不错啊,唉!这几十年我为什么都没有想到这件事呢?”
  方兆南道:“老前辈心无二用,一心只想弄断手上的天蚕丝,忘记双足之上也捆有天蚕索了!”
  忽然听得石壁一声巨震,一个尖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错啊,咱们今生一世,已无法出这石室了!”
  方兆南心知是隔壁另外被囚的一怪所为,但觉那石壁有如被铁锤重击一般,整个的石壁,都响起一种嗡嗡之声,心中暗自惊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力,如若能把两人收服,确实是两个很好的帮手!
  心念转动,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晚辈知道解缚之法,不知两位老前辈是否有意离此石室?”
  那长发掩面怪人冷冷说道:“自然是愿意离开此地了!”
  方兆南故作为难的长长叹息一声,道:“晚辈替你两位老前辈解缚不难,难在老前辈必须答应晚辈一件事情。”
  那怪人冷笑一声,道:“你可是想以解除老夫的囚缚,要挟老夫么?”
  方兆南道:“晚辈迟迟不愿出口,就是恐怕引起老前辈误会,以老前辈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不会答应,唉!咱们还是别谈算了,晚辈就此告别!”深深一揖,缓步向外走去。
  突听那长发怪人大声叫道:“站住!”纵身而起,直向方兆南扑了过去。
  这变故早就在方兆南预料之中,是以,他早已有了准备,听得身后劲风袭到,突然转过身去,手中松枝一挥,施了半招“巧夺造化”,幻化出一片枝影,挡住了那怪人扑来之势。
  这一招奇奥、诡异的剑术,变化无不出人意外,那怪人伸手一抓,吃方兆南松枝击在手腕之上,吓的悬空一个斤斗,翻了回去。
  方兆南看他身上背着数百斤重的枷锁,身体仍是极端灵活,心中暗暗赞道:“单是这样的轻功,就足以惊世骇俗了!”
  那怪人落着实地之后,高声说道:“小娃儿不要走,什么事说给老夫听听!”
  方兆南已知他为自己的剑势唬住,心中暗自笑道:我这半招剑式,变化已完,你如硬冲,我还真拿你没有法子。
  眼看那怪人入了自己预谋之中,心中暗自庆幸,但神情之间,却装的一片严肃,道:“说了只怕你也不肯,还是不说的好!”
  那怪人急道:“你不妨说来听听,只要不太碍难,老夫自会答应!”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来这数十年的囚禁生活,已杀了他不少火气。当下轻轻咳了一声,道:“晚辈虽非少林寺中人,但却受过少林寺一位老禅师的救命之恩,那位老禅师救了晚辈之后,又传了我解缚之法,命晚辈赶来少林寺中,解救两位……”
  话至此处,故意一顿,接道:“晚辈倒忘了请教老前辈的尊号,不知你是南怪?还是北怪?”
  那怪人道:“老夫南怪辛奇。”
  方兆南道:“原来是辛老前辈!”
  南怪辛奇已为方兆南灵口巧舌,说的有些沾沾自喜,听他叫出辛老前辈,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快些说吧!老夫已有八成答应你了!”
  方兆南笑道:“晚辈赶来少林寺时,正赶上少林寺中遇上强敌相犯,而且来人武功高强,寺中和尚不是敌手,晚辈本想出手相助,但又想到受那老禅师之托,释放两位要紧,故而先行赶来这石室之中。如若晚辈放了老前辈,你再记恨前仇,出手攻袭少林僧侣,那时晚辈不但有负那位老禅师救命之恩,而且还成了少林寺中的罪人了!”
  南怪辛奇沉吟了一阵,道:“你如真能解去老夫身上的天蚕丝索,我就助你击退相犯少林寺的强敌,然后再去找觉生和尚算我被他囚禁数十年旧账。”
  方兆南暗暗忖道:觉生大师定然是觉梦禅师口中的大师兄了,眼下还不宜告诉他觉生大师早已圆寂归天之事。心念转动,淡然一笑,道:“老前辈要找觉生大师,清算旧帐,晚辈不便阻止,但在武林中人,一向要讲求恩怨分明,一诺千金,老前辈既然答应了助我击退相犯少林寺的强敌,晚辈决不存疑,我先解了老前辈身上的天蚕丝索再说。”说完大步奔了过去,蹲下身子,先把南怪辛奇脚上缚的天蚕丝索解去。
  他虽然已得觉梦大师传授了解缚之法,但那天蚕索细如线香,解时甚难,足足耗去半个时辰之久,累的满头大汗,才算把天蚕丝索解开。
  方兆南举起右袖拂拭一下头上汗水,笑道:“老前辈请再忍耐片刻,晚辈就解老前辈手上的丝索。”
  南怪辛奇默然不语,但两道烱烱的眼神之中,却流现出无限感激的神色。
  方兆南看他果为自己的热情所动,心中暗自欢喜,立刻动手,又解了他手上的天蚕丝索。
  南怪手上索缚已开,立时纵声大笑,声如雷鸣,四壁回声,震的人耳鼓嗡嗡作响。
  震耳欲聋的长笑,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下来,这一笑似是发泄了他数十年被囚的忧忿,脸色忽然转变的十分平和。
  方兆南一直把双目投注在南怪辛奇的脸上,他担心这位凶悍绝伦的怪人,束缚被解开之后,食言背约,是故心波起伏,惶惶不安。
  南怪辛奇停了大笑之声后,望了方兆南一眼,突然盘膝而坐,闭目运气,片刻工夫,顶门之上,热气蒸腾而上,如烟如雾,冒起了一尺多高。方兆南吃了一骇,暗暗的忖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功。
  忖思之间,忽见南怪辛奇睁开双目,说道:“小兄弟请往旁边站去。”
  方兆南依言退到石门口处,身子刚刚停好,耳际间已响起辛奇的大喝之声,但见双臂一振,身上那巨大的枷锁忽然裂成了两半,落在地上,右手一分覆面长发,直对方兆南走了过来。
  他脸色白中透青,再加上数十年没有修剪过的发须,形容十分可怖。
  方兆南暗道:他凶毒成性,用心难测,不可不防他一着。暗中运气戒备,表面上却保持镇静的神态。
  南怪辛奇走近方兆南后,缓缓伸出带着两三寸指甲的枯瘦右手,抓住方兆南的右手,呵呵大笑道:“我辛奇一生之中,从未受过人半点恩惠,今日受了你解缚之恩,这一生咱们没有完了。”
  方兆南心中一跳,道:“老前辈言中之意,十分费解,晚辈难以领受。”
  南怪辛奇大笑道:“老夫之意,是说等我找那老和尚较量过武功之后,咱们就拜作把兄弟……”
  方兆南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只怕晚辈高攀不上!”
  辛奇怒道:“我生平不愿受别人之恩,你救了我,岂不已加恩于我,除非咱们拜作把兄弟,我非杀了你不可!”
  方兆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先解救了少林寺的危难再说吧!”原来他心中想着此人凶名太着,如真的和他结作兄弟,势必为武林中正大门户中人歧视不可。
  但听辛奇冷哼一声,五指突然加力,方兆南登时感到手上如套上了一道铁箍一般,不禁大惊。但他这时已经受制于人,南怪深厚的内力,不断加强,方兆南只觉他五指逐渐的收紧,已将要到自己无能抗拒的地方。
  耳际响起了辛奇冰冷的声音道:“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答应我,一条是死!”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暗暗想道:此人说得出,就做得到,但我如在他威迫之下答应,岂不有失大丈夫的风骨?如不答应,今日势将无声无息的葬身这山腹石室之中……
  正自心念转动之际,忽觉手指一松,南怪辛奇放开了手指,说道:“你内力和我相差太远,这样杀了你心中定然不服,走!咱们去找个宽敞地方,比试一下,强存弱亡死而无怨。”
  方兆南正待接口,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小娃儿,你如想活下去,就赶快过来,把我手脚上的天蚕丝索解开,当今武林之世除了我北怪黄炼之外,无人能抵得南怪辛奇的『坎元气功』和『赤焰掌』!”
  方兆南一皱眉头,暗道:放了一个南怪辛奇,已是不胜麻烦,如再放了北怪黄炼,真不知要成个什么局面了。
  辛奇放声大笑道:“黄老怪,你再坐二十年,等我辛奇来放你吧!”
  方兆南心头忽然一凛,暗道:觉梦、觉非两位大师,对我付托是如何的重大,冥岳中的强敌,又是何等的辣手。我如为自己的应变容易不放北怪,岂不有负了两位禅师的托望?
  只听北怪黄炼冷笑一声,说道:“辛老怪,你如心中害怕放了我之后,有人能制服于你,你就拦住那娃儿,别让他放我……”
  南怪辛奇怒道:“难道我还怕你?哼!只要人家肯放你,我决不拦阻。”
  北怪黄炼放声大笑道:“小娃儿,你如释放了老夫,那就不用担心南怪存心害你了……”他那大笑之声,有如夜枭悲鸣,说话声音宏大,字字如雷贯耳,震得方兆南耳际中嗡嗡作响。显然,他是借这大笑和说话的声音,现露出自己深厚的内功。
  方兆南还未来及答话,北怪黄炼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小娃儿,你要知道,在当今之世中,我是唯一能克制南怪辛奇的人。不论他此刻向你许下何等诺言,但他日后想到你可能重来中岳,解我天蚕丝缚,势必要把你杀掉不可,如果你此时,能够把我放开,杀你之念,即将不会再存心头。南怪辛奇虽然为人心狠手辣,但你对他总算有过释放之恩,只要没有极端的利害冲突,他就不会伤害到你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不容方兆南开口,重又接道:“何况你还存了欲援助少林寺僧侣之心,辛奇武功虽高,但他一人之力,竟属有限,你如能解了我天蚕丝缚,我们南北二怪同心合力,纵然天下高手,群起而攻,也不足畏。”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释放二怪,可以维持着他们相处的均势。回头望着南怪辛奇说道:“老前辈,可知北怪黄炼的为人么?”他聪明过人,这几句话说的很高明,故意让北怪黄炼听到,好使南怪辛奇无法相阻他释放北怪。
  只听南怪辛奇冷冷说道:“那老和尚既是要你释放我们两人,那你就把他也放了吧!”
  方兆南暗暗忖道:机会不可错过,别让他改了心意。当下应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纵身一跃,直向那石室走去。他虽记得觉梦大师之言,说两怪隔室而囚,但南怪囚居的石室之中,除了有一个一尺左右的圆洞之外,四壁完整无缺,不知北怪被囚何处?
  遥遥的传过来南怪辛奇声音,道:“在我刚才被囚之处,有一道石门,推开向左走上十步,就是北怪黄炼被囚之处了!”
  方兆南仔细看去,果然前门壁间一道极细的裂痕,用手一推,石门应手而开,依言左转十步,果见一个满头白发,长垂数尺的怪人,手足被缚,盘膝而坐,当下抱拳一礼,道:“老前辈就是北怪黄炼么?”
  那白发长垂的老人,突然抬起头来,两道威棱的目光凝注方兆南的脸上,缓缓答道:“不错,老夫正是黄炼。”
  方兆南只觉他逼视在脸上的目光,有如闪灿烛光,一阵闪动之后,逐渐的转变强烈,如电如剑,使人有一种震栗不安的感觉。
  方兆南不敢多和他目光接触,一偏脸解开他手腕上天蚕丝索,然后伏下身去,又解开他双脚上束缚。
  这足足耗去了他半个时辰,他在半个时辰中,却始终未出一言。
  白发老人全身束缚一解,活动一下,放声大笑,道:“我只道今生难出这石室,想不到还有今日。”大步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方兆南,回头笑道:“小娃儿,你解了我身上天蚕丝缚,使我重获自由,老夫也不亏待于你,答允你三件相求之事,我替你办完三件事,就算答赏了你一番相救之情,今后是敌是友,那就要看老夫的兴致如何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第一件事,我想知道你隔着这座石壁,如何看见晚辈和那位辛老前辈?”
  北怪黄炼纵声一阵大笑道:“老夫如若答了你这一问,那就只能再答应你两件事了!”
  方兆南似是早已成竹在胸,淡淡笑道:“那当然,晚辈既然提出疑难,自不能让老前辈白白答复。”
  北怪黄炼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倒干脆的很!不过老夫揭穿此秘之后,只怕你要大生懊悔之心。”
  方兆南笑道:“在下生平之中,从不作后悔之事!”
  黄炼摇头一笑,道:“事实不用问,只要稍为留心在石壁上瞧瞧,就会明白了。”
  方兆南仔细看去,果然在丈余高处,发现一处大指粗的小孔,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忖道:一个人只要稍微大意,就难免流入幻想,这本是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只因震惑于他的武功成就,误为他练成什么特殊的本领,失慎不察,误易为难。
  他心中虽感懊恼,但表面之上,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淡然说道:“原来如此,晚辈还认为老前辈练成了『天通眼』一类的神功呢!”
  北怪黄炼洋洋自得的拂髯笑道:“这一次教训,对你利害各半,害在老夫不费吹灰之力,赢回了三诺之一,利在你经过这次教训,以后两件事可就要仔细想想之后再说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默然不语,抢在前面,大步向外走去。
  南怪辛奇倚壁而立,他神色十分庄严,目光凝注在出口之处。
  方兆南微一欠身,道:“辛老前辈……”
  辛奇左手一挥,冷冷接道:“快些闪开!”
  方兆南机警无比,看他神色,已知有事,立时纵身跃到石壁一角。
  他刚刚站稳身子,北怪黄炼已出现石室门口。南怪辛奇突然一挺身子,离开石壁。
  北怪黄炼大笑道:“辛老怪,这几十年来,你的坎元气功和赤焰掌的功力进境如何?”
  南怪辛奇冷冷说道:“你有兴致,不妨试试?”
  北怪黄炼道:“好极,好极。”举手一掌,遥遥推来。
  方兆南只觉一股冷气,随着他推出的掌势,散漫全室,不禁心头一震,忖道:这是什么掌力?
  只听南怪冷笑一声,道:“黄兄的『玄冰掌』较昔年又强了甚多!”右手一挥,推出了一掌。一股激风,随着南怪辛奇的掌势而出。
  石室中,登时又散漫起一阵热风。
  一寒、一热的两股劲风,在石室正中相接,立时卷起了一阵狂风。
  只听北怪黄炼枭鸣一般的怪笑之声,响荡在石室之中,说道:“辛兄的掌力,也比昔年雄浑多了。”
  方兆南高声说道:“两位老前辈暂请住手,听晚辈一言如何?”纵身一跃,落在两人中间,接道:“两位老前辈,都已答允晚辈相助少林僧侣,目下强敌,恐早已在寺中相候,两位如想试试这数十年功力进境,正好用以对付强敌。”
  南怪辛奇冷哼一声,道:“黄兄如若自觉你那『玄冰掌』是兄弟赤焰掌的克星,那咱们不妨约个僻静之处,好好较量一下?”
  北怪黄炼笑道:“咱们两人水火难容,看来是难以并存于武林,早晚免不了一场性命相搏。”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不过兄弟有两句话,不得不事先说明。”
  南怪辛奇略一沉忖,道:“什么话,尽管请说,兄弟无不奉陪。”
  北怪黄炼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那就是咱们在没有动手之前,必需先找觉生大师,洗雪被他囚禁数十年的羞辱,这数十年来,咱们武功虽有进境,但想那觉生老和尚的武功、内功,也同样有着极大进境,兄弟自己一人之力,恐难胜他,咱们找过觉生大师,洗雪了被囚之辱,再找个僻静之处,好好的拚上一场!”
  方兆南道:“两位老前辈,已答允相助晚辈,帮助少林寺中僧侣,击退强敌,至于两位老前辈之间的旧日恩怨,只有向后压压再说了!”
  北怪黄炼转过头来,目注方兆南,正待开口,方兆南已抢先说道:“晚辈第二桩相求赐助之事,是帮助晚辈,击退攻袭少林寺的强敌!”
  黄炼重重的咳了一声,道:“老夫不管他是敌是友,但凭你的招呼出手!”
  方兆南道:“这方法最好不过。”大步直向前面走去。
  三人逐渐的加快了脚程,片刻间,已到岔道分岐所在。方兆南略一辨认路径,直向通往“藏经阁”石梯之上走去。
  这一座天然形势,再加上人工凿成的石道,一层层阶梯,笔直而上,形成了陡峭的形势。
  方兆南带着南、北二怪,一面奔行,一面却感受到极大的不安。二怪水火不相容的形势,以及喜怒无常的冷僻性格,固然给了他甚大的困扰,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少林寺在这段时间的变化。恩师满门死绝的恐怖往事,重又在他心头展现,这往事,使他有着甚大的惶恐不安。
  突然间一脚踏空,身不由己的向前一倾身子,但那踏空的右脚,立时落着在实地上。
  原来已到了石梯的尽头,眼前是一丈余方圆的平坦实地。
  方兆南回头对南、北二怪说道:“两位老前辈,请稍候片刻,晚辈替两位叫门。”
  借着说话的机会,他的目光迅快的扫掠了四周,果然发现石室一角处,有一块突出的石壁。他迅快的奔了过去,用手一拉,一扇石门应手而开。
  一股血腥之气,随着那大开的石门扑入鼻中,触目处,伏卧着一具身着青色僧袍尸体。
  那尸体双手紧紧和石门相接,背心上流出的血已经凝结成深紫颜色,伏尸处也溅洒着一片片凝结的紫血,想是他生前已受重伤,准备开启这座石门,却被人迫了上来,伤中要害,一击致命。
  血淋淋的惨剧,使方兆南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于是,他忆起了那风雨之夜,师父满门被杀的凄惨景象。他黯然叹息,忖道:难道真的救援来迟了,使这千百年来,一直被武林中视作泰山北斗的少林寺,毁损在冥岳人物手中?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动一下身躯,深觉有负两位老禅师的重托,心神慢慢不安,有如浮荡在无际的大海之中。
  南北二怪倒是毫无怜惜之情,但他们却有重见天日的快乐,两人的嘴角间,都泛现一缕欢愉的笑意。
  这是一座建筑的十分宽大的阁楼,重迭的木架上,堆满了经书。
  方兆南长长吸一口气,使昏沉忧伤的神智,清醒一下,大步向外走去。他心中泛起一线希望,希望这藏经阁中的惨变,只是冥岳中一项突袭。他又想到少林寺驰誉天下的罗汉阵,纵然遇上强敌,也不致一击而溃。
  这转念一想,使他的精神大振,急步向藏经阁外面冲去。
  南北二怪,虽然生性冷僻,但他们成名武林甚久,对信诺二字,却极为重视,目睹方兆南向前奔去,也不多问话,同时展开脚程,紧追在方兆南的身后。
第三十七章 少林浩劫
  方兆南出了藏经阁,触目尽都是连接的殿房,却沉寂如死。
  他流目四顾,竟然不见一个少林和尚,心中暗暗惊道:这地方乃少林寺中枢所在,竟然不见一个少林僧侣,难道他们当真都被冥岳中人杀光了不成?仔细看去,又不见一具尸体。
  方兆南满腹怀疑向前面奔去,奔行第二重大殿所在,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有力的佛号,飘入耳际,转脸望去,不禁一呆。
  只见那第二重大殿前广阔的草坪上,盘膝坐着七八百个和尚。每人都合着双掌,闭目端坐不动,脸色沉痛,眉宇间也泛现出一股不平之气,像一个充满委曲怨恨,不甘忍受命运播弄的待决的囚犯,但又无能反抗。
  方兆南长长的吁一口气,暗道:原来这些人都集中在此地。缓步穿行过一个圆门,向那广阔的草坪上走去。
  南北二怪相互望了一眼,随在方兆南身后而行,两人谁也不愿意落后,一齐举步,跨进了圆门。
  最前一排的和尚,突然睁开眼来,扫掠了方兆南一眼,看他身后跟随着两个发长及膝,衣着破烂的怪人,不禁微微一怔。但一瞬间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庄严沉痛的脸色,静坐不动。
  方兆南看的甚感奇怪,暗道:这班人的脸色,一个个如丧考妣,沉痛中带着忧郁,究竟是怎么回事?转头望去,只见大殿之上,高坐着少林寺的住持方丈大方禅师。在他两侧,分立着少林寺大字辈的高僧,大愚、大元、大道等都在其中。
  最使方兆南感到惊愕的,是那大殿正中横卧着三具尸体。他认出一具正是代理少林方丈大悲禅师,另两具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年龄都已很大,想来也是大字辈中高僧。
  方兆南呆了一阵,急步奔入殿中,对大方禅师抱拳一揖,道:“冥岳一晤大师,仰念甚深,大师望重武林,一代人杰,能够无恙归来,实我武林之福。”
  大方禅师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们少林寺议事所在,除了本寺中人之外,其他人未得相请,一律严禁擅入,方施主未得相请,大背了本寺中规戒,姑念你年幼无知,又和老衲有过一面之缘,特地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快些退出去吧!”
  方兆南呆了一呆,目光由大愚、大道等脸上扫过,看他们神色也和殿外草坪上群僧,一般沉痛肃然。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两具不识的尸体,不去管他,大悲禅师在少林寺中的身份,是何等崇高,怎的竟然横尸大殿,这情势有点不对,而且群僧神色,一个个忧忿沉痛,似是遇上了不平之事,但却无可奈何。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连番转动,觉着情势不对,目光一转,凝注在大方禅师脸上,眨也不眨一下。
  大方禅师脸色一变,愠道:“你这般望着老衲,是何用心?我已不追究你擅入敝寺禁地之事,你还不快走,站在这里等什么?”
  方兆南已看清大方禅师脸上每一处地方,仍然找不出一点可疑之处,眼下之人和主持东岳英雄大会的大方禅师一模一样,看不出一点不同之处。
  原来他忽然想起冥岳岳主,诡诈绝伦,可能会选择一个和大方禅师面貌相似的人假冒大方禅师之名,回到少林寺来,闹个天翻地覆,少林寺门规素严,对掌门方丈,尊崇无比,纵然觉有可疑之处,但如没有确实证据,也不便以下犯上。但他仔细看了大方禅师之后,发觉此念错误,他搜尽了脑际中所有的记忆,找不出一点可疑之处。
  他呆呆站着不动,但心念却如风车一般,疾转不息,暗暗忖道:如若此人当真是大方禅师,不论发生什么事,均是少林门墙以内的事,我如妄加干扰,势非和整个的少林门户为敌,但眼下情景,杀气弥漫,一片愁云惨雾,我如就此退去,实在心又未甘。偷眼向大愚望去,只见他满脸悲忿沉痛之情,泛现眉宇之间,目光闪闪,不时投向自己,隐含求助之意。
  目光转动,又见大道禅师的眼神中充满乞求之情,心中不禁为之一动。
  这一剎那间,他似乎感觉到眼下情景里,隐藏着惨酷无情的杀机,轻轻咳了一声,道:“如若晚辈不走呢?”
  大方禅师怒道:“少林寺岂能容你撒野,你若再要多事逗留,可别怪老衲翻脸无情。”
  方兆南笑道:“晚辈自冥岳和大师一别之后,际遇甚是奇幻,事关整个武林劫难,极想和大师一叙所遇……”
  大方禅师厉声喝道:“老衲此刻正在清理门户,无暇和你多费口舌……”目光一掠身后两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道:“撵他出去。”二僧合掌,纵身跃落方兆南的身前。
  方兆南目光一扫两侧大字辈的高僧,只见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闭目而立,对自己并无怒意,不禁胆气一壮,拱手对大方禅师笑道:“老前辈年高德劭,望重武林,不过晚辈并非少林门下弟子,对老前辈只有尊仰,并无惧怕。”
  大方禅师举手连挥,催促那两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道:“快动手!”
  二僧同时应了一声,双双举掌劈来。
  方兆南肩头一晃,避开二僧掌势,人却闪到大悲禅师尸体旁边,左臂一探,扶起了大悲禅师的尸体,只见他前胸要害处,一刀直达后心,一把锋利的匕首,仍然插在前胸之上。
  两个身披黄袈裟的僧人一击不中,立时转身疾向方兆南身后扑去。
  只听站在大殿门左侧的南怪冷笑一声,道:“站住。”虚空一掌,遥遥击去。
  右面一僧身子刚刚跃去,忽然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向背心撞到,赶忙一沉丹田真气,身子急快的落着实地,挥掌劈去。
  他应变虽已够快,但仍然迟了一步,只觉那撞来暗劲,直击在前胸之上,身子不由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喷出一口鲜血,坐在地上。
  北怪黄炼眼看南怪辛奇出手,枭鸣般的一声怪笑,拂袖打出一股冷飙。由左面攻方兆南的僧人,但觉一股阴冷之气,撞在身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栽倒地上。
  大方禅师眼看两个护法弟子,在那两个怪人举手投足之间,双双重创倒地,不禁心头一震,怒声大喝道:“什么人敢在少林寺中伤人?”
  北怪黄炼冷冰冰的答道:“你是觉生老和尚的什么人?”
  大方听他一开口提起了故去的师父讳号,微微一怔,道:“觉生大师乃老衲仙逝的恩师法号。”
  南怪辛奇哈哈一阵笑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是低了老夫们一辈了。”
  大方禅师从未听师父谈过南北二怪被囚之事,是以,仍然猜不出这两位怪人的来历。
  方兆南左手挟着大悲禅师的尸体,右手却对南北二怪挥着手笑道:“两位老前辈且慢出手,容在下问明事情经过再说。”
  南北二怪对看了一眼,默然不语。
  方兆南目注大方禅师,道:“这位老禅师可是自绝而死么?”
  大方禅师冷冷答道:“本寺门户中事,岂容外人过问?大元师弟,快把这人赶出大殿。”
  大元禅师抬起头来,望了大方禅师一眼,缓步向方兆南走了过去。
  方兆南一看大元禅师神情,心中已了然他没有和自己动手之意,只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心中登时兴起重重疑云,暗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沉寂中弥漫着一种使人窒息的紧张,这些和尚们似乎都和大方禅师有着敌意。
  忖思之间,大元禅师已然走近身侧,合掌说道:“方施主请恕老僧无礼了。”虽只短短几字,但却说的沉痛无比,道尽了心中的沉痛、苦衷。
  方兆南道:“老禅师且慢动手,晚辈有几句话说完,咱们再打不迟。”
  大元黯然一笑,道:“方施主有什么话,请对敝寺掌门方丈说吧,少林寺门规森严,一切事取决掌门方丈,数百年沿传如一日,老衲纵然听了,也是白听,作不得一点主意。”言词之间,已隐隐暗示,要方兆南逼问大方禅师。
  只听大方禅师冷笑一声,举起怀中的绿玉佛杖,高声说道:“监院长老大元,故违掌门令谕,有背本寺规戒,罪该自绝……”
  大元苦笑一下,转过身去,目注大方问道:“不知掌门师兄,依据那条戒律,判处小弟自绝死罪。”
  大方微微一怔,喝道:“单是顶撞掌门师尊一条,已是罪不可恕,本方丈判你自碎天灵要穴……”
  旁侧一僧,挺身而出道:“老衲以戒持院主持身份,替大元师弟请命,掌门师弟判处不公,以咱们少林寺中戒律,大元师弟身为监院五老之一,纵然顶撞了掌门,也不应判处死罪。”
  方兆南转眼望去,见那挺身说话之人,正是大愚禅师。
  大方冷冷的看了大愚一眼,道:“本方丈以绿玉佛令,行判大元师弟自碎天灵要穴。”举起绿玉佛杖一挥。
  群僧一瞥那绿玉佛杖,立时垂下头去闭上双目,大愚禅师也合掌过顶,缓缓后退三步。
  只听大元禅师高宣一声佛号,凛然说道:“师兄既以绿玉佛令,行判小弟自碎天灵要穴,小弟胆子再大,也不敢违抗佛令……”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诸位师兄,我要去了。”突然举起右掌,疾快的击在天灵要穴之上。
  但闻砰然一声,血花四溅,脑浆迸流,尸体栽倒。方兆南想不到他说死就死,自己手扶大悲尸体,救援不及,不禁失声一叹。
  大方禅师却是面不改色,视若无睹,一举手中绿玉佛杖,高声说道:“大愚师兄,请接绿玉佛令。”
  大愚虽是修为有素的高僧,但目睹这等师兄弟相残之局,也无法按捺下激动之情!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合掌应命道:“不知掌门方丈,有何吩咐?”
  大方禅师道:“师兄号称本寺三代同门中第一高手,请接绿玉佛令,以五十招击毙擅闯禁地之人!”
  大愚禅师接道:“如若小兄不能在五十招内搏毙强敌……”
  大方禅师冷哼一声,接道:“如不能在五十招内搏毙强敌,那就以死谢罪。”
  大愚忽然闭上双目,满脸庄严的说道:“如若小兄抗拒了绿玉佛令,不知该当何罪?”
  大方道:“面北而坐,横刀自绝!”
  大愚禅师道:“这就是了,横竖不过是一死,小兄斗胆要抗拒一次绿玉佛令了!”身子一转,面北坐了下去。
  大方禅师缓步走了过来,怒声对大愚禅师说道:“师兄竟敢违抗绿玉佛令,实在愧对咱们少林寺历代师尊……”
  大愚禅师厉声接道:“掌门师弟,最好别提历代师尊……”
  他感慨的长叹一声,又道:“不用提历代师祖,单是咱们师父加诸你的恩德,是何等重大,寄望是何等深厚,小兄不谈,大师兄也为你离寺而去,迄今数十年行踪不明……”
  大方禅师似是被大愚禅师的一番话触动了故旧之情,默然不语凝目而思,似是回忆昔年之事,但眉目间却是一片茫然。
  大愚禅师双眉耸动,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师弟素得师父器重,才破了咱们少林门中传统规矩,破格擢为掌门之人,如果师弟不能把咱们少林门户发扬光大,已是有背师恩德意,如再把咱们少林一派,亲手断送,不知何以对恩师在天之灵。……”
  大方禅师满脸茫然之色,似是对大愚禅师之言,似懂非懂一般,双目凝注在大愚禅师的脸上,瞧了良久,忽然一挥手中绿玉佛杖,向大愚头上击去。
  大愚禅师似是已看出大方禅师行不由衷,又怕损坏这代表掌门权威的绿玉宝杖,不敢运功抗拒,默然一叹,垂下头去。
  但方兆南早已有了准备,那里还容他得手,双肩一晃,欺身而上,右手疾发一掌拍向大方禅师前胸,左手斜斜伸出,直向绿玉佛杖上抓去。
  大方禅师双脚移动,横向旁侧闪开两尺,让开方兆南的掌势,手中绿玉佛杖一沉,疾向方兆南“丹田穴”上点去。
  方兆南身形一错,斜斜向前冲去,闪避开点来绿玉佛杖,双手齐出,连攻两招。他连番奇遇,武功大增,这两招攻的迅快无比,掌指指袭之处,无不是人身要害大穴。大方禅师第二次移动身形,才把两招避开。
  方兆南停下手来,目光一扫环站四周的少林高僧,只见他们每人面色,都是肃穆中带着错愕,显然对目下情景,有些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大方禅师一抡手中绿玉佛杖,高声喝道:“大愚师兄快把这人逐出大殿。”
  大愚沉吟了一阵,但他终于缓步而上,沉声喝道:“我们少林门中,一向尊崇绿玉佛令,此物一出,有如历代祖师亲临,权威至高。”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不过,在下并非是少林门下弟子,对贵派权重生死的绿玉佛令,大可不必遵守。”
  大愚道:“但老衲身为少林门下弟子,却不能不遵守绿玉佛令。”
  方兆南道:“老禅师之意,可是要把晚辈逐离此地么?”
  大愚道:“老衲难违绿玉佛令,还望方施主海涵一二。”
  方兆南目光一掠大方禅师,只见他目光中凶光闪闪,心知自己只要离此一步,这一干大字辈的高僧,只怕无一幸免,甚至连大殿外面那广阔草坪上的数百僧侣,都将在少林寺历代相传的重重规戒束缚之中,绿玉佛杖的权威之下,以身相殉。如果不幸的被他猜中,少林寺即将从此在江湖上消失,这千百年来一直主宰着武林命运的正大门派,将于一时三刻之中,瓦解冰消。这件事是何等的重大,何等的震动人心,我纵然得罪了少林门户,也不能撤出大殿。心念一转,淡淡笑道:“如若晚辈不愿退出此地呢?”
  大愚禅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衲既不能抗拒绿玉佛令,方施主又不肯离开此地,老衲只有得罪了。”
  方兆南回望南、北二怪一眼,正容说道:“千百年来,贵寺一直是主宰武林命运的正大门派,江湖上黑白两道中人,对贵派无不敬仰,但此刻形势不同,在下如若退离此地,只怕贵派立时将遭覆灭之运,也许从今之后,武林中再无少林一门的名称了。”
  这几句话,字字如刀如剑,深深刺入了大殿群僧心中,大愚禅师也不禁为之脸色一变,黯然垂下头去,合掌低宣一声:“阿弥陀佛!”
  方兆南眼看群僧已为自己说动,趁机接道:“贵寺向以门规森严著称武林,但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眼下情势险恶,关系着贵派的存亡绝续,通权达变,势非得已,想贵寺中历代长老在天之灵,也不致责怪诸位违背门规了。”
  他这番转弯抹角之言,隐隐暗示群僧,面临这存亡关头之下,大可不必拘泥于绿玉佛令的权威,掌门人身份的尊高。
  大愚禅师暗暗忖道:大方师弟用心已昭然若揭,确有凭仗绿玉佛令的权威,和掌门身份的尊崇,要把少林寺一手毁去,这和他以往的性情大不相同,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眼下情景十分明显,只有我可以师兄的身份,起而和他相抗,纵然有背少林门规,但日后亦可以死谢罪,也不能使少林一门,从此消失于武林之中。
  反抗的种子已在他心中萌长,但千百年的传统,森严的门规,也在心中泛动,这两个矛盾的观念,使他沉陷于极端的痛苦中。
  大殿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久久听不到声息。
  蓦地里响起了一阵枭鸣般的怪笑,北怪黄炼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小娃儿你在啰啰唆唆干什么?”
  方兆南倏然回过头去,说道:“两位老前辈可知道英雄一诺重于泰山这句话么?两位既然答应了相助于我,那就该言出必践。”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道:“兑现了老夫诺言,我再好好的教训你一顿。”
  余音未绝,忽然间飘来一阵极刺耳的乐器之声。
  大方禅师闻声色变,挥动绿玉佛杖,直向方兆南扑了过去,一面大声对群僧喝道:“快些动手,杀了此人!”
  在绿玉佛令的传统权威之下,群僧跃跃欲动。
  大愚禅师合掌说道:“诸位师弟且慢出手,这抗拒绿玉佛令之罪,有小兄一人承担。大方师弟性情大变,心神似已受别人控制,事关少林一门存亡,不得不追查明白,查明事情之后,小兄自当谢罪历代先师法身之前。”
  殿中群僧,都是大字一辈长老,不是各院住持,就是监院长老,眼看大方凭仗绿玉佛令权威,及掌门方丈的身份,逼死了大悲、大元、大成、大献四个师弟,心中都极忿怒,但碍于森严的戒规,敢怒而不敢言,现下大愚禅师挺身而出,一身承担下违抗绿玉佛令之罪,果然都停步不前。
  要知大愚禅师乃少林寺大字辈中,身份最高的一个,连掌门方丈也是他的师弟,平日群僧都对他有着几分敬畏,有他出面阻挡大方禅师行施绿玉佛令,在群僧心理之上,先有了几分理所当然之感。
  只听那刺耳的乐声,愈来愈近,片刻之间,已到大殿外面。
  但这时,大方禅师和方兆南,也逐渐打入了紧要关头,大方禅师除了挥舞着绿玉佛杖,抢攻之外,不断的以掌指挟杂在绿玉佛杖中攻出。
  方兆南却是守多攻少,他心中很明白,眼下这般僧侣虽然个个心中痛恨大方禅师,但如大方真的伤在自己手中时,立时将引起这般和尚的公愤。
  大愚禅师和殿中群僧,一直冷眼旁观,既不出手相助,亦不劝阻。
  大方禅师杖指交错,片刻工夫,攻出二十余招,但均被方兆南以轻灵的身法闪避开去。
  群僧已由大方禅师几招攻势中,看出掌门人的武功似是不如以前甚多,杖、指的招术,虽然仍是少林门中武功,但出手缓慢,力道微弱,是以均被方兆南闪避开去,就是方兆南也有同感,察觉出此刻的大方禅师,如和主持冥岳英雄大会时相比,武功相差极远。这时,那尖锐刺耳的乐声已到了大殿外面,声音更显得急促尖锐。大方禅师手中的绿玉佛杖,也随着那急促的乐声,急如狂风骤雨一般,显然,他和这刺耳的乐声,有着相连的关系。
  方兆南听了一阵,忽然觉得这乐声极为耳熟,一念动心,猛的想起这乐声的来处,不觉心头一震,掌势一紧,呼呼劈出两招,把大方禅师迫退,大声对群僧说道:“贵寺掌门方丈,已为冥岳中人收服,这刺耳的乐声,就是冥岳中人所吹奏,如若各位大师父,仍然拘泥于少林派的门规,甘心听命于绿玉佛杖,贵派覆亡,就在眼前……”
  他口中在对群僧说话,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当下掌势一紧,施展出那陈姓老人传授的诡奇手法,掌劈指点,片刻间抢尽先机,大方禅师登时被迫的连连后退。
  大愚禅师突然沉声宣了一声佛号,道:“方施主手下留情。”
  方兆南高声应道:“大师请放心,在下决不致伤害到贵掌门人。”口中慰藉群僧,掌势突然一变,施出“佛法无边”,掌影闪动,左手五指逼在大方禅师前胸“玄机”要穴之上,右手却斜里疾出,一把扣在大方禅师右腕之上,五指加力,夺过绿玉佛杖,迅疾而退。
  群僧同觉心头一震,眼看少林寺权威之杖被人夺去,立时一涌而上,大愚禅师僧袍飘动,当先攻到,右手一招“拂云摘星”,疾向绿玉佛杖抓去。
  这一招乃少林寺擒拿手法中一记绝学,突然施展出手,方兆南如何能够避开,手中绿玉佛杖,登时被人抓住。
  方兆南眉头一挑,大声喝道:“老禅师如不放手,损坏了贵寺玉杖,可别怪在下失礼。”右手加力,突然向后一夺。大愚禅师果然怕把绿玉佛杖损坏,松手而退。
  方兆南回手一杖,疾扫而出,把扑近身来的三个和尚,迫得疾跃而退,原来他们都怕损伤到绿玉佛杖,不敢硬接杖势。
  方兆南迫退群僧之后,高声说道:“这绿玉佛杖,虽然是贵寺中传统的权威之杖,但拿在在下手中,却是毫无用处,各位尽可放心,在下无侵吞此物之心……”话至此处,大殿外突然传进来一声冷笑,一个娇如银铃的声音接道:“但少林寺权威之杖,落在别人手中,岂不一大笑话?”
  方兆南转头望去,只见大殿外面,站着七八个短衣劲装的大汉,在大汉团团环绕之中,放着一顶黄幔垂遮的轿子,黄轿后面并立着两个少女,一个身着蓝衣,一个身着红装。
  南北二怪似是对那小轿甚感兴趣,四道眼神,一直在那小轿上溜来溜去。
  方兆南目光一掠群僧,道:“这就是冥岳中人了,看她气魄,可能就是冥岳岳主亲身驾到了。”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回顾群僧道:“证据确凿!掌门师弟确已归服冥岳,为了少林寺千百年的基业,咱们不能不通权应变了,今日之事,不论会发生何等大错,事后均有老衲一人承担,但我相求诸位师弟,眼下先听老衲之命。”
  这时,大殿上,除了横卧的四具尸体,以及大愚、大方除外,也只不过余下了四个和尚,少林寺十二个大字辈的高僧,数日间死亡过半。这是少林寺开山以来,从未有过的惨事,群僧无不如负重铅,心情沉重无比。
  四僧齐齐合掌应道:“我等恭听师兄之命。”
  大愚禅师苦笑一下道:“大道师弟,去保护掌门方丈。”
  大道禅师应了一声,缓步走近大方禅师,只见他圆睁双目,怔怔的望着那黄幔垂遮的小轿出神,口中还微作喘息,似乎刚才力战的劳累,尚未恢复。
  方兆南突然把绿玉佛杖,送到大愚禅师面前,道:“此杖既是贵寺中权威的象征,老禅师就请凭借此杖发令吧!”
  大愚恭谨的接过绿玉佛杖,回头对左面两个和尚说道:“两位师弟请主持罗汉阵的变化……”突听北怪黄炼一声怒喝,打断了大愚禅师之言,扬手一掌,直向那黄幔垂遮的小轿劈去。
  他功力深厚,又练有玄冰掌奇功,含怒劈出一掌,威势非同小可,一股狂飙随手而出。
  方兆南暗暗奇道:不知他因何而怒发此一掌,如那黄幔垂遮的小轿之中坐的是冥岳岳主,这一掌激怒于她,立时将引起一场动天地,惊鬼神的恶战……
  心念未完,南怪辛奇也冷哼一声,骂道:“好小子,敢在老夫面前弄鬼。”扬手也是一掌劈了出去。
  那守在黄幔垂遮小轿前的两个黑衣人,首挡北怪黄炼劈来玄冰掌力的锐锋,只觉一股奇猛的掌力,挟着冰冷刺骨的阴寒之气,急袭而至,势道威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两人不知厉害,挥掌一接,当堂被震的向后退了三步,寒气掠体而过,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身子摇了几摇,栽倒在地上。
  环守在那黄轿周围的黑衣人,齐齐举起右手,平胸推出,合力接下了北怪的玄冰掌力。
  掌力虽被挡住,但几人脸上全都变了颜色,打了一个冷颤,有如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一般。
  但北怪黄炼的掌力余威仍存,南怪辛奇的赤焰掌力又接续而到。这一掌威势不输上掌,但却挟带着灼肤刺肌的热风。
  并立在黄幔垂遮的小轿之后,分着蓝红服色的少女,似已看出苗头不对,彼此相望一眼,突然振袂而起,直向殿院外面飞去。
  方兆南目睹二女逃走,心中大急,高声说道:“两位老前辈快请追赶二女,最好生擒回来,听候晚辈发落!”
  南、北二怪是何等人物,一生纵横江湖,除了挫败于觉生大师一次之外,生平之中,从未曾遇到过敌手,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得方兆南如此呼叫,不觉心中大怒,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骂道:“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也敢这般对老夫呼叫……”
  突然间响起了几声闷哼惨叫,接着一阵扑通之声。
  原来那环守在黄轿四周的黑衣人,吃北怪黄炼一记玄冰掌,震的内腑翻动,人已难支,还未来得及运气调息,南怪辛奇的赤焰掌力已接踵而至。
  首当其冲的两个,吃那强猛绝伦的掌力一震,立时口吐鲜血,倒栽地上,其余的人也被那挟着灼肤刺肌的掌力,震的一个个摔倒在地上。
  南怪辛奇回目望了北怪一眼,道:“几十年的囚禁生活,想不到你还是这般暴躁。”
  北怪黄炼道:“哼!我那里暴躁了?”
  南怪忽然纵声大笑,道:“不是人家相救于你,解开你手足上的天蚕丝索,只怕现在还被囚禁在山腹之中,难出那石室一步。”
  北怪黄炼正待发作,方兆南已抢先说道:“两位老前辈已经答允在下,相助我一臂之力,如若两位老前辈没有答允,晚辈天胆也不敢呼请两位出手。”
  南怪辛奇接道:“如若老夫失手把那两个女娃儿击毙了,又当如何?”
  方兆南道:“最好是能够生擒,必要时不妨打伤她们,以两位老前辈的功力,生擒二女,岂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破袖拂处,忽然凌空而起,一跃四五丈高,起落之间,人已到大殿外面了。
  北怪黄炼回头望了方兆南一眼,冷冷说道:“小心那顶黄色小轿……”余音未绝,人已凌空而起,下面之言随着他划空而去的身形,渐不可闻。
  方兆南一皱眉头,忖道:那黄幔垂遮的小轿之中,如若坐的是冥岳岳主,南、北二怪一去,只怕无人能够挡得住她……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大叫,大方禅师疾向殿外冲去。
  大道禅师急喝道:“师兄到那里去?”右手一伸,疾向大方禅师右腕抓去。
  大方人如疯狂了一般,双目圆睁,赤红如火,听得大道禅师一叫,立时回臂拍出一掌。
  这一掌大出了人的意外,大道禅师疾抓向大方禅师的右腕,只好中途改变,易抓为掌,手腕一翻,迎住了大方禅师劈来的一击。
  两掌接实,大道禅师仍然静站在原地未动,大方禅师却被那击来的掌力,震的直向前方撞去。他原本就向殿外奔行,这一来,奔行的速度又加快了甚多,只见横冲直撞的冲开了一条出路,直向那黄幔垂遮的小轿奔去。
  大愚禅师手中绿玉佛杖一挥,举步追了出去。大道禅师身躯抢在大愚前面,当先而出。
  只见大方禅师直奔那黄幔垂遮的小轿后,突然停了下来,双手垂膝,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小轿前面一动不动。
  大道禅师追了上去,举手一把,向大方肩头上面抓去。
  他自和大方互接一掌之后,忽然觉着师兄的功力退步了甚多,心中已无畏惧之感,是以跃出殿门之后,立即扑向大方禅师,右手疾伸,抓向大方禅师的肩头。
  这一次大方不再出手还击,也未向一侧让避,被大道禅师一把抓在肩头之上。
  大道原本用出五成劲力,但他发觉大方没有运气抗拒时,赶忙自行把手指上劲力散去,轻轻用力,扳转大方禅师的身子,叫道:“师兄……”
  两个字刚叫出口,忽听大方禅师冷哼一声,举拳直击过来,出手极快,正中大道前胸,大道虽未受伤,但前胸一拳亦极猛恶,打的心头怦怦乱跳。
  大方一拳击中大道之后,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大道,看了一阵,突然举起右手又是一拳击去。这次大道有了准备,那里还容他得手,身子一侧,左手横里疾抄过去。
  在过去,他们师兄弟的武功,有着一段甚大的距离,大道禅师决然不是大方的敌手,但此刻,这情势却突然倒置过来,大方的武功似是突然减弱,连他本身的内劲也为之突然消失了甚多,大道横里出手一抄,抓住大方禅师的右腕。凝神望去,只见大方面色难看无比,白中透黄,一滴滴汗珠,从他头上滚了下来。
  这时,大愚禅师已经赶到,目睹了大方禅师神态,心中一阵黯然,低声对大道禅师说道:“大道师弟,把他送入戒持院中休息去吧!”
  大道道:“师兄似已失去理性,只怕难以静的下来。”
  大愚道:“如有必要,你就点了他的穴道吧!”
  大道禅师应了一声,右手疾出,点了大方两处穴道,抱了起来,直向戒持院中奔去。
  这时,这二重大殿中,突然间变的十分寂然,似是恢复了它过去的宁静。
  但这分安谧,立时为大愚禅师打破,只见他回首望了方兆南一眼,问道:“方施主可知道这黄幔垂遮的小轿中,藏的什么东西么?”
  方兆南摇摇头道:“不知道,看这小轿初来时十分神气,颇似坐有什么重要之人,但眼下看来又觉不像。”
  这时余下的几个大字辈的高僧,心中都对方兆南十分感激,神情上对他十分尊重。
  大愚道:“待老衲打开,瞧瞧是什么东西!”伸手向那垂下的黄幔拉去。
  方兆南急急说道:“大师且慢出手!”
  大愚禅师回头问道:“为什么?”
  方兆南道:“冥岳中人,诡计多端,刚才那两个分着红蓝服色的少女,都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武功不弱,前数日禅师已在狭谷中和她们动过手了,当知在下这话,决非过甚其词。”
  大愚点头说道:“不错。”
  方兆南道:“这黄幔垂遮的小轿中,如若是她们辈份尊高的长辈,决不会弃之不顾,如果不是她们的长辈,但又装出极大的气魄,据此推论,这黄幔垂遮的小轿中,可能暗藏着什么阴谋……”
  凝神看去,只见那倒卧在小轿四周的黑衣人,大都气绝而死,只有站在稍后的一个,一息尚存。
  方兆南暗暗的忖道:南北二怪,功力果是惊人,每人不过遥发一掌,竟然把这环守黄幔周围的大汉大部震死!
  心中忖思,手却未停,探臂一把,把那尚存一息的黑衣大汉抓了起来,左手轻轻一掌,拍在他玄机穴上。
  那大汉长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睁开双目。
  方兆南沉声说道:“那小轿之中藏的什么?说出来放你一条生路。”
  那大汉口齿启动,手挥头摇,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兆南怒喝道:“为怎么不说话?”左手加力一推,那大汉已身受重伤,如何还能当得他用力一推,当下一张口喷出来一口鲜血,气绝而死。
  方兆南怔了一怔,缓缓放下那人尸体回头对大愚禅师说道:“老禅师快请下令,让那盘坐在院中草坪上的贵门下弟子各归原来岗位,这一阵沉寂,不过是大风暴前的平静,其实目下局势,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一番恩情,老衲深铭肺腑……”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我是奉命而来,老禅师不用心存感激。”
  大愚奇道:“奉命而来?但不知方施主奉的是何人之命?”
  方兆南笑道:“这件事,老禅师日后自会知道,眼下寸阴如金,咱们争取一寸一分的准备时间。”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贵寺之中,如有宝剑,请替在下取来一把!”
  大愚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一面长形银牌,递了过去,说道:“此物乃大悲师侄临死之前,交付老衲,说是施主之物,命老衲交还施主。”
  方兆南看那长牌,正是在抱犊岗山腹密洞之中,玉骨妖姬的尸骨之下捡得之物,当时随手取来,也不知它有什么用,睹物思人,不禁想起了周蕙瑛来,黯然一叹,伸手接过,随手放入了怀中。
  大愚禅师抱着绿玉佛杖,大步走到台阶前面,举起手中佛杖,高声说道:“掌门方丈,为敌所迫,不知服下了什么毒物,神志已极不清。老衲为我少林寺万代基业着想,不得不甘冒大不韪,暂代行使掌门方丈之职,待渡过咱们这次空前的大劫之后,老衲自当谢罪于历代祖师之前,恭领寺中长老会的裁决。”
  群僧看到他手中高举着绿玉佛杖,一个个相拜。
  大愚禅师略一停顿道:“眼下强敌似正在调兵遣将之际,方施主出手相助,似是破坏他们的计划,因此他们不得不另行部署。各位请争取这片刻时光,各归方位,余下之人,就在此地排成一座罗汉阵,以备拒敌。”
  广阔的草坪上,盘坐的群僧,突然一齐站了起来,急急奔去。
  少林寺的僧侣们训练有素,身历大变之后,仍然进退有序,一丝不乱,片刻间走去了十之七八,草坪上只余下一百余人。
  这时,方兆南已就大殿上死去的僧侣身侧,取过一支铁禅杖,遥遥的挑开那黄幔围遮小轿的垂帘。
  黄幔挑起,一团白烟,缓缓散出。原来那小轿正中,放着一座玉鼎,鼎中香烟袅袅,缓缓向上升起。
  闪电般的往事,疾从方兆南脑际掠过,他想到了冥岳所见的往事,不禁心头大震,高声说道:“这鼎中白烟有毒,诸位千万不可走近!”
  少林寺中群僧,已对他十分信服,听得一叫,果然个个闭住呼吸,向一侧走开。
  那垂遮的黄幔,一被挑开,玉鼎中火焰,突然大盛,一团团白烟,直冒出来。
  方兆南运气闭住呼吸,疾奔台阶,就那草坪中,抓起两把沙土,向鼎中投去,心中却暗暗佩服南北二怪,耳目灵敏过人,这小轿刚停下来,他们似已闻到异香之味,才一先一后出手震毙了环守在四周的大汉,如非南北二怪及早警觉,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放出毒烟,那还得了?
  草坪上的群僧,目睹方兆南连抓沙土,投入玉鼎,立时过来相助,片刻之间,已把玉鼎埋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龙蛟双剑
  方兆南知毒烟厉害,低声对大愚禅师说道:“大师请率门下弟子,离开此地,就贵寺最重要道上,排成一座罗汉阵,进可以攻敌,退可以守护,此地毒烟,一时间不易散净,各位不宜在此逗留,在下去看看南、北二怪追敌的情形如何。”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暂请留步,老衲还有要事请教。”
  方兆南道:“大师不用客气了,此地非讲话所在,咱们出去说吧!”
  大愚禅师一举手中绿玉佛杖,大步向外走去。
  大殿中仅余的两位大字辈中高僧,也急奔出大殿,和大愚会合一起。
  方兆南和大愚并肩而行,两人一齐出了大殿。大愚轻车熟路,带着方兆南绕过几重屋角,到了一个道路交叉的所在。
  两人身后相随的少林群僧,已借着这一段行程上,排好了罗汉阵,一停下来,立时阵式伸延开去,有如一座人墙,分堵了各条要道。
  大愚轻轻叹息一声,道:“今日如非方施主出手相助,提醒老衲,只怕我们大字辈仅余的四人,早已横尸大殿,下三代弟子们,虽然有几个才智过人、武功高强的弟子,但他们对上一辈,决不敢抗违掌门师尊之命,不用冥岳中一兵一卒,千百年的少林基业,将毁于一时之间,那是何等凄凉悲惨之局?七八百少林弟子,不用人一刀一枪,个个自绝,横尸殿院……”
  方兆南道:“眼下事情已过,老禅师必须振奋精神,准备对付强敌。”
  大愚道:“就目下情势而论,少林寺的大劫已过,现下不论强敌武功如何,但要想一举把少林寺全数歼灭,决非容易之事,八百弟子,同心协力,拚死拒敌,强敌纵然集天下武林道上高手而来,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方兆南接道:“老禅师豪气凌云,不为强敌先声所慑,晚辈极是佩服。”
  大愚道:“老衲已派人替施主取兵刃去了……”话还未完,只见两个小沙弥疾奔而来,每人手中捧着一柄宝剑。
  大愚禅师取过双剑,送到方兆南面前说道:“这两柄长剑,虽非我们少林寺中镇山之宝,但已在敝寺中存放有百年之久,双剑分则各成一支兵刃,合则共成一剑,一青一白,锋利无比,敝寺中弟子们从不用剑,老衲愿以双剑相赠,略谢施主今日挽救敝寺大危之情。”
  方兆南接过双剑,顺手打开,宝剑出鞘,冷气迫人,闪起了一青一白两道剑气。这森森的寒芒,耀眼夺目的光华,不论何人瞧上一眼,立可认出这两柄宝剑不是凡品,不禁心头一跳,摇头笑道:“这等贵重之物,晚辈如何能够接受,但愿有一把平常的剑,用来克敌,就可以了,这两柄宝剑,留作贵寺中弟子用吧!”
  大愚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两柄剑,确非凡品,数十年前,当年曾经叱咤江湖,武林中人,无不见爱……”他微微一顿,笑道:“这就是驰名江湖的龙蛟双剑,青剑号龙,白剑称蛟。”
  方兆南道:“老禅师这么一说,晚辈越发的不敢领受了!”
  大愚正容说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施恩极大,这一双宝剑,不过聊表谢意,施主如若拒受,那就瞧不起老衲了。”
  方兆南心中一动,暗道:“冥岳中人阴谋未能得逞,决不会善罢干休,说不定立时将有一场惨烈绝伦的大战,有此一双利器,助益甚大,不如暂时收下,待少林之危解除之后,再归还他们也是一样。”心念一转,归剑入鞘,背在身上笑道:“晚辈暂借这一双利器却敌,事完之后,原物奉还……”
  大愚接道:“从此刻起,这龙蛟双剑,已是方施主之物了。”
  方兆南道:“这个咱们以后再说,老禅师请通令全寺僧侣准备迎敌,晚辈去追南、北二怪行踪。”
  大愚道:“方施主地势不熟,独身行动,甚多不便,老衲想派大慈师弟率领四个弟子相随,为施主带路如何?”
  方兆南道:“不用了,南、北二怪,生性怪僻,晚辈凭仗一种极为微妙的关系,和他们两人相处,人多反有不便。”纵身一跃,凌空而起,直向寺外奔去。
  沿途之上,遇上了不少少林僧侣,这些僧侣们,都有着很深的素养,面临了空前的大劫大难,毫无惊慌模样,他们三人一组的分布全寺,方兆南疾奔而过时,他们一个个合掌作礼。
  方兆南一口气奔到了少林寺外,但仍未发现一个敌踪,也未见南北二怪的踪影,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怀疑,暗暗忖道:冥岳中人,鬼计多端,莫非故意把南、北二怪引开,先出全力,把二怪击毙,然后再大举来犯?心念转动,大感焦急,暗悔不听大愚禅师之言,如果大慈率了弟子同来,他们地势熟悉,寻找起来,可便利不少。
  正感为难之际,忽觉一股无声无息的劲力,撞了过来。他为人机警,又早已暗中运气戒备,那力道虽然来的无声无息,但微一相触,立时警觉,随着那击来的力道,凌空飘起,落到一丈开外。
  他这借势让避敌人的一击,已先把敌人的掌力卸去了一半,但仍然觉着胸腹之间,气血翻腾,心中暗自惊道:什么人的掌力,如此雄浑,这周围一丈五尺之内,没有隐身之处,这一股拳风掌力,最近也是来自一丈五尺之外,而且又来的无声无息,大异于一般劈空掌力。心念电转,灵机忽生,脱口叫道:“无影神拳……”
  耳际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正西方两丈外一座大岩石后,缓步走出一位红衣少女。方兆南一眼之下,立时辨认出正是那位冥岳三妹之一,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南北二怪,武功何等高强,怎的竟然被她脱身而去?
  那红衣少女右手仗剑,左手握住一柄拂尘,脸上虽然微现出惊愕之色,但嘴角间,却仍然带着盈盈笑容,说道:“怎么?你还没有摔死?”
  方兆南眉头一皱,说道:“你能逃过辛、黄两位老前辈的手下,可也算得命大!”
  那红衣少女微微一怔后,忽然笑道:“姑娘化身千百,岂是你能够辨识的?”
  方兆南心中一动,暗道:是啦!南、北二怪追赶的那两位少女,定是别人扮装而成。当下冷哼一声,道:“冥岳中人,果然是诡计多端……”
  那红衣少女冷笑一声接道:“少林寺已陷入我们掌握之中,待家师今夜赶到,立时将展开屠杀……”
  方兆南接道:“只怕事实难如你们之愿……”忽觉一股暗劲,当胸直撞过来。
  方兆南已吃过一次亏,早已暗中留心戒备。那暗劲虽然来的无声无息,但在这等四外无人的荒野中,只要稍为留心,自是不难看出一点蛛丝马迹,眼看气流波动立时警觉,右掌一挥,拍出一股掌风。
  他似是自知自己内力,不是那发拳人的敌手,一掌拍出之后,人却疾向一侧闪去,口中大声喝道:“白作义你隐在暗中发拳,算得什么英雄人物?有种的滚出来,我要领教一下你们西域武学,除了『无影神拳』之外,还有什么本领?”
  他想到以大方禅师的身份,都能变节降敌,何况无影神拳白作义,因为除他之外,当今武林之中,还未听到有人会此武功,是以一想到无影神拳,立时又联想到白作义来。
  但见两丈外的一株巨松之后,缓步走出一个矮胖之人,在他身后,鱼贯相随着四五个人。方兆南看清楚几个人后,不禁呆在当地。
  那当先矮胖之人,正是无影神拳白作义,他身后跟着神刀罗昆、九星追魂侯振方、三剑一笔张凤阁,和追风雕伍宗义。
  这些人的出现,使方兆南意识到局势的严重,以此类推,萧遥子和袖手樵隐史谋遁,都可能已为对方收用。这些人各个身负绝世武功,一旦为敌所用,后果实在可怕,而且这些又大都是雄据一方的霸主,如果他们被冥岳收用之后,整个江湖形势,亦将为之大变,只恐怕武林道大部份地区、实力,尽将为冥岳收用。
  一念启发,使他联想到冥岳中那场激烈凄惨的大战经过,那些奇装异服,脸上涂满着五颜六色,装扮各色各样鬼形的人,武功似都不错。如果那冥岳岳主,把眼下这些人物,脸上涂了色彩,衣服改穿的奇形怪装,岂不是和那些鬼形怪人一般模样?
  这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浮现脑际,直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使他的心弦震动。
  只听那红衣少女银铃般的娇笑之声,响荡在空阔的山野,道:“这些人你可都认识么?”
  方兆南收敛一下震荡的心神,长长吸一口气,目光缓缓由白作义等脸上扫过,道:“不错,这些人我都认识。”
  那红衣少女淡淡一笑,道:“还有袖手樵隐史谋遁,和武当派的萧遥子,你一定也认识了?”
  方兆南道:“认识又怎么样?”
  红衣少女道:“这些人过去都是你的朋友,可是现在都是你的敌人了。”
  她回目缓缓的望了白作义等一眼,道:“你自信武功能胜这五人联手的合击么?”
  方兆南被她问的心头一震,暗道:是啊!别说这五人联手对付我了,就是他一个个的出手,只怕我也难胜他们……
  忖思之间,忽见那红衣少女素手一扬,九星追魂侯振方、三剑一笔张凤阁、神刀罗昆三人立时拔出兵刃,一涌而上。
  方兆南右腕一翻,青龙、白蛟,双剑一齐出鞘,森森剑芒,冷气逼人。
  那红衣少女忽然娇声赞道:“好剑,单为这一双宝刃,今天也不能放你。”纵身一跃,直飞过来,左手拂尘一挥,低声说道:“你们上啊!”
  罗昆抡动手中金背刀,当先出手,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劈下。
  方兆南双手分握青龙、白蛟二剑,他初次施用这等宝刃,心中甚多顾忌,眼看罗昆手中金背刀力沉势猛,怕伤了宝剑,纵身一跃,闪让五尺,让过一刀。
  那知九星追魂侯振方健腕翻处,蛟筋蛇头鞭,疾如流星般,直点过来,蛇头银芒闪闪,划带着轻微的啸空之声。
  方兆南左手青龙剑斜斜推出,划出一片剑影,封住了侯振方的蛟筋蛇头鞭。
  九星追魂侯振方看那宝剑挥动之间,带起一大片似云似雾的蒙蒙青光,不敢让蛇鞭和宝剑相触,右腕一挫,把蛇鞭收了回来。但三剑一笔张凤阁左手的铁笔,却疾施一招“惊鸣离苇”,猛向前胸点来。
  方兆南右手白蛟剑振腕扫出,耀目的寒芒,幻化成一片剑影,护住身子。张凤阁铁笔疾收,右手一抖,一道白光电射击到。他右手同时握着三柄剑,每一柄短剑后面,都有一道很细的银索,连在手腕之上,既可握在手中,当作兵刃施用,亦可当作暗器,振腕击出,实叫人防不胜防。
  方兆南大喝一声,右手的青龙剑倏然收回,一剑“铁索拦舟”,横里扫出。
  他这短短数月之中,连得那陈玄霜的祖父,和觉梦、觉非等三位盖代奇人指点武功,招术的运用,已经大有进境,再加他机智过人,能够极灵活运用胸中所学,这一招把下沉的剑势直翻上来,用以克敌,省去了收剑出剑的一些时间,那虽是极短的剎那时光,但在武林中高手来说,那极短的一瞬,就足关系着生死存亡。
  青龙剑卷带着一片精光冷芒,波然一声轻响,正削在张凤阁那脱手击来的短剑之上。
  那百练精钢的短剑,登时被宝剑削作两断,一半断剑,挟着盈耳的啸风之声,掠着方兆南耳畔飞过。
  方兆南虽知此剑异于一般兵刃,锋利无比,但却没有想到它竟能削铁如泥,不禁一呆。
  就在他一楞之间,罗昆的金背刀已然横腰斩来,侯振方的蛟筋蛇头鞭,也疾向前胸点到。
  张凤阁一剑被削,右手中还握有两柄短剑,左手中还握有一支铁笔,略一怔神,欺身攻上。
  方兆南双剑疾展,和三人打在一起,青、白双剑,电奔轮转,舞出一大片冷森森的光华,力战三人。
  这些人在数月之前,任何一人都可在百合之内,把方兆南杀死或者击败,但此刻形势却已大不相同,他把那陈姓老人传授的奇奥剑招,挟杂周佩所授剑术中施用出来,三五合内,必然有一招奇诡难测剑招,迫的强敌疾退闪避,再加上青龙、白蛟双剑的威力,使他的武功较数月之前,增长何止数倍,应付三人的环攻,竟然是轻轻松松,毫无吃力之感。
  那红衣少女一侧观战,见三人围攻之势竟然无法胜得方兆南,不禁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人和我在九宫山寒水潭相见之时,武功和我相差极远,只一出手,就把他逼的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但此后每和他相遇一次,他的武功,就好像强了甚多,就算他得天独厚,才智过人,也不能有这等神速的进境。今日有此机会,倒是不可放过,如能把他一举击毙,日后或可少了一个劲敌。心念转动,杀机忽生,低声对神拳白作义道:“这人手中一对宝剑不错,你帮助他们出手,早些把他打死,替我把那宝刃夺来。”
  名震西域的无影神拳白作义,对那红衣少女之命,竟然奉若神明,听得吩咐,立时大喝一声,纵身而上,双拳连挥,倏然之间,连出四拳。他功力深厚,拳招如排空巨浪一般,激荡起一阵飞沙。
  方兆南力战三人,初时还恐力难胜任,以守为主,打了十几个回合之后,胆气渐壮,暗道:三人环攻之势,也不过如此而已,正待施展辣手,先伤两人,忽听白作义大喝一声,一股强猛绝伦的暗劲,直冲过来。
  但觉一阵潜力,直逼上身,全身一震,身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三步,手中双剑,也几乎脱手落地。原来白作义先打出一记无影神拳,才疾冲而上,连发四拳。幸得方兆南早已知道无影神拳的利害,始终留心戒备他突然施袭,觉出不对,立时借势向后退去。
  他应变虽快,但内腑气血已然浮动不止,受了内伤,只好暗中运气疗息,表面上仍然维持镇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心中很明白,如果环伺在四周的强敌,只要看出他受了内伤,立时将全力迫攻。
  白作义暗发一记无影神拳之后,紧接着欺身攻上,复攻四拳,迫得方兆南倒退了八九尺远。
  那红衣少女柳眉一扬,娇喝一声,秀眉微晃,疾如流矢,红影一闪,人已到了方兆南的身前,拂尘一挥,一招“金丝缠腕”,疾向方兆南右腕上扫去。她自见得方兆南手中宝剑之后,立时动了贪念,一心一意想把它夺来。
  方兆南左手一招“白云出袖”,青龙剑带着一片青蒙蒙的剑气,疾向那红衣少女拂尘之上扫去。
  只听那红衣少女娇笑道:“你已经受了内伤,如不及时运气调息,伤势发作起来,决难保得性命,纵然勉强和我动手,也如强弩之末,三十招内,非伤在我的手下不可。”说话之间,手中宝剑已然连续攻出了三剑。
  方兆南听得心头一凛,暗道:“她已看出我受了内伤,决然不肯放过我,不如先下辣手,纵然不能伤她,也可一收先声夺人之效。”
  身躯连闪过那红衣少女攻来三剑,说道:“我因和令尊有过数日之缘,故而不忍伤害于你,你这般苦苦相迫,难道我还真的怕你不成?”他想起那云姓老人救命之恩,云夫人那思念女儿之情,不知不觉间,说出这几句话来。
  只听那红衣少女咯咯娇笑之声,传入耳际,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父母早已死去,由恩师教养长大,你想见我父母,那就到鬼门关中去找他们吧!”刷刷刷又是三剑急攻。
  方兆南右手白蛟剑一招“野火烧天”,把那红衣少女急攻的三剑封开,左手青龙剑突然施出了一招“西来梵音”,宝剑幻起了一片蒙蒙青芒。这一剑乃觉梦禅师传授他达摩三剑之一,凌厉中隐含着缓和慈悲。
  那红衣少女只觉满天剑影,由四面八方拥了上来,虽然有很多破绽,但却有着无从下手招架之感,娇躯一晃,后退八尺。
  忽听神刀罗昆大喝一声,抡动手中金背刀,一招“横扫千军”拦腰扫来。
  那达摩三剑,虽是旷绝千古的剑术绝学,但运用时,必需提聚真气,方兆南前胸中了一记无影神拳,浮动的气血,尚未平复,再运气击出一剑,人已微作喘息,眼看罗昆扫来一刀十分猛恶,不敢用剑封架,纵身跃开五尺,心中暗暗忖道:这两支宝剑,虽有削铁如泥之效,达摩三剑亦可和眼下强敌周旋,但内腑伤势,必得早些运气疗息不可,白作义那无影神拳,更是防不胜防,不如暂时退入寺中,稍作养息,再图克敌。
  心念转动,也就不过是一剎那间的时光,不待强敌再出手袭击,突然反身一跃疾向寺中退去。
  那红衣少女高声叫道:“快点追他,他已受了内伤……”
  群豪似是对那红衣少女十分敬服,听得她大喝之言,立时急急追了过去。
  方兆南勉强提着一口真气,急向寺中奔去。幸得距离不远,眨眼间已到了寺门前面。
  四个身披月白袈裟的和尚,分执着方便铲,铁禅杖,一排拦住去路。
  方兆南低声喝道:“挡住后面追兵……”说着话,身子一侧,从四僧之间冲了过去。
  少林寺的和尚大都已认识方兆南,立时闪身向旁边一让,放过他去,一横手中兵刃,拦住后面追兵。
  方兆南奔入寺门之后,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白作义无影神拳,伤人于无声无息之中,这四个和尚不知内情,只怕要吃大亏。当下停住身子,回头叫道:“四位禅师请谨防对方的无影神拳……”忽然想到那无影神拳乃西域奇技,少林寺中和尚只怕还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种武功,赶忙又接着说道:“无影神拳是一种奇异的武功,发时无声无息,暗劲击中后,才能觉到,那人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头子,你们要小心了,注意着他双手的举动……”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最左面一个和尚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三步,身躯摇了几摇,才站稳了身子。原来在他说话之时,那人已经中了一记无影神拳。
  方兆南心头一震,暗道:我如为疗自己的伤势,让这四个少林和尚伤在他们手中,不但愧对大愚禅师,而且还被这般人冲入寺中。念头一转,重又缓步走了回来,一面运气调息,一面监视观战,以备随时出手相援。
  这时,少林寺僧侣,已和敌人动上了手,除了那个先为对方拳势所伤的人之外,三个僧侣挥动兵刃,联袂拒敌。
  三剑一笔张凤阁,九星追魂侯振方和神刀罗昆等,虽然用尽了全力抢攻,但三僧手中的方便铲、铁禅杖相配合支援,攻拒之间配合的十分严谨,丝毫找不出一点破绽、空隙,三人全力抢攻了三十多招,三僧仍然是从从容容,毫无吃力的样子。
  那红衣少女眼看三个少林僧侣门户防守的十分严密,看样子再打下去,一两百招,也难分出胜败,心中大感焦急,而且打斗激烈,只见杖影刀光,难分敌我,白作义的无影神拳,也不能随便出手,当下一摆手中宝剑,纵身而上,冲入战圈,举手一剑,向右面一个和尚前胸刺去,左手拂尘回扫,缠击向左面一个和尚手腕,二僧被迫的向后退了一步。
  冥岳武功,别走蹊径,招术诡异、辛辣,大异一般剑招,她一加入之后,局势立时改变,三个和尚被她诡奇的剑招,迫的有些应接不暇,联手之阵逐渐散乱。
  这时,方兆南已借机调息复元,眼看三僧已有些招架不住,立时仗剑一跃而上。他自服用过觉梦调制的全熊糕后,又被觉梦大师施展内家真力,迫他出全力相抗,只累的筋疲力尽,当场晕倒,但他却不知觉梦大师在他晕倒之后,不惜消耗本身真元之气,逐步推拿他身上的经脉,使他的功力大进,虽然未能打通他任、督二脉,但对他日后内功进境,却有极大的帮助。是以,他只要极短的时间调息之后,消耗的体力,便立时复元。
  蓦然间,传来了一声宏亮悠长的佛号,大慈禅师带了十二个少林高手,疾奔而来。
  方兆南回目一瞥,暗暗忖道:目下情势险恶,大可不必有什么忠厚之心,群僧赶到之后,就让他们一齐出手,先把眼下这一些强敌制服,也好减少一些威胁。心中念头电转,手中青龙剑却疾向那红衣少女点击过去。
  那红衣少女每和方兆南动手一次,就觉着他武功比以前进步甚多,心中对他已存了甚大戒心,但方兆南却似诚心和她硬拚一场,剑势一紧,把她分攻三僧的招术都接过。
  白作义突然大喝一声,疾冲而上,举手一拳“直捣黄龙”,当胸击来。他功力深厚,每次出手拳势,都带着啸风之声,威势十分吓人。
  方兆南担心他再施展无影神拳伤人,那可是防不胜防,当下闪身避开一击,手中剑势一转,全力向白作义猛攻过去。
  那红衣少女摆脱了方兆南后,神威立复,一连三剑又把三僧联袂拒敌的阵势冲乱。幸好大慈禅师已率领群僧及时赶到,挥动手中禅杖,接住了那红衣少女凌厉的攻势。
  他乃少林寺中大字辈高僧之一,功力深厚,卓然不同群僧,禅杖挥舞之间,力重势猛,交手数合,那红衣少女已知遇上了劲敌,无暇再向群僧施袭,全神贯注迎敌。少林僧侣联袂拒敌的阵势,又从紊乱中稳定下来。
  方兆南一和白作义动上手后,立时施展出全力抢攻。他从周佩习剑,又得陈玄霜的祖父,传授了很多奇奥的剑招,胸罗十分庞杂,东一剑武当派的绝学“天河倒挂”,西一剑昆仑派的“万蜂出巢”,再加上那宝刃挥舞间幻起的森森剑气,竟然把白作义迫的无暇施展无影神拳。
  转瞬间两人已动手了二十余合,方兆南突然觉出自己内力,武功,都和以前不同,有了极大的进境。
  转眼望去,大局已稳,当下剑势一紧,疾出一招“巧夺造化”,青龙剑幻洒出漫天寒星,有如骤雨急落。
  白作义骇然一震,纵身而退。这一招不完全的剑学,仍有着强大无比的慑人威力。
  方兆南右腕一震,如影随形,疾追而上,不容白作义有喘息运气的机会,已挥剑攻到。
  白作义右拳疾起,一招“推山填海”,打出一股奇猛拳风,左手却施出擒拿法,疾向方兆南右腕上面扣去。
  方兆南左手青龙剑斜出一招“一桥银花”,封住了白作义左手擒拿之势,身子一侧避开击来一拳,白蛟剑却疾出一招“神龙三现”,剑势摇舞,幻起了三朵银花,迫的白作义又向后退了两大步。方兆南借势抢攻,青龙剑重演了一招“巧夺造化”,又把白作义迫的向后退去。
  片刻工夫,白作义已被迫退了两三丈远,方兆南一面抢攻,一面低声说道:“老前辈请退到那座山角后面,晚辈有事请教。”
  白作义呼呼击出两拳,说道:“什么话现在说也是一样!”
  方兆南怕他一有喘息之机,再施展无影神拳,双剑攻势,始终不敢放松,一直抢着先机,控制主动,口中却十分恳切地说道:“老前辈的无影神拳奇技,实使人无法预防,因此晚辈不敢松懈剑势……”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说来甚多不便,老前辈如能信得过晚辈,再请向后退上几丈……”口中虽然说的客气,但手中双剑是愈来愈紧,剑风凌厉逼人。
  白作义这次倒是听了他的话,依言向后退去。
  方兆南手中双剑一松,攻势忽然缓慢下来,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如有顾虑,咱们就这样边打边谈如何?”
  白作义道:“你说吧!”
  方兆南叹息一声,无限感慨的说道:“老前辈武功绝世,豪气凌云,不知何以甘愿作冥岳中人物的爪牙?这一点实叫晚辈百思不解。”
  白作义望了方兆南一眼,双拳忽然一紧,抢攻了五招,道:“此乃老夫私人之事,用不着别人多问。”
  方兆南右手白蛟剑一紧,还了三剑,说道:“诚然,老前辈私人的事,别人不应多问,不过冥岳中人,目下和中原武林同道作对,老前辈投靠冥岳,那就无疑和中原所有的武林人物对敌。”
  白作义似是被方兆南言词所动,双拳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接道:“老前辈由西域东来,参与泰山英雄大会,以无影神拳震动天下英雄,自愿以事外之身,插足中原武林是非,举动是何等的豪壮!冥岳一战,那妖妇凭仗巧妙机关布设,以及迷魂药物等相助,施展阴谋,大败群豪,其杀戮的惨酷,老前辈已然亲目所睹……”
  他手中的剑势也随着白作义缓慢的掌势,逐渐的慢了下来,长长叹一口气,接道:“老前辈虽来自西域,但武林中人,大都见识相同,咱们学武的人,不能造福苍生,为人间主正义,那已是大为不该的事,如再助纣为虐,祸害人世,纵然能够横行无忌,但在夜澜人静之时,扪心自问,定然将有着十分不安之感,老前辈学挟独步江湖的绝技,如能开业中原,自成一家门户,二三十年之后,不难在当今中原武林正大门户中争得一席之位,何苦依人篱下,为人躯使?晚辈之言,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尚望老前辈三思而行。”
  白作义突然一收掌势,道:“这话不错!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为人爪牙?”
  方兆南喜道:“是啊?老前辈如能觉悟前非,晚辈愿代为引见……”
  白作义似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全身微微一颤,大喝一声,举手一拳,当胸劈下。
  方兆南看他将要为自己言词,说的回心转意之际,又突改变心意,一拳劈来,心中大感迷惘,纵身而退,避开一击,喝道:“老前辈……”
  那知白作义如中疯魔一般,双拳连连挥击,攻势猛烈绝伦。
  方兆南一招失让,被敌抢尽先机,手中虽有青龙、白蛟双剑,竟然被迫的无法施展,节节后退。不大工夫,方兆南竟也被迫退了两三丈远,回到两人动手之初的位置。
  但那红衣少女已似动了怀疑之心,回顾了白作义一眼,道:“你们谈的好啊!”
  白作义微微一惊,出拳略慢,方兆南借机反击两剑,扳回了劣势。
  方兆南这次不再相让,双剑交相疾攻,他所学武功本杂,又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术,放手抢攻,怪招连绵而出,迫的白作义直向后退。
  白作义一面挥掌拒敌,一面暗暗忖道:这娃儿剑招奇奥,而且又没一定路数,手中双剑,寒气逼人,光华夺目,分明是可断金玉的宝刃,我这般和他缠斗下去,只怕要吃大亏,强敌相搏,先下手者为强,如再不施展毒手,把他击伤,难免要伤在他的手中。心念一转,杀机忽起,暗中提聚真气,身子疾向旁侧跃去。
  方兆南怕他施展无影神拳,左腕一振,青龙剑幻出一片青芒疾追过去。
  白作义奔行之间,突然回身,右手一扬。方兆南连番吃到无影神拳的苦头,见他一扬右手,立时疾向一侧闪去。
  那知白作义这一招,不过虚张声势,待方兆南身子站好,才真的发起一记神拳,紧接着疾扑而上。
  他这无影神拳,出手无声无息,全凭一股阴柔的暗劲伤人,饶是方兆南机警绝伦,也想不到白作义竟然会动起心机,目睹白作义过来,青龙剑斜斜推出,封住门户,蓄势待敌。忽觉一股暗劲,撞上身来,不禁心头一震,赶忙借势向后跃退。
  白作义发这一拳,已用出了八成内力,劲道异常强猛,方兆南虽然已有了让避他无影神拳的经验,仍然被那袭上身来的暗劲,震得全身气血浮动,眼中金星乱冒。
  就在他眼睛一花之下,白作义已疾如电光石火扑到,右手一翻,已搭在方兆南左腕之上。
  方兆南但觉左腕一麻,青龙剑已被白作义夺了过去,他虽内腑受了重创,神志并未昏迷,大喝一声,右手白蛟剑突然施出了达摩三剑中一招“西来梵音”。
  这一招旷绝千古的奇学,出手之后,白作义登时被笼罩在一片剑影之下。
  他欺身夺剑,相距过近,已无法退出方兆南撒出的重重剑影,形势相迫,白作义不得不作死中求生的挣扎,挥动手中的青龙剑,猛向当头罩下的剑影上面扫去。
  方兆南这一剑乃达摩三剑起手剑式,凌厉剑势中,仍含着慈悲心肠。
  昔年达摩创此三剑时,想到此一起手剑招,该留人一步余地,故意在那绵密的变化中,留下了甚多破绽,使人知难而退。
  双剑相触,发出一阵龙吟之声,白作义倒提青龙剑,满身鲜血而退,原来他被形势所迫,硬接一剑,身上受了三处剑伤。
  方兆南内腑受伤,腕力已大减,白作义又沾了手中青龙剑的光,才算勉强把这一剑架开,剑伤白作义后,内腑气血浮动甚烈,不由自主喷出一口鲜血。
  那红衣少女正和大慈禅师相搏,听得方兆南大喝之声,不禁转头一瞥,眼见白作义竟把方兆南手中的宝刃夺过一只,不禁心中大喜,高声喝道:“快些把那宝刃送过来……”
  她精神一分,立时被大慈禅师手中急如狂雨的禅杖,迫的险象环生。
  白作义虽然夺过来一柄宝刃,但身上三处剑伤,却是不轻,鲜血泉涌而出,片刻间湿了半个身子。他只顾运气止血,无力再发无影神拳,如他此时借机再发出几记无影神拳,方兆南势非被活活击毙不可。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两个人都无能立时再战。
  少林僧侣们,眼看方兆南受了重伤,立时有四人疾奔过来,一个扶着方兆南向寺中退去,一个手横禅杖相护,另两个却双双扑向白作义,想夺回他手中的青龙宝剑。
  那红衣少女,虽被大慈禅师纵扫横击的禅杖,迫落下风,但她心中,仍然念念不忘白作义手中夺得的兵刃,眼看二个少林僧侣冲了上去,白作义却浑如不觉,心中大感焦急,手中长剑突然施出一招“朱笔点魂”,剑尖上颤化出三点银芒,疾刺向大慈禅师右腕,这一剑十分辛辣恶毒,迫的大慈禅师横向一侧跨了两步。
  那红衣少女一剑迫退强敌,振袂斜跃而出,手中拂尘一振,扫向白作义左面一僧,右手长剑“拦江截斗”点击向右面一个和尚,她动作迅快,拂尘、长剑虽然后发,却和二僧击向白作义的禅杖,一齐攻到。如果二僧不肯收手,白作义固然要伤在二僧禅杖之下,但二僧亦将伤在红衣少女拂尘和长剑之下,形势迫的两人不得不先求自保,齐齐向后退开。
  红衣少女突然娇喝一声,右手一振,竟把手中兵刃当作暗器,宝剑化成一道白光,疾向右面一僧投掷过去。剑势迅速,划起了一股啸风之声,左手拂尘疾挥一招“云雾金光”,挡住那左面一僧的攻势,右手却迅快绝伦的向白作义手中的青龙宝剑上抓去。
  白作义虽然在运气止血,但他武功并未失去,那红衣少女纤手将要触及他手中宝剑时,白作义忽然一振手腕,手中青龙剑,疾翻而起,青芒闪起,直刺过来。
  这一剑来的十分意外,那红衣少女芳心一震,疾向旁侧闪去,口中却失声喝道:“白作义,你疯了,是我!”
  她应变虽然很快,但仍然是晚了一步,只见青芒闪动,扫中了大腿上的皮肉,鲜血顺腿而下。
  白作义剑势出手的同时,微闭的双目,也同时睁开,一见伤了那红衣少女,不禁微微一怔,神智忽然清醒过来。
  只听当的一声金铁相击,红衣少女投掷向右面一僧的长剑,吃和尚一杖扫开,人也紧随着疾冲过来。
  红衣少女急急叫道:“快把手中的宝刃给我。”
  白作义脸色微微一变,但他终于依言把手中宝剑,递了过去。
  那红衣少女接过宝刃,大慈禅师和两个少林弟子已分由三面攻到。
  大慈禅师满脸忿怒之容,一招“五丁劈山”,当头直击而下。
  这位仁慈的大和尚,似已被少林寺凄惨的大变,激起怒火杀机,这一杖用足了十成勤力,威势笼罩了四五尺方圆。
  白作义突然大喝一声,神威忽发,双手齐出,连发两记无影神拳。那左右两面冲上来的两个少林僧侣,忽然觉着前胸一震,似是被人无声无息的用铁锤在前胸击了一下。但觉一阵气血浮动,身不由己的各自向后退了三步,手中铁禅杖,也随着脱手落在地上。
  那红衣少女确有着过人的武功,身陷危境心神不乱,突然一个大翻身,娇躯横向一侧移动两步,手中青龙剑“腕底翻云”,疾向大慈禅师下击的铁禅杖削去。
  她心中虽然爱惜宝刃,但在生死交关之时,也无法顾及到损伤宝剑了。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大慈禅师下击的禅杖,虽未被弹震开去,但却被那红衣少女利用滑字诀,滑到一侧。
  红衣少女勉力封开一杖,立时疾向旁侧闪避开去,大慈禅师也疾向后面跃过。
  凝目望去,只见鸭蛋粗细的铁禅杖,竟被那青龙宝剑生生削断了一半。
  那红衣少女更是迫不及待,举起手中宝刃查看,但见全剑一片青蒙的光芒,竟然是毫无损伤,不禁心中大喜,连腿上的伤疼也忘了,娇喝一声,疾冲而上,一剑“穿云摘月”疾刺向大慈前胸。
  白作义双手齐发一记无影神拳,虽然把两个少林弟子震伤,但他刚刚运气止住了流血的伤口,却被他一提真气,震得重新迸裂,登时血如流水而出。
  守在寺门几个少林弟子,一看同伴受伤,立时又有四个奔了过来,各挥手中兵刃,齐齐冲了过来。
  那红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柄斩金切玉的宝刃,如虎添翼,攻势更是凌厉难当。大慈禅师却担心手中禅杖被人削断,攻拒之间,心中多了一层顾虑。
  两人武功原本在伯仲之间,大慈多了一层顾虑后,登时有一种施展不开的感觉,被那红衣少女一连几剑快攻,迫的手忙脚乱,大有应接不暇之感。
  她的武功、剑招,全走偏激诡奇的路子,一占上风,锋芒更健,但见漫天剑气,挟着手中拂尘的刷刷之声,着着指袭向大慈禅师的要害大穴,五招之后,已把大慈禅师迫的险象环生。
  九星追魂侯振方、三剑一笔张凤阁、神刀罗昆、追风雕伍宗义,正和少林寺僧侣们打到生死关头之时,眼看到白作义身处危境,却是无法救援。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娇喝,一条人影,疾飞而到,一阵红光闪动,四个攻向白作义僧侣手中的兵刃,一齐被弹震开去。
  群僧退了两步,定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衣,头挽宫髻、秀美绝伦的少女,左手执剑,右手却握着一支形如鹿角,赤红似火的怪兵刃,俏生生的站在白作义的身前。
  此女和那红衣少女一般的动人惹眼,只是眉目间有一种威严之气,看上去比那红衣少女冷酷甚多。只听她娇喝一声:“住手。”那红衣少女当先一收剑势纵身而退。
  九星追魂侯振方、三剑一笔张凤阁、追风雕伍宗义、神刀罗昆,一齐猛攻两招迫退强敌,向后跃退。
  那蓝衣少女目光转动,扫掠了全场一眼,冷冷说道:“你们这些和尚中,那一个能够作主?”她气度冷漠威严,一派自负不凡的神情。
  大慈禅师冷哼一声,道:“年轻的女孩子家,讲话要有点分寸,有什么事,只管向老衲说吧!”他本是仁慈和蔼,修养有素之人,只因目睹寺中惨变,对冥岳中人,已恨之入骨,言词之间,竟也充满着火气。
  那蓝衣少女嫣然微微一笑,道:“这一群和尚数你年纪最大,我该早看出来,就不用多此一问了。”
  大慈道:“女施主最好少说废话。”
  蓝衣少女柳眉一耸,满脸陡现起一股肃煞之气,道:“去告诉你们寺中当家和尚,今夜三更,家师亲率冥岳中高手入寺,三更以前,你们还可以派人求和,只要愿归冥岳,可免一次大劫,三更前不见回音,入寺后鸡犬不留!”
  大慈禅师道:“少林寺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声誉,你这般信口开河,老衲本该立时教训你一顿……”
  那红衣少女突然咯咯一笑,道:“就凭你那点武功么?哼!说话不怕山风闪了你的舌头。”
  蓝衣少女素手一挥,道:“不用和他多费口舌了,我们走吧!”当先转身而去。那红衣少女和三剑一笔张凤阁等,紧随那蓝衣少女身后而去。
第三十九章 巧通玄关
  大慈禅师自和那红衣少女动手之后,已觉出对方武功,实不在自己之下,一时之间,十分犹豫,不知是否该率领群僧追赶。
  正感为难之际,忽听方兆南细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要追他们!咱们也早些回去,商量一下御敌之策。”
  大慈禅师心中感激他相救少林群僧之情,对他十分尊敬,当下合掌应道:“方施主伤势未愈,只管安心疗息,老衲就去告诉大愚师兄。”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此刻正在运气,不宜行动,如若能够请得令师兄来此一行最好。”
  他内伤不轻,在四个少林僧侣的保护之下,正在运气疗息,但听得那蓝衣少女一番话后,忍不住插口而言。
  大慈禅师暗忖道:大愚师兄,现下代行方丈之权,身份崇高,怎可随随便便的叫他来此相会?
  忽闻长啸之声,划空传了过来,而且来的迅快无比,倏忽之间,已到了群僧停身之处。定神看去,只见两条人影,有如离弦流矢一般,疾射而来,啸声顿收,人影骤现,正是南北二怪。
  北怪黄炼目光一扫方兆南,说道:“怎么?你受了伤啦!”
  方兆南点点头,笑道:“不错,受了伤啦!”
  北怪黄炼大步走了过去,伸出鬼爪一般的手来,说道:“老夫助你早些恢复功力,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他如想暗中杀我,不用这样出手,亦立可把我置于死地,与其畏首畏尾的逃避他,到不如大大方方的死在他手中。当下一笑,道:“老前辈尽管出手。”
  北怪黄炼,本有暗中伤害方兆南之心,但听他这般豪气的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一提真气,缓缓举起手来,顶在方兆南“玄机”要穴之上。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一和方兆南肌肤相触,方兆南立时感觉到有一股极强的热力,直冲而入,赶忙运气和那攻入内腑的热力呼应。
  南怪辛奇眼看北怪黄炼出手相助方兆南疗息伤势,好像很不甘心一般,也大步走了过去,伸出右手,顶在方兆南背后的“命门穴”上。
  北怪一看南怪也跑了上来,冷哼一声,右手突然加力,把方兆南的身子,突然向后一推,借着方兆南的身子,传过去一股暗劲。
  南怪辛奇冷笑了一声,右手突然加力,也借方兆南的身子,发出内劲,和北怪黄炼的传击过来的内劲相抗。
  这两人借着方兆南的身体,互较内劲,逐渐各加功力,劲道愈来愈强,但却苦了方兆南,只觉内腑之中,两股互传相击的潜力在激荡冲突,五脏六腑,都快被翻了过来,气血浮动,痛苦至极。
  可是黄炼、辛奇,这两个冷僻孤傲的老怪物,生平做事,素来是只管自己的喜怒,不管别人生死,两人虽然看出了方兆南受两人内力相互冲击的痛苦,但两人仍然不肯罢手,似是非得打出一场胜负不可。
  方兆南只感两股力道,在内腑冲突的愈来愈是强猛,承受得十分痛苦,正待劝请两人住手,忽觉一股奇热,由后背命门上直冲而入。
  这一股热力,来的猛恶无比,方兆南登时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
  方兆南被那股灼热的力量一逼,全身不自禁的一阵颤动,赶快把欲待出口之言,咽了回去,勉强运集真气,和那攻来热力相抗。
  原来南怪辛奇和北怪互拚内力,动了怒火,发出了赤焰掌力。北怪黄炼冷笑一声,一运真气,也发出玄冰掌力。
  方兆南只觉前胸“玄机”要穴之上,直冲入一股冷气,攻入内腑。
  这一热一冷两股潜力,在他内腑中强烈的冲击,方兆南这个苦头可吃大了,忽而感到内腑奇热如灼,直似置身大火之中,热汗滚滚而出,忽而感觉冰冷刺骨,有如置身在万丈冰窖之中,寒气冰心。
  大慈禅师目睹方兆南的痛苦神情,心中大生不安之感,缓步走了过去,说道:“两位施主,再要这般争执下去,只怕这位方施主,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北怪黄炼回顾了大慈禅师一眼,冷冷说道:“快滚开去。”
  大慈禅师微微一怔,道:“什么?”
  北怪黄炼怒道:“你耳朵聋了么?我要你快滚开去!”按在方兆南前胸的右手不动,左手大袖一拂,疾向大慈禅师击去。一股强猛的潜力,由袖中疾翻而出。
  大慈禅师挥掌一接,立时被震的向后退了两步,不禁心头一骇,暗道:此人一手和人相拚内力,单是左臂一挥,仍有这般强猛之力,功力之高,实是惊人。
  忽听方兆南闷哼一声,突然张开嘴来,喷出了两口黑血后,晕了过去,但他的身子,仍然原姿未变。
  原来他虽晕了过去,但北怪黄炼,南怪辛奇,仍然借用他的身体,互拚内力,一个紧按在他的前胸处玄机穴上,一个紧按在他后背上的命门穴上。
  大慈禅师已看到方兆南晕了过去,奄奄一息,如果南北二怪再不停手,死亡只不过是片刻间事。
  但他刚才接了北怪一掌,已知自己武功,决然不是对方敌手,而且少林寺正值大劫当头,强敌压境,实不宜和南北二怪这等高手结仇作对,但目下情势,实在又不能坐视不救。
  正感为难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转头望去,只见大愚禅师带着大立、大道,以及七八个少林弟子中的杰出高手,急奔了过来。几人来势迅快,转瞬之间,已到了大慈禅师等停身之处。
  大愚禅师一皱两条慈眉,微带愠意的说道:“方施主乃咱是们少林寺中的大恩人,你怎么不劝劝两位施主,让他们停下手来?”
  大慈合掌叹道:“小弟已经劝解过了,但这两位施主不肯听,小弟亦正为此事作难。”
  大愚回目望了大立、大道一眼,示意他们准备对付强敌,缓步走了过去,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否暂请停手,听老衲几句话如何?”
  这时,南北二怪,正缓缓加强功力,发出赤焰、玄冰掌力,相斗正酣,那里肯听大愚禅师之言,连头也未转动一下。
  大愚禅师看两人神情冷漠,恍如未闻自己之言,不觉动了火气,提高了声音,接道:“老衲请两位施主暂行停手,两位就当真没有听到么?”
  北怪黄炼缓缓转过头来,冷冷一笑,道:“你在跟谁说话?”
  大愚禅师目光转动,一掠南北二怪,道:“老衲在对两位说话,两位不痴不聋,难道听不懂吗?”
  南怪辛奇淡然接道:“你敢出口伤人,想必是活的不耐烦了?”
  大愚道:“两位这般对付一个晚生后辈,就不怕江湖英雄耻笑么?”
  北怪黄炼道:“不知那一个敢笑南北二怪……”
  辛奇接道:“那他一定是不想活了!”
  这两人一面在用上乘内功,催发掌力,彼此相拚,但言词之间却又似一条线上之人。
  大愚禅师目睹方兆南已到了生死的关头,不如先激两人,停下来再说,当下大声叫道:“不论两位言词之间含意如何,但先请停下手来。”
  北怪黄炼左掌一挥,打出一股强猛的掌力,直向大愚禅师前胸撞去。
  大愚早已有备,右手一扬,接下一掌,但觉心头一震,仍然被迫的向后退了两步。
  但他的功力,要比大慈禅师深厚甚多,而且心理上有了戒备,随他那被迫移动的身子,向左面跨了两步。
  南怪辛奇冷笑一声,也挥手拍出了一掌,道:“试试我的掌力如何!”
  大愚禅师双手平胸推出,又硬接了辛奇一掌。
  他上次吃了个亏,这次那里还敢大意,推出双掌,用足了九成内力。双掌相触,突然一声轻响,大愚又被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大立、大道两人,缓步走了过来,目光注定南北二怪,准备出手相助。
  这当儿,方兆南微闭的双目,突然睁开,望着大愚等说道:“诸位大师放心,这两位老前辈,和晚辈友情甚深,决不会伤害于我……”
  北怪黄炼忽的一甩满头长垂的白发,接道:“谁和你有友情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缓缓闭上双目。
  原来那灼热、冰寒的两股暗劲,在他身上经过一阵激烈的冲突后,便逐渐的稳了下来。
  方兆南所受内伤,被两人一阵折腾,把积存在肝脏之间的两口淤血吐了出来,伤势霍然而愈,晕过去片刻之后,复苏过来。
  他觉出南北二怪一冷一热的暗劲,虽然仍在自己体内冲击,但却不似先前那样激烈,虽然还难免忽冷忽热之苦,但已勉强可以忍受。
  一个本能,使他在不知不觉中,提聚了本身真气,和那在内腑冲击的力量相抗,加上他自行提聚的真气一搅,那两股渐趋稳定的暗劲,突然又加速冲荡起来。
  逐渐的他体会到,自己提聚的真气,虽不能左右大局,但觉得灼热时帮助北怪黄炼抵抗辛奇的赤焰掌力,使那灼热减了不少。如果在冰寒加重时,他以本身真气相助南怪辛奇抗拒北怪的玄冰掌力,使那冰寒之气,也为之减少了甚多。这样,使他感觉到,承受的灼热和冰寒已不似先前那样强烈。
  要知南北二怪的武功,虽然各走极端,一个焰热,一个冰冷,但两人的内力,却是在伯、仲之间,各出全力相搏,半斤八两僵持不下,寒热中和,两极对消,是以他慢慢觉着那寒热已不怎么厉害。
  这时,方兆南如若运集本身真气,帮助南怪,北怪黄炼立时感到压力极重,如果他帮助北怪,南怪辛奇亦感到不胜负荷之重。要知南、北二怪已经各出十成内力相抗,在两股各极其强的内力对消之后,虽是异常微小的压力,亦觉得极为沉重。
  方兆南逐渐体会出这个道理,南北二怪,虽也体会出了这个道理,但两人好胜之心极强,形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谁也不肯先行停手。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方兆南忽然感觉本身真气吃南北二怪的寒热之力冲击之势,逼的直向生死玄关冲去。
  方兆南这数月以来的际遇,虽然是悲惨、凄凉,但也是旷世绝奇。他在情感上遭遇了无比的痛苦,但在武功上却有了幻奇的进境。
  北怪黄炼久持不胜,不禁心头火起,冷哼一声,按在方兆南前胸“玄机”要穴上的掌力,突然向前一送,全身功力一齐发出。
  方兆南忽觉寒气大增,“命门”穴上攻进来的焰热之力,被那寒气一逼,突然退缩回去,热力消减,方兆南顿感到一阵冷意,不禁打了两个冷颤。
  他提聚的真气经这寒气一激,忽然又向上一冲。方兆南身躯,也随着那上冲的真气,颤动了一阵。
  忽觉热力大增,南怪辛奇的反击之力,像排山倒海一般直冲过来。方兆南但感一阵灼热,内腑间的寒冷之气,完全被那攻来的热力逐走。
  这一冷一热的突变,各尽其极,方兆南涌在“生死玄关”的真气,被这忽冷忽热之力连番迫逼,突然直冲而上,冲过“生死玄关”,直上十二重楼。
  这当儿,北怪黄炼,又用出全力反击过来,方兆南满身炎热,突然又被一股强大的寒气掩去。
  这一阵寒冷,当真是冻肌刺骨,使方兆南的身体起了极大的变化,不知怎的他内腑忽然僵止不动,一连打了几个寒颤,脸色也成了一片铁青,身上的血液,也似被这寒气冻结起来一般。除非一个内功修为超越过北怪黄炼的人,谁也无法抗拒这一股由极热突变的酷寒。
  大愚禅师一直静静的站在一侧,两道眼神却盯在方兆南的身上。眼看他神情大变,脸色铁青,全身一阵颤动后,突然僵直不动,不禁心头大为震骇,再也忍耐不住,大步直奔过去。
  只听南怪辛奇大喝一声,按在方兆南后背“命门穴”上的右手,也突然向前一推,一股奇热,疾攻过来。
  方兆南僵挺的身子,吃这热力一逼,又是一阵颤动,脸上的汗水,滚滚而下。他冲上十二重楼的真气,再经南怪辛奇这灼人肌肤的热力一逼,一阵激荡,冲过了生死玄关。
  方兆南只觉一股极强的力道冲了上去,身子飘飘欲飞,身上又被那股热灼烧的极难忍受,不自觉的一提真气。
  但感身子一轻,忽然离地而起,升飞起六七尺高,飘落到一丈开外。南北二怪看的微微一怔,手上力道,齐齐减去。
  大愚禅师本待要出手相救,忽见方兆南原姿不变的端坐飞起,脱离了两人双掌挟持,立时停下脚步。
  南北二怪怔了一怔后,北怪黄炼首先发动,掌势向前面一推,和南怪辛奇的掌力触接在一起。
  双方掌势一接,立时各出全力,以上乘内功相拚。但见两人掌势,紧紧触接在一起,每人的衣服都不停地颤动,显然,两人都用出全力相搏。
  方兆南飘落实地之后,挺身而起,运气一试,不但毫无伤疼之感,反而有着一种爽快轻灵的感觉,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忽听大愚禅师的声音,缭绕在耳际,道:“方施主没有伤着么?”
  方兆南由沉思中惊醒过来,道:“还好。”他自己也不知是否受了内伤,是以,对大愚之言,无法答复,只好含含糊糊的支吾过去。
  凝目望去,只见南、北二怪正自各出全力相拚,不禁微微一怔,暗道:这两人武功高强,彼此谁也不肯服谁,如果这样拚斗下去,不论那个伤亡,都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何况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两人虽然难以驾驭,但眼前总还可助一臂之力。心念一转,大步直向两人走去。
  大愚禅师横身拦住去路,道:“方施主要到那里去?”
  方兆南道:“我去劝两人不要打了。”
  大愚禅师道:“这两人武功高强,随手一挥,力逾千斤,施主伤势未愈,如何能去,万一……”
  方兆南道:“他两人脾气坏极,动不动就要杀人,我的话两人还可能听,除我之外,只怕目下无人能够劝得了他们。”
  大愚禅师听得一怔,暗道:这话倒是不错。
  方兆南昂首由大愚禅师身侧走过,高声对南、北二怪,道:“两位老前辈快些停手,听晚辈几句话如何?”
  南、北二怪齐齐转头望了他一眼,却不理睬。
  方兆南一看两人神情十分坚决,大有不分出生死不罢手的情势,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看两人的神情,大概是不会听我相劝之言,但他们功力深厚,眼下之人,无人能及,硬行出手劝架,也是一件十分为难之事,怎生想个法子,让两人停下手来。
  正感为难之际,忽然触到背上的白蛟宝剑,暗道:此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两人功力虽深,大概也对此剑,心存长惧,反手一把,拔剑出鞘,走近两人说道:“两位老前辈,都是成名江湖的人物,一言九鼎,既然答应相助晚辈,那就该言出必践,现在不是两位力拚生死,争名求胜之时,两位老前辈如果一定要打,也待答应晚辈之事办完之后再打不迟。”他认为这几句话,定可激怒二老,那知两人仍是听而不闻。
  方兆南早已想好了硬劝二人停手之策,当即举起白蛟剑,挥起一片冷芒,道:“两位执意不听,可别怪晚辈无礼了。”举剑直向两人紧触的双掌劈了下去。这等宝刃,削铁如泥,二怪武功再高,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硬和那宝剑相接,双方各收内力,倏然跃开。
  方兆南劈落剑势,甚有分寸,二怪紧触的双掌一离,他也同时收了宝剑。
  北怪黄炼回顾了方兆南一眼,冷冷说道:“你这娃儿,最爱多管闲事,终将有一天叫你死在我的玄冰掌下。”
  南怪辛奇也冷冷接道:“只怕未必。”
  方兆南收了白蛟剑,对两人深深一揖,说道:“两位老前辈一诺九鼎,答应了相助晚辈,就该一言为定,其他之事待过了少林寺这场大劫再说。”他心中很明白,南怪辛奇在言词之上,时时袒护自己,但并非说南怪对自己有所偏爱,只不过是为了反对北怪而已。
  南、北二怪被他拿话一套,无法否认,只好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大慈禅师好不容易,等待这样一个说话的空隙,当下把那蓝衣少女相约之言,一字不露的转告了大愚禅师。
  大愚禅师抬头望望天色,道:“现下不过申初光景,诸位连番和强敌相搏,想都已困倦,先请回寺,用上一顿素斋,休息一下体力,晚上好对付强敌。”
  南怪辛奇一皱眉头,道:“老夫无酒不餐,偏是你们这和尚庙中,有着甚多规矩……”
  北怪黄炼忽然冷笑一声,接道:“三十余年酒未沾唇,你也没有死啊!”
  辛奇怒道:“你怎么知道老夫没有酒喝?”
  大愚禅师怕两人再吵起来,赶忙接道:“平常之日,敝寺待客,确不备酒,但寺中却存有久年佳酿,两位如若有兴,老衲愿供一醉。”说完,合掌肃客。
  方兆南抢快了两步,走在大愚禅师身侧,低声说道:“晚辈已失去了一剑,此剑如果再有失闪,实叫在下愧对禅师。”
  大愚禅师不待他说完,已听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接道:“青龙,白蛟,已非我少林寺中之物,方施主如何处理,老衲不愿多问!”
  方兆南轻轻一叹,道:“今夜之战,不但事关贵寺的安危存亡,整个武林的命运,恐也将系在这一战之中。”
  大愚禅师道:“敝寺中三代弟子,都甘为武林效命,方施主有何调度,但请吩咐就是!”
  方兆南道:“晚辈发觉了一件惊人的事,心中一直为此惶惶不安。今夜之战,胜负之分,虽靠贵寺中弟子们同心协力,不避生死,但是南北二怪,亦将是此一决战的主要人物,两人功力深厚,又练成了特殊的掌力,在晚辈心目之中,正好用作抗拒冥岳岳主的高手,但晚辈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怕这两人忽为强敌收用。”
  大愚禅师低声问道:“你不怕他积恶难改,易生动摇……”
  方兆南摇摇头道:“刚才寺门外面和晚辈动手之人,除了那红衣少女之外,其余三人,大都是大江南北的高手、雄主,月前泰山大会中的主要人物,曾几何时,这般人竟然都作了冥岳中的爪牙,这一点,实叫晚辈百思不解。”
  他微微一顿之后,叹道:“以南、北二怪的功力,生擒冥岳中两个女弟子,也非什么难事,但竟被敌人兔脱,而且事后晚辈发觉那两个少女,尚非冥岳中女弟子的真身,武功自然尚要逊上一着。南、北二怪见我之后,一直未提二女之事,想必连伤也未伤到敌人,晚辈因此担心。”
  大愚禅师道:“老衲就大方师弟情形而论,他似是服用过什么药物!”
  方兆南道:“老前辈说的不错,晚辈也想到他们可能用一种绝毒的药物,威胁服药人的生死,或是控制了他们的心神,使对方甘心效命,听候遣派。”
  两人谈话之间,已到了少林寺方丈室外。
  南、北二怪和方兆南,早已被视为少林寺中贵客,大愚禅师合掌肃客,把三人让入室中。室中早已摆好了佳酿,素肴。大愚、大慈、大立、大道、四个仅余的大字辈中高僧,一齐留在方丈室中相陪。这是一个隆重的宴会,素守清规的大字辈高僧们,破例的开了酒戒。
  南、北二怪生具了冷僻的性格,神色间,一片凛然难犯的冷漠。
  两个人既不和少林寺僧侣们讲话,也不和方兆南搭讪,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个不停,两个提壶斟酒的小沙弥,一直不能停止,片刻工夫,两人已各饮了四五十杯。
  方兆南暗暗忖道:看样子这两人又在暗中拚上了酒,纵然量大如海,也禁不住这等手不停杯的哑然猛拚,今夜一战,事关千万武林同道的命运,如放任两人这般相拚下去,势必要喝个烂醉如泥不可。心念一转,赶忙端起案上酒杯说道:“两位老前辈请满饮此杯,晚辈有几桩疑难不解之事请教。”
  南北二怪,举杯一饮而尽,齐声说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今夜三更,由那冥岳岳主,亲率她属下高手,来寺相犯一事,两位老前辈,想已经早知道了吧?”
  南怪辛奇冷冷说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方兆南道:“此事关系着今后的武林大局,并非是少林寺一门存亡之战。”
  南怪道:“我也不是少林门下弟子,与我何涉?”
  北怪黄炼纵声大笑,道:“不错啊!少林寺和尚被人杀光了!也于我们无关。”
  大愚,大慈等四个少林高僧,脸色一齐大变,正待发作,却被方兆南示意拦住。
  他心中很明白,南北二怪在这次决战之中,所占的比重甚大,这不是凭逞血气之勇的时机,开罪了南北二怪,今夜之战,就算先失去一半实力,当下接口说道:“两位老前辈虽和少林门户毫无源渊,但已亲口答应相助在下一臂之力。”
  南,北二怪互相望了一眼,齐声说道:“答应助你之事,就是助你,不能把别的事混为一谈。”
  方兆南暗暗喜道:“还好,这两个人虽是生性冷怪一点,倒还遵守承诺之言。”
  但见二怪手不停箸的大口吃菜,片刻功夫,满桌素肴被两人吃个杯盘狼籍,伏案睡去,不大工夫,竟呼呼入梦。
  方兆南低声对大愚禅师道:“这两人刚才各以独门奇功相拚,彼此耗去元气甚多,让他们好好的睡一会吧!咱们到别处谈谈。”
  大愚禅师首先站了起来,走出外面,慈眉耸动,长叹一声,道:“少林寺八百弟子,都有着敌忾同仇之心。”
  方兆南接道:“那就好了,由晚辈带着南北二怪,以游歼强敌高手为主,几位亦请各选十二个武功高强的弟子,分组成队,以便随时策应。”
  大愚点头说道:“老衲担心南北怪中途叛离。”
  方兆南笑道:“这个老前辈尽管请放心,南北二怪生性虽然孤傲,冷僻,但他们究竟是成名武林的人物,既然答应助我,当不致中途改变。”他微微一笑后,接道:“和两人相处,不能以常情、常理对付,晚辈已得个中三昧。”
  大愚道:“如此就好,老衲念念难忘的就是这件事情。”
  大慈禅师突然接口说道:“老衲心中,有一事不明,得要向方施主请教。”
  方兆南道:“晚辈知无不言,老禅师尽管说吧!”
  大慈道:“南北二怪各以上乘内功相拚,曾把方施主挟在中间,当时看去,施主似是甚为难过,但此刻看来,方施主竟似毫未受伤。”
  方兆南点头笑道:“当时情景,确甚难过,也许因南北二怪功力相若,才有此奇迹,晚辈此刻,不但没有受伤之感,且觉真气充沛,获益匪浅。”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吉人天相,因祸得福,老衲为施主庆幸。”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前辈关注了。”
  大愚探首望望天色道:“老衲已派人在此静院,严密戒备,方施主不妨小息片刻,一有动静,老衲立时派人通知。”说完起身告别。
  方兆南送客室外,低声说道:“南北二怪,野性难驯,对贵寺又有一段积忿,此刻正值用人之际,老禅师还请担待一二。”
  大愚道:“老衲记下了,施主请回房去吧!”合掌一礼,欠身而去。
  方兆南抱拳相送,直待几人走出静院,才回过头来,步回禅室。
  抬头看去,只见三个斗大的金字“方丈室”横雕在一块千载古松匾上。
  想到数月之前,武林中对少林寺是何等的崇敬,视作泰山北斗,高不可攀,曾几何时,自己竟然受尽了少林寺中高僧关怀,以方丈之室,让作休息之地,此等荣宠,在数月之前,当真是做梦也难想到。
  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天际间,晚霞绚烂,一抹夕阳反照,撒在室外的盆花上,云彩幻丽,花色生光,春天的黄昏,景物是这样动人美丽。
  他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傍花而坐,仰首望着西天变幻的彩霞,神驰无际长空,数日紧张的心情,陡然为之一松。
  忽然间一道闪光,划空而过,紧接着一声巨雷,震耳欲聋。
  一片云气,生自那变幻难测的彩云之下,片刻间,由淡生浓,逐渐扩展,掩遮去西天一片彩霞。
  闪光群起,雷如连珠,倏忽之间,满天尽都弥漫着云气。
  方兆南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自然景象的变化,不禁黯然一叹,心中暗暗忖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果然不错,刚才那美丽景色,片刻间,尽被乌云遮去,今夜这一场大战,来势将如这场暴雨一般,挟闪电鸣雷,匆匆而至。
  突然间一个天真无邪的倩影,像那闪电一般,由他脑际间掠过,雷雨的启发,使他忽然回想到那遗留在山腹密洞中的周蕙瑛来……
  一念闪起,万念涌集,周蕙瑛的倩影尚未在心田间消失,热情如火的陈玄霜,倏又突然泛现在脑际之中……
  心念转动间,又想起了冷若冰霜的梅绛雪来。
  三个美丽的少女倩影,都极清晰的印在他的心灵上……
  忽然觉着脸上一凉,由往事的陶醉中惊醒过来。
  抬头看时,只见满天黑云密布,大雨倾盆如注,这一场大雨来的快极,待他惊觉时已经是衣履全湿。
  他轻轻叹一口气,索性站在雨中不动了,暗道:这三个女孩子的死,都和自己有着关系,只觉满身情孽,无法补偿,不禁失声一叹道:天啊!我没有存心害她们一个,可是三个都为我牵连而死,唉!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雨滴更大了,像千百万串断了线的珍珠,倾盆而下,打在方兆南头上,阴沉的云层,使天色突然间黑暗下来,三四尺外的景物,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天空间一片阴暗,万物万事,似乎突然间都在人间消失。
  方兆南游兴忽起,一提丹田真气,振臂而起,大雨中直飞三四丈高,起落之间,人已到了静院之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经过南、北二怪借他身体互较功力之后,猛进了甚多,大雨迷蒙中他无法看出来自己跃起的高度,也无法看出来跃飞的距离。
  但是坐在方丈室的南北二怪,却看的心中一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虽未交谈,但心中却都在暗自忖道:此人这点年纪,内功却已如此精深,若假以时日,前途实在不可限量。
  原来两人心中一直惦念着被觉生大师囚禁石室之辱,对少林寺的僧侣从无好感,酒足饭饱之后,伏在案上,假装睡去,不愿和少林僧侣们讲话。
  群僧去后,两人立时坐了起来。北怪黄炼冷冷的看了南怪一眼,说道:“可惜你不肯听我的话,如若肯听,今后武林道上……”
  辛奇道:“这一辈子咱们别想合作了,如若合作的起来,那也是你听我的!”
  黄炼哈哈一笑,道:“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辛奇冷冷说道:“你又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呢?”
  北怪怒道:“双雄不能并存,看来咱们南北二怪早晚得拚个你死我活。”
  辛奇道:“不错,这个仗非打不可!”
  两人你言我语,逐渐的都动了怒意,眼看又要动手时,正好方兆南送了群僧归来。
  北怪黄炼口气一变,道:“来日方长,咱们拚命不必急在一时,眼下倒是有一件事,得先行决定!”
  南怪辛奇略一沉吟,道:“什么事,你先说出来听听?”
  黄炼道:“少林和尚,和咱们积仇如山,不知该不该帮助他们?”
  辛奇道:“咱们既然答应了那姓方的小子,自是不能中途撒手。”
  黄炼道:“我也是这个想法,帮忙少林和尚们渡过这次大难,咱们再找少林和尚的晦气不迟。”
  忽见方兆南席地而坐,欣赏起黄昏景色。
  南、北二怪虽然觉出了方兆南招数怪异,但始终未把他放在心上,只觉他一个年轻的孩子,纵然武功招术精妙,但功力终是有限,并不足畏。
  直待见了方兆南在大雨倾盆中纵身而起的身法,两人才大为惊奇。
  北怪黄炼,首先举步而出,振臂跃起,疾追而去。
  南怪辛奇,那甘示弱,紧随黄炼身后,冒雨追赶。
第四十章 劫后重逢
  方兆南目睹风雨骤至,天候变幻之情,联想到人间悲欢离合,生死别离,不禁感慨丛生,顿觉一腔愁苦,无从发泄,立时纵身而起,冒着风雨狂奔,想藉此一泄胸中愁苦之气,那知却引起了南北二怪的好奇之心,竟然冒着风雨,追随在他的身后。
  这时,天色虽未入夜,但因风雨太大,水气如云,数尺外的景物,就不易看的清楚,方兆南心中隐隐还记得那夜和少林群僧,晋谒少林二老的方向,不自觉的向那个方向奔去。
  一则他奔行太快,二则风雨中视线不清,而且强敌已约定深夜三更入寺,少林寺中群僧,大都借这一阵时间,调息真气,养精蓄锐,准备夜间拒敌,只不过极少数僧侣守在要道戒备,方兆南一路奔去,竟然无人阻拦他。
  突然眼前一暗,迎面吹打过来的风雨,也忽减小了甚多。方兆南收住脚步看去,原来进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他抖抖身上的积水,哑然一笑,暗道:“这不是发了疯么?冒着风雨跑这一阵,究竟为的什么呢?”仔细看去,林木重重,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突然间,亮起一道闪光,不远处现出一角红墙。方兆南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初来少林寺时,曾被一个知客和尚,引入客室中被擒的经过,这地方颇似那初来的被擒之处。
  他此时的神志,已然恢复清醒,心中暗暗忖道:南、北二怪借我身体,互较内功。而且各出绝学,施出玄冰、赤焰掌力,虽然我吃苦甚多,但事后并无不适之感,显然两人这一次别开生面的互拚掌力,给了我生平从未吃过的苦头,也使我因祸得福。
  他隐隐觉出自己的功力增加了甚多,行动之间,也较过去轻快,这次旷世的奇遇,由死亡的危险中,获得了武功的进境。
  他计算一下时间,距三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少林寺方丈室中,现有南、北二怪,不如就在此地调息,测验一下自己的功力。心念一转,大步直向红墙所在走去。
  雨势已逐渐转的缓和,不似刚才那般骤急,他经过这一阵雨中奔行,视线也较刚才清楚了甚多。凝目望去,果见林木掩遮之中,有一座孤立的房屋,两扇大门紧紧的关闭着。
  方兆南混身都已湿透,风雨中安步当车,缓缓走到屋前,正待举手推门,突然听到了人言之声,传了出来。那声音十分低微,在这等强劲的风雨中,本来不易听到,但方兆南耳目灵敏,超异常人甚多,他倏然缩回手来,侧耳听去。
  只听一个十分低沉声音说道:“眼下还是不用见他,等这一场是非过去之后,再去见他不迟。”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好好的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忘恩负义,我爹爹在世之日,一直视他如同己出,我待他也不错啊……”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声音虽然低微,但听在方兆南的耳中,却十分熟悉,但觉心头一阵剧烈震荡,全身一阵抖动,一头撞在那木门上面。
  室内人霍然警觉,哭声倏然而住。
  方兆南刚刚挺起身子,那两扇木门已呀然大开,一道耀目的剑光,疾刺过来。形势险恶,变化迅快,方兆南连说话也来不及,身躯横移,避开一剑。
  只听室中传出来一声惊叫道:“是他呀!”
  刺来的长剑,倏然缩了回去,一个冰冷的声音接着传了出来,道:“这人可就是你那忘恩负义的师兄么?”
  室中又传出一个幽幽的温柔声音,道:“姐姐,别让他进来!”
  方兆南数月来连番经历大变,人已沉着甚多,强按下激动之情,缓步走到门口,抱拳一礼,道:“师妹没有死么?”
  室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忿怒的声音,道:“你就是希望我死么?哼!那你就算我死了也是一样!”
  方兆南呆了一呆,仔细回味自己的话,确实犯了甚重的语病,赶忙接道:“师妹不要误会,小兄决非此意!”左脚一抬,跨门而入。
  只听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姐姐,快把他逼出去,别让他进到屋中,我不要他看到我!”
  方兆南急道:“我纵有得罪师妹之处,也望能给我一个解说求恕的机会,别说师父待我……”忽见一道剑光,横里直斩过来,迫的方兆南跨进房门的左脚,重又给迫的退了出来。
  站在门口呆了一呆,接道:“师门恩深似海,师妹情重如山,小兄九宫山以图易药,重返抱犊岗那密洞石室,除了俞老前辈的尸体之外,旁侧还横卧着一具尸体,那人的衣着,身材,和师妹一般模样,面目又已被人毁去,在那等情形之下,小兄自难免误把那具尸体认作师妹了……”
  室中传出来一声深长的叹息,显然,室中的少女,已为方兆南的言词所动。
  方兆南黯然一叹,又道:“小兄当时,痛不欲生,把那具无名尸移出室外,埋在一处风景绝佳的山谷之中,而且留下了记号,准备日后把那具尸体迁移和恩师夫妇同葬一穴……”
  室中少女截住了方兆南的话道:“这么说将起来,你还记着我了?”
  方兆南道:“小兄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师妹。”
  室中传出来柔婉的笑声,但那笑声,却凄凉无比,幽幽如诉的声音,紧接着凄凉的笑声,传了出来,道:“只要你心中真的惦记着我,我心中就很快乐了。”
  方兆南听她口气缓和了甚多,心中暗暗忖道:此时不进房去,还待何时,左脚一抬,直向室中冲去。只听那室中少女尖声叫道:“别进来!”
  方兆南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门后一侧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道:“出去!”眼前银光一闪,点点寒芒直刺过来。
  方兆南看那剑势刺来时,幻起了朵朵剑花,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此人剑法不错。左脚一缩,重又退了出来。
  耳际间又响起那少女的声音道:“师兄,你当真还想见见我么?”
  方兆南道:“自然是当真了,难道师妹不信我的话么?”
  室中又传出来一声长长叹息,道:“相见不如不见,现在的周蕙瑛,已不是过去的周蕙瑛了。”
  方兆南心头一震,急道:“为什么?”
  室中又传出周蕙瑛叹息的声音,道:“我……我我已经……”她我了半天,仍然是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兆南已从她那悲伤的声音中,听出她在这分离的时日中,定有了什么惊人的变故,身子一侧,大步直向房中冲去,口中高声说道:“我们师兄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师妹有什么痛苦,伤心之事,也不该欺瞒小兄,难道还有不可告诉小兄的事么?”
  但见眼前剑影连闪,一片光幕,封住了大门。
  方兆南横定了心,决不向后退,但那森森的剑气,流动的寒芒,密不透风,把房门完全封闭,这等生死的大事,方兆南也不敢硬向前闯。
  他已经知道那施剑相阻之人,不是周蕙瑛了,对方和自己毫无瓜葛,万一失手,岂是儿戏,自是不敢硬冲。
  两人相持了一阵,剑光一直不停的在方兆南脸上飞绕,既难越雷池一步,只好又退了出来,说道:“师妹这般坚拒相见,实叫小兄难解其意。”
  室中传出周蕙瑛咯咯的笑声,道:“方师兄,咱们不用见面了,隔着这扇门谈谈也是一样!”
  方兆南已觉出事非寻常,周蕙瑛突然在这少林寺出现,已然事出意外,坚拒和自己相见,更是不合情理。
  他忽然想到了神刀罗昆和白作义等归依冥岳门门下的事,连那身受天下武林同道所尊仰的少林方丈,竟然也甘心投效冥岳,而且赤胆忠心,不惜杀害同门,这些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崇高无比,不知何故,竟然甘心为敌效命,气节荡然,把一世英名,尽付于流水之中,这等损失,何等浩大,难道生死一关,真的是这样难以勘破不成?这些名重一时的武林高人,竟然都一个个背弃半生心血在武林中建立起的荣誉,投效到冥岳门下,周师妹会不会也被冥岳收罗……心念及此,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
  只听周蕙瑛清脆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咱们很久没有见面,我虽然仍能听出那熟悉的声音,但这等祗闻其声,不能见人的谈话,如何能慰藉心中的相思呢?”这几句话说的深情款款,室中的周蕙瑛,沉默良久,不发一言。
  方兆南等了将近一盏茶工夫,仍然不闻周蕙瑛说话,忍不住问道:“师妹千里迢迢,赶来少林寺中,难道不是为了和小兄见面么?如今异地重逢,正好一叙别后离情,何以又拒我于千里之外,不愿和我相见呢?”
  周蕙瑛凄然说道:“数月小别,我已受尽了千般愁苦,倚洞望天,日夜盼你早些归来,那知你杳如黄鹤,一去不返……”
  方兆南急急接道:“我赶回抱犊岗时,并未延误约期。”
  周蕙瑛接道:“也许你没有错,事已如此,追究何益,我后悔不该来少林寺中找你。”
  她凄凉的叹息一声,幽幽接道:“我怕你为我着急,我已身受了相思痛苦的煎熬,当真是一日三秋,如坐针毡,唉!那石洞中的阴冷和凄凉,这一生我也不会忘去。”
  方兆南只听得热血浮动,高声接道:“俞罂花待你如何?”
  周蕙瑛道:“她待我很好,如果不是她口授我的武功,分去我一半心神,单是那悠悠相思之苦,也把我折磨死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如能早知道,你已误认我已经死去,也不会找来少林寺中看你了。”
  这只是几句平平常常的话,但却包含了深挚无比的情意和相思。
  方兆南只觉到真情激荡,热泪夺眶而出,高声接道:“恩师夫妇待我恩情深重,师妹又一直是我心目中敬爱的人……”
  室中传出来周蕙瑛的凄凉的笑道:“春梦醒来了无痕,你心中还能这样惦记着我,我已经很快乐了,你走吧!我们也要去了。”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什么?师妹当真不和我见面了。”心中一急,又向室中冲去。
  一片闪动的剑光,封住了大门,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道:“未得妹妹允准之前,别打算冲进室中,当心宝剑无眼。”
  这人一直躲在门后,借木门隐住了身子,只能听到那冰冷的声音,但却无法看到她面容,方兆南极尽了目力,也只看到那重重的剑影中一只雪白的手腕。
  他几次激动的想拔剑硬冲进去,但他终于按捺下了心中的激动,一则他已看出那人的剑法非凡,动上手决不是三五十招可以分出胜败,二则怕伤了周蕙瑛的心,只好勉强按捺下性子。
  只听周蕙瑛幽幽说道:“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但不知还能不能记得我的形貌?”
  这几句话,问的大是突然,听得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师妹的音容笑貌,早已深嵌在我的心中,自然记得了。”
  周蕙瑛道:“你这话当真么?”
  方兆南道:“千真万确,字字出自肺腑。”
  周蕙瑛道:“唉!你可记得我长的样子么?”
  方兆南似是想不到她有此一问,呆了一呆,道:“师妹颜润春花,容色无伦。”
  周蕙瑛娇声笑道:“那你就永远记在心里吧!”这一阵娇笑声十分开朗,没有了那种凄凉的意味,显然,她被方兆南几句颂赞之言,说的愁怀一开。这时,大雨已住,满天墨云,也完全散去,几颗朗星,闪烁在天际,天色不过是刚刚入夜。
  方兆南仰首望天,长长吸一口气,叹道:“师妹言词之间,似是隐含着无比的悲苦,请恕小兄愚笨,一时间难以想出其中含意。数月不见,相思情切,你为什么竟然坚拒我,不许一见呢?”言词凄凉,音调黯然。
  周蕙瑛沉吟了一阵,道:“你一定要和我见面,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方兆南道:“什么事?”
  周蕙瑛道:“你要站在距我三尺以外地方,不许太接近我。”
  方兆南听得甚感奇怪,心中暗暗忖道:这是为什么呢?但嘴里却一口答应下来。
  周蕙瑛忽然接道:“还有不许在这房中久停,相见之后,立时退出。”
  方兆南心中愈是奇怪,但却含含糊糊的应道:“好吧!还有什么禁忌没有?”
  周蕙瑛道:“还有咱们只谈过去之事,相思之情,不许谈以后的事。你如肯答应,咱们就再见一面,要是不愿答应,那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用见了。”
  方兆南百念电转,疑窦重重,但却一直想不出这位小别数月的师妹,在耍的什么花招,略一沉吟,沉声应道:“这次我全都答应,但以后咱们再见之时,你立这些禁忌,可是不能重作借口。”
  周蕙瑛幽幽的道:“今生今世,咱们只能再见一面了,此后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方兆南听她言词凄凉、坚决,似不是随口说出之言,不禁心神一颤,低声说道:“不论师妹走避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你!”
  周蕙瑛叹道:“别傻了,世界这等辽阔,天涯何等广大,海阔天空,你到那里去找我?”
  方兆南道:“你总该有一处栖身的地方吧?”
  周蕙瑛一阵格格娇笑,道:“我去无时地,行无定踪,你到那里去找,不用多费心思啦!”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寸阴如金,我何苦尽和她作这些争辩,当下举步直向室中走去。他虽然已得周蕙瑛的允准,但仍担心那门后的女人突然刺来一剑,仍然暗中提聚戒备。
  只听周蕙瑛的声音,荡漾在耳际,道:“姐姐不要拦他了,让他进来吧!”
  那门后隐身的女人,冷冷的接道:“你必须遵守约定之言,不得稍有违越。”
  方兆南左脚一抬,迅速的跨进门去,顺着声音,向门后看去。
  室中幽暗,方兆南目光一转,那门后女人已自警觉,身子一侧,背门而立。
  方兆南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全身黑衣,身材窈窕的女人背影,手中提一柄长剑面壁背人而立。
  幽室一角,飘传过周蕙瑛的声音,道:“方师兄……”
  方兆南心中一惊,凝目望去,只见东北方屋角之处,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她和那门后女人一般的穿著黑色衣服,而且侧身而立,只隐隐可见半个面孔,在这等夜暗的幽室中,方兆南纵然有着过人的目光,也看不清究竟是不是周蕙瑛。
  这是一个充满着诡秘、阴森的场面,夜暗助长了这室中环境的恐怖。
  数月中连经大变,已使方兆南有了警觉的戒备之心,暗调一口真气,闭住呼吸,缓步直走过去。
  周蕙瑛突然一举右手,宽大的衣袖,连那仅现的半个面孔,也完全遮住,说道:“方师兄,不要再往前走啦。”
  方兆南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他已从那娇脆的声音分辨出来对面的黑衣女,一定是周蕙瑛了,没有人能把一个人的声音,学得那样维肖。
  这时,两人的距离,只不过相隔有三四尺远,经过这一阵工夫,方兆南的目力,已可逐渐的适应在幽室中的黑暗,可见景物。
  但那黑衣女子高举的衣袖,遮住了整个面孔,这时他仅能从声音上判断那人是周蕙瑛,但却无法从目光中证实。
  只听周蕙瑛幽幽说道:“什么话快些说吧!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方兆南道:“唉!师妹千里迢迢赶到少林寺来为什么?”
  周蕙瑛黯然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没有死。”
  方兆南道:“只是如此么?”
  周蕙瑛道:“不错,这就是我此来的心愿,如今心愿已完,我自然该走了!”
  方兆南惘然说道:“师妹可否把你这数月之中经历的变化,告诉我听么?”
  周蕙瑛道:“我来找你的时候,本有甚大勇气,不但要见你,而且还要把我心中积存的痛苦,一件件说给你听,我要倒在你的怀抱中大哭上一场……”
  方兆南接道:“师妹定有着悲伤、痛苦的际遇,小兄对此,责无旁贷,你说吧!我将洗耳恭听。”
  周蕙瑛道:“但我见你之后,忽然觉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也是于事无补,因此,我不想说了,也不愿说了!”
  方兆南急道:“为什么?”
  周蕙瑛道:“其实我跑这一趟少林寺来找你,也是件多余的事,生生死死,都不过是一阵过眼云烟,不论名头多大,成就多高,死了也不过像投入无际大海中一粒石沙,唉!我如能早一天想通这个道理,也不会来见你了。”
  方兆南道:“师妹语含禅机,实叫小兄难测高深。”
  周蕙瑛突然一侧身子,道:“我要走了,闪开让我过去!”
  方兆南右手一伸拦住去路,道:“咱们师兄妹数月未晤,要说的话还多,怎的就这样匆匆数语?”
  周蕙瑛前进的娇躯,飘然退回原地,说道:“够啦!往事已过,未来茫茫,有什么好谈的呢?”
  方兆南道:“小兄有千言万语要说!”
  周蕙瑛沉声接道:“如果我不愿听呢?”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师妹当真对小兄一恨至此,情义全绝,我方兆……”
  周蕙瑛大声接道:“不要说啦,你守不守承诺之言?”
  方兆南想不到一向温柔的小师妹,忽然变的这样暴躁,数月不见,她好像成熟多了,言词语意之中,隐含着飘然出世的玄机,她好像看透了人世间一切,都是那样虚幻、无我、无念。
  他只管用心去推想周蕙瑛话中含意,忘记了回答之言。周蕙瑛突然冷笑一声,又道:“你答应过只和我相见片刻工夫,立时告退,怎么这样苦苦相缠?哼,闪开路,我要走了!”掩在脸上的右手不动,左手却一掌横扫过去。
  方兆南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突然动起手来,怔了一怔,疾向旁侧横跨三步,避开了一掌。
  周蕙瑛身法轻灵,娇躯一晃,人已到了室门外面,低声对那隐藏在门后黑衣仗剑女人说道:“姐姐快拦住他。”
  那仗剑黑衣女子应了一声,娇躯突然一转,挡在门口,手腕挥动,直劈横斩,连攻两剑,出手剑势,既快又辣,如是数月之前,这两剑非把方兆南伤在当场不可。
  那黑衣女子攻出两剑,一挡方兆南的追袭之势,纵身跃出室门,紧随周蕙瑛身后而去。
  方兆南一提真气,疾追而出,高声喝道:“少林寺戒备森严,飞鸟难渡,师妹就是要走,也让小兄送你出寺。”
  耳际间传来了那黑衣女子,冰冷的声音道:“不劳费心,我们既然能来,自然可以出去。”
  三人身法,均极迅快,就这两句问答之言,已然奔出树林。
  这时,风雨全停,满天星光,隐隐可辨景物。
  忽然间衣袂飘风,人影连闪,四个身着僧袍,手横禅杖的和尚,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周蕙瑛走在最前面,那仗剑黑衣女子,相距周蕙瑛大约四五尺远,方兆南又相距一丈左右。
  少林寺这一场空前的大变,使这些修为有素的和尚们,平静的心中充满了忿怒之气。
  右首一人沉声喝道:“站住……”话刚出口,铁禅杖已经横扫而出。
  周蕙瑛娇躯一侧,竟然直冲过去,对那横扫而来的铁禅杖,视若无睹。
  那仗剑的黑衣女子,突然奋身一跃,凌空而起,疾如流星般,疾冲上去。
  那右首僧人原想扫出一杖,挡住两人奔行之势,但见对方狂傲之情,不禁大怒,冷哼一声,铁禅杖忽然加了两成劲力。
  面临生死一发之危,周蕙瑛仍然用右手掩遮住面孔,侧身转了两转,疾巧绝伦的闪避过那扫击过来的杖势,冲近四僧。
  这怪异灵活的身法,使四个少林和尚,齐齐为之心头一震。
  就在四僧一怔神间,那仗剑的黑衣女子,已疾冲而到,长剑左右摆动,分袭两个和尚。二僧一举禅杖,封开剑势。
  周蕙瑛身躯移转,双肩摇动,竟然从四僧之间,冲了过去。另外二僧,虽然横杖拦截,但却齐齐落空,被周蕙瑛奇奥的身法,由两人禅杖之间闪过。
  但那仗剑的黑衣女,却无法冲过少林僧侣拦截之势,但她剑势迅辣,一出手绵连不绝,二僧被迫的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
  方兆南急奔而至,一拱手说道:“四位大师请让开一条路,放这位姑娘过去。”
  四个少林寺僧倒是十分听话,疾扫一杖,迫开剑势,闪到两侧,让开一条去路。
  那黑衣女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说道:“多管闲事,谁要你帮忙了。”凌空跃起,疾向周蕙瑛追了过去。
  方兆南举手对四僧一挥,道:“这两位姑娘并非冥岳中人……”他怕四僧误会,解说了一句,立时又向前奔去。
  就一瞬工夫,周蕙瑛和那仗剑黑衣女,又和前面拦路的少林僧侣们动上了手。
  方兆南纵身两个飞跃,追了上去。只见十几个少林和尚,团团围住了二女动手。
  周蕙瑛仍然用右手遮着面孔,单用一只左手拒敌,但她身法奇奥,穿行在群僧刀光杖影,履险如夷。那仗剑黑衣女却是凭借着诡辣的剑招,以攻代守,攻出剑招,无不充满杀机,迫敌回手自保。
  方兆南正想出言喝止,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师妹能在这刀光杖影之中穿行游走,如入无人之境,定然是用袖手樵隐所授的“七星遁形”步法了,她在短短数月之中,能把此旷绝一时的武功练的这等纯熟,实是难得,和她同来黑衣女也不知是何来路,剑招如此辛辣诡奇,不如瞧上一阵,也许可从她剑招之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心念一转,不再出言喝止,双目神凝,不停在二女身上打转。
  忽见那黑衣女手中剑势一变,迅快绝伦的疾出三招,剎那间寒芒流动,剑光大盛。但闻一声闷哼,一个少林和尚,突然丢了手中禅杖,疾向后退了两步,左手抱着右臂蹲了下去,鲜血泉涌而出。
  方兆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女剑招毒辣无比,再打下去,只怕少林僧侣还要有人受伤。心中念头还未转完,耳际间又连续响起了两声闷哼!又有两个少林和尚中剑栽倒。
  她攻出的剑势,无一不是指袭向人身要害大穴,是以,凡是中剑之人,不是伤了要穴,就是中了关节要害,伤势异常惨重。
  方兆南愈看愈觉不对,暗道:我如再不出手拦住,只怕这几个少林弟子,都要伤在她的剑下。
  忖思之间,又有一个少林和尚,中剑栽倒。方兆南不再犹豫,翻腕拔出白蛟剑,纵身而上,挥手一剑“丹凤撩云”斜斜向那黑衣女手中长剑上面撩去,口中却沉声喝道:“你们和少林寺无怨无恨,怎能出手伤人?”
  他口中虽然出言相责,但怕伤了师妹之心,手中白蛟剑去势甚慢,担心伤了那黑衣女手中兵刃。
  那黑衣女冷冷喝道:“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试试……”玉腕一挫,收回长剑,手腕翻转,银芒闪动,一连反击两剑,这两剑迅辣兼具,迫的方兆南疾退两步。
  就这一缓气的工夫,两支禅杖,一柄戒刀,一齐向那黑衣女攻了过去。她连伤了四个少林僧侣,僧众都被激怒,两支禅杖抵隙攻入,带起啸风之声。
  方兆南心中异常为难,既不愿那黑衣女再伤少林僧人,又不愿伤了师妹之心,看禅杖来势猛恶,立时低声喝道:“姑娘快些向左边让避。”
  黑衣女突然运足腕力,运剑反击,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封开左面击来的一支禅杖,人却借那剑杖相触之力,飘开五尺。方兆南看的暗暗赞道:好身法。
  只听那黑衣女冷冰冰的喝道:“谁要你讨好我了,哼!不是看在我妹妹份上,刚才两剑,就要你溅血当场。”
  方兆南目光一扫四个中剑倒在地上的少林和尚,心头泛起一阵惘然之感,高声说道:“少林寺在江湖上声誉卓著,师妹何苦要和少林寺结仇,你们已伤了四位高僧,小兄替你担待这场是非,快停手去吧!”
  那使剑黑衣女冷笑一声,接道:“妹妹,你这位师兄这等狂妄,让姐姐教训他一顿好么?”说话之间,手中长剑并未停止,刷刷两剑,把逼攻近身的两个少林僧侣迫退。
  周蕙瑛忽然幽幽一叹,道:“姐姐咱们走吧!”娇躯疾转两转,脱围而出。
  方兆南也低声喝道:“诸位大师请看在下的份上,替两位姑娘让一条路吧!”
  少林群僧对他十分尊敬,听他一说,果然一齐停下了手,纷纷围在四个受伤僧侣身侧,合掌而立,默诵经文。受伤僧侣们,没有一个叫疼,连一声呻吟也听不到,环绕在伤者四周的和尚们也没有一个哭泣,听不到一声叹息,但他们合掌肃立庄严神情,使人一见之下,就可看出他们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沉痛。
  方兆南黯然一叹,道:“诸位暂请在此地稍作休息,我送走两位姑娘之后,立时就回来,凡是受伤极重的人,最好留在此地,不要移动,免得伤了要穴,救治不易,”说完也不待少林僧侣们等答话,纵身向那使剑的黑衣女,和周蕙瑛奔行的方向追去。
  这时,少林僧侣们,大都已经分守各处,相互接连的阻敌前进。
  周蕙瑛和那黑衣女来时,正赶上大雨倾盆,群僧借机休息的时候,致被她们巧妙的混入寺中,此刻天色已经入夜,全寺僧侣,大都出动,彼此相距甚近,当那使剑的黑衣女仍和前面僧侣动手时,已然惊动了埋伏在四周其他的和尚。因有方兆南的随行,使那些少林僧侣没有放起备好的警号,召请助手。
  但当二女向前奔行时,立时有人出手拦截。方兆南追不及十丈,又见二女和另一群和尚动上了手。
  他已知那使剑黑衣女的毒辣,怕她再放手伤人,立时纵身而上,挥手一剑,封住那黑衣女的剑势,低声对群僧道:“诸位请各归原位,由在下送这两位姑娘出寺。”群僧果然停下了手,散伏在暗影之中。
  那使剑黑衣女一收长剑,道:“你这般怨魂缠腿一样,紧追着我们,是何用心?”
  方兆南道:“我送两位出寺……”
  那黑衣女冷笑一声,道:“我看不用了,你还是请回去吧!”
  方兆南道:“目下少林寺五步一桩,十步一卡,两位出寺之前,只怕还得几场恶战……”
  那使剑的黑衣女接道:“哼!就凭少林寺和尚,还能拦得住我们不成?”
  方兆南剑眉一耸,微带愠意的说道:“姑娘剑招虽然诡异罕见,但如说能胜得少林寺中高手,只怕未必见得,刚才几道拦截姑娘之人,不过是少林寺二三代弟子而已……”他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在下只不过是看在我师妹份上,才对你这般客气……”
  那黑衣女突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声冷漠,充满着杀机。
  方兆南看她轻狂之态,不禁也动了真火,冷冷喝道:“别说少林寺中高僧,就是区区在下,姑娘也未必能够胜得,在下不愿和姑娘动手,决不是震惊于姑娘的武功……”
  只听周蕙瑛遥遥喊道:“姐姐咱们走啦!”
  那黑衣女一挥手中长剑说道:“不是怕伤了我那蕙瑛妹妹之心,今天非得给你一点苦头吃吃不可。”
  方兆南道:“不是为了怕伤我师妹之心,你今天就别想全身退出这少林寺,哼!你一连剑伤四个少林僧侣,人家也不肯和你善罢干休。”
  那黑衣女似已被方兆南言词激怒,冷冷说道:“你亮剑吧!不给你一点利害,你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方兆南对她剑伤少林和尚一事,衷心一直惶惶不安,少林僧侣个个对他崇敬无比,眼看同门被伤,仍然放过二女,这份情面,给的何等荣耀,人家对他愈是唯命是从,他却愈想愈感不安,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怒气,那里还能再忍耐得了。翻腕拔出白蛟剑,道:“看我师妹情面,咱们只打三招!”
  黑衣女道:“三招之数,不过一攻之间而已,如何能分出胜败?”
  方兆南道:“这三招中,我奉让两招还攻一招,虽未必能分出胜败,但咱们心中都该有优劣之判……”
  黑衣女怒道:“你好狂的口气。”起手一招“铁骑突出”,直刺过去。
  方兆南看他出手剑招的迅快,亦不禁暗自惊心,赶忙一提丹田真气,疾向一侧避去。那知一抬腿间,身子突然轻飘飘的闪开八九尺远,不禁微微一怔,暗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轻功,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很大的进步。
  黑衣女看他飘让剑势的身法,轻灵巧快,行若无事,亦暗自惊心,忖道:此人轻身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倒真该留心一下才对。当下暗运真气,玉腕一振,“龙行一式”,连人带剑,电射而出。
  这一招乃剑法中上乘之学,身剑合一攻袭敌人,乃剑道中驭剑伤人的初步之学。
  方兆南看她冲来之势,迅快绝伦,只见剑光闪闪,心中大生震动,暗道:此女剑法,果有惊人之处,实是不可轻视。纵身而起,横飞出一丈多远。
  那黑衣女一连两击未中,心中更是恼怒,眉宇间泛起杀机,正待再次出手,忽听方兆南朗声说道:“姑娘留心了!”纵身直欺过来,白蛟剑突出一招“西来梵音”,幻起满天剑影,直罩下来。
  那黑衣女看剑尖山涌,环罩四面八方,有如一座剑山倒塌下来,不禁心中一凛,潜运内力挥剑扫去。
  方兆南恨她连伤四个少林弟子之事,白蛟剑横里一带,那满天幻起的剑影,突然化成一道白虹,横里斩去,只听一声金铁交鸣,那黑衣女手中的长剑,化分两截,由中间被斩作两断。
  方兆南收剑而退,肃容说道:“承让了。”
  那黑衣女突然投下手中半截断剑,冷冷说道:“三年之内,我定要报今夜断剑之辱。”
  方兆南道:“你连伤四个少林弟子,难道就白白伤了不成?”
  黑衣女道:“少林寺如要报仇,尽管找我,姑娘失陪了。”转身疾奔而去。
  周蕙瑛早已在一侧相候,看那黑衣女奔了过来,立时急赶过去,联袂而奔。
  方兆南担心她们再和少林寺埋伏的桩卡动手,施展开提纵身法,紧追二女之后。他此时的轻功,大非昔日可比,稍一用力,已然追上二女。每当有少林寺僧侣由暗影中跃出,方兆南立时高声招呼群僧让路。少林僧侣对他甚是尊敬,听他一叫,立时就退让开去。
  闯过四道暗卡,到了寺外,周蕙瑛停下脚步,背身而立,幽幽说道:“数月不见,师兄好神气呀,那些僧侣们个个对你那等尊敬,想来师兄在少林一派,地位十分崇高了?”
  方兆南急道:“师妹不要误会,小兄并未入少林门下。”
  周蕙瑛叹道:“你要真能削发为僧,那就好了。”
  方兆南奇道:“为什么?”
  周蕙瑛似已自知失言,改口说道:“没有什么?我想到一个人在江湖之上行走,早晚难落好下场,倒不如削发出家,可以清清净净的乐渡一生岁月。”
  方兆南凄凉一笑,道:“那山腹石洞中的忧苦岁月,使师妹心灵空明,深悟禅机,但小兄却还难忘去恩仇二字,师父、师母惨死之情,无时无刻不在我脑际之中盘旋,这笔血债一日不能讨还,我就一日难得安心,一生不能讨还,我一生心中不安……”
  周蕙瑛似是被方兆南的言语,触动了伤心处,道:“师兄心怀家父、家母之仇,小妹感激万分……”
  方兆南忽然纵声长笑道:“师徒之情重若父子,父仇不共戴天,此乃小兄份内之事,师妹不用……”
  周蕙瑛突然一转娇躯,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白色绢帕,投了过来,说道:“那绢帕之上,我已详细注明了『七星遁形』身法的窍诀,并且绘有图形,以师兄的智慧,三五日内,当可领悟图中变化,窍诀已通,只要下工夫苦练一些时日,就可运用自如了。”
  方兆南捡起绢帕,说道:“多谢师妹。”
  周蕙瑛道:“不用谢了,今夜我们连伤了四个少林僧侣,此事还望师兄代为担待!”
  方兆南道:“师妹放心,小兄自当尽力承担此事。”
  周蕙瑛突然一跺脚道:“师兄多保重了,咱们后会有期。”
  方兆南急急接道:“师妹留步!”
  周蕙瑛本已转身欲行,听得方兆南呼叫之言,顿时停了下来,说道:“师兄还有什么话说么?”她和方兆南自见面之后,一直用右袖遮着面孔。
  方兆南道:“师妹此来探望小兄,又承转授『七星遁形』身法,小兄……”
  周蕙瑛接道:“不是你提起来,我倒忘了『七星遁形』身法,乃袖手樵隐史谋遁的生平绝技,师兄学会之后,最好把绢帕毁去,别失落到他人手中。”
  方兆南黯然说道:“袖手樵隐史谋遁,已然归附冥岳,今后倒成了我们一个强敌……”
  周蕙瑛显然为这惊人的消息,受到了震动,娇躯一颤,道:“不论袖手樵隐是否归附冥岳,但此技也不能轻易传于他人。”
  方兆南道:“小兄记下了!”
  周蕙瑛道:“记下就好,我要告辞了。”转身一跃,人已到一丈开外。
  方兆南急道:“站住。”纵身疾追上去,接道:“师妹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这样匆匆而去么?”
  周蕙瑛道:“我不走,难道住在这和尚庙中不成?”
  方兆南听她言词之间,充满着忿怒,不禁一怔,沉声一叹,道:“师妹一定要走,小兄也不敢强行挽留,但师妹可否放下那掩面衣袖,让小兄一睹师妹容色?”
  周蕙瑛突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充满着悲忿和凄凉。
  方兆南只觉心头一震,颤声说道:“你……笑什么?”
  周蕙瑛停住大笑之声,说道:“你不是很清楚的记得我的形貌么?”
  方兆南道:“师妹的一颦一笑,容色音貌,均已深印我脑际之中。”
  周蕙瑛黯然一叹,幽幽说道:“你既然记得很清楚,那就不用再看啦!”
  方兆南呆了一呆,一个可怕念头,闪掠过脑际,道:“师妹,你的容貌,受……受到了什么伤……”
  周蕙瑛大声喝道:“你胡说些什么?”突然放腿,向前疾奔而去。
  方兆南看她奔行之势,有如惊弓之鸟,想到了这一句话,不知对她有着多么大的伤害,若是追赶上去徒然增她烦恼,和自己的惆怅,当下高声喝道:“师妹,可否把你行止相告,待小兄替师父师母,报过大仇之后,再谋一面……”
  遥遥的传过来周蕙瑛的声音,道:“不用啦!今生今世,我再不见你的面了。”
  但闻那娇脆的声音,逐渐而远,眨眼间人声俱杳。
  方兆南仰天一声长叹,一缕惘惘然的悲伤,泛上心头。凝目望天,星光闪闪,天色已到了初更时分。
第四十一章 冥岳岳主
  忽然由身后传过来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缓缓接近身后。
  这一阵步履之声,把他由沉思中惊醒过来,也逐走了他惘惘的愁怀,强敌压境,大战在即,他必须振作起来,应付这一场决定武林命运的大战,这一战的胜败,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千百武林同道的存亡,武林正义的消长与绝续。
  他长长吸一口气,凝聚丹田,暗运功力,霍然转过头去。星光下只见大愚禅师带着大道禅师慢步走了过来。
  夜风吹飘起两僧宽大僧袍的衣袂,两人举步落足之间,似是如负重铅,显然,这两少林高僧心情,正有着无比的沉重。
  大愚一见方兆南转过身子,突然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合掌笑道:“两位女施主去了么?”
  方兆南抱拳一个长揖,道:“老禅师请看在晚辈份上,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大愚微微一笑,道:“方施主对我少林寺施恩亦极重,虽然有人受重伤,但并无记恨施主之心。”
  大道禅师合掌一礼,接道:“那两位女施主,不知是方施主的什么人?”
  方兆南叹道:“说来话长,其中一位是晚辈的师妹,至于那位剑伤贵寺弟子的人,晚辈亦不相识,说起来,晚辈那位师妹,也和冥岳中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个中详情,容晚辈日后奉告。”
  大愚禅师笑道:“虽有四个弟子重伤,但尚幸无人丧命,敝寺中三代弟子无一不感谢方施主的盛情,这一点方施主尽管放心,纵是受伤之人,也对阁下没有一句怨言。”
  方兆南道:“承蒙老前辈如此推重,晚辈实有受宠若惊之感!”
  大愚微微一笑道:“眼下时光已是初更过后,敝寺存亡绝续之战,序幕将展,今宵是少林寺创立门户以来,最艰苦的一夜,方施主以事外之人,为敝寺卷入此是非漩涡之中,此时此情,老衲等如再谈什么感恩图报之言,未免有伤方施主的侠情了,千句总一句,敝寺中上下三代弟子,人人心目之中,都深铭方施主这番相助之情意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不但在少林寺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就是在整个武林而论,也有着极崇高的身份,一向被武林视作泰山北斗的少林寺,竟然面临了存亡绝续的关头,这沉重的担子,显然压的这位高僧,有些不胜负荷,言词中对方兆南拔力相助一事,感激无比。
  方兆南深受感动,抱拳一揖,说道:“贵寺的存亡,事关武林大局,但眼下却只有贵寺中弟子,担负起这付沉重的担子……”
  他仰首望天,长长吸一口气,黯然接道:“晚辈的看法,贵寺如若不支而溃,整个武林形势,亦将随之发生剧变,九大门派,无一能幸免劫难,今宵之战,应该是我中原武林同道,一大劫难,九大门派都应该尽出高手而来,共拒强敌,但别人却是袖手不问,由贵派独挡锐锋!”
  大愚微微一笑道:“方施主话虽不错,但冥岳中人来得太过突然,使老衲柬邀助拳之人的时间,也是没有,自是不能怪人。”
  方兆南似是对少林寺抱甚大不平之气,冷笑一声,接道:“各大门派,都有弟子在江湖之上走动,似此等重大之事,竟然不知不觉,想来实觉好笑!”
  大愚看他越说越是气忿,合掌接道:“方施主也该休息一下了,趁尚有段余暇,调息一下精神!”
  方兆南拱手道:“多谢老禅师关心了。”转身大步而行。
  这时,少林寺已是刁斗森严,到处人影闪动,方兆南藉星光看去,只见一群群少林僧侣,手横兵刃,结队而立,断断续续,衔接成一座阵图,每一个转角之处,都已装好火把。
  方兆南目睹严密部署,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这等部署,当真是飞鸟也难偷渡。”
  大道禅师接道:“三百条火把,都用麻杆和桐油合成,每一个火把,可照五丈方圆,若三百条火把一齐点燃,少林寺一二两进殿院,光耀如昼,除非冥岳中人,杀尽我们少林弟子,否则决难越雷池一步。”
  大愚接道:“老衲决定由大立、大慈两位师弟,主持罗汉阵的调度,并就二三两代弟子中选出四十八个,分组两队,仍由大慈、大立两位师弟各率二十四人,驰援紧急之处。”
  方兆南道:“老禅师运筹帷幄,调度得宜,晚辈佩服至极。”
  大愚接道:“另由老衲和大道师弟,各选十二个弟子,迎战冥岳中人,先礼后兵。”
  方兆南道:“正大门派,正当有此风度。”
  大愚道:“另由方施主带着南北二怪,和老衲同出迎敌。”
  方兆南道:“老禅师布计周密,算无遗策,使人一开眼界。”
  说话之间,已到方丈静室之前。大愚、大道齐齐合掌说道:“方施主请调息养神,一有警讯,老衲等立刻派人相请。”
  方兆南抱拳相送,缓步入室。只见南北二怪对面而坐,各自闭目运气。
  方兆南一入静室,两人同时睁开了双目,四道眼神,齐齐由方兆南脸上扫过。
  北怪黄炼当先开口说道:“那黑衣女人的剑招不错!”原来南北二怪追踪方兆南,看到二女冲过少林寺拦阻之时,才返回方丈室中,是以,两人对方兆南的举动,十分清楚。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两位老前辈都见到了?”
  南怪辛奇冷哼一声,道:“什么老前辈,老前辈的,你年纪不大,忘性倒是不小啊?”
  方兆南笑道:“晚辈不知忘了什么?”
  南怪道:“你在解我索缚之时,我已跟你说明,咱们要结成金兰,兄弟相称。”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正值用人之际,我如能和他兄弟相称,或可讨他欢心。当下拱手一笑,道:“辛老哥,兄弟这里有礼了。”
  南怪辛奇果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好啊……”
  只听北怪黄炼冷笑一声,说道:“哼!没老没少的,有什么好……”
  辛奇怒道:“管你屁事!”
  黄炼道:“我就是要管,怎么样?”说话之间,人已一跃而起,举手拍出一掌。
  方兆南怕两人再打了起来,赶忙劝道:“两位有话好说,怎么动不动就打了起来?”说话之时,挥手接了北怪一掌。
  北怪掌力,何等浑厚,方兆南一和那掌力相触,立时被震的向后退去。
  方兆南相距南怪辛奇甚近,退了两步,已到了辛奇身侧。
  南怪辛奇突然伸出右手,按在方兆南的背后,一股热力攻入了方兆南丹田之中,方兆南立时觉着内力直冲而出,直向北怪推来掌力反击过去。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右掌微微向前一推,又加了三成功力。
  方兆南忽觉北怪推来掌力,压力大增,本能的运集了全身功力抗拒,竟然把北怪推击过来的强劲内力抵住。
  南怪辛奇的内力,已和方兆南本身之力,合二为一,方兆南首挡敌锋,既因本身内力,抵拒住对方推击过来的内劲,辛奇自然感受不到。
  北怪黄炼见对方接下自己增强的掌力之后,仍然若无其事,不禁大怒,冷笑一声,逐渐加增内力,反击过去。
  此人虽是冷傲孤僻,但数十年囚居的生活,已使他凶残的性格化去不少,心中惦念方兆南解缚之恩,担心一举而出全力,可能把方兆南当场震毙,故而缓缓推出内劲。
  他虽是缓发内力,逐渐增强,但方兆南却已感承受不住,只觉击来暗劲,有如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强大的压力,已使他负重难支,心身俱疲,呼吸也觉困难起来。原来他忘了身后还有个南怪辛奇相助,竟然独力接下了北怪黄炼的内力。
  南怪辛奇因为方兆南独撑大局,忽然心念一转,想到那黑衣女人的诡异辛辣的剑招,好像在那里见过。他被囚禁石室,苦渡数十年的岁月,想到已往之事,自然还是未被囚禁石室之前所见,数十年前的事,一时之间,那能想得起来,心有所思,忘记了自己正在相助方兆南和北怪黄炼相较内力之事,直待方兆南吃北怪黄炼以雄浑的内力,迫的身躯向后直退,他才霍然警觉,大声喝道:“兄弟不用担心!”一面说话,掌力内力已经源源发出。
  方兆南只觉丹田之中热流泛动,直向上冲,掌上力道大增,倾倒的身子,忽然挺了起来。
  北怪黄炼已用出六成真力,但觉对方发力反击之后,立有难以抵挡之感,赶忙又运力增强掌力。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动,暗道:三更之约,转眼就到,我却累的筋疲力尽,倒不如借这两人互拚内力的时间,运气调息一下,使体力先行恢复,再想法子替他们两人排解。心念一转,竟然在南北二怪两人内力挟迫之下,运气调息起来。
  这时,南北二怪已逐渐加强内劲,都已用到九成功力,仍是半斤八两,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
  两人的心中,都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因为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方兆南,虽是相较内力,但却谁也看不准,无法从对方神情之中,看出胜败之机,只知道自身已将到极限,如若把最后剩余的一成功力发出,立时消失去应变之能,那时,对方如功力稍强,只要加力,立时伤亡在对方手中。
  南北二怪,心情同时一般的惶惑,不知如何是好,谁也不敢再加内力,谁也担心对方再加内力。
  这两人均衡的僵持,却给方兆南带来了意外的收获。因双方力量均衡形成的静止,把压力的感受,借那无形的暗劲贯通,分由南北二怪承受了起来,方兆南虽在两人之间,除了在两人久发内力时,身躯略受震之外,并无其他痛苦,反因在两人内力藉他身体相传袭击对方之下,运气调息,使平时真气难以通达的几处脉穴,在两人强劲内力的均衡迫挤之下,居然被真气攻入。
  方兆南经过一阵运气调息之后,体力立时复元,睁眼看时,只见北怪黄炼冷漠的神态之中,混入了一片愁苦,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奇怪呀!此人一向冷冷漠漠,此刻怎的这般模样?”
  正在心回念转之际,突然听得一阵步履之声,一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手提灯笼而来,停身门外,合掌说道:“强敌踪迹已现,小僧几位师伯、师叔,已然迎敌寺外,小僧奉命来请三位施主……”
  方兆南忽然想到觉梦大师付托之重,不禁心头大急,急声说道:“两位快请住手了!”
  南北二怪同时哼了一声,但谁也没有停下手来。
  原来两人都已经用出九成真力,不论那一个先行停手,都难免要吃大亏,因此,两人谁也不肯先行停手。
  方兆南稍为移动一下身躯,想在两人挟迫的内力中脱身而出。那知一动之下,突然感到身受压力大增,内腑震动甚烈,赶忙停了下来。
  须知南北二怪,个个内力浑厚无比,各用九成内力,非同小可,因为两人的势均力敌,方兆南才能在两股强劲内力的对消之下,行若无事,但他身子一动,使二怪内力均衡波动起来,互见消长,方兆南立时承受了那波动暗劲的压力。
  只听那当门而立的小沙弥继续说道:“大愚师伯,再三要小僧奉告三位,此战仰仗大力之处甚多,务望几位到寺外主裁大局,他带着几位师叔,以及就小僧师兄之中选出的高手,在寺门外恭候大驾。”
  方兆南心中大感焦急,但见两人毫无罢手之意,只好低声对南怪说道:“辛大哥,你先停下手吧!”
  南怪辛奇一生冷僻孤傲,在他的生命旅程中,脑际记忆里,尽都是杀人伤人之事,从没任何一个人,闯入他的心灵,也从无任何人和他称兄道弟叫过他一次大哥。他武功上有了绝高的成就、威望和声誉,震荡武林,但他有生岁月之中,却是永远过着寂寞的生活,他没爱护过人,也没人关心过他,一代枭雄的寂寞,永远相伴在他的身侧。
  方兆南那一声大哥,叫的他心弦震动,只觉得人世之间,这是他唯一的知己,当下一声长叹道:“兄弟,你要留心戒备了,我要收回内力啦!”缓缓把发出的力劲,收了回来。
  北怪黄炼冷眼观察大局,心知南怪至少和自己一样,还保留着一成内功未发。数十年两人盛名并着,功力相若,赤焰掌,玄冰掌,一般的威震江湖,数十年后,仍然是半斤八两,无法分出胜败,暗自一叹,忖道:看来今生今世,我也是难以胜过辛老怪了!也缓缓把发出内力收回。
  在两人收回内力之时,无法维持均衡之局,方兆南的身躯,当受两人内力消长的震动。
  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二怪才把发出的内力,完全收回。
  方兆南挺身而起,拱手对两人说道:“辛大哥,黄老前辈,请各自运气调息一下,咱们出去迎战冥岳中人!”
  南怪辛奇突然挺身而起,道:“还要调息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吧!”北怪黄炼那肯示弱,也挺身站了起来。
  方兆南急道:“冥岳中人,个个武功不凡,尤以冥岳岳主,武功已入化境,两位还是运气调息一下,恢复体力,才好迎敌。”
  南怪辛奇哈哈一笑,道:“兄弟不用替我担心,相信在百步之内,为兄可使消耗的内力复元。”
  北怪冷冷接道:“那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用不到出口夸耀于一个后生晚辈之前。”
  方兆南怕两人再打起来,赶忙对南怪辛奇说道:“大哥请看在兄弟份上,忍让黄老前辈几句。”
  南怪辛奇果然一语未发忍了下去。北怪黄炼却是火气甚大,冷冷的看了方兆南一眼,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哼!叫的也不觉肉麻么?”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怔,抱拳一礼,笑道:“在下或有礼貌不周,开罪了黄老前辈,还望老前辈大量海涵。”
  黄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方兆南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南北二怪相互望了一眼,齐齐举步随在方兆南身后而行,离开了方丈室,直奔寺外而去。
  这是个月黑星朗之夜,山风劲吹,林木萧萧。大愚禅师带着师弟大道,以及由二三代弟子中选出二十位高手,早已恭候在寺门之外,一见方兆南带着南北二怪走来,立时迎了上去,合掌说道:“有劳三位了!”
  方兆南抱拳还礼,连称不敢,南北二怪却仰首望天,视若无睹,一副傲然不群的冷漠。
  大愚禅师心知两人怪僻冷傲,索性也来个故作未见,低声对方兆南说道:“现已三更时分,还未见冥岳中的人来。”
  方兆南道:“以晚辈的看法,冥岳中人,决不致失约不来……”
  话还未完,耳际间,突然飘传来一阵弦管之声。这乐声难听至极,音调尖锐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深更半夜,听来更使人有一种如置鬼域的感觉。
  方兆南道:“来啦!晚辈在冥岳中,也曾听到过这等刺耳的乐器之声。”
  目光转动,只见眼前的少林僧侣,装束已自不同,除了大愚、大道禅师两人,尚穿的宽袖飘飘的僧袍之外,那随行的二十四名寺中高手,都已改着了深灰色的短装,每个僧侣的腰间,都还带着不同的暗器,有小型的戒刀,短剑,最奇怪是有两个二十上下年纪的和尚,一个带着三朵金色的莲花,一个带着七枚铜钹。少林僧侣一向不用暗器,但方兆南今夜所见,除了大愚、大道之外,大部份人,都带暗器,显然今夜之战,少林寺已皆尽所能,全力迎敌,平时不肯用以对敌的暗器,也准备施用克敌了。
  只听那鬼哭狼嚎的乐声,愈来愈近,四盏碧绿的灯光,突然由前面松林一角,绕现而出。
  大愚禅师举手一挥,身后二十四个弟子,突然散布开去。
  方兆南低声说道:“那些吹打乐器的人,一个个奇形怪状,有如鬼魔一般。”
  大愚禅师回目一扫方兆南,笑道:“强敌现身之后,由施主和她答话,需要老衲说话之时,我再说话不迟。”
  方兆南翻手一摸背上的白蛟剑柄,说道:“惭愧的很,晚辈把老前辈相赠的宝剑,已失去了一支。”
  大愚道:“青龙、白蛟双剑,已尽为施主所有,老衲已无权过问了。”
  几人谈话的当儿,那刺耳的乐声,忽然停了下来!四盏碧绿的灯光,却加速奔行过来。
  大愚凝目望去,只见那四盏碧绿的灯光之后,紧随着一顶黄色小轿,由四个身躯高大,脸上分涂着五颜六色的鬼形怪人抬着,奔行如电而来,眨眼之间,已到了丈余之处。
  四盏碧绿的灯火,由四个分红、白两色的怪人提着,左手提灯,右手各拿着一枝哭丧棒,夜暗之中看去,更显得鬼气森森。
  在那黄色小轿之后,一排并立着数十个人,小轿左右两侧,分站两个容色绝世的少女,右面一个身着红衣少女,手中拿着拂尘,背上斜插着方兆南失去的青龙宝剑。
  方兆南目光扫掠了冥岳中来人,果然不见冷艳无伦的梅绛雪,想来她跳入火山口中之事,决然是不假了,不禁暗暗一叹,一缕惜念的悲伤,缓缓由心中泛了起来。
  只听那小轿之中,传出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问道:“要他们找一个能作主意的人,上前来答我的问话。”声音虽然动人,但言词之间,却是傲然不可一世。
  大愚禅师回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方施主去和她谈吧!”
  方兆南道:“老禅师乃此地主人,晚辈怎敢僭越?”
  大敌当前,大愚禅师反而变的镇静无比,微微一笑,道:“老衲和小施主一齐去吧!”
  方兆南正待举步而行,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我们不能先被他人的气势所慑,立时停下脚步,道:“老禅师,可以要她过来说话。”
  大愚先是一怔,继而一笑,正待开口,那站在小轿左面的蓝衣少女,突然高声说道:“你们那面,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么?”
  大愚禅师也提高了声音答道:“女施主不可出口伤人……”
  右面那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骂道:“天亮之前,少林寺别想再有一个活人,反正你们快要死了,骂上你们几句,又有什么关系?”此人口齿伶俐,言词咄咄逼人,一向步不出寺的大愚禅师,那里能够说得过她,当下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方兆南眼看大愚禅师尴尬之态,心知他是有道高僧,不能和那红衣少女一般的胡言乱语,只好挺身而出,道:“鹿死谁手,还难预料,未见真章之前,姑娘先别把话说得太满。”
  那蓝衣少女厉声叱道:“死在眼前,还敢这般无礼,谁要和你多费口舌,还不赶快要那老和尚出来答话!”
  方兆南仰天大笑一阵,道:“好个利口的丫头,你既然作不了主,最好免开尊口,叫你那师父出来答话。”
  小轿中又传出柔媚中隐带冰冷的声音,道:“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
  那蓝衣少女躬身答道:“就是三师妹偷放的那位野孩子!”
  垂帘启动,一个身着黄衣黄裙的艳丽女人,缓缓由轿中走了出来,口中冷然接道:“绛雪一向眼高过顶,对男人素来不假词色,居然能够为这人背叛我,我倒该仔细看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了。”言词之中,隐含对梅绛雪的怀念,想来梅绛雪身在冥岳之时,定然甚得她的宠爱。
  方兆南只觉心神为之一恸,暗暗叹道:梅绛雪如非释放我和玄霜师妹脱险,决不致于落得那等凄惨的下场。
  场中群僧都不禁心头为之一动,原来在他们想象中,那冥岳岳主,定然是一位鸡皮鹤发,丑陋不堪的怪人,生性才会那等惨酷,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艳光夺目的丽人,容色尤胜过那分着红蓝衣着的少女。
  只见她款移莲步,缓缓走了过来,步履移动之间,乳波臀浪,冶媚横生,充满了无比的诱惑,只看她一眼,谁也忍不住怦怦心动。
  她一直走到方兆南身前四五尺处,才突然停下了身躯,举手一招,嫣然笑道:“你过来!我要仔仔细细的看看你。”
  她的举动,优美无比,举手一招之间,风情万种,使那些排列在大愚、大道身后的少林僧侣,个个为之一怔,连大道和尚也为之神情一变,只有大愚和尚定力深厚,仍然神色不改。
  方兆南也为之心神一动,不自主向前走去。
  走了两三步后,突然停了下来。
  那艳丽女人看他向前走动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不禁一皱眉头,冷冷说道:“这世间没有抗拒我令谕的活人!我既然叫你过来,决不会借机伤害于你,对付你这种晚生后辈,我还用不着施用机诈手段。”她看去,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岁,但语气却一派老气横秋,托大无比。
  方兆南暗中提聚一口真气,使动荡不定的心情,平静下来,肃然答道:“听你的口气,定然是冥岳岳主了?”
  那艳丽女人轻盈一笑,道:“不错。”
  方兆南道:“在下冥岳之行,未能一睹岳主真面目,想不到今宵得见尊容!”
  那艳丽女人一皱眉头,默然不言,似是对方兆南这等人物,多讲上几句话,会失了她的身份一般。
  方兆南突然放声一阵大笑,道:“在下由冥岳天罗地网之中,死里逃生,早已把生死之事置之于度外了,岳主如以生死作为要挟,那可是打错了算盘!”
  那艳丽女人星目闪光,一掠南北二怪,冷然说道:“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这般顶撞于我。”
  方兆南道:“岳主言重了。”
  那艳丽女人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
  那艳丽女人突然又向前跨进一步,冷冷说道:“你认识梅绛雪么?”
  方兆南道:“何止相识,而且她已和区区相订下白首盟约……”话一出口,立知失言,但也无法收回了。他只想激起对方怒火,随口说了出来,话说出口已觉有错,但转念一想,梅绛雪已葬身火山口中,今生今世,难得再见。
  只听那娇艳丽人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她已经死了么?葬身在火山之中!”
  方兆南道:“想来定然是你把她逼死了!”
  那艳丽女人忽然微微一笑,道:“很多年来,就没有人敢这般对我说话了,你的胆气很够,我要把你活捉回冥岳,投入那火山之中,也好成全你们一对同命鸳鸯。”
  她这随口一言,却给了方兆南甚多便利。要知冥岳岳主,令出如山,她说要生擒方兆南,以祭梅绛雪的亡魂,冥岳中人,谁也不敢任意伤他性命了。
  大愚禅师借两人谈话的工夫,回头一瞥身后群僧,只见一个个双目神凝,投注那黄衣丽人身上,不禁暗暗一叹,低声对大道禅师说道:“师弟快请回寺,要他们打起法器,高诵大悲经文,周而复始,直到击退强敌,或是咱们全寺中人全数被人诛绝之后,无人诵经为止……”
  这几句话,说的沉痛无比,大道禅师只听得心头凛然震动,低声说道:“小弟遵命。”
  原来他也为那黄衣丽人的妖冶容光,吸引了心神,不自觉的凝目相注,大愚之言,如雷贯耳,使他登时神智一清,回目一瞥身后群僧,大步直向寺中走去。
  这时,那黄衣丽人又向前欺进了一步。方兆南疾退两步之后,霍然翻腕,拔出了背上的白蛟剑。
  夜色中闪起了一道白芒。
  那黄衣丽人脸上的笑容,已逐渐失去,泛起了一片肃杀之气,目光一掠方兆南手中宝剑,淡淡一笑,道:“想不到白蛟剑落到你的手中了。”
  方兆南听她一开口,就叫出白蛟剑名,不禁心头一动,暗道:这人见识如此广博,一眼能看出我手中白蛟剑名,此剑已然数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看来倒不是故布疑阵,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冥岳岳主了,奇怪的是此人已然出道江湖极久,算年龄至少也该有六十以外,就算她内功精深驻颜有术,也不可能这般的娇若春花。
  心头疑虑不定,不禁多望了对方两眼,冷冷说道:“岳主见识甚广,在下手中之剑,正是白蛟。”
  黄衣丽人道:“此剑算得上是一柄锋利之物,借我用上一宵,以诛少林群僧。”
  她仰脸望望天上的星河,自言自语的接道:“现下距子夜尚有一刻时光,不到子夜三更,我们决不动手!”
  方兆南道:“岳主请留贵步,如再向前逼进一步,可别怪在下……”
  黄衣丽人目光一闪,逼视到方兆南的脸上,道:“你要怎么样?”
  方兆南只觉她逼视在脸上的目光,有如冷电中挟着霜刃,看的人由心底泛升起一股寒意,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道:“在下要开罪了!”
  黄衣丽人淡淡一笑,目光缓缓移注到南北二怪脸上,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方兆南说的什么。
  方兆南目光环扫,忽然发现遥远的地方,闪亮起数点碧绿的光芒,有如就在面前所燃烧的那碧绿的火光一样,莹莹绿光,有如鬼火。
  只见那闪动的绿火,风驰电掣而行,直扑少林寺前而来。
  他乃是机智过人之人,心念连番转动一阵,恍然大悟,暗道:是啦!每一点绿火,就是冥岳中一队人手,赶来此地助战,想不到在冥岳之中所见那些面涂五颜六色的奇形怪人,竟有如此之多。
  愈想愈觉不错,看那滚滚闪动的绿火,愈近愈多,不禁一皱眉头,高声问道:“那闪奔而来的绿火,可是岳主的属下么?”
  那黄衣丽人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南北二怪的脸上,对方兆南喝问之言,只是轻描淡写的答道:“嗯!不错。”
  突然间,一声鼓响,由寺中传了出来,余音荡漾山谷,绕耳不绝。
  那黄衣丽人柳眉微微一耸,目光转投到大愚禅师身上,问道:“看你的神情大概是接替了大方主持寺务的方丈了?”
  大愚禅师满脸肃穆之容,接道:“你不用问老衲是谁,但有关少林寺中之事,老衲能够作得主意就是了。”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只有片刻时光了,你还没有决定么?”
  大愚道:“老衲不解女施主言中之意?”
  黄衣丽人道:“这么看来你们倒是甘冒全寺僧侣俱被剑诛绝之险,不惜一战了?”
  大愚禅师道:“少林寺迄立武林,历数百年,不知经过了多少风浪,但仍安然无恙,老衲坚信女施主虽尽起冥岳中精锐而来,少林寺也不致覆灭于女施主的手中。”
  黄衣丽人冷漠的一笑,目光扫掠过南北二怪,道:“想来你们是凭仗这两人支持了。”
  南北二怪一直未发一言,此刻似是再难忍耐。北怪黄炼首先冷笑一声,道:“你可以在别人面前唬唬吓吓,但在老夫面前,最好是规矩一些。”
  那黄衣丽人道:“如果我记忆不错,两位好像是南北二怪了?”
  南怪辛奇道:“是又怎样?”
  黄衣丽人道:“南北二怪素来水火不容,想不到如今倒言归于好了。”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道:“后生晚辈,说话竟敢这般放肆!”
  那黄衣丽人忽的嫣然一笑,道:“我尊称你们一声老前辈,只不过是对两位客气一下罢了,难道我还当真怕你们不成么?”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这冥岳岳主的底细、身世,只不过听闻于传说之中,究竟如何,只怕当今武林之中,能够知道的,少之又少,南北二怪,倒像是知道她的来历一般,倒不如借机探问一声。当下说道:“辛大哥,你可知道这女人的来历么?”他素知北怪黄炼脾气暴躁,而且对自己又无好感,如果问他,定然要碰一个钉子。
  只听南怪辛奇纵声大笑道:“好兄弟,算你问对了人,除了老哥哥之外,当今之世,只怕再难找出知道她底细的人了。”
  北怪黄炼冷然接道:“你知道又怎么样?”
  南怪辛奇拂髯一笑,道:“有我在场,你永远吹不起牛了!”
  方兆南急急接道:“辛大哥,小弟急欲了解内情……”
  南怪淡然一笑,接道:“你不用担心我和黄老怪的口角之事,我们已经争吵打闹了几十年啦,哈哈,只要大哥能活一天,哼!黄老怪永远也别想在武林独树一帜……”
  北怪黄炼大声喝道:“黄老怪要是不死,你也永难霸业江湖。”
  南怪辛奇道:“反正咱们总要有一个先死!”
  黄炼道:“只不知那人是谁!”
  那久未说话的黄衣丽人,突然冷冰冰的接了一句,道:“如若两位今宵一定要帮助少林僧,南北二怪只怕要一齐死亡!”
  北怪黄炼怒道:“就算是罗玄复生,也不敢对老夫这等无礼,就凭你这个晚生后辈,竟敢这样对老夫说话?”
  那黄衣丽人咯咯娇笑一阵,道:“昔年你们两人合手,各出绝学,对付那老牛鼻子一人,勉强撑到一百合。今夜我要在百合之内,使你们南北二怪一起横尸当场。”
  南北二怪,似已被黄衣丽人激怒,目光闪动,须发怒张,看样子已有出手之意。
第四十二章 决战少林
  方兆南眼看形势已成剑拔弩张之局,南北二怪如出手,定然全力施为,不和那冥岳岳主分出生死,只怕不肯停手,但这一战,事关武林正邪消长,并非一二人盛名之争。少林寺八百僧侣,已排成罗汉阵式,蓄势待敌,单人决战,倒不如把强敌引入寺中,群策群力,一鼓而歼。赶忙接口说道:“岳主断梭代柬,邀请天下英雄,赴会冥岳,想一举歼灭天下高手,以成武林霸业,用心可算毒辣……”
  那黄衣丽人突然举起素手一招,娇声接道:“你再向前走近一步。”
  方兆南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引之力,猛的把自己向前一带,不自禁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时,两人相距只不过三四步远,夜风飘送来那黄衣丽人身上浓烈的幽香,扑鼻沁心,醉人如酒。
  突然间,梵音袅袅,由那庄严的少林寺中传了出来。这声音开始时异常低沉,但逐渐高拔,夜静人稀,空谷传音,满山尽都是一片梵唱之声。
  这声声梵音中,似是充满了一片祥和,但又隐隐含着一股悲壮之气。庄严经文、梵音,使那排列在大愚、大道身后的二十四名少林高僧,神情逐渐的转变成肃然之色。
  那黄衣丽人微微一耸柳眉,高声说道:“现在相距子夜三更,只余下一盏热茶工夫了,你们还可在抗拒和投降之间,任选一途。”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在那飘然梵唱声音,钻入人耳鼓之中,听得人人心弦震动。
  大愚禅师急急提聚一口真气,把震动的心神稳住,肃然说道:“少林寺自我达摩师祖开创之后,沿传数百年,经过了无数风浪,但却从未有过降敌之事。”
  那黄衣丽人回目一望,只见那团团碧绿的火光,已到了里许之内,在那碧绿灯光的闪映之下,隐隐可见人影幢幢。
  她轻藐的一阵冷笑,道:“如若没有南北二怪替你们少林寺撑腰,谅你们也不敢妄动抗拒之心。大方和尚在你们寺中地位何等崇高,想他的武功,也该是寺中顶尖高手,但他怎么样呢?想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他了。我很少一口气对人说过这样多话,现在是对你们最后的忠告了,一到三更,屠杀展开,寺中大小僧侣,一个活口不留,那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兆南冷笑一声,接道:“少林寺中,早已摆阵相待……”他无限感慨的仰起头来,轻轻的叹息一声,接道:“这也许是一场惨烈的大战,但鹿死谁手,却是难以预料,少林寺八百僧侣,个个都身负几种绝技,他们舍命相护少林声誉,人人已存必死之心,何况各大门派都已尽出高手,赶来相援。”
  他乃极富心机之人,耳闻目睹局势已到剑拔弩张之境,大战一触即发,倒不如来个气势夺人,以动摇强敌的锐气和信念。
  只见那黄衣丽人轻盈一笑,道:“那很好,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果都赶来此地,那倒可省去我一番跋涉之苦……”素手突然一挥,疾向方兆南握剑右腕之上抓去。
  她出手之势,虽然疾如电闪,但此时方兆南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吃她以无上内功吸引之力,抬的身子向前走了一步,警惕之心更高,早已全身功力,凝聚丹田,她一出手,立时飘身向后退出了三四尺远,白蛟剑“划分阴阳”,横里推出一剑。
  那黄衣丽人先是一怔,继而淡淡一笑,道:“你能闪避开我的一击,武功总算不错了。”
  方兆南拱手说道:“过奖了,目下已过三更,我们在寺中候驾。”侧身对大愚禅师道:“咱们退回寺中去吧!”他相度敌我形势,不宜在寺外和强敌决战。
  大愚禅师也有同感,暗道:我们如以眼下人手之力,和强敌在寺外展开一场决战,不但难有取胜的机会,而且一旦动上了手,再想回寺中去,只怕不是容易的事,倒不如先退回寺中,主持大局,退可以守,进可以攻。当下点头一笑道:“方施主说的不错。”
  这时,大道禅师已传达了大愚禅师的令谕重返寺外。他警惧于刚才被那黄衣丽人容色吸引的失态举措,出寺之后,一直凝气丹田,抱元守一,不敢多望那黄衣丽人一眼。
  飘荡在静夜中的梵唱,使那些排列在大愚身后的少林弟子,增长了甚多定力,任那黄衣丽人的轻颦媚笑,动人的冶荡娇态,都无法再使群僧动心,一个个肃然而立。
  方兆南手横白蛟剑,低声对大愚说道:“老禅师请带贵寺中人,先行退回寺中,由晚辈和辛、黄两位老前辈断后。”
  大愚已知他足智多谋,武功高强,又有南北二怪相助,不致有失,当下举手一挥,道:“老衲恭敬不如从命。”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老禅师言重了,晚辈当受不起。”
  大愚微微一笑,举手一挥,群僧就原位转过身子,缓步向寺中走去。
  方兆南机警的向后退了四步,和南北二怪并肩站在一起。
  那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你们不用紧张,本岳主一言如山,天河星斗不到三更,决然不出手。”
  方兆南目光环扫了一周,只见那些奔驰而来的碧绿火光,已到了十丈之内,每一盏碧绿的灯光之后,都紧随着五六十人。这些人分着各色不同的衣服,分作红、黄、蓝、白、黑、五色,但每人的脸色,仍然和冥岳中所见一般,五颜六色,各呈怪形,在五盏碧绿的灯光导引之下,停在那黄轿之后。
  这些人似是都受那灯光指挥,灯光一停,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方兆南连经奇遇、大变之后,增长了不少见识,已能洞察微细,留心小节。看那遥奔而来的强敌,共分五队,在五盏碧绿的灯光导引之下而来,而且又分穿不同的五色衣服,壁垒分明,一望之下,立时可以分辨的清清楚楚,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他们为什么不分作四队、八队,暗合四面八方之数,攻守之间,也可以方便不少,何以分作五队,而且每队人数相若,又穿着五色不同的衣服,这其间决非无因。
  他虽发觉了可疑之处,但一时之间,却是无法想出原因何在。
  目光转动,只见南北二怪两人神情肃穆,目光一直怔怔的盯在那黄衣丽人身上,连眨动也不肯眨动一下,似是内心之中,有着无比的紧张,不禁暗自奇怪,忖道:“听两人刚才说话的口气,这冥岳岳主,分明是罗玄的弟子,而且隐隐之中说出,南北二怪在未被囚禁之前,似是和罗玄比过一次武功,这女人也在场中,两人既以长辈自居,但却对这女人有着惧怕之意,此中之情,实是叫人大费猜疑。”
  方兆南本想把所见疑窦提出来,询问南北二怪,但见两人凝重紧张之态,大异平常自负狂傲之情,自是不好再出言相询,只好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袅袅梵唱,渐转嘹亮,彼起此和,响彻云霄,这声音给予人无比的安详定力。
  方兆南目光回扫,只见大愚禅师带着群僧,已然隐入那庄严的寺门之中,抬头望了望天上星斗,高声说道:“少林群僧已在寺内摆下了罗汉阵,等待岳主入寺。”
  那黄衣丽人似发觉了一向被武林视作泰山北斗的少林寺,果然不容易对付。至低限度,南北二怪突然在此地出现助拳之事,出了她意料之外,凝目而立,半晌未语。
  只待听到方兆南大声喝叫之言,才回目一掠,冷冷说道:“大约还有一盏热茶工夫,天色就可到子夜了,我一向言出九鼎,在子夜时分之前,不论你们作何准备,我决不会出手,既然无胆在寺外迎战,你也快退回寺中准备受死去吧!”
  方兆南正要逗她如此说,当下一笑,回顾南北二怪,道:“咱们也回到寺中去吧!”
  南北二怪互相瞧了一眼,一齐转过身子,大步向寺中走去。
  这举动和他们怪僻自负的性格,极不相称,方兆南暗自一皱眉头,忖道:“这两人一见那黄衣丽人之后,狂傲之态,似是减去了不少,看来他们心中已生了怯敌之念。想那罗玄的威名、武功,果然是非同小可,人已消失于江湖数十年之久,但他威名,不但仍然震荡着武林,就是他门下的弟子,也似是得到了他威名的余荫。”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寺门前面。
  耳际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娇脆动人的声音,道:“奏起乐声。”
  余音未绝,那鬼哭狼嚎般的乐音,已然大声响了起来。
  这刺耳惊人的声音,和那一声发人深省的梵唱,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阕极不调和的乐章。
  方兆南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人影闪动,那五队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已缓步向寺中移动过来。但那黄衣丽人,却仍然站在原地未动,随她而来的一些人,也静静的停在原地。
  大愚禅师,心惦方兆南等的安危,进了寺门之后,立时闪入暗影之中,监视着外面的情形,只要那黄衣丽人一下令施袭,立时将带着二十四名少林高手出寺抢救。
  但那黄衣丽人竟然很守信用,没有派人追袭,也未暗中下手。
  方兆南站在寺门外面正在相度敌情形势,突然被急探而出的一只手拉入寺中。
  耳际间响起大愚禅师慈和的声音,道:“方施主请恕老衲失礼,强敌已然发动攻势,不宜在寺外停留了。”
  方兆南回首一笑,道:“贵寺中弟子,都早已分配了工作,不知在下职司何责?”
  大愚道:“施主和辛、黄二位前辈,乃今夜迎敌主要之人,胜败关键,大半掌握在三位手中,老衲不才,实难派请职司。”
  方兆南目光一掠南北二怪,正容说道:“两位都已答允过在下,拔刀相助,眼下大战即将展开,借重两位之处正多,还望两位能够力行承诺,全力以赴。”
  南怪辛奇双目一瞪,道:“那是当然,咱们既然有了兄弟之义,全力对敌,自是义不容辞。”
  北怪黄炼却冷笑一声,道:“老夫虽答应了助你克敌之言,但并无全力以赴的限制。”
  方兆南一皱眉头,忖道:今晚之战,虽以少林僧侣的罗汉阵为主体,但到重要关头,搏敌首脑之时,仍是要以武功为主,南北二怪,实是这一战成败关键的重要人物,如不设法把北怪黄炼说服,要他全力出手,单是南怪辛奇一人之力,只怕难以抵挡那强敌首脑。
  心念转动,智计忽生,故意冷笑一声,道:“老前辈如是害怕那冥岳岳主,晚辈决不相强,仍愿把老前辈送回那石室之中。”
  北怪黄炼双目一瞪,道:“什么?你要把老夫送回那石室中?”
  方兆南道:“是啊!以老前辈的身份,出尔反尔,实叫晚辈为之寒心!”
  北怪黄炼纵声大笑,道:“解缚由你,可是再要老夫就缚返回石室,只怕由不得你了。”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一个人不守信重诺,活在世上,要受人讥笑,死了之后,也会留给下一代的笑柄……”
  他仰首一阵轻笑又道:“如若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俗凡之人,那也罢了,受人讥笑,也不过是三五个人而已,如若是盛名震动江湖的人,那就不同了,天下武林同道,都要对他嗤之以鼻……”
  黄炼大怒接道:“什么人敢讥笑老夫?”
  方兆南道:“眼下就有一人。”
  黄炼大喝道:“什么人?”忽的扬手一掌,直劈过去。
  方兆南早已暗中运气戒备,看他一举起手,立时举掌护胸,准备硬接他一击。
  只觉一股疾凌的掌风,掠着身侧而过,应手响起了一声惨叫。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奇服,面涂彩色的怪人,摔倒在寺门之内,口鼻之间鲜血急涌而出,但身躯却僵直不动,看样子已经气绝而死了。
  方兆南心知北怪黄炼已为自己说服,但他生性冷僻,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口服输,决不可能。这一掌劈向冥岳中人,分明已答允全力相助,赶忙一挥,道:“老前辈耳目灵敏过人,如非发此一掌,我等之中,必有一人,身受暗算了。”
  这几句颂扬之言,只说得北怪黄炼心中大感受用,但他生性冷傲,心中虽然快乐,外表之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之情,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方兆南聪明绝顶,和南北二怪相处,这一些时间,已对二怪性格,了然甚多,对他的冷漠神情,也不放在心上。侧脸对大愚禅师道:“咱们守在门后,看看当先冲进寺中的是什么人。”
  南怪辛奇突然接口说道:“那黄衣女人,乃罗玄衣钵弟子,也是他武功唯一的传人,昔年我们和罗玄比武之时,她还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儿,想不到现在已经这样大了,如非她提起昔年之事,我还当真无法认得出来。”
  北怪黄炼冷笑一声接道:“和罗玄比武之事,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女娃儿也早该两鬓斑白了!”
  南怪辛奇道:“她看上去只不过是二十几岁之人,难道她不是咱们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么?”
  黄炼道:“罗玄一身武功,完全走的偏激路子,讲求养生驻颜,那女娃儿既是他唯一的门人,自然已是尽得他的真传,再过上二十年,她还是那般模样。”
  南怪辛奇被黄炼数说一顿,但又觉对方言之成理,无法反驳,仰首大笑,自解自嘲的说道:“再过二十年,她也许会更年轻了……”
  只听蓬然一声,两扇半尺厚薄,红漆的枣木门,突然大开。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见一个白发白髯,手横宝剑的独目老人当门而立,正是被人誉为剑圣的一代大侠的萧遥子。在他身后紧随着袖手樵隐史谋遁、无影神拳白作义、神刀罗昆、三剑一笔张凤阁、九星追魂侯振方、一掌镇三湘伍宗汉、追风雕伍宗义等,大江南北的豪雄精英。
  这些人,从前都是赴会冥岳的主力,如今却倒戈相向,为人所用,变成攻打少林寺的先锋了。显然,那冥岳岳主,已存心让这般人先挡少林寺锐锋。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好辣的手段,可诛的用心!”
  大愚禅师察颜观色,觉出方兆南和这些人似都相识,忍不住问道:“方施主可认识这些人么?”
  方兆南道:“认识,这些人都是从前参加泰山英雄大会的高手,赴战冥岳的主力,如今却成少林寺的强敌了,唉!不知那冥岳岳主用的什么法子,竟然使这般人一个个俯首听命,甘为所用。”
  大愚禅师道:“这么说来,这些都是当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方兆南道:“不错,那当先横剑而立的独目老人,就是被人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
  大愚禅师心头一凛,道:“老衲久闻其名,想不到他竟为冥岳所用!”
  方兆南道:“他身后那手提铁烟袋的樵人模样,就是以冷傲驰誉武林的袖手樵隐史谋遁。”
  大愚禅师惊道:“什么,这老樵子竟也归顺到冥岳门下了么?”
  方兆南接道:“那第三个又矮又胖的老人,乃西域初来中土的无影神拳白作义,此人发出拳风,强劲绝伦,但却无声无息,最是不易防备。”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又道:“这般人一个个神情肃然,似是被什么药物控制……”
  忽听一声尖锐刺耳,似哨非哨,似啸非啸的声音,突起于梵唱、鬼哭的乐声之中。
  此声一起,寺外强敌立时发动,萧遥子手中宝剑一挥,当先直冲过去。
  大道禅师纵身而上,横里扫出一杖,口中说道:“小弟久闻武当派剑圣之名,先接他一阵试试。”
  他手中禅杖,足有一丈二尺多长,抡动起来,威势惊人,杖风若啸。这等威猛的杖势,萧遥子竟然视若无睹一般,手中长剑突然一震,疾点而出,白光闪动,迎着杖势而到,剑杖相触在一起,听不到一点声息,萧遥子静站原地不动,大道禅师却马步一移动,身子转了半周。
  大愚禅师轻声一叹道:“师弟快退下来,你不是他的敌手,让小兄试他一阵!”
  原来萧遥子施出一招上乘剑学“画龙点睛”,借力打力,轻轻一拨大道禅杖,使他用出的力量,不受控制,一杖扫空,带动了身子随着转了半圈。
  大道禅师面孔一红,疾退而下,大愚禅师缓缓举起手中禅杖迎了上去。
  萧遥子举剑横胸,目光盯注在大愚禅师的脸上,一语不发,神情冷漠,有如从冰山里拖出一具冷冻了几十年的尸体,神情之间,一片冰冷。
  大愚禅师向前缓缓移动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凝神而立,平胸横杖,不再向前逼进。
  他见多识广,一见萧遥子的神色,已知一代剑圣之名,并非虚传,这等冰冷神情,正是上乘剑术出手前的神态,赶忙提聚全身真气,凝神而立,蓄势以待。
  要知剑术一道,乃武学之中,最难登峰造极的一种武功,全凭一口真气,剑术到了大成之境,攻敌之时,无孔不入,有如水银泻地一般,形而上之,则成驭剑之术,以功力深浅,可杀人于数丈之外。
  萧遥子天赋过人,以二十几岁年龄,博得剑圣之名,这数十年的克苦自厉,剑术造就更深。大愚禅师虽未习剑,但他对少林一脉正宗武学,却已有极深修为,一眼之下,已看出萧遥子的剑术,进入了大成之境。
  这时,双方相距约四五步远,形成了一个相持之局。
  方兆南目光一转,只见南北二怪四道眼神,齐齐盯注在萧遥子的脸上,似是两人亦看出了萧遥子是个不可轻视之敌。
  大愚禅师的神情,也逐渐变的肃穆起来,目光一直盯注在萧遥子的剑上。
  高昂的梵唱声,和那刺耳的乐声,混和成极不调和的乐章。
  只见萧遥子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突然欺身而进,白光闪了一闪,人已退回原位。
  他由极慢,突然间变成极快,剑光一闪,人又重归原位,快得使人无法看清他如何攻敌施袭。
  两人一招交接,无声无息,听不到一点剑杖相触之声。
  方兆南转脸看去,不禁心头一震,只见大愚禅师,手中禅杖由横举变成直立,宽大的僧袍上多了一道四五寸长的裂口,隐隐之间,可见血迹,显然,萧遥子这挥剑一击,已然把大愚禅师轻伤在剑下。
  方兆南剑眉一耸,暗道:我自学得陈玄霜祖父相授剑术之后,又学了觉梦大师传授了达摩三剑,但始终没法找上一个对手试试。这萧遥子被称为一代剑圣,剑术上的成就,被中原武林中公认为成就最高的一个,倒不如借机会和他试上一阵。
  一股强烈的冲动,使他忘记了凶险,一挥白蛟剑,纵身而上,横移两步,挡在大愚禅师前面,高声说道:“老禅师请让晚辈一阵如何?”
  大愚禅师微微一皱眉头,道:“此人剑术甚高,方施主……”
  方兆南道:“晚辈早已见识过他的武功了,老禅师只管放心。”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如若今宵我们是比武定名,老衲已经算落败了。”一收禅杖,向后退开了十几步远。
  方兆南一提真气,脚下不丁不八,右手平举白蛟剑,左手一抱拳,说道:“萧老前辈别来无恙?”
  萧遥子轻轻哼了一声,但却不答一言。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老前辈侠名满武林,被称为一代剑圣,想不到竟然是这等没有骨气,不惜把一生侠名,尽付流水,甘愿投效冥岳。”
  萧遥子似欲反唇相激,但他口齿微一启动,竟又闭上不言。
  方兆南看他始终不肯开口,心中甚觉奇怪,提高了声音道:“老前辈耳聋了么?”
  萧遥子右手一起,长剑缓缓指向前胸刺来。
  方兆南一招“腕底翻云”,白蛟剑由下面疾翻而起,横向萧遥子长剑之上削去。
  那知萧遥子向前推出的长剑,倏然向下一沉,剑势突然由缓变快,冷芒电奔,削向方兆南的右腕。剑招一变,避敌还击,同时出手,一代剑圣之名,果不虚传。
  方兆南双肩一晃,向后疾退三尺。
  他应变虽然迅快,但萧遥子剑转如惊霆迅雷,只见一阵冷芒掠腕而过,低头一看,右袖已被剑势划破了,鲜血点点,滴在地上。
  南怪辛奇长眉一耸,冷冰冰的问道:“兄弟,伤的很重么?”
  他生性冷僻,虽然是关怀慰藉之言,语气也是一样冷冰。
  方兆南暗中运气一试,真气仍能贯达握剑手指,心知并未伤到筋骨,当下答道:“多谢大哥关心,兄弟还能战得。”举手一剑“冰河开冻”,白蛟剑幻起一片剑影,疾刺过去。
  这一招乃武当派太极慧剑中一记绝学,萧遥子早已熟知于胸,本可随手破解,但他眼见对方剑招竟是武当派镇山剑法中不传之秘,不觉心头一震,就这一缓,方兆南剑招威力已发挥出来,萧遥子再想封架时,已来不及,只好横向旁侧跨了两步,避开一剑。
  方兆南在那陈姓老人处,学得甚多奇奥剑招,但因为时甚短,那老人又至将死之时,无法把整套剑法传授于他,只好把胸中所知精奇剑招,传授于他,这些剑招包括天下各大剑派中精奥之学,方兆南只知施用,但却不知它的源出来路,一见萧遥子退避开去,白蛟剑斜削而出,剑光闪动横斩过去。
  这一招乃昆仑派中一记绝招“落日斜照”,专以用作追袭,剑势变动之间,迅捷如雷奔,纵是一流高手,在这一剑攻袭之中,亦有着措手不及之感。
  萧遥子一着失机,陷入被动,再加上方兆南手中白蛟剑宝光耀目,一眼之下,立可分辨出是一柄可削金断铁的宝刃,萧遥子不敢用剑封架,兵刃上已吃了亏,又被迫的向后退了三步。
  但他曾被武林中誉为一代剑圣,剑术一道自有独特的造诣,方兆南反击两剑,已使他消去轻敌之心,不待方兆南第三剑出手,立时振腕反击,长剑挥动,剑风如轮,倏忽之间,连续点出三剑,分袭方兆南三处部位,迫得方兆南回剑自保,抢回先机。
  方兆南已失先机,立时被迫的险象环生。
  萧遥子剑招辛辣,内力强劲,出手剑招中,带起一片剑风,方兆南虽常出奇招反击,但功力、经验,均和对方相差甚远,十合之后,已完全丧失了反击之能。
  大愚禅师目睹方兆南身陷危境,心头大急,一横禅杖缓步而上,准备找一个适当时机,把方兆南替下来。但萧遥子的剑势,绵绵如长江大河,凌厉的剑风远逼数尺以外,大愚禅师竟找不出一个下手接替方兆南的机会。
  南怪辛奇回头望了北怪黄炼一眼,说道:“萧遥子有剑圣之名,似非虚传,我那兄弟只怕不是他的敌手。”
  北怪黄炼道:“只怕他难再挡受对方十剑!”
  辛奇冷笑一声,道:“那倒未必见得,萧遥子不过是凭仗功力取胜……”
  两人说话之间,突听方兆南一声大喝,白蛟剑奇学突出,寒光闪闪,反守为攻,一招“巧夺造化”,幻起了满天流星,萧遥子登时被这一剑奇攻,迫的疾向后面退去。
  可惜方兆南未把这一招剑式学全,眼看玄奇的剑势,逼开了萧遥子重重护身剑影,迫近前胸之际,剑势突然顿挫不前,停了下来。
  萧遥子微微一怔,长剑突地一招“分花拂柳”,由左侧疾翻而起,削斩方兆南的右腕,又把方兆南迫退了一步。
  突然间由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道:“住手!”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如泻地水银一般,钻入人们的双耳之中,清晰无比,震人心弦。萧遥子、方兆南同时停下了手。
  只见那身着黄衣、妖艳动人的冥岳岳主,莲步款款走了过来。她走路的姿态,优美至极,柳腰轻摆,衣袂飘飘,充满着动人心魄的诱惑。
  萧遥子抱剑而退,让到一侧。
  那黄衣丽人缓步走到方兆南身前,星目逼视在方兆南脸上,说道:“你刚才用的一招剑法,是何人传给你的?”
  方兆南道:“我如不告诉你呢?”
  那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我说出的话,从来无人敢不听从,你如有胆子不妨试试,那时候只怕你要自愿告诉我,已经迟了。”
  方兆南纵声大笑道:“大不了一个死字,有什么可怕的!”
  那黄衣丽人美丽的脸上,突然泛现起一股忿怒之容,说道:“想死么?只怕没有那样轻松。”
  方兆南凝目沉吟了片刻,道:“在下也相信,岳主能够把我摆弄到不死不活之境,但我并非在你的威吓之下屈服。岳主既能看出我这一招剑式,自是知道这一招的源出之处,我如把那人传我此一剑招的经过相告,但深望岳主也答复在下几个问题。至于今宵之战,不论如何,都得分个胜败出来,岳主纵然不问此事,咱们也得拚上一阵,生死胜败已非人力所能主宰。岳主请三思在下之言,当知非岳主的威势,能予迫使在下屈服的了!”
  那黄衣丽人微一点头,说道:“后生晚辈之中,从未有人敢这般对我说话,你这般抗我令谕,虽已罪该万死,但你讲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她看去只不过二十几岁,长的娇若春花,这等托大的口气,听来和她的形貌,大不相衬。
  方兆南道:“这么说来,岳主是答应了?”
  那黄衣丽人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道:“此地之人,都已活不过五更了,纵然让他们听去,也是无关紧要!”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在下刚才施出的一剑『巧夺造化』,想来岳主十分熟悉,克敌变化之间,比在下更精妙了?”
  黄衣丽人道:“不错,你用那一招『巧夺造化』,不但变化不够精妙,而且这一招下面尚有甚多奇妙变化,也未用出。”
  方兆南道:“这一招剑式,不知是源出那一大剑派的门下?”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这一招剑式,乃近年来武林中剑术一道中最高的成就之学,岂是平常之人所能会得。”
  方兆南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一剑式,既非当今武林中大剑派之学,那定然是有人创此一剑了。
  黄衣丽人微一点头,继道:“当今武林之世,除我之外,应该已无再会此一剑之人,不知你跟谁学得此剑?”
  方兆南忽然想到那埋葬在冰雪之下的老人,由心底泛起来一阵凄苦之感,仰脸长长吐一口气,道:“有一位姓陈的老人,我不知他的姓名……”
  那黄衣丽人道:“你为什么不问他?”
  方兆南道:“那老人很固执,他不愿讲的事,你问他也是无用,他要你作的事,你不做,也不行。”
  黄衣丽人道:“那你总该记得他的形貌了。”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他是个很痛苦的老人,满身痼疾,已非任何的药物所能奏效,一副风烛残年的形态,不论任何人见到他,都会觉着他随时随地可以气绝而死,但他身负着绝世武功,和那博远的见识。他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他已在死亡的边缘上生存了几十年,那是一种非人所能想象的事,他半身已经瘫痪了,每天还要忍受经脉扩大硬化的痛苦……”
  那黄衣丽人突然抬头望着天上闪闪的星河,避开了方兆南投注在她脸上的目光,接道:“他的脸上可有着一块很大的疤痕么?”
  方兆南道:“有一块,而且那疤痕似是被兵刃所伤,占了他半个面颊,想他昔年所受的伤,定然十分惨重。”
  那冷若冰霜的黄衣丽人,仍然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道:“讲下去,二十年来,我第一次这样耐心的听人说话。”
  方兆南道:“每天他的伤势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就像死去一般,我想纵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那个时间里,也可一刀把他杀死……”
  黄衣丽人轻轻嗯了一声,道:“说呀!”
  方兆南道:“这一段传奇的际遇,我们萍水相逢,但他传授了我很多武功,这一招『巧夺造化』的剑式,就是他传授的,可惜我还未能把这一招剑式学会,他就突然的死去了。”
  那黄衣丽人道:“不知他的尸体,现在何处?”
  方兆南沉吟了片刻,道:“这个恕我不能奉告了,他是个谜样的人物,身负着惊世骇俗的武功,但武林中却不知有这样一个人。他有着博深的医学知识,但却无法疗治好自身的疾病,当今之世,知道他身世的人,只怕绝无仅有。”
  那黄衣丽人突然一转脸,星目电闪,逼视到方兆南脸上,说道:“不错,知道他身世际遇的人,当今之世,恐怕只有我一个人。”
  方兆南道:“在下也有此感。”
  黄衣丽人冷漠一笑,道:“你很聪明,可惜你只有片刻生命了,我纵然最后杀你,你也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生死之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顿之后笑道:“现在,该我问问你了!”
  黄衣丽人道:“你问吧!”
  方兆南提高了声音,道:“数十年前用黑纱蒙面,横行在江湖上,被武林中人称作妖妇之人,可是岳主么?”
  黄衣丽人点点头,道:“不错!”
  方兆南道:“那陈姓老人可是岳主的同门师兄么?”
  黄衣丽人星目中神光暴射,冷冷说道:“你的联想之力很强。”
  方兆南沉声说道:“你们师兄妹可都是罗玄的弟子?”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你全都说中了,不用我再多费唇舌答复你了!”突然举起素手一挥,立时有数十个人一拥而上。
  萧遥子一马当先,举手一剑“平沙落雁”,直刺过来。他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内力充沛,虽是平平常常的一招,但在他手中施用出来,威势却自不同。
  方兆南举手一剑“铁索横舟”,白蛟剑横里扫出,一封萧遥子的剑势,人却疾向后面退去,低声对大愚禅师道:“咱们退入罗汉阵中,保全实力,准备对付五更时分,最后一场决战。”
  大愚禅师还未及讲话,突觉前胸之上,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身不由主的向后连退五步。幸得他早已暗中运气戒备,这一拳虽然打的奇重,内腑却未受到伤害。
  方兆南长剑突出一招“星河倒挂”,绵连八变,一气呵成,迫退了抢攻过来的袖手樵隐,急声说道:“老禅师当心白作义的无影神拳,那人长得又矮又胖,一眼之下,就可以看出……”
  话还未完,忽听北怪黄炼冷哼一声,身躯微一晃动,显然也中了白作义遥发的一记无影神拳了。
  这一击,激怒了北怪黄炼的野性,大喝一声,劈出了一掌。
  强猛的掌力,有如突起猛飕,挟着一股阴寒之气,直撞过去,威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冥岳有备而来,今夜一战,不论胜负,都难免造成一场惨重的杀劫,我如能仗着觉梦大师传授的『达摩三剑』和南北二怪之力,和他们单打独斗几场,以决胜负,或可挽救一场杀劫……
  忖思之间,那黄衣丽人已自出手,只见纤手一挥,一股柔和的暗劲,直逼过来,竟然把北怪黄炼的玄冰掌力挡住。
  袖手樵隐突然施出“七星遁形”的身法,身子闪了几闪,人已直逼过来,让过方兆南的剑势,直取大愚禅师。
  那沉寂的刺耳乐声,重又吹打起来,五队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齐齐向寺中冲来。
  南怪辛奇大喝一声,发出一记赤焰掌,击向那黄衣丽人。
  那黄衣丽人冷笑一声,左手一挥,接下一掌,右手食中二指一骈,遥向辛奇点去。
  冷傲无比的南怪辛奇,一见那黄衣丽人骈指点来,脸色一变,疾向旁侧横跃六尺。
  方兆南看在眼里,心头大为凛骇,忖道:辛奇的功力,何等深厚,为人何等狂傲,但竟然不敢硬接她这遥遥点来的一指,如非昔年吃过苦头,决不致这等畏惧。
  只听大愚禅师低声对方兆南道:“咱们退回寺中吧!”
  方兆南眼看那五种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已拔出兵刃,大决战的形势已成,惨酷的杀戮,势所难免。八百少林僧侣,都有着以身卫寺的决心,这一股锐气,已到了高潮之顶,倒不如先让群僧拒挡一阵,然后再随机应变。
  心念已转,忽然大喝一声,白蛟剑施出了一招“西来梵音”,闪动的剑芒,幻洒出一片剑影,迫退了萧遥子和袖手樵隐。那黄衣丽人似是也为方兆南这一招剑势吸引,凝袖而观。
  方兆南一剑迫退强敌,横里一跃落到南北二怪身侧,说道:“少林寺的罗汉阵驰誉武林,咱们退入寺中去,见识一下此阵的拒敌变化如何?”
  冷傲的南北二怪,似是亦看出今夜情势非两人之力所能解决,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当先向寺中退去。方兆南横剑断后,缓缓向后退去。
  突然间,一声悠长的钟声,飘传过来,嗡嗡余音,掩蔽了群僧的梵唱,和那刺耳难听的乐声。少林寺大门内三丈之处,突然亮起了一支火炬,光焰熊熊,照亮了两丈方圆。
  十二个灰衣僧人,排成八字形,每人的神色,都有着无比的庄严,六个手横禅杖,六个手握戒刀,火炬光芒耀射下,银光闪闪。
  群僧迅快的向两侧移动数尺,让开一条通路,放过了大愚禅师和方兆南等。
  但见火光连连闪动,片刻间,亮起数十道火炬,光耀如昼,绵连四十丈,衔接不断的少林僧侣。一眼间,无边无际,火炬和那排列的僧侣们,似是都有着一定的距离。人影幢幢,刀光闪烁,壮大的行列,庄严的气氛,交织成一幅杀气腾腾的画面。
  以南北二怪那等冷傲自负的人,看到这等气势,也不禁为之暗自叹服。
第四十三章 血腥遍地
  那黄衣丽人,也似被少林寺这壮大的气势所慑,右手向下一按,五队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突然停住。
  她凝神仔细打量一阵,回手一招,那两个分着蓝衣、红装的少女,突然急奔而上,齐声说道:“师父有什么指示?”
  那黄衣丽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少林寺这等戒备,分明是已存了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想,南、北二怪突然出现于少林寺中助战,更是出人意外,罗汉阵的变化奇奥,早已驰誉江湖,今宵之战,恐非我事先想的那么容易。你们准备七毒神筒备用,传令下去,只要一入敌阵,立时燃起『迷神香』展开惨酷杀戮,先挫强敌一阵锐气,借势冲破他们的罗汉阵。”
  二女一齐躬身说道:“弟子等遵命。”
  黄衣丽人未待两人离去,急急接道:“那施剑少年功力虽不足畏,但他诡计多端,而且剑招精奥,隐隐是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遇上此人之时,不要轻易放过。”
  这时,大愚禅师和方兆南等已然深入了四五丈远,仍不闻动手之声,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怎么他们仍然不发动呢?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火炬光焰强烈,虽有四五丈的距离,景物仍然清晰可见。
  只见那些服色不同的鬼形怪人,右手提着兵刃,左手却从背上取下一个粗如鸽蛋,长约两尺的东西,拿在手中。
  突然间钟声再起,连声鸣响,排列的少林僧侣们,闻得钟声,立时开始移动起来。显然,这三声钟鸣,乃指挥罗汉阵发动的讯号,但见群僧移动之势,由缓渐快,片刻间行列已散,门户大变,挥动的威力,在火炬照耀下,闪动着夺目的寒光。
  方兆南眼珠儿转了两转,低声说道:“大哥请慢行一步,小弟有事请教。”
  南怪辛奇霍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大哥见多识广,可能看出那些鬼形怪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么?”
  南怪辛奇凝目一望,道:“似乎是熏香一类之物。”
  方兆南道:“这些人可是想用熏香迷倒少林僧侣么?”
  辛奇道:“牛鼻子罗玄,一肚皮古怪精灵的东西,那丫头既然是他的嫡传衣钵弟子,定然得了他的传授。”
  方兆南道:“少林寺数百年来,一直领袖着中原武林,寺中僧侣虽非个个身负绝世武功,但对付冥岳中人,当是个势均力敌之局,再加上罗汉阵的精奇变化,冥岳中人纵然能冲入寺内,亦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们如果施用熏香一类的药物,先把人迷倒,今夜之战,我们算败定了。”
  南怪辛奇微一沉吟,道:“对于医学一门,我是素无研究……”
  方兆南接道:“小弟之意,是想要大哥想一个法子对付他们,使他们无法施用此物。”
  南怪摇着长及腰间的须发,说道:“没法子,没法子……”
  这时,大愚、大道,都同时停下了脚步,望着遥在数丈外的鬼形怪人手中升起的缕缕浓烟,满脸愁苦之色,显然,他们已为方兆南提出的问题,感觉到束手无策。
  方兆南凝目沉思了一阵,突然回头对大愚禅师说道:“贵寺这罗汉阵,不知是否可以伸缩移动?”
  大愚道:“除了拒敌的方位和攻守的层次变化之外,阵图的大小和移动,均可由主阵人随心所欲。”
  方兆南笑道:“那就好了。”
  大愚禅师已对方兆南有些莫测高深,将信将疑的问道:“方施主可是已想到拒敌使用熏香的法子?”
  方兆南道:“他们定要施用,外人岂能阻止,不过咱们只要想出一个破他的办法就行了。”
  大愚道:“事关本寺成败安危,深望方施主早些说出,也好早些准备。”
  方兆南略一沉吟,说道:“我这办法是否能行还难预料,但却不妨一试,老禅师先请下令,为免无谓的伤亡,罗汉阵缓向后撤,并尽量抢占上风,借阵法变动掩蔽调息,一部份僧侣,设法取些水来,以水克火,浇灭他们燃起的熏香,这法子是否有用,我不知道,但想来总算有一个克敌的办法。”
  大愚禅师叹道:“此法虽非新奇,但方施主能及时想到,非有过人的聪慧莫辨,老衲这就传下令谕,着令两位主持阵势变化的师弟赶办。”
  这时,那分着红、黄、蓝、白、黑,五色衣服的鬼形怪人,已开始向前移动,大有冲向罗汉阵中的来势。每人左手高举一根浓烟横生,二尺长短黄色之物,右手仗着兵刃,随着服色的不同,排列成五队,每一队,对着一个阵法,只待那黄衣丽人一声令下,立时将五队并进。
  可是那黄衣丽人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只管扬脸看去,望着那天上半隐半现的星辰,口中不停的低声诵言,右手食指在空间划来划去。
  方兆南看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道:“老禅师,快些传谕,要那些取水的弟子,尽快赶来,对方分着五色衣服,决非无因。那黄衣丽人现下似是正在计算什么,料想她那分着五色衣服的属下,定然也是一种变化诡奇的阵法,如若被他们冲入罗汉阵中,凭仗那迷香之力,迷倒咱们几个人后,只怕全阵都要受到制……”
  说话之间,只见大玄禅师带着数十个少林僧侣,急奔而来,这些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铜钵,钵中满装清水。眨眼间,已奔近大愚身侧。
  这时,那黄衣丽人也停下了手,两道清澈的眼神,盯住在少林僧侣排成的罗汉阵上,缓缓举起了右手。
  大玄禅师欠身向大愚说道:“我已调集二代弟子中高手八十人,携水而来,敬候令谕。”
  大愚道:“他们快些上去,那些鬼形怪人,一冲入阵,你就用铜钵中的清水,向他手中冒着浓烟之物上泼去。”
  大玄道:“小弟记下来了。”说罢,合掌一礼,直向前面冲去。
  但见那高举右手的黄衣丽人,突然一挥,那五队蓄势待发的鬼形怪人,应手而起,直向罗汉阵冲去。
  方兆南道:“几位请走前一步,在下要去帮大玄禅师对付那些熏香。”
  大愚道:“他们已经带有清水对付那些鬼形怪人手中燃烧的药物,你上去于事何补?而目下借重之处正多,万一你有了失闪,那就不是少林寺任何损失所能弥补了。”
  他说话的神情,诚挚无比,显然,已把方兆南视作今宵一战中主持大局的首脑人物。
  方兆南暗暗想道:你们少林寺,代代以慈悲相传,对付这等鬼诈的敌人,却必须心狠手辣不可,一着失机,全盘皆输。当下故意把脸色一沉,说道:“贵寺中的弟子,虽然个个武功高强,但不善机诈,稳健有余,应变不足,晚辈之意,老禅师只管尽力主持阵势的变化,由晚辈和南、北二怪,机动的应付大局变化。”
  大愚禅师略一忖思,道:“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借仗大力了。”
  方兆南回目对南北二怪一拱手,道:“两位先请养息一阵,以便对付冥岳岳主。”说完,纵身一跃,直追大玄禅师而去。
  这当儿,少林僧侣已和冲进罗汉阵中的鬼形怪人短兵相接。
  火炬熊熊,光耀如昼,刀光如雪,禅杖啸风,这是一场惨烈无比的群斗,一动手间,就是数十个高手相接。
  罗汉阵变化奇奥,方位移换之间,有如转动的车轮,动手的僧侣经常变换。
  那冲上来的鬼形怪人,也似有着一定变化,人如波分,前面动手三人,猛攻上十几二十招后,突然分向两侧退去,第二波立时疾冲而到,展开快攻。
  这是用阵势推动的一种车轮群战,交接几招之间,猛烈绝伦。
  少林僧侣已得到大愚禅师的令谕,和敌人动手之间,尽量抢上风,闭住呼吸,以免被熏香迷倒。
  方兆南闪身奔在变化莫测的罗汉阵中,只觉全阵发动之后,谨严无比,心中甚是惊服,暗道:少林寺的罗汉阵果是名不虚传,数百年来一直被武林中公认为第一奇阵,看来确实毫无夸张之意。
  他的行动受了阵势变化的影响,显得十分缓慢,四五丈的距离,他足足走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忽听扑通一声,两个少林僧侣,突然栽倒地上,只见两个鬼形怪人手中兵刃一闪,两颗光头,登时飞离躯体,滚开了五六尺外。
  原来那冒起的浓烟愈来愈多,少林僧侣虽抢了上风,也无法完全避开扑鼻的异香,只闻少许,便告晕倒。
  迷香生效之后,那些鬼形怪人,精神随着大振,个个齐发怪啸,冲击之势,更见凌厉。
  这些怪人的啸声,难听至极,似是受伤的猛禽,发出了阵阵的怒啸之声,动人心魄。
  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少林僧侣们一个个的倒了下去,血雨喷洒,片刻间,已有十五个少林僧侣伤在那些鬼形怪人手中,但却无一人是伤在对方武功兵刃之下,全都是先中迷香,后被杀害。
  要知罗汉阵,前排群僧,都是少林寺二三代弟子中选出的高手,个个武功高强,再加上阵势轮转般的变化,虽然伤亡狼藉,血尸遍地,但防守之势,仍是谨严无比,任那鬼形怪人猛力冲打,却无法攻越雷池一步。
  但这连续不断的伤亡,使整个阵势变化,受了极大的影响,处身阵中,已有着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如非这些少林僧侣们个个存着舍身卫寺之心,只怕罗汉阵早已被强敌冲乱。
  方兆南看得心头大急,高声对大玄禅师说道:“老禅师还不快些冲上前去,难道要等到罗汉阵被人攻破不成?”
  他那里知道,这罗汉阵的奥妙,一处牵动,全阵都随着开始变化,愈是近敌,变化愈快,伤亡愈多,移形换位的速度愈大。大玄禅师虽然深谙此阵变化,但也无法冲得过去,眼看弟子们伤亡重大,心中早已痛苦万分,再听得方兆南大喝之声,心中更是焦急,当下低声对主持前阵变化一个二代弟子喝道:“快把阵势向后撤去,我先对付他们手中迷香之后,再发动阵势接战。”
  要知少林寺的罗汉阵,小由十八人,大到一百另八人组成,但人数如再增加,全阵的运用,即将失去灵活。
  这次,大愚禅师为拒强敌,尽出少林僧侣,以八百僧侣,组成少林寺有史以来,最大的罗汉阵,但为求运用灵活,又把全阵分成五段,每一段有一个主持阵势变化的人,五段连接成一个总阵。
  那主持第一段阵势变化的僧侣,听得大玄禅师一声低喝,立时把轮转拒敌的变化停了下来,群僧进退攻拒,全都有一定的时间路子,主持人一停,全阵立时失了作用,由两侧纷纷退下。那五队鬼形怪人,亦借机冲了上来。
  大玄禅师大喝一声,首先发动,双手一振,手中铜钵存水,疾射而出。当先两个先到的鬼形怪人,忽觉脸上一凉,手中高燃的迷香,登时被水浇灭。
  一动群应,十个僧侣齐挥动手中铜钵,剎那间水气弥漫,空中水滴如雨,三丈内鬼形怪人手中的迷香,尽都被水势浇灭。
  方兆南目睹此情,微微一笑,暗道:想不到这种办法,竟有这等效能,可见天下之事,繁简之便,主要取决精细二字……
  忖思之间,两个鬼形怪人已然冲近身前,两柄鬼头刀,分由左右一齐袭到。方兆南早已握剑在手,身子微向后撤,挥手一剑扫去。他此时功力,已然大非昔比,出手一剑,划带起凌厉的剑风。
  只听一阵金铁交响声后,血光暴洒数尺,两个鬼形怪人,连人带刀,都被他一剑斩断。
  方兆南一剑得手,神威大发,挥剑直冲而上。
  他已知今宵之战,决难有两全之策,心中早存杀机,出手剑招,尽都是各大门派中毒辣异常的剑学,再加上那白蛟剑的威力,和突飞猛进的内功,雄浑的腕力。但见寒光闪闪,剑风似轮,耳际间一片金铁交鸣暴响之声,混入了喷洒的血雨中,片刻之间,被他连伤了十四五人之多。
  这时,溃退的少林僧侣,目睹方兆南的神勇,战志大增,纷纷停退抢攻,重又组合成拒敌的阵势。
  方兆南大喝一声,挥剑又劈了两个鬼形怪人,身躯移动,到大玄禅师身前,低声说道:“今夜之战,形势出了我意料之外,贵寺中僧侣,个个神勇,而且又不畏死,看来阻敌入寺,并非是什么难事,唯一可怕的是怕敌人再烧起『迷香』对付咱们……”
  大玄禅师是何等人物,如何还听不懂方兆南弦外之音,当下说道:“老衲再去取一些清水备用。”当下转身疾奔而去。那随行的群僧紧随在大玄禅师身后,急急而去。
  这当儿,冲入阵的鬼形怪人,大都伤亡在方兆南的剑下,余下的人,又被少林僧侣们快速攻势,迫出阵外。
  方兆南眼看少林阵势已经稳住,正想疾退入阵,以便告诉大愚禅师,要他多备一些清水,只要分出一百个僧侣,分成两次送水,就可对付强敌施用“迷香”了。
  心念方动,忽听得一声娇叱,一条人影,破空飞了过来。方兆南心头一震,暗道:要糟,如若向我施袭的人是冥岳岳主的话,这一击我决难挡受得住。
  心中念头电转,手中并未闲着,白蛟剑盘顶旋飞,划出一片护身光幕。
  只听得一声百练精钢相击的脆响过后,嗡嗡之声长鸣不绝。
  方兆南吓了一跳,收剑看时,幸好白蛟剑完好无伤。
  目光一转,只见一个全身蓝衣的美艳少女,左手握着一只形如鹿角,赤红似火的兵刃,右手却握着在寺外被人夺去的青龙剑,看剑身颤动不停,想刚才定然是青龙、白蛟二剑相触在一起。
  她落入阵中,立时遭到群僧内层的围击,但见杖影闪动,刀光翻滚,纷纷向她身上攻去。
  蓝衣少女一面挥动左手那形如鹿角的怪兵刃,封架那绵连不绝攻袭过来的禅杖、戒刀,一面平举着青龙剑,防备方兆南出手抢攻。她和方兆南对面而立,虽处身阵中,也只有一面受到攻袭,另一面却有方兆南替她挡住。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你胆子很大,竟敢跃入阵中。”
  少林寺僧侣虽只能从一面攻袭,但那轮转的攻势,强猛至极,那蓝衣少女虽身负绝世武功,也有着招架不住之感,当下说道:“你要他们停下攻势,我有话要对你说。”
  方兆南冷冷说道:“战阵之间,生死一发,一着失错,满盘皆输,你想的倒是不错啊!”
  那蓝衣少女挥动了手中形如鹿角的兵刃,封架开急袭而来的禅杖、戒刀,冷笑一声,道:“我是奉命而来,你不信,那也没有法子。”
  方兆南看她说话时神情庄重,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冥岳妖妇,又不知要耍什么花招,倒不如听她一遍,也好早作准备。
  心念转动,潇洒的一笑,道:“少林寺罗汉阵,乃当今武林中第一奇阵,变化的奇奥,精微,自非常人能解,我纵有让他们停手之心,却无让他们停手之能。”
  他这几句话,故意说的很高,而且又正对着主持阵势变化的人。
  果然,那主持前阵变化的和尚回过头来,望了方兆南一眼,突然举起右手,斜斜向外一推。
  经过那蓝衣少女身后的僧侣们,突然向外移动了三尺,全阵轮转的变化依旧,但已无人再向蓝衣少女施袭。
  方兆南目注那蓝衣少女道:“现在姑娘已经有足够的说话时间了,不知有何见教?”
  那蓝衣少女星目一阵眨动,道:“家师命我转达一句话。”
  方兆南笑道:“幸运的很,不知是什么话?”
  那蓝衣少女道:“她要问你,能不能归依到冥岳门下?”
  方兆南仰脸一笑,道:“在下也有一句话,要请姑娘转告令师。”
  蓝衣少女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你问她能不能剃度出家,跳出红尘,皈依佛门之中?”
  蓝衣少女道:“我说的字字都是真实之言。”
  方兆南笑道:“我说的句句出自肺腑。”
  蓝衣少女突然微微一笑,道:“你不肯答应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讥讽于我……”说话之时,已把右手兵刃交左手之中,缓缓向怀中摸去。
  方兆南机警无比,右手白蛟剑突然一扬,白芒一闪,寒锋已指在蓝衣少女的手腕之上,冷冷说道:“姑娘最好是不要妄动心机!”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五指缓缓伸开,食中二指,挟着一条红色绢帕,说道:“你不觉得太紧张么?”
  方兆南肃容说道:“对你们冥岳中人,在下确有着甚高的戒心。”
  蓝衣少女道:“事情既然不成,我就要告别了。”
  方兆南道:“姑娘请先把取出的绢帕放入怀中,咱们再谈不迟。”
  那蓝衣少女虽然生性冷傲,但此刻双方已然正值动手相搏的当儿,方兆南剑尖已指罩住她三处大穴,手腕推送之间,立可把她重创在剑下,情势所迫,她虽有倔强之心,也不能不屈服在白蛟剑下,缓缓把手中绢帕,放入怀中,冷然说道:“天亮之前,咱们总要有一场生死之搏。”
  方兆南手腕一挫,收了剑势,笑道:“当得奉陪。”
  蓝衣少女道:“我要出去。”
  方兆南道:“请便,请便!”
  蓝衣少女道:“四周人转如轮,要我如何个走法?”
  方兆南道:“你怎么来的?”
  蓝衣少女道:“我飞跃人墙而来。”
  方兆南道:“是啊!你再飞跃人墙而去。”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道:“罗汉阵有号称武林第一奇阵,但却未必就能困得住我。”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鬼丫头飞入此阵,决非无因而来,我虽已提高了警觉,使她无所施展其技,但冥岳中人,阴险鬼诈,无孔不入,眼下已然翻脸动手,战阵伤亡累累,大可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一振手中白蛟剑,说道:“在下决不信姑娘只为令师一句话,冒险闯入罗汉阵来,你既然觉着出阵不易,那就不用去了。”
  蓝衣少女听他竟然不肯中自己激将之法,心中大感焦急,暗暗忖道:此人这般难以对付,只怕我要弄巧成拙了。
  只听方兆南冷冷说道:“眼下局势,姑娘大概已经看到了,鹿死谁手,只怕姑娘也不敢预作断言,姑娘如肯听在下相劝……”
  蓝衣少女嫣然一笑,接道:“怎么样?你可是想劝我归依少林,弃剑投降?”
  方兆南道:“天下各大门派,都已经得到了少林传出邀请之柬,估计最早的一批援手,明日天亮之前,就可以赶到,令师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大概此时,她已经明白了武林霸业,并非如她想的那般容易!”
  蓝衣少女冷笑道:“现在天到什么时候了?”
  方兆南头也不抬的答道:“你自己不会望望天色么?”他心中警觉之心,特别高强,纵是抬头看看天色,也是不肯。
  蓝衣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如此机警,只怕我今夜难出这罗汉阵了,看来只有冒险一拚了。
  方兆南目光转也不转的,一直盯在那蓝衣少女的脸上,看她眼睛乱转,立时一推白蛟剑,寒芒闪动,直向那蓝衣少女刺去。
  那蓝衣少女一身武功,实非等闲,方兆南剑势一动,娇躯立时左面移开两尺,青龙剑已然交到右手,横里一挡,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封开了方兆南的剑势。
  方兆南挫腕收回了白蛟剑,第二剑还未及攻出,蓝衣少女左手中那赤红如火,形似鹿角的怪兵刃,已抢先点到,直袭前胸。此物通体晶光,而且散出很多枝尖,一招点来,分袭前胸数处要穴。
  方兆南右腕一振,一招“横扫五岳”,白蛟剑疾挥,向那蓝衣少女怪兵刃上扫去。
  但闻当的一声,如击在坚石之上,那形如鹿角的兵刃,虽然被弹震开去,但竟然未被削伤分毫。
  方兆南心头一震,暗道:这是什么东西作成的兵刃,这等坚牢?
  他近数月来,连经大敌,对敌经验上,长进甚多,虽然为那蓝衣少女手中奇形兵刃的坚牢震惊,但仍保持无比的镇静,白蛟剑顺势变了一招“八方风雨”,白蛟剑撒出满天寒芒,剑影如山,直罩下去,仍然占着先机。
  那蓝衣少女右手青龙剑疾起一招“金针定海”,一道青芒,直袭向那团团白光之中。
  只听一阵金铁交响,青龙、白蛟双剑再度相触在一起。
  方兆南腕力较强,双剑一震之下,那蓝衣少女被震的向后退了两步。
  方兆南杀心已动,大喝一声,又是一剑“孔雀剔翎”,白蛟剑斜斜划出一道银虹,横斩过去。
  蓝衣少女青龙剑一沉,不退反进,突然向前欺进了两步,左手中那形如鹿角的怪兵刃,迅快无比的疾向方兆南前胸“玄机”要穴之上点去。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方兆南如果不回剑自救,固然可以把那蓝衣少女伤在白蛟剑下,但那蓝衣少女手中形如鹿角的兵刃,势必要点在方兆南制命要穴之上不可。
  形势迫的方兆南不得不先求自保,健腕一挫,收回白蛟剑,身随剑转,向左侧横跨了两步,让避开去。
  那蓝衣少女借此一缓之势,手中青龙剑突然疾快无伦的反击三剑,这三剑招数诡辣,着着指袭向人身要害大穴,足可制人死命。方兆南被迫的退了两步,但立即又挥剑反击过去。
  两个人在罗汉阵中,展开了一场生死决于瞬间的惨烈搏斗。
  那蓝衣少女身置险地,别存用心,尽展所学,一味抢攻,她想藉此紧张惨烈的搏斗,使群僧无法插手相助。
  这时的方兆南,胸博之广,遍及天下各大剑派中精萃之学,虽然他不会一套完整的剑术,但各大剑派中的绝学奇变,大都隐隐代表出那一套剑术的精华,胸博既广,应变之能,随之大增,是以,那蓝衣少女攻势虽然凌厉诡异,但方兆南却仍应付裕如,毫不紊乱。
  这时,那力攻罗汉阵的鬼形怪人,攻势愈来愈猛,罗汉阵的轮转之势,也随着转变的更为迅快。在疾转不息的罗汉阵中,却涌出了一片剑光。
  方兆南担心蓝衣少女施展什么诡计,白蛟剑绝学频出,一剑紧接一剑,不让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那蓝衣少女却担心身后少林僧侣轮转群攻之势,丝毫不敢松懈,尽展本身所学,和方兆南打在一起。在两人各出全力的猛烈拚搏之中,交织成一片严密的剑网,那轮转的少林僧侣,虽有助战之心,但却有无从下手之感。
  正在激斗之中,突听一声振耳的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这时,那蓝衣少女已呈现不支状态,方兆南却是愈战愈勇,他心中很明白,这几日,得觉梦大师之助,及南、北二怪借身体相较掌力的奇遇,使自己的功力,在数日之间,大进甚多,所以,他对自己这耐战之力,丝毫也不觉得惊奇。
  但那蓝衣少女听得长啸之声后,精神却突然一振,连出三剑奇招,扳回劣势。
  方兆南天赋聪慧,过人一等,一见那蓝衣少女闻得长啸声后,精神忽然大振,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长啸声,不知是何人所发,但其声的高昂尖亮,非有上乘内功莫办,双方鏖战正烈,互有伤亡,这一声长啸,只怕和战局大有关连。心念一转,立时全力运剑,封开蓝衣少女三招快攻之后,突然疾出一招“巧夺造化”。
  那蓝衣少女目睹方兆南的剑势疾快攻到,若点若劈,带起一片流动银芒,来势奇幻,无法封架,但又觉对这一剑奇学,似曾相识,匆忙之间,双手齐举,青龙剑和那形如鹿角的怪兵刃,齐齐推出,一道白光中混着一片晶莹夺目的红光,护住了身躯。
  她的武功,得自冥岳岳主的亲自传授,和罗玄一脉相承,这一招巧夺造化,乃罗玄手创剑学中,最毒辣的一剑,虽是独立的一击,但和罗玄剑法因因相成,她虽未学过此招,但一眼看去,却又似曾相识。
  只听一阵金铁相触之声,方兆南的白蛟剑,有如泻地水银一般,乘空抵隙而入,拨开了青龙剑,疾沉而下,眼看闪闪白芒,就要刺中那蓝衣少女的咽喉,白蛟剑却突然停顿下来。原来他变化至此,不会下面的变化,剑势骤然一顿。
  耳际间突听得一阵连续的惨叫,那疾转如轮的罗汉阵,忽然大乱。
  蓝衣少女惊魂略定,青龙剑忽然斜划而出。
  方兆南闪身避开,转目一顾,只见三四十具少林僧侣的尸体,横卧在地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所伤。五队鬼形怪人,行列鲜明的直向阵中冲来。
  少林僧侣们阵势已乱,那主持阵势的和尚,似是也已死去,大局已无人主持,群僧虽然在自行分头迎敌,但步调杂乱无章,忙成一团,已无法阻止那疾冲入阵的五队奇形怪人。
  那蓝衣少女忽然大奋雌威,娇喝一声,青龙剑一挥之间,登时把一个少林僧侣斩作两段。
  她一剑得手,杀机大起,不再攻袭方兆南,左手挥动那形如鹿角的奇形兵刃,右手挥舞青龙剑,单找人多之处冲去。红光青虹,交互闪转,片刻之间,又被她连伤了七个少林僧侣。
  方兆南目睹少林僧侣们惨重的伤亡,不禁黯然一叹,提聚真气大声喝道:“各自停在原地拒敌,不可乱动,以待援手。”长剑一挥,疾向那蓝衣少女冲了过去。
  这一击凌厉无匹,白光闪闪,直向那交互闪转的红光、青虹冲去。那蓝衣少女目睹方兆南疾冲而来,顾不得再杀群僧,青龙剑反手一招“海市蜃楼”,幻起了一层层青芒剑影,护住了身子。
  只听一阵龙吟虎啸的金铁交响,龙蛟双剑,再度相触。
  方兆南一击之后,剑势立变,绵绵绝招,有如长江大河一般,全都是天下各大门派中精奇之学。
  这一轮急攻,尽展了他胸中所学,势道之猛,甚是少见,那蓝衣少女登时被迫落下风,只余下招架之力,没有了还手之能。她的武功,虽是以诡奇见称,但在先机全失之下,诡奇的剑招,已无法发挥出诡变的威力,再加上方兆南近日内功的进境,运剑击出的雄浑腕力,更迫使那蓝衣少女剑势疲缓无力。
  这是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斗,方兆南虽然占尽了优势,但他已用了全力,那蓝衣少女虽然被迫落下风,但她诡奇的剑招,支撑住她暂时还不致落败。
  双剑轮转如飞,凌厉的剑风,划带起嘶嘶破空之声。不大工夫,两人已交手了四十余合。
  方兆南愈战愈勇,发出的剑招力道愈强,那蓝衣少女却已渐呈不支,形势已到了将要分出生死胜败的关头大局,只要方兆南能够保持他抢尽先机的攻势,再有十合,那蓝衣少女势非伤在方兆南的剑下不可。
  就在胜败即将分晓的当儿,突听一声娇叱传入耳际,一团红影,疾射而至,一缕剑风,直扫后背。方兆南身子一转,横向旁侧让开三尺,凝目望去,只见那红衣少女右手仗剑,左手握着拂尘,和那蓝衣少女相对而立。
  七八尺外,站着那黄衣丽人,她身后一排横立着萧遥子、袖手樵隐、白作义和三剑一笔等武林群豪。显然,那黄衣丽人,忽然改变了主意,改以那五队鬼形怪人作为攻打罗汉阵的前驱,而把中原武林群豪,留作后队,作为最后的决战之用。
  那蓝衣少女、红衣少女并未再出手抢攻,形成了相对立的僵持之局。
  连经大敌,已使方兆南变得十分沉着,目光转动,环扫了一周,已不见一个少林僧侣,只余下遍地尸体,大约一顾间,尸体多达四五十具,几乎尽都是少林僧侣。
  这时,那发人深省的梵唱,和那音如鬼啸的乐器之声,都已经停了下来,隐隐间可闻兵刃相触的激斗之声。
  转目回顾,少林僧侣,已后撤十丈开外,高照的火炬,熊熊的火光耀照之下,清晰可见十丈外正展开激烈的拚搏。第一环节的罗汉阵,在惨重的伤亡之下,已然完全崩溃了。
  那黄衣丽人忽然举手一挥,排立她身后的中原群豪,迅快的散布开来,团团的把方兆南围了起来。
  方兆南长长吸一口气,纳入丹田,凝聚真力,准备迎接一场群攻。那知群豪虽布成了包围之势,但却不立刻出手。
  那黄衣丽人却突然举步而行,穿过群豪,且向方兆南走了过来。
  方兆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她把随身精锐高手,布置在四周,防我逃走,却亲自出手对付我,显然是有了制我于死地的决心。当下一横白蛟剑,封住门户,准备以“达摩三剑”,作孤注一掷的一战。
  黄衣丽人,姗姗行来,不慌不忙,相距方兆南还有三步左右时,突然停了下来,目睹方兆南,冷冷的说道:“现在你该相信我在天亮之前,能够把少林僧侣完全歼灭了吧!”
  方兆南抬头望望天色,还不到四更时分,以这片刻间少林寺惨重的伤亡而论,天亮前一鼓尽歼少林僧侣,似是并非什么难事。
  他觉着这问题甚难答复,沉吟了片刻,道:“以鬼谋毒计取胜,纵然胜得,那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黄衣丽人笑道:“战阵之间旨在伤敌求胜,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关宏旨,兵不厌诈,愈诈愈好。”
  方兆南接道:“武林之中,江湖之上,讲求的是真功实学,正大光明,才能使天下武林同道,心服口服。以你岳主的身份,暗施算计,未免有损英名。”
  黄衣丽人笑道:“少林僧侣,不下千人,就算他们个个束手受戮,也要杀上一阵工夫……”
  方兆南虽善机变,但他天性之中却带有一种侠情之心,眼看少林僧侣惨重的伤亡,心中大感不忍,当下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妖妇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一瞬之间,伤了数十个少林僧侣,使这赖以拒敌的罗汉阵完全解体。以此推论,天亮之前,尽伤少林僧侣,并非什么难事,纵然不能完全斩尽杀绝,但那惨重的伤亡,也足以使少林寺为之解体。可怜这些与世无争,常伴青灯黄卷的和尚们,为了维护少林寺的存续,却付出了宝贵的性命,这些人大都和十丈红尘,无干无涉。
  心念转动,也就不过眨眼之间的工夫,武断的作了重大的决定。
  他仰脸望夜空中闪烁的明星,严肃的说道:“岳主说的不错,如若少林寺千余僧侣,个个用命,今夜这一场血战,不论谁胜谁负,都将是武林中一次空前的浩劫……”
  他凄冷的叹息一声,接道:“这些人既无领导江湖霸业的雄心,亦无争名武林的宏愿,他们只不过是岳主一念错动的牺牲之人,纵然让岳主心愿得偿,一夜间尽歼少林僧侣,但天下九大门派中人,也不甘雌服在岳主之下,这将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搏斗,古往今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在武林中缔造出一统天下的局面……”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神情肃然的接道:“你自信比令师如何?但令师并没创造武林一统霸业的野心,至低限度,他没有这等狂妄的行动……”
  那黄衣丽人似是被方兆南滔滔不绝的言词所动,两道秋水一般明亮的秋波,怔怔的盯住在方兆南的脸上。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声,接道:“令师的成就,虽然留给了天下武林同道无比的敬重,但他的成就,也并非武林中唯一之一人。如若把令师和少林派开山鼻祖的『达摩禅师』相比,声誉的高低,岳主的心中,亦必有分寸,不用在下多说了,手创武当派的张三丰,只怕也不会在令师之下。这些人,天份之高,胸罗之广,被天下武林同道,公认为一代宗师之才,但他们也不过仅造成武林中一大门派而已。”
  那黄衣丽人星目微一眨动,冷然说道:“此刻时光,寸阴如金,你这般滔滔不绝的大发宏论,说给那一个听啊?”
  方兆南道:“在下不惜唇干舌焦,无非希望岳主能够稍存慈悲……”
  黄衣丽人笑道:“你要少林僧侣们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就缚,我就网开一面,全部免死。”
  方兆南听得打了一个冷颤,说道:“这么说来,我这一番相劝之言,完全是白说了,岳主既然存了誓不两立之心,在下倒有一个办法,可免除甚多杀劫。”
  黄衣丽人道:“删繁从简,扼要说明,不要再啰啰嗦嗦叫人听得不耐。”
  方兆南道:“打蛇打头,打鸟打翼,岳主如若能把少林寺几个首脑人物制服,群僧失去了主宰之人,当无再战之能。”
  黄衣丽人道:“你言中之意,可是要少林僧侣们选出几个高手,作最后一胜负?”
  方兆南道:“在下正是此意。”
  黄衣丽人道:“这办法不错……”右手一摆,那包围在方兆南四面的群豪,登时让出一条路来,接道:“你去对他们说吧!”
  方兆南左手搭在右手白蛟剑上,微一欠身说道:“岳主也请即时下令,要那些奇装异服的怪人,暂时停攻。”
  黄衣丽人道:“这个不难。”
  方兆南一收白蛟剑,大步闯出群豪包围,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岳主答允。”
  黄衣丽人怒道:“你这人太烦人了,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快些说吧!”
  方兆南大声说道:“我想请岳主答允不用暗器,不许下毒,大家凭借真功实学,一分生死。”
  黄衣丽人略一沉吟,说道:“就依你之言。”
  方兆南道:“岳主身份尊高,一言九鼎,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了。”说完之后,转身疾奔而去。
  那蓝衣少女目睹方兆南背影逐渐远去,回头对黄衣丽人说道:“此人武功不弱,师父何以不借机会把他除去?”
  黄衣丽人道:“他说的不错,少林千余僧侣,如果个个用命,不但咱们要造成极大的伤亡,而且天亮之前能否尽歼群僧,实无把握。借他之言,让少林寺挑出一些精锐高手,一战而定,对咱们也是大大有利的事,只要几个少林寺的首脑被擒,群僧势将形成群龙无首之状,那时,咱们或以他们生死要挟,迫使少林群僧就范,或是尽情杀戮一番,尽其在我了。”
  站在右侧的红衣少女道:“师父答允他不用暗器,不许下毒,岂不使他们占去便宜不少?”
  黄衣丽人冷峻的目光,横扫了二女一眼,道:“如果你们三师妹还活在世上,这些话,她一定不会问我,纵然你们会提出来,也用不到我来答复你们……”
  二女虽然狂傲,但对这黄衣丽人却有着无比的敬畏。当下一齐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弟子愚蠢,万望师父见恕。”
  黄衣丽人缓步向前移动身子,说道:“快去招呼他们停下手来,咱们的五行奇阵,决不是罗汉阵的敌手。”
  那蓝衣少女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银色的哨子,放入口中,一阵尖厉惊心的哨声,划空而起,飘落全寺。
  那分着红、黄、蓝、白、黑五队鬼形怪人,听得那尖厉的哨声之后,立时停下了强攻之势,齐齐向后撤退下来。
  少林僧侣们轮转拒敌的罗汉阵,也随着停顿,夜风吹摇着高燃的火炬,激烈的恶战停下之后,恢复了夜的沉寂。
  满地溅飞的鲜血,横卧的尸体,使沉寂的夜又增加无限的凄凉!
第四十四章 二怪合击
  那黄衣丽人的目光缓缓环扫了四周一眼,低声对那蓝衣少女说道:“你留心听我号令,等我制服了少林寺首脑后,立时挥队冲杀,一面放火烧寺,造成最恐怖、最凄凉的景象,以瓦解少林寺僧侣的战志。”
  那蓝衣少女垂首应道:“弟子遵命。”
  黄衣丽人素手一挥,带着那红衣少女和萧遥子等群豪,缓步向前走去。
  对面少林群僧中,忽然冲出来一队月白僧袍的和尚,当先一个面貌清癯的老僧,右手横着禅杖,左手托着两面铜钹,慢步而行。
  那老僧左面,并肩而行着南北二怪,右面紧随着手横长剑的方兆南,鱼贯而行,相随身身后。
  双方都走的十分缓慢,但气氛却有着无比的严肃,两方面都尽出精锐高手,这一战乃双方存亡所系,每人的脸色上,都显得异常严肃紧张。
  双方的距离,逐渐的接近,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似乎是每一个人,在举步落足之间,都有着无比的谨慎。
  那黄衣丽人柳眉微一耸动,突然加快了速度,疾步向前奔行,眨眼之间,已到了群僧前面。
  那当先而行的老僧,正是少林寺“戒持院”的主持,代行方丈大权的大愚禅师。
  只见他一顿手中禅杖,恭敬的揭开那合盖的两面铜钹。
  凝目望去,只见那双钹合扣之间,端放着一座白玉佛像,玉像口鼻之间,缓缓冒出一丝淡蓝的烟雾。
  黄衣丽人眉头一皱,冷冷喝道:“那是什么东西?”
  大愚禅师肃然答道:“岳主尽管放心,少林寺屹立江湖数百年,沿传数十代,从未暗算过人,更未用过毒物害人,这玉佛像冒出的青色烟雾,乃本寺精炼檀香,此物不但对人无害,且可解各种熏香之毒。”
  黄衣丽人怒道:“咱们讲好以武功相搏,大可不必再用此物。”
  大愚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香在我们少林寺,已燃最后一枝,如非老衲敬重岳主的身份,也不致动用到它。”言辞之间,已隐隐说出,不相信黄衣丽人不用迷药的承诺。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你这话叫我如何能信?”虚空一指,直向那铜钹点了过去。
  大愚心知眼下强敌,武功高不可测,那敢怠慢,暗运功力,僧袖疾拂而出,打出了一股强猛的潜力。
  那黄衣丽人冷然一笑,突然向前欺去,举步一跨,腿不屈膝的向前行进三尺。
  大愚拂出的劲力,虽然刚猛绝伦,但一和那黄衣丽人点来指力相较,登时觉出不对,只觉对方那点来指风,有如一柄尖锤般,锤入那一片强劲疾力之中,不禁心头大骇。
  南怪辛奇似是看出不对,右手一举,借拂长髯之势,暗中发出内力,挡住那黄衣丽人点来的一指。
  方兆南眼看双方已经暗中较量上了内力,赶忙急奔而出,高声说道:“在下已把岳主之言,转告了大愚禅师,为了千余无辜的生命,大愚禅师同意岳主之见,咱们自双方人手之中,选出一部份高手,代表双方作一决战……”他抬头望望天色,说道:“眼下时光,已经不早,岳主快请立个规矩,咱们也好早些动手。”
  黄衣丽人冷冷说道:“主意是你出的,规矩就由你来订。”
  方兆南笑道:“规矩不论谁立,但总得双方同意,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道:“动手之时,我先杀你。”
  方兆南道:“如以岳主杀人之多,在下倒是信得,不过在下极不愿束手待毙,岳主纵然能杀得了我,只怕也得费上一点工夫。”
  黄衣丽人道:“举手之劳而已。”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回头一瞥排立在大愚身后七十二个少林寺精锐高手,搬转话题说道:“如若岳主能在天亮之前,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杀死,少林余下僧侣,个个束手就缚不再抗拒,听凭岳主发落。”
  黄衣丽人冷笑道:“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方兆南道:“只怕岳主天亮之前,无法把我们全部杀完,不知那又该当如何?”
  黄衣丽人虽然明知中了方兆南激将之计,但仍然冷冷漠漠的答道:“天亮之前,杀不完你们,我就立时撤走,三年内不再问鼎武林霸业。”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岳主约赌之法,虽嫌轻了一点,但三年时光,不算太短,那时武林形势,不知会有何等变化,也许令师未死,重现仙踪,也许少林寺还有长辈出面主谋大事,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黄衣丽人缓缓举起雪白的玉掌,说道:“第一个我先杀你。”
  方兆南道:“岳主既然这般看得起在下,敢不舍命奉陪?但动手之前,在下还有两句话要说。”
  黄衣丽人举起的手掌,不得不放了下来,说道:“什么话?快说!”
  方兆南道:“咱们动手相搏,不知是单打独斗呢?还是一齐混战?”
  黄衣丽人道:“主意是你出的,规矩由你立,单打群战,也由你选择吧!”
  方兆南道:“在下之意,单打最好……”
  那黄衣丽人似已想通,单打独斗,拖延时间甚长,对自己大是不利,樱唇启动,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方兆南已抢先说道:“这第一阵,由在下奉陪岳主。”
  黄衣丽人怒道:“便宜让你们占尽……”
  方兆南不容她再接下去,一挥手中白蛟剑道:“岳主留神,在下就要出手了。”
  大愚禅师高声叫道:“方施主乃客位身份,这第一阵该老衲出手……”
  方兆南早有预谋,并不理会大愚禅师,举手一剑“西来梵音”,疾向那黄衣丽人刺去。
  这一招杀机中隐藏慈悲的剑招出手,那黄衣丽人神色忽然一变,娇躯微微一晃,人已避到四尺开外。
  方兆南心中有数,知道只要一给对方出手的机会,自己恐将再无还手之能,当下一提真气,连人带剑疾冲而上。
  但那黄衣丽人的身法太快、太奇,方兆南虽然紧追而上,但对方仍然有着足够的还手时间,奇怪的是她并未立时出手还击,静静的站着不动,似是在等待方兆南第二招剑势出手。
  他聪明过人,一看那黄衣丽人的神情,立时猜出对方心意,想默查自己的剑势来路。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此刻时光,拖延愈久,对己方愈是有利。当下一沉丹田真气,收住疾冲之势,说道:“在下还有几句话,不得不事先说明。”
  黄衣丽人眉宇间,泛现出一抹杀机,冷冷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咱们这场相搏,是以性命相拚呢?还是点到为止……”
  黄衣丽人接道:“自然是以性命相搏,不死不休!”
  方兆南怕她抢先出手,自己的功力,本已不如强敌,如再让人抢去先机,更是无法抗拒,立时一振长剑,说道:“岳主小心,在下这第二剑,要较第一剑强凌极多。”
  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纵是一句话,一寸时光,也不肯轻易放过。
  黄衣丽人道:“你就不觉着说话太多了么?”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在下只不过是先把话说得清楚,免得事后有什么怨言。”振腕一剑“一柱擎天”,疾攻过去。
  这一招大气磅礴,有如君王临朝,百官齐拜,剑势出手,高张起经丈银虹,山立波翻一般倒泻下来。
  这等惊人的剑势,世所罕见,双方观战之人,都看的不禁为之一呆,那黄衣丽人也似被这惊人的剑势所慑,双肩晃动,人又向一旁闪开八尺。
  她身法虽然快速绝伦,但仍然被那倒泻而下的暴张银虹扫中了身着黄裙,划破了一片衣袂。
  方兆南实未想到这一剑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威势,而且一剑出手,胆气也随着大增,肃然说道:“在下的第三招,毒辣无比,岳主要小心了。”
  那黄衣丽人惊魂甫定,听得方兆南这几句话,心中果然为之一震,暗道:看他这前两招的剑势,似非夸大之言,如若再试他一招,坐让先机,万一伤在他的剑下,那可算一件大不上算的事。翠眉微耸,突然举手拍出一掌。这一击虽是轻描淡写,但随着那挥动的玉掌,疾冲一股强猛的暗劲,裂空成风,直撞过来。
  方兆南早已暗中提聚了全身功力戒备,目睹那袭身掌风的凌厉之势,自知难以硬接,但如纵身闪避,势将给敌以可乘之机,念转慧生,忽的一举手中白蛟剑,暗劲贯注于剑身之上,左右一摇,颤出三朵剑花,迎着疾撞而来的暗劲点去。
  一阵丝丝轻响,白蛟剑上突然感受到万钧压力。
  方兆南一面运气贯注剑身,一面疾侧身躯,以减承受那撞来劲力的幅面。
  白蛟锋芒锐利,可削金铁,那黄衣丽人暗发真气,凝成的掌风虽然强固,但在这等绝世利器之下,亦被那剑芒穿破。
  方兆南忽觉全身一震,如被人高高举起,摔在地上一般,内腑血液,都起剧烈波荡,全身血液,忽然加速流行,眼睛昏花,耳际间长鸣不绝,手中的白蛟剑不自觉的垂了下来。
  这一击,已使他全身受到震荡,好的是那白蛟剑裂穿击来的暗劲护住了前胸要害,人还未晕倒过去。
  那黄衣丽人发掌时虽然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其实已暗中凝聚了六成功力,目睹方兆南承受一击之后,人还没晕倒,心中暗自赞道:想不到此人的功力竟然这等深厚。举步一跨,疾如闪电般欺了上来,扬手一指,疾向方兆南前胸点去。
  这时的方兆南,已是毫无抗拒之能,眼看那点来一指,即将近身,他仍然不知闪避。
  眼看那黄衣丽人纤纤的玉指,即将和方兆南前胸相触之际,忽见他身子一仰,向后倒去。表面上看起来,他似是被那黄衣丽人的指力所伤,应手而倒,但那黄衣丽人,心中却极明这一指点击之中,含劲未吐,强猛的劲力,完全蕴藏指上,还未发出,方兆南应手而倒,心中甚感奇怪。
  方兆南背脊着地之后,突然向旁侧一个翻滚,紧接着一挺而起,跃起了七八尺高,口中大声喝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说话之间,手中白蛟剑已施出“达摩剑法”中最凌厉毒辣的一招“天罗地网”,洒下漫天剑影,直罩下来。
  那黄衣丽人看他突然跃起,心中微微一愕,念头还未来得及多转,那漫天剑影,已若剑山倒塌一般,直罩下来,势道的凌厉,生平未见,心头为之大骇,仰身一跃,疾向后面退去。
  一则方兆南身受重创,无法把这招剑势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再者他初度用此招和人动手,还未熟悉这招变化,那黄衣丽人的身法、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进退举动,灵快如电,竟然被她贴地倒飞的疾退,逃出了这一招千古奇学的笼罩之下。如若方兆南武功再高一些,剑招的变化,再熟悉一些,悬空运气追袭,那黄衣丽人虽身负傲视尘寰的武功,也无法逃出剑下。
  原来方兆南身挡那黄衣丽人掌风一击,已知内腑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只要对方再及时遥发一掌,自己非伤在对方的强猛的掌下不可,唯一的求生之望,就是让对方误认为自己已受伤不支,大意轻敌,出其不意,挥剑一击。他七分真伤,三分装作,竟然把那黄衣丽人骗了过去。
  方兆南挥剑一击未中,人重落着实地,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了两口鲜血。
  大愚禅师沉声说道:“阿弥陀佛,方大侠请稍微养息一下,让老衲试试这位女施主的强劲掌力。”
  方兆南重伤之后,又勉力运剑攻敌,全身真气浮动不稳,逼出内腑鲜血,但他心中仍然明白,除非是自己伤势,尽快复元,凭仗达摩三剑的精奇变化,或可一阻那黄衣丽人之外,只有南北二怪亲自出手,或可凭借本身深厚的功力,和那冥岳岳主一拚。
  他心中虽然明白,但却又不好直接了当的说出口来,沉吟了一阵,道:“大师乃主持大局之人,最好不要亲身临敌……”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我和那冥岳岳主这一战,凭借贵派中奇奥绝世的剑招,已挫了她的锐气,我虽受伤,但目的已达,可设法激劝南北二怪出手。当今武林之世,能够和这妖妇抗拒的人,只怕难以找得出三五个来,南北二怪联手,或可和那妖妇成一场势均力敌的拚搏。要知对方心地阴诈险恶,决不会遵从和咱们相订之约,但不到必要关头,以她的身份,当不致赖去承诺。老禅师心地忠厚,光明磊落,或不屑在下之言,但今宵之战并非老禅师一人的生死荣辱,而是贵派在武林上沿传数百年的基业存亡,不是争一时之长短,而是千秋的延续,老禅师大可不必拘泥于一两句相约之言。”
  大愚禅师肃容说道:“老衲记下了。”他心中对方兆南所说的“凭借贵派奇奥绝世的剑招”之语,虽不甚解,但见他嘴角间鲜血汨汨而出,显示他已说话够多,不忍再相追问,只好闷在心中。
  方兆南口在和大愚禅师说话,两道眼神却一直紧紧的盯注在那黄衣丽人的身上,怕她突然率众疾冲过来,己方措手不及。
  那知黄衣丽人似已被方兆南剑招所惊,竟然也不敢轻进,低语吩咐相随身后的红衣少女,和萧遥子,似在变更原定的攻敌计划。显然,方兆南这达摩三剑,已使那傲视群伦的冥岳岳主,收敛轻敌之心。
  回头望去,只见相随出战的少林高僧,已自动排成了一座罗汉阵。
  方兆南扶剑而退,直向南北二怪走去。
  两个昔年威震江湖的魔头,相距有三四尺远,一排而立,覆面及腰的长发长髯,随着夜风飘拂,两人的面孔,一般的冷漠肃穆,似是对刚才一番凶险相搏,全然未睹。
  方兆南强提真气,走近两人,望着南怪说道:“辛大哥,刚才小弟和那冥岳岳主动手相搏,所用的几招剑法如何?”
  南怪辛奇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吧,道:“奇幻有余,功力却不足,伤敌关要之处,变化迟滞,不够灵活,如果那剑招是我出手,早已把她活劈剑下。”
  方兆南笑道:“大哥的武功、内力,早已使小弟仰慕,但不知剑术一道,是否也有成就?”
  南怪辛奇道:“剑为兵刃之祖,自是早已通达。”
  方兆南伸手将白蛟剑递了过去,道:“小弟刚才和那妖妇相搏,功力不敌,内腑已然被她震伤,恐怕再难出手,此剑暂交大哥,出马挡她一阵如何?”
  南怪辛奇回目望了北怪黄炼一眼,缓缓接过白蛟剑,道:“我已六十年未用过兵刃和人动手了。”
  方兆南已从他言词之中,隐隐听出怯敌之意,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设法激起他求胜之心,只怕未曾出敌,心里已败。心念一转,高声说道:“昔年大哥和罗玄动手,可曾用过兵刃么?”
  南怪辛奇道:“凭借一双肉掌。”
  方兆南道:“如今大哥有剑在手,难道还怕罗玄女弟子不成?”
  南怪辛奇怒道:“谁说我怕她了?”横剑大步而上。
  方兆南眼看南怪已然被激起豪气,横剑而上,目光一转,投注到北怪黄炼脸上,道:“老前辈可也和罗玄动过手么?”
  北怪黄炼道:“自然打过了。”
  方兆南道:“你和他单打独斗,还是有我大哥助你?”
  北怪黄炼道:“我们双双斗他一人。”
  方兆南道:“那时候,你和我大哥,交情定然甚好了?”
  北怪黄炼道:“我们一直未曾好过!”
  方兆南道:“那你为什么要帮助他?”
  北怪黄炼怒道:“你啰啰嗦嗦问个不停,也不觉着讨人厌么?”
  方兆南笑道:“这次你还要不要帮他呢?”
  北怪黄炼冷冷一笑,道:“那要看老夫高兴不高兴了。”
  方兆南道:“你最好不要帮他,让他伤在那黄衣妖妇手中,你岂不是当今江湖上第一位高手了?”
  北怪黄炼脸色一变,道:“怎么?你认为我打他不过么?”
  方兆南道:“据在下之见,南北二怪,半斤八两,谁也无法胜谁。”他微微一顿,接道:“就和你们的威名一般,并驰江湖,人们一提南怪辛奇,必然也联想到北怪黄炼。”
  北怪哈哈大笑,道:“这话说的不错……”忽然笑声顿住,默然不语,两道目光,凝神相注。
  方兆南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南怪辛奇横剑而立,那黄衣丽人也缓步向场中走去,两人相距,只不过余下了一丈多远的距离。偷眼回顾北怪黄炼,只见他两脚不自主的向前缓缓移动,关注之情,洋溢于行动之间。
  方兆南目睹其情,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暗道:看来他们南北二怪,明虽格格不入,实则相互关切,只因两人全都生具冷僻孤傲的性格,言词行动之间,谁也不愿吃亏,谁也不肯相让,动不动就打了起来,但暗地之中,却是倾心相交,生死一体,我不用这一番言语相激,只怕北怪黄炼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这月余时光,虽然有很多奇遇,使他武功大进,但比起那冥岳岳主,自是相差极远,刚才身受那黄衣丽人一记劈空掌风,内腑已受到剧烈的震荡,中掌之后,又未能及时运气调息,反而运剑击敌,致使伤势更重。但他心中一直紧记着觉梦大师之言,以南北二怪之力合手,或可抵挡冥岳岳主,为了少林寺千百僧侣的安危,他勉强提聚了一口真气,劝激南怪辛奇出手,又用言词说动北怪黄炼,眼看二怪双双出敌,心愿得偿,精神随之一懈,再也提不住残余的真气,仰身栽倒地上。
  大愚禅师急急奔了过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磁瓶,倒出两粒白色丹丸,放入方兆南的口中,一面运气,在他命门穴上推拿。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方兆南才长长的缓过一口气来,睁眼望过去,场中已经展开了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斗。
  南怪手中一柄白蛟剑,幻起重重剑光,裹着一团黄影,翻滚在丈余见方之中。两人攻守之势,大概过于迅快,已无法看清出手的详细情形。
  北怪黄炼,仍然静静的站在一侧,袖手旁观。显然,南怪辛奇尚未遇上凶险的招数。
  方兆南长长吐一口气,道:“南北二怪的威名,果非虚传。”
  他这几句话用尽了刚刚复苏的体力,说的声音甚高,似是有意让那站在一侧观战的北怪黄炼听到。
  大愚禅师低声说道:“方施主气血尚未平静下来,不宜大声说话。”
  方兆南淡然一笑,回过头望了望那排成的罗汉阵一眼,低声说道:“这些人可都是贵寺中精锐的高手么?”
  大愚禅师道:“每人都有二十年以上的火候。”
  方兆南急急接道:“那很好,大师请把大道、大玄两位禅师请过来吧!咱们要尽全力守住此地,战死不退寸步。”
  大愚肃然接道:“方施主但请放心,不得老衲之命,他们决不致畏死避命。”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如若南北二怪,和在下以及贵寺群集此地的高手,不幸战死,只怕贵寺中余下的人手,也无法抵挡得住冥岳中人的攻势。”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有何吩咐,但请直说,老衲无不遵办。”
  方兆南道:“老禅师心地磊落,可比日月,不善江湖机诈,需知今夜一战,关系着贵派命脉的绝续,如若贵寺高手联合了南北二怪之力,仍然无法拒挡得住强敌的猛锐攻势,似乎大可不必再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在下之意,是想请大师把后队中所有的高手,连同大道、大玄禅师,一齐调集,以作保卫贵寺的决战。余下之人尽放出寺,要他们准备逃命,一见讯号,立时分头离开嵩山,这样一来,贵寺纵然被强敌所毁,但散布在江湖上的弟子不下数百之多,日后自有重建嵩山本院之日。”他刚才目睹少林寺僧侣们惨重的伤亡,心中大生不忍之感,这些人日夕常伴着青灯黄卷,毫无是非恩怨牵缠,一缕悯怜之情油然而生。
  大愚禅师低声赞道:“阿弥陀佛,方施主仁心侠胆,实叫老衲敬佩,老衲立刻吩咐他们遵办。”
  方兆南淡然一笑,接道:“老禅师手中磁瓶,装的什么药物?”
  大愚禅师道:“是我们少林寺镇神继命金丹。”
  方兆南道:“此药有何功用?”
  大愚道:“疗伤镇神,强命健身,奇药难寻,炼制不易。”
  方兆南道:“不知有没有提神之效?”
  大愚道:“自然是有。”
  方兆南伸手说道:“这瓶金丹,可否送给在下?”
  大愚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施恩如山,岂是这区区一瓶金丹能报万一?”当下把手中磁瓶,交到了方兆南的手中。
  方兆南也不客气,接过磁瓶,打开瓶盖,一连吞服四粒之多,然后合上瓶盖,揣入怀中说道:“老禅师快去调集人手,天色已然四更过后,那妖妇大概快要发动了。”
  大愚禅师道:“发动什么?”
  方兆南道:“大概是一种绝毒的暗器,一出手间,可伤数十人之多。”
  大愚略一忖思,道:“不是施主提起,老衲倒忘怀了,我们少林寺中,有一种专门破解暗器的巨形铜钵。”
  方兆南道:“那好极了,可有人会施用么?”
  大愚道:“寺中二代高手,大都会用此物,只是不常用它罢了。”
  方兆南喜道:“那是最好不过,快些把那铜钵取来,如果那铜钵能克制着对方的暗器,在下再仗这药物之力支撑,凭借那达摩三剑之力,或可拒挡冥岳岳主!”
  大愚道:“达摩三剑?”
  方兆南道:“此刻无暇奉告,老禅师快去调集人手。”
  大愚合掌说道:“方施主最好能运气调息一会。”僧袍一挥,转身而去。
  但见人影闪动,八个身披灰袍的和尚,急急奔了过来,并肩站在方兆南的身前,排成了一堵人墙,保护他不致受到伤害。
  方兆南默算以南北二怪之力,最少也要和那冥岳岳主力搏个数百招,那黄衣丽人腾不出手,料想不致发动,倒不如借此片刻时机,运气调息一下。当下闭上双目,运行真气。
  他心悬南北二怪胜负,那里能坐得住,勉强把真气运行一周,立时挺身而起。
  排开群僧望去,只见北怪黄炼已加入战圈,不禁心头大骇,暗道:黄炼加入助战,想是南怪辛奇已经显出了不支之势,回头问群僧道:“他们搏斗几个照面?”
  右侧一僧欠身答道:“至少在百招以上。”
  方兆南一挥手道:“诸位请归原位。”大步向前走去。
  这当儿,南、北二怪已和那黄衣丽人打到了生死关头,只见人影闪动,翻翻滚滚,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是抢制先机的快打,双方都把真力蓄蕴在掌指兵刃之上,不击中对方,不肯发出,是以看去人影翻滚,但却不闻声息。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长啸,北怪黄炼忽然跃出战圈,双手齐挥,连发两掌,一股激旋的气流,划带起啸风怪响,直向那黄衣丽人涌撞过去。
  他不耐久战,当先发出了玄冰掌。风起云涌般的狂飙,挟带着浸人肌肤的阴寒之气,周围七尺内,都隐隐觉着寒意袭人。
  那黄衣丽人独斗南北二怪,甚感吃力。二怪数十年石室囚居,终日以调息运气,排遣寂寞岁月,内力大进,招术上虽不及那黄衣丽人诡奇辛辣,但雄浑的内力,却弥补了招术上的奇变不足。
  北怪黄炼似是看出了那黄衣丽人弱点,立时闪身退出,然后以雄厚的内力,和她硬拚,是以用尽了全力,双掌连环劈击出手。
  那黄衣丽人娇叱一声,疾发两指,迫得南怪辛奇回剑自保,人却借机跃退,双掌平胸,并腕推出。
  南怪辛奇虽然兼通各种兵刃技击之术,但用剑终非所长,虽然宝刃在手,但仍有着碍手碍脚的感觉,那黄衣丽人,纵身而退,南怪立时也借机停手,回头喝道:“兄弟接剑。”
  手腕一抖,白蛟剑疾射而出,嚓的微响,插在方兆南身前数尺之处的坚地上,直没及柄。
  南、北二怪,搭档半生,虽然因生性孤僻,从未和颜悦色欢洽相处过一日,但彼此心意,却是早已相通。
  昔年二怪双斗罗玄,不过百招,双双伤在罗玄的手下。那时冥岳岳主,还不过十一二岁,头梳双辫,一片天真,看双怪伤败在师父手下,心中甚觉好玩,她童心未泯,曾经出言讥笑二怪。南北二怪心畏罗玄,不敢出手伤她,但两人气度狭小,虽对三尺之童,亦有着极强烈的记恨之心,当时曾暗把那女童特征、面貌,默记在心,数十年来这女童的音容笑貌,仍然经常盘旋在两人脑际之中。她虽已由天真烂漫的女童成人,但面形特征并未改变,是以两人一见那黄衣丽人,立时认出正是昔年追随罗玄的女童。
  在南北二怪的心中,仍留着罗玄力败两人的往事印象,那是他们生平之中最惨的一次失败,在二怪心地深处,潜在着矛盾的结,两人都深恨罗玄,但也畏怯罗玄,因这矛盾的死结作祟,使两人初见那黄衣丽人时,心中又恨又怕。怕的是她继了罗玄武功的衣钵,恨的是受她讥笑之辱,尚未一雪,这心理使一向自负的南北二怪,迟迟不敢出手。
  方兆南巧言激动,使南怪在无法下台的情势下,勉强出手,斗了几十个照面之后,怯敌之心大减。原来他发觉了这位继承罗玄衣钵的黄衣丽人,在招数上,虽然和罗玄一般奇诡辛辣,但掌指之间,却没有罗玄那一股凌厉的劲道,幻奇而不够扎实,辛辣而不够厚锐,胆气渐增。
  北怪黄炼出手之后,形势更是一变,但因那黄衣丽人忽掌忽指,变化莫测的招数,使得南北二怪亦有胜敌不易之感。黄炼默察敌势,最弱的一环,是内力不足,当机立断,跃退发掌,想以深厚的功力和她硬拚。
  但见那黄衣丽人缓缓推出的掌势,接触到北怪黄炼波翻浪涌般的玄冰掌力之后,有如撞击在一堵无形的坚壁之上,去势受到了强力的阻挡,激荡排空的阴寒之气,突然倒卷回来。
  黄衣丽人心头一震,暗道:这是什么武功?赶忙凝神运掌,准备硬接那强大的反震之力。
  南怪辛奇投去了白蛟剑,回过身形,倏然疾发一掌。赤焰掌力,挟着灼人肌肤的热风,紧接着北怪黄炼的玄冰掌力,直撞过去。
  那黄衣丽人娇躯微一颤动,向后退了两步,但却仍然把南怪辛奇这一掌接下。
  那停在丈余外观战的红衣少女,似是看出师父不敌,高举右手长剑一挥,带着萧遥子等疾冲而上。
  只听那黄衣丽人冷漠娇脆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站住!谁要你们乱出手了!”
  那向前奔的红衣少女,听得这声喝叱之言后,立时停下了脚步。
  北怪黄炼大喝一声,又是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的势道,比起第一掌更加凌厉,随手涌起一股狂飙,直撞过去。
  这等真功实力的硬拚,那黄衣丽人极显然的难敌二怪,但她却有着无比的镇静,似是早已胸有成竹。
  南怪辛奇紧随着北怪黄炼的玄冰掌力,又发出一记赤焰掌。掌风飒然,寒热交集,南怪的赤焰掌力,衔接着北怪的玄冰掌后,重迭击去。
  两人相处了大半生的岁月,心意早已相通,北怪二次发出玄冰掌力,已启动了南怪辛奇的杀机,想以两人合击之力,一举把冥岳岳主震毙。
  但见那黄衣丽人娇躯一侧,右腕一甩,突然撒出一片形如云彩的白影。
  二怪排山倒海的掌风潜力,一和那白云般的绢布接触,那白绢突然向上升去,呼啸而去的掌风,尽在那白绢之下疾冲而去。
  原来,她自知难以硬接南北二怪双掌合击之力,立时把预藏在袖中的天丝绢,振腕抖开,默算了和二怪相隔的距离,取准角度,暗运真气,布满那天丝绢上。
  此绢薄如蝉翼,但却光滑坚韌,世无其匹。二怪掌力击在天丝绢上,强猛的掌风碰到柔软光滑的天丝绢,登时被挡,向下滑撞过去。
  那黄衣丽人手中的天丝绢,早已取好了一定的斜度,那滑落之势,甚是迅快,直待那滑落的强猛掌力,撞击在地上之后,一部份反弹而起,一部份掠地而过。南北二怪合力强猛的一击,就这般轻易的被人解去。
  但见黄影闪动,那黄衣丽人有如踏云而降,由天丝绢上一跃而下,疾快绝伦的扑向南怪辛奇,左手一挥,一道金芒,横削过去。
  南怪辛奇内功耳目灵敏,听得衣袂飘风之声,立时警觉,匆忙间急向一侧跨了两步避开一旁。
  黄衣丽人杀机已起,那还容南怪轻易逃出,手腕一送,手中金芒,忽的脱手而出,直向南怪辛奇追击过去。这一击,迅快无比,南怪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也未料到对方竟肯把兵刃当作暗器,投掷出手。
  北怪黄炼横里疾发一掌,一股强猛劲力,应手而出,把那疾袭辛奇的黄芒撞的向一侧斜飞过去。
  那黄衣丽人,一击未中,立时欺身而上,一掌拍向南怪前胸。她发掌奇快,掌指攻取之处,又是人身要害大穴,迫得南怪辛奇没有运气发掌的机会。
  北怪黄炼虽可遥发掌力,但那黄衣丽人,却借南怪辛奇的身子,掩挡自己身躯。
  南怪辛奇在那黄衣丽人掌指交互迫攻之下,只有挥掌拒敌。
  转瞬之间,两人又对拆了三十余招。那黄衣丽人一出手抢去了先机之后,招招紧迫,着着逼进,南怪辛奇始终被迫处下风,只有拆解招架之功,没有还击之能。
  北怪双目圆睁,注视着两人动手的情形,运集了功力,蓄势以待,只要有机会,全力发出掌力击敌。但那黄衣丽人乖巧异常,始终以辛辣凌厉的近身相搏招数,和南怪辛奇缠斗在一起,不肯离开半步。
  方兆南冷眼旁观,发觉那冥岳岳主以抢得先机争取到的主动,有意的把南怪辛奇向北怪黄炼停身之处相逼,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叫道:“黄老前辈留心,那妖妇定有什么阴谋……”
  黄炼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担心,辛老怪虽失先机,也不致伤到她的手中,今夜之战,他们绝难讨得便宜……”
  余音未绝,忽听那黄衣丽人娇叱一声,右手骈指如戟,直向南怪胸前点去。
第四十五章 古剎浴血
  辛奇一直在招架防守之下,无法还手回击一拳一掌,心中憋着一腔怒火,看黄衣丽人点来这一指,势道虽狠,但招数甚慢,只要硬把她这点来一指避开,当可把失去的先机争回,当下一吸真气,突然向后退了两步,正待举手反击,忽见那黄衣丽人点击过来的右手之中,疾飞出一道青芒,电射而到。
  这一击不但出人意外,而且随指而出,快捷无伦,南怪辛奇身子还未站稳,掌势还未举起,那青芒挟着一缕尖风,已到胸前。南怪辛奇虽身负绝世武功,但也无法闪避开这意外的一击,慌忙之间,身子突然向旁一闪,避开了“玄机”要穴,只觉左肩上一阵剧疼,那青芒直刺入左肩之上,透穿肩骨而过。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疾欺而上,一掌劈出,口中还大声喝道:“牛鼻子罗玄,专以创出这鬼鬼祟祟的东西伤人,你这小娃儿,真实本领没有学到,这方面倒是承继了他的衣钵。”
  那黄衣丽人身子一侧,避开一掌,反手一指疾点过来。
  这一击乃罗玄生死绝技之一的天罡指,全身功力凝集于一指之上发出,威力十分强大,虽有上乘护身气功,也是难以抵挡。昔年北怪黄炼,曾经吃过这一指的大亏,心中余悸犹存,听指风破空袭来,赶忙横向一侧跨去。
  那黄衣丽人不待北怪黄炼还手,左腕一挥间,又是一道青芒,疾飞而出,直刺过来。北怪黄炼大声喝道:“鬼丫头就只会暗箭伤人。”呼的劈出一掌,把那一道青芒震飞。
  却不料那黄衣丽人左手发出袖藏短剑的同时,右手疾抡,撒出一道极细的丝网,罩了下来。
  方兆南旁观者清,高声喊道:“老前辈留心了……”
  北怪黄炼目光一瞥,看那下落丝网,笼罩了数丈方圆大小,不论何等高强的轻功,也无法逃得出去。当下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发了一掌,一股奇猛的掌风,直向那黄衣丽人击去。
  双方相距,不过八九尺远近,那黄衣丽人如想闪身避开,势非松手丢网不可,不丢网,就只有硬接对方这一击。
  她微一犹豫,北怪发出暗劲挟带的掌风,已袭上身。
  只见那黄衣丽人长长吸一口气,身子突然随着北怪黄炼击来的掌风,飘飞起来。
  一侧观战的方兆南和大愚禅师,都已看出了情形不对,北怪黄炼全身功力,凝聚发出的一掌,显然已无法击中那黄衣丽人,而那漫天疾落的丝网,却已将要罩落在北怪黄炼的身上了。
  北怪黄炼似是也看出了这种情势,忽然一伏身子,疾快绝伦的滚到了南怪辛奇身旁,右手同时向上发出一掌,想挡一挡那丝网下落之势。
  但那丝网细如蛛丝,也不知是何物编成,其间空隙甚大,着力之处极小,北怪黄炼飙然发出的一掌,虽极强猛,但却无法挡住那丝网下落之势。
  方兆南目睹其情,心中忽然一动,一振手中白蛟剑,纵身而起,直向那黄衣丽人冲击过去。他忽然想到这白蛟剑能够切金断玉,削铁如泥,或许能削破这蛛丝般的怪网。
  那黄衣丽人眼看南、北二怪尽已被罩在网下,突然一松手,施出“八步登空”上乘轻功,人如海燕掠波,直向少林群僧之中飞去,避开了方兆南连人带剑的冲击。
  方兆南一击落空,疾坠实地,凝目望去,不禁一呆。
  原来那细如发丝的怪网,一经那黄衣丽人松手之后,突然紧紧收缩,把南北二怪齐齐紧罩在网下。
  在这危亡生死之间,才看出了南北二怪半生相处深厚的交情,只见北怪黄炼双手张开,把那逐渐紧收的丝网,撑了起来,低声说道:“老怪快些把肩上暗器拔出来,赶快运气疗息一下伤势,咱们合力把这丝网震断。”
  大愚横举手中禅杖,急急对方兆南道:“方施主设法照顾辛、黄两位,这妖妇由老衲等对付。”举起手中禅杖,一招“雪起云涌”,用足劲力,向那黄衣丽人扫击过去。
  在他举杖扫击出手的同时,少林寺群僧,突然散布开去,中间空出丈余见方的一块地方。
  那黄衣丽人突然一沉真气,疾如苍鹰束翼,疾快的落着实地,也避开大愚禅师的一击。
  她不过刚刚站稳了身子,少林僧侣的罗汉阵已开始了疾快的轮转,阵势显然已经发动。
  她冷冷的环顾了疾转的群僧一眼,厉声喝道:“停下来!”
  大愚禅师目睹罗汉阵已摆出冲击之势,当下举手一挥,全阵登时停了下来,肃容说道:“岳主有什么话,快些请说,老衲洗耳恭听。”
  那黄衣丽人冷漠一笑,道:“你们凭仗的不过是南北二怪,不错,这两个老魔头,确是我一大劲敌,被你们请出来助战,大出我意料之外,可是眼下两人都已为我罩在天蚕网下,自身已然难保,自无余力为你们助战。”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束手听命,尚可勉强,如再一味顽抗,可别怪我手辣心狠,放火屠杀了。”
  大愚禅师慈和的脸上,泛起一片悲壮之情,肃然说道:“老衲和本寺中千余弟子,都存下了宁作玉碎之心,岳主想放火烧寺,势非先把老衲等杀完诛绝!”
  那黄衣丽人冷然一笑,道:“我先试试你们驰名武林的罗汉阵,究竟有多大威力?”
  说话之间,随手向上一抛,一点黑影,破空而上,直升起七八丈高,呼的一声,爆散出一片火花。
  只听北怪黄炼的声音,由那丝网中传了出来,道:“罗玄那牛鼻子老道,最是爱弄玄虚,你们要小心一点了。”
  这时,方兆南正手举白蛟剑,面对着南北二怪发楞。
  原来那细如发丝,空间极大的丝网,眨眼之间,已收缩的十分紧密,包紧了南北二怪的身体,似是那刚才大张的丝网,有着极大的收缩之力,那细如发线,肉眼难见的网丝,此刻已根根可见,而且粗壮了甚多,有如打鱼的网般,撒开时暴张数丈方圆,收缩时却只余下几尺大小,紧紧的贴在南北二怪身上。
  方兆南发觉了其中有着一种原理,但一时间,却是想它不出。他手中虽有着削铁如泥的白蛟剑,但因那丝网紧贴南、北二怪身上,却无法下手把它斩断。
  只听南怪辛奇冷冷的说道:“她袖中藏剑之上,早有剧毒,此刻我已感受剑下之毒,十分猛烈,如若拔出短剑,只怕将促使毒性提早发作。”
  这时,北怪黄炼凭借着双手之力,支撑着那迅快收缩的丝网,以便南怪辛奇有着舒适的休息。
  方兆南一直被那张大丝网,突然会收缩起来一事困扰,心神集中在思索此事,直待听到那黄衣丽人投出的流星火炮,在高空暴响之后,神志才忽然一清,暗道:“不论这丝网如何能暴张收缩,我手中现在锋利无伦的宝刃,先试试看能否把这细丝斩断,只要能够斩断,就不难设法使他们脱出此网之困。”心念一转,举剑向那丝网之上划去。
  那白蛟剑一和那丝网相触,那丝网收缩之势,突然加速起来。
  方兆南怔了一怔,暗运腕力,猛的向外一挑,一个网结应手而断。
  只听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那丝网突然又向里收缩了甚多。
  方兆南不敢挥剑再斩,立时停下手来。
  他聪明绝顶,发觉了手中白蛟剑虽有斩断那丝网之能,但必须极大的腕力才行,而且白蛟剑每一和那丝网相触,那丝网收束之势,必然加快了甚多,如若挑断一个结,丝网会强力的收缩甚多,似乎每个细小的网结,都和整个网子有着极大的连带关系,动一结而牵全网。
  这丝网之上,小结孔洞,近千近万,如若把每个小结个个挑断,势非要需时甚久,而且那一股迅快的收缩,只怕也不是南北二怪所能承受。因为那丝网太过细微,收缩起来,锋利如刃,虽有着极上乘的内功,也是不能长久抵受。
  那黄衣丽人倒是十分轻松,连回头望那丝网一眼也没有,似是她心中已成竹在胸,方兆南有斩铁如泥的白蛟剑,也是无法斩开那一片紧快收缩的丝网。
  这时,罗汉阵已正式发动,禅杖、戒刀,一波接一波的攻向那黄衣丽人。
  这些和尚,无一不是少林寺中选了又选的高手,出手的攻势,不但力道强猛,招术上亦极辛辣,阵式又是变化最为灵活的一百零八人组成,大立、大道分据南、北二斗之位,主持阵势变化,更增加了这阵势的威力。
  大愚禅师横握禅杖,监视着远距数丈的萧遥子,和那五队鬼形怪人。他预料那黄衣丽人放出的流星火炮,定然有她的用意。
  果然那五队鬼形怪人,突然散布开来,每人手中多了一把碧光闪闪的绿火。那红衣少女一摆手中拂尘,带着萧遥子等群豪,疾向前面冲来。
  剎那间,庄严的少林寺中,闪起了片片绿火,佛门胜地,被那萤萤碧光一照,变成了人间鬼域。
  方兆南迅快的从怀中取出磁瓶,打开了瓶塞,一连吞下了三粒续命金丹,大喝一声,急跃而上,右手白蛟剑一招“西来梵音”,撒出点点寒芒,挡住了那红衣少女和群豪冲进之势,紧接移剑换掌,一招“佛法无边”,欺入人群,一掌击在萧遥子前胸之上。这一掌蓄势而发,劲道极是强大,萧遥子被那一掌震的向后退了三步。
  方兆南一击伤了萧遥子,白蛟剑一挥,疾向无影神拳白作义刺去。忽听袖手樵隐史谋遁冷哼一声,施开“七星遁形”身法,疾快无伦的闪了过来,斜里一掌,劈向方兆南握剑右腕。
  方兆南左腕一沉,白蛟剑忽然变了一招“巧夺造化”,仍然攻向无影神拳白作义,左手一挥,硬接了袖手樵隐的一掌。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方兆南被袖手樵隐深厚的内力,震的身体乱晃,刺向白作义的剑势,不自主的一偏,森森剑锋,划破了白作义的右臂,鲜血泉涌而出。但方兆南也被袖手樵隐震的血翻气涌,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只听袖手樵隐冷哼一声,掩面疾退,已近方兆南前胸的掌势,也突然收了回去。
  原来方兆南一口鲜血,正喷在袖手樵隐的脸上,迷了他的双目,迫得他不得不收掌而退,如非这一口鲜血及时喷出,方兆南势必将伤在袖手樵隐的掌下。
  喷出一口热血后,方兆南的神志,忽然一清,疾快的向后退了五步,又吞服下两粒丹药。
  大愚禅师此刻才了然了方兆南讨药之心,不禁黯然一叹,暗道:他中那妖妇一掌之时,已知内腑受了重伤,只怕再无拒敌之能,才讨去这瓶灵丹,借灵丹的药力,助他迎敌。
  忖思之间,三剑一笔张凤阁、九星追魂侯振方,已双双向方兆南扑了过去。那红衣少女却悄无声息的绕过方兆南,直向南北二怪走去。
  大愚高宣一声佛号,纵身而起,僧袍飘处,人已到了方兆南的身前,暗运真力,铁禅杖一招“力扫五岳”横抡了半周。杖风如啸,迫得三剑一笔张凤阁、九星追魂侯振方急急避开。
  方兆南低声说道:“老禅师快去保护南北二怪,这里有晚辈对付。”
  大愚沉声说道:“方施主小心了,你的伤势……”
  方兆南一挥手道:“快去吧!”话未完,又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振腕一剑“一柱擎天”直攻过去。但见白光暴张,有如无际大海中,翻涌起一片波涛,直向群豪倒压下去,剑势威力遍及一丈方圆。
  群豪之中被尊为剑圣的萧遥子,前胸被击,内腑受伤,正在运气调息,无影神拳白作义,右臂剑创极重,无法再发无影神拳。群豪人手虽众,从未见过方兆南这等凌厉奇奥的剑招,个个被骇的倒跃而退。
  精奇的剑招,必须要以深厚的内力为佐,才能把剑招上的威力,发挥出来。方兆南内腑已受重伤,勉强运剑击敌,已尽了最大之力,虽然一击骇退了强敌,但已无追袭之能,勉强收住剑势,扶剑而立,只觉内腑之中气血翻滚,背上如负千斤重铅,眼前黑影乱闪,摇摇欲倒。但他神志仍然十分清楚,心知只要自己摔倒下去,强敌必将一涌而上。
  他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才站稳了脚根,圆睁星目,逼视着强敌,神威凛凛,其实他已到了筋疲力竭之境,双目凝注着强敌,只不过看到一团团黑影而已。
  这时,只要对方有人冲了上来,方兆南都无法挡得一击。
  可惜三剑一笔张凤阁、九星追魂侯振方等,都已被方兆南的剑势所振慑,看他怒目而立的威武神态,竟然无人敢当先冲上。
  耳际间杖风如啸,大愚禅师也和那红衣少女展开了激烈绝伦的搏斗。
  仗着少林寺续命金丹之力,方兆南经过了片刻调息之后,体力稍复,眼前闪动的黑影也逐渐的消去,已可看清楚人体形貌。
  他长长吸一口气,缓缓提起白蛟剑,横在胸前,封住门户,右手迅快的探入怀中,摸出磁瓶,倒出了两粒续命金丹,吞了下去。
  少林寺这续命金丹本有益神补气之效,乃疗治内伤的奇药,但因几味主药难寻,配治极是不易。方兆南却借这灵丹,作了压制伤势发作之用,一瓶奇药,片刻间被他吃下了一半之多。
  方兆南心知难以拒挡强敌之势,头也不回的一提白蛟剑,冷冷喝道:“站着,再要前进一步,当心宝刃无眼。”
  逼近群豪,果然都依言停了下来,只有袖手樵隐,仍然向前逼近。方兆南提聚真气,准备把所有的力量全用出来,作同归于尽的一击。
  蓦地,又响起一声暴震,半空中散起一片火花,流星横飞。
  方兆南和袖手樵隐,似是都被那一声暴响所动,齐齐抬头望去。
  那空中暴散的火花未熄,少林寺挑选出精锐高手摆成的罗汉阵,突然一阵大乱,隐隐的听出了几声闷哼。那尖锐刺耳,鬼哭一般的乐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方兆南闻声惊心,那隐隐的闷哼,似是一个人身受了极重的剑伤之后,勉强忍耐而又忍耐不住所发出来的声音。这声音,他已非第一次听到。
  他意识到那黄衣丽人,又施出绝毒的暗器,不知有多少少林和尚,送命在她的手中。
  袖手樵隐抹去了脸上的血迹之后,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看那黄衣丽人,纵横在罗汉阵中,和群僧搏斗。
  那红衣少女和大愚禅师放单独斗,那蓝衣少女带领着五队鬼形怪人,每人手中举着一把碧光莹莹的绿火,静站不动,不知在干什么。
  除了那黄衣丽人之外,冥岳中人,还没有第二个冲入罗汉阵中。
  他自负武功领袖群豪,当下冷笑一声,举手一挥,道:“咱们冲过去吧!”当先向前走去。
  他举步行动,十分缓慢,但落足却十分有力,一步一个脚印,原来他借着逼进的机会,暗中提聚功力。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此人功力深厚,我又在重伤之下,只怕无能挡他一击。”
  回头望去,只见南北二怪,紧紧的被那丝网捆缚,动弹起来也十分吃力,别说让他们震脱丝网,脱困而出了。
  目下的情景,除了向罗汉阵中的僧侣们求援之外,已然别无可想之法。
  但闻沉重的步履之声,自远而近,逐渐到了身前不远之处。
  一股忿怒之气,由胸中直冲上来,激发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潜力,大喝一声,挥剑直向袖手樵隐劈去。
  袖手樵隐听得那大喝之声,已警觉到方兆南挥剑攻来,头也未转的纵身一旁闪避开去。
  他的“七星遁形”身法,乃举世独步之学,奇奥无方,方兆南这一击虽然凌厉无比,但仍被袖手樵隐轻巧的一闪,让避开去。
  方兆南一击未中,赶忙一沉丹田真气,落着在实地之上,运气调息。
  耳际间传来一声娇笑,道:“老和尚武功不错,可惜大势已去了,回头看看你们的罗汉阵吧!”
  方兆南目光微转,首先看到那红衣少女已被大愚禅师困在铁禅杖下,迫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
  但罗汉阵却显出了凌乱的迹象,那黄衣丽人飘飘衣袂,纵横在罗汉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卧在地上,显然,那罗汉阵已快被那黄衣丽人冲乱。
  这一座驰誉天下,传言数百年来从未被人冲破的奇异阵势,在那黄衣丽人连番冲击之下,已经处处流露出破绽。
  此阵如若被破,少林僧侣最后一道拒敌阵线,亦将随之瓦解,因为全寺的精萃高手,都已集中此一阵中。
  忽然间,钟声震耳,连鸣三响,悠悠余音,绕耳不绝。
  方兆南心中轻叹一声,忖道:“这三声钟响,大概就是指示其余僧侣逃亡的信号了,一座屹立于武林数百年的名剎,片刻之后,即将烟消云散了……”
  已被黄衣丽人将要冲散的罗汉阵,在三声钟鸣过后,忽然又疾转起来,那横卧在阵中的尸体,纷纷被挑摔出阵。
  原来这三声钟鸣,启发少林僧侣们卫寺之心,把横卧阵中,有碍阵势的尸体,纷纷挑摔出来。有些僧侣们显然未死,但亦被用禅杖挑摔出来。这些人平日里同堂学艺,一室礼佛,彼此间情意是何等深切,但形势迫的这些和尚们,不但不能对伤残的师兄弟们施以救护,而且还得残忍的用兵刃把他们挑摔出来,以免他们妨碍阵势的变化。
  群僧似都已忘记了自己的血肉之躯,个个勇猛绝伦,挥杖冲打,只求伤敌,不顾自保。
  这一来,那黄衣丽人奇猛无比的攻势,又被压制下来。
  方兆南又探手入怀,摸出磁瓶,一口气把瓶中所余的续命金丹,完全吞了下去,长长吸一口气,挥剑疾冲而上。
  他似是已知自己这等饮鸩止渴之法,已把用以保心护命的精力,完全发挥出来,纵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难以保得性命,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轰轰烈烈战死的好。
  他已存下必死之心,剑招上也没有了顾忌,每一剑式,都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寒芒闪烁,充满着杀机,袖手樵隐等群豪,竟然被他凌厉的剑势挡住,难越雷池。
  这时,那蓝衣少女却悄然无声的率领五队鬼形怪人,绕过罗汉阵,扑熄了那高燃的火炬,火光熊熊,光耀如昼的少林寺,片刻间恢复了一片夜暗,一团团碧绿的火光,到处闪动,景象忽然转变得十分恐怖。
  双方激斗间,忽听那黄衣丽人一声娇喝,双臂一振,凌空而起。
  就在她跃飞而起的同时,两手一挥,两蓬银芒,随手而出,十个少林僧侣,应手而倒,那黄衣丽人却借机冲了出来。
  大玄禅师眼见全寺中选出来的精锐高手,伤亡近半,心知大势已去,轻轻一叹,低声对大道说道:“三师弟请整理残余,再排罗汉阵,准备再战,小兄单人去斗一下那冥岳岳主。”
  要知罗汉阵乃是群斗阵式,攻拒之间,全阵一体,武功过于高强,处身阵中,也不易全部施展出手。大玄禅师眼看寺中弟子伤亡惨重,激起了拚命之心,一见那黄衣丽人,冲出了罗汉阵,交待了大道几句,大步追了上去。
  那黄衣丽人飞出罗汉阵后,高声喝道:“住手。”
  袖手樵隐和那红衣少女等,首先停下手来,纵身而退。
  那黄衣丽人清脆的声音,响荡在耳际,道:“这是你们最后机会了,如若再不束手就缚,全寺僧侣,一体诛绝。”
  大愚禅师环视四周一眼,看那选出的高手,已然伤亡过半,不禁暗暗一叹,高声说道:“岳主尽管下令出手,若不把我们少林寺中僧侣悉数诛绝,只怕你难动少林寺中片瓦一木。”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突然举手一掌,遥遥推出。她劈出的掌力,未显出强猛的威势,也没有一点啸风之声,但那疾奔而来的大玄禅师,却闷哼一声,身躯向后面倒退了四五步远。
  大愚禅师暗提一口真气,大步而上,满脸肃穆之色,说道:“老衲先和岳主决一死战。”
  黄衣丽人冷笑一声,接道:“你们既是至死不悟,我只有一体诛绝了!”
  大愚禅师一挥禅杖,道:“老衲先行领教,岳主请亮兵刃。”
  少林寺的僧侣们,虽已经伤亡累累,但大愚禅师仍然不肯有失身份。
  扶剑站在一侧的方兆南,突然插口说道:“老禅师请退开两步,这第一阵让给在下打吧!”
  忽听砰的一声轻响,大玄禅师,连人带杖,倒了下去。
  黄衣丽人环顾了四周一眼,笑道:“你们已被困入了五鬼阵中,只要我一声令下,同时有三十二种不同见血封喉的淬毒暗器,一齐发出,在这夜暗之下,纵然有着过人的眼力,也是无法避开,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们都将与世长辞了。”
  大愚流目四顾,果然发觉已被困入重围,原来那些鬼形怪人,借着四下闪动的碧火,掩人耳目,大部人却悄无声息地把群僧包围起来。
  方兆南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发觉那些鬼形怪人,都选了一定的方位,如若他们当真的齐齐发出暗器,场中所有的少林僧侣,都无法避开那交叉射出的暗器,心知那黄衣丽人并非恫吓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眼下之策,只有缠住那冥岳岳主,使她不能下令,让那些鬼形怪人们发出暗器。心念一转,立时大喝一声,挥剑向那黄衣丽人攻去。
  他未出手前,已觉出内腑伤势,有了急遽的变化,目下所以能支持着不倒下去,全靠那一瓶续命金丹的药力。当那药力耗尽之时,他即将随着那恶化的伤势,离开人间。
  在他的心目中,认为这是自己生平最后的一战,无论胜败,都得尽出全力,留给后人一份追慕凭吊。是以,他出手就用出了达摩三剑。
  这三招旷古绝今的剑学,乃一代人杰,达摩祖师九年面壁中静悟而成,威势凌厉,世无伦比。那黄衣丽人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也无法破这等奇异之学,登时竟被圈在剑光之下。
  要知达摩三剑,一剑比一剑奇异,一招比一招凌厉,三剑如若能一气用出,无人能逃出剑下。
  可惜方兆南功力尚未达灵活运用这三招剑式的境界,再加上内腑伤势发作,那续命金丹的药力,已难再压制,剑势刚变到“大罗一网”,人已不支,喷出一口鲜血,由空中跌摔到地上。
  那黄衣丽人用尽了本领,连招架带闪避,才算把两式剑招避过,正感手忙脚乱,应付不暇之际,忽见方兆南自行摔倒地上,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口中却冷笑一声,道:“萤火之光,也妄敢和日月争明!”言下之意,似是她把方兆南伤在手下。
  南北二怪被那丝网所困,自顾不暇,方兆南重伤卧地,奄奄一息,遍地死尸,尽都是少林寺僧侣中的高手。
  鬼火般的碧光,流动闪烁,夜风吹的人不由心生寒意,横躺的尸体,和满地鲜血,使这凄凉的夜,增加了无限的恐怖。
  大愚禅师长长吸一口气,平横禅杖,大步而上,悲壮的说道:“岳主要把沿传数百年的少林寺,夷为平地,看来已非什么难事了。”
  方兆南的晕死,已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感觉到再无能抗拒强敌,少林僧侣们惨重伤亡,使他豪气顿消。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但岳主在将少林寺夷为平地之前,必需先把老衲杀死。”
  黄衣丽人道:“杀你并非难事。”边说边缓缓举起右掌。
  这当儿,突然飘传来一缕袅袅的笛声。这声音似是由老远处飘传过来,又似近在身边。
  那黄衣丽人举起的右手,突然放了下来,凝神静听。
  笛音渐高,金声玉振,悲壮中隐含着一种飘逸不群的气概。
  那黄衣丽人听了一阵,突然举手掩面,大叫一声:“快走。”当先转过身子,疾向前面奔去。
  这突然的变故,使大愚禅师,为之一呆,想不通强敌何以在大胜之下突然撤走。
  那黄衣丽人的急奔而去,立时使剑拔弩张的局势大变,只见那鬼形怪人和萧遥子等群豪转身而奔。
  这般人来的如潮水骤至,去的也似电闪风飘,片刻工夫,走的一个不剩。
  大愚禅师长长吁一口气,急步奔到方兆南的身侧,只见口鼻之间,汨汨向外流着鲜血,一息奄奄,若断还续,不禁黯然一叹。伸手摸去,只觉他心脏还是微微有些跳动,但也是弱不胜力,频将断绝。
  只听大道禅师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大师兄,这位方施主还有救么?”
  大愚禅师缓缓抬起头,两行老泪,滚下面颊,摇头叹道:“希望很小,但愿我佛有灵,能保他重伤得救。”
  大道禅师伤感的说道:“大玄师兄,伤势也很惨重。”
  大愚禅师回头望去,只见大道抱着身躯僵硬的大玄,满面愁苦之色,不觉又是一声长叹,仰面长长吸一口气,道:“这一战,可算得尽伤了咱们少林寺的精锐。”
  大道禅师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道:“罗汉阵中的弟子,也不知被那妖妇施展的什么歹毒暗器,连伤了六十余人,全阵已溃不成军,眼看咱们就要全军覆没,不知她为何忽然撤走,难道还有什么鬼计不成?”
  大愚道:“就目前形势而论,咱们败象已呈,大可不必再用什么鬼计求胜了。”
  大道禅师道:“这就使人糊涂了。”
  大愚沉忖了片刻,说道:“那妖妇撤走之前,师弟可听见什么异声么?”他那时运集全身功力,准备和那黄衣丽人作生死的一搏,全神贯注,耳目也失去了灵敏,虽然那笛声激昂高拔,但在他记忆之中,却无法肯定是什么声音。
  大道禅师若有所悟的接道:“不错,好像是一种笛声,吹的悲壮动人,那妖妇听到那声音之后,立时就仓惶逸走。”
  大愚禅师道:“那妖妇武功卓绝,全身又都是用之不尽的奇毒暗器,一阵笛声,竟能使她惊慌而去,这其间定有着什么隐密……”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你代我传谕下去,要大家清扫尸体,凡是殉职弟子,一律记下名号,合葬在一起,三日之后,由全寺弟子为他们佛事百日,以慰亡魂,重伤弟子一律移送达摩院,从速救治。”
  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少林寺能逃得覆亡之劫,这位方施主功劳最大,不论他伤势是否还有救,咱们也得为他一尽心力。”
  大道禅师低声说道:“南北二怪仍然被困在那丝网之中,不知要如何处理?”
  大愚道:“用这白蛟剑斩断丝网放他们出来。”
  大道禅师道:“两人心中对咱们少林寺似有着一股积恨甚深的怨忿,大劫之后,元气未复,如若放出两人,他们万一要记恨前嫌,不分清红皂白,动手伤人,那就麻烦了,小弟之意……”
  大愚禅师摇头说道:“南北二怪,是为咱们少林寺中事才和那妖妇动手,纵然他们心记前嫌,咱们也不能坐视不救,快些去吧!”
  大道禅师肃然说道:“师兄教诲的不错。”探手捡起白蛟剑,正待转身而行,突听一个娇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冥岳岳主,狡猾无比,虽然被我笛声吓走,但我料她不会就此甘心而去,一顿饭工夫之内,定会选带部份高手,暗中潜返寺内,企能查明真象……”
  那娇细的声音,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似在忖思措词,又像在筹谋对策,半晌之后,才接着说道:“此时此地,我还不便现身,本来我可以解开南北二怪被困的天蚕丝网,让他们帮同你们拒挡强敌,但两人心中既然和你少林寺有着前嫌,释放之后,未必能为你们所用,不论他们倒戈相向,或是袖手旁观,对贵寺都是大为不利的事,还是暂时不放的好。好在两人武功高强,内功深厚,那天蚕活结丝网,虽有着强大的缩收之力,但凭两人武功,足可抵挡一阵,只要他们自知无能挣脱之后,不再挣扎,一时之间,决不致被那收缩的活结勒毙……”话到此处,又是一顿。
  大愚禅师高声说道:“那位高人,既肯相助,何以不肯……”
  那娇细的声音急急传来,打断了大愚禅师之言,接道:“我现在用的传音入密工夫,和两位说话,因那冥岳岳主,随时可能潜返回寺,暗中侦察真象,两位最好能暂时听我吩咐,不要答话。”声音又一停顿,又道:“那姓方的伤势好像很重,最好能把他移送到一处密室,别让他再受到什么惊扰!”
  大愚禅师满腹欲吐之言,不便出口,急的来回直踱方步。
  那娇细的声音重又传入耳际,道:“两位最好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贵寺中高手甚多,虽然伤亡极重,足有重排罗汉阵的能力,为防万一,最好能再调集一部份人手,重整残阵,以备迎敌,一面派人点燃火炬,防敌暗中施袭。”
  大愚、大道,虽都是修为甚深的高僧,但在这等大败大挫之后,也有些心神无主,思虑不周之感,听人一提,觉着甚有道理,立时由大道传谕下去,一面再选高手,原地重布罗汉阵,一面派人燃起那些被鬼形怪人弄熄的火炬。
  耳际间又响起那娇细的声音,道:“那些鬼形怪人,大部是武林中的高手,被那冥岳岳主网罗手下,割去舌头,服下迷药,受她遣差,是以这般人个个都有着极好的武功……”
  大愚只听得全身一颤,不自禁的合掌当胸,口宣了一声佛号。
  但听那娇细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们快些把那姓方的移到一处隐密的地方去吧!那冥岳岳主虽然狡猾如狐,但她生性多疑,查不出真象,决不致胡乱出手,只要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纵然有发觉,也漠然视之,启动她的疑心,可保无事,我不宜再和你们交谈了。”那声音突然隐去,久久不再听到。
  大愚禅师低声对大道说道:“师弟可把这位方施主,护送回方丈室去。”
  大道应了一声,带了两个少林僧侣,抱起奄奄一息的方兆南,急步而去。
  这时,那熄去的火炬,重行点燃,少林寺光耀如昼,一片通明。
  残缺的罗汉阵,重又整排完全,百具以上的尸体,整齐的排列在罗汉阵前,肃煞的画面中,泛生起一股悲壮凄凉之情。
  大愚禅师缓缓移动脚步,绕着那些尸体走了一周,目光移注到群僧脸上,每一个僧侣的脸上,都泛现出肃然的神色,沉痛中隐见庄严。
  大愚轻轻叹息一声,闭上双目,暗中运气调息,准备再迎接一场惨烈的搏斗。
  广大的草坪中,虽然站满了少林僧侣,但却鸦雀无声,听不到一点声息。大愚的焦虑心情,使他生出寸阴难渡之感。
  好不容易斗转星移,过去了一个更次,仍不闻有何动静。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望天色,不过才四更过后,距天亮还有一个更次左右。
  火炬闪耀下,忽然瞥见了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般,直向群僧飞驰而来。
  大愚禅师暗暗的叹息一声,忖道:“终于来了,这一战,又不知将折伤多少少林寺弟子……”
  忖思之间,那疾奔而来的人影,已到丈余外处,停下了脚步。
第四十六章 妙手回春
  大愚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背插长剑,遥遥抱拳作礼,朗声说道:“大师父请了。”
  大愚慈眉一皱,单掌交胸答道:“施主有何见教?”
  那人一听大愚回答之言,缓步向前走来,直走到相距三四步处,才停了下来,目光一扫那排列的少林僧侣尸体,突然一个长揖。
  大愚禅师黯然叹息一声,道:“尊驾何人?”
  那劲装少年神态十分恭谨,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的答道:“在下乃青城门下,弟子张雁,大师怎么称呼?”
  大愚道:“老衲大愚,张施主夤夜来此,有何见教?”
  张雁道:“家师因练一炉灵丹,未克亲赴泰山英雄大会,但对武林中形势变幻,一直十分关心,近闻江湖上出现了一批行踪可疑之人,昼夜赶来中原,家师炉火功行已满,闻讯生疑,亲率本派中十二弟子下山,一路追查到此,现就在贵寺门外,未得贵寺中人接迎,不敢擅闯……”
  大愚轻轻叹道:“令师可是当今青城派的掌门之人青云道长么?”
  张雁道:“正是家师。”
  大愚叹道:“多年的故友了……”他微微一顿,又道:“就请张施主上覆令师,说我们少林寺正值空前大劫,强敌虽退,但极可能去而复返,老衲不便出寺迎接。”
  张雁接道:“看贵寺伤亡累累,想必是大战方过,晚辈就此上覆家师,请命裁夺。”说完,也不容大愚禅师接口,立时转身向前疾奔而去。
  张雁去势奇快,人影闪了几闪,便已消失不见。
  大愚禅师原想让他转告青云道长,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惹火上身,那知张雁不容话完,就转身而去。在他的预想之中,少林寺罗汉阵难阻强敌,青城派纵然出手相助,也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片刻之后,入寺的大道上,出现了十数条人影,风驰电掣般,直奔过来。看来人的身法,就可知道这般人中,个个都有极佳的上乘轻功。当先一人,长髯长袍,头挽道髻,背插长剑,手执拂尘,仙风飘飘,正是青城派掌门人青云道长。
  他目光一掠那排列的尸体,轻轻叹息一声,道:“贫道助拳来迟,心中甚是不安……”
  大愚合掌接道:“有劳道兄鹤驾,老衲感铭五中。”
  青云道长缓缓把目光移注到群僧排列的罗汉阵上,拂髯问道:“这可是贵寺驰名的罗汉阵么?”
  大愚道:“见笑道兄。”
  青云道长道:“敌人想已为贵派逐退了?”
  大愚沉吟了一阵,道:“强敌来势凌厉,敝寺伤亡惨重,目下虽退,但甚可能去而复返。”
  青云道长脸色一整,肃然说道:“大方道兄所召集的泰山大会,适因贫道炼丹炉中火候正紧,不克分身,未能亲身赶往参加,指派了门下两位成就最高的弟子,松风、松月赶往应命。”
  大愚道:“道兄两位高足,可都回去了么?”
  青云道长道:“去如黄鹤,久无讯息,贫道为此,选派了门下精明弟子数十人,赶往泰山附近,寻访两人行踪。近据弟子飞鸽传讯,泰山附近,忽然出现了一群行踪诡秘,奇装异服的怪人。贫道虽已久不下山,但对江湖上的形势变幻,始终不敢稍有疏察,这般人似是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因此引起了贫道的疑心,日夜推索此事,一日夜后又接得门下弟子飞鸽传书,说这般奇装异服的怪人昼伏夜行,算计行程,直对中岳而来。贫道愈想愈觉事情不对,匆匆决定赶来中岳一查究竟,行色过急,来不及召集门下弟子,仅就护寺弟子中,挑选了十二高手,兼程赶来此地,想不到仍是来得晚了一步。”
  大愚合掌说道:“道兄的盛情,老衲和敝寺弟子,无不感戴……”
  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转头望去,只见大道禅师满头大汗,急急奔了过来。
  大愚急急替两位引见道:“师弟快来见礼,这位是青城的青云道长,跋涉千里,风尘仆仆,特地赶来替我们助拳来了。”
  大道合掌欠身,说道:“贫僧大道,拜见道兄。”
  青云道长道:“不敢,不敢。”单掌平胸,欠身还礼。
  大愚似是已看出了大道慌急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师弟,可是方施主出了事么?”他已看出了方兆南的惨重伤势医救不易,但这位慈善的老僧,却一直不敢去想那凄凉悲惨的后果。
  只听大道禅师黯然叹息一声,说道:“方施主三度晕厥,两次断气,小弟已尽我之能,用本身真气助他复苏……”
  大愚似是突然被人在前胸处,重重的击了一拳,全身一阵颤动,接道:“他现在可好些了么?”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凄凉。
  青云道长看两个老和尚紧张的神色,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一位姓方的受伤很重么?”
  大愚叹道:“敝寺能保持现下这等局面,全亏了那位方施主之力。”
  大道禅师激动的道:“他不但为我们少林尽了最大的心力,就是对整个武林而言,也是功不可没。”
  青云道长道:“不知是那路英雄?有此能耐,也许贫道听过他的盛名。”
  大愚道:“他是个年轻人,当今武林上,也籍籍无名,但他这次的事功,不但保留了少林一派基业,而且也为武林同道尽了心力,他的名字,将因此永留我们少林弟子的心目之中。”
  青云道长心中虽然不服,但口中却不好出言反驳,轻轻的咳了一声,道:“两位大师这般称赞于他,那自然是才气纵横的非凡之人。”
  大道禅师接道:“他死而复苏,念念不忘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的安危。”
  南北二怪之名,早已传播江湖,大江南北,以至远至关外的白山黑水的武林道上,年纪稍长的武林人物,大都听说过他们的事迹。青云道长以一派掌门宗师之尊,对近百年江湖中事,无不知晓,当下听得一怔,道:“怎么,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还活在世上么?”
  大愚道:“除了那方施主外,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对我们少林施恩最大。”
  青云道长道:“贫道对两位心慕已久,不知现在何处?能否替贫道引见一下?”
  大愚道:“阿弥陀佛,这个……”
  南北二怪仍被困在天蚕丝网之中,以两人的威名,大愚甚不愿让青云道长见到两人尴尬之相,但他又素来不说谎言,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青云道长,这个了半天,仍然是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一声冷笑,遥遥传了过来,道:“老黄和辛老怪,已被人困在天蚕丝网之中,不见也罢。”
  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道:“那天蚕活结丝网,虽然厉害,但我和黄老怪,都已有适应之能,一两天内,大概还可以撑得过去。倒是我那方兄弟的性命,却是极为紧要。哼!他为你们少林寺身受重伤,如若你们不能救了他的性命,等我脱出此网之后,要用你们整个少林和尚的心肝,奠祭他的亡灵。”
  大愚接道:“两位老前辈但请放心。虽然天劫难挽,但老衲总要尽到最大心力。”
  青云道长转头望去,只见数丈外一棵古树下,白色丝网中网着两人,那丝网已收缩成了四尺大小,网困两人,想来极是难过。
  只听那先一个冷冰的声音,重又响起,道:“牛鼻子老道,瞧什么?那冥岳妖妇的师父罗玄,也是你这般装束,哼!我看到你们牛鼻子的衣服,心里就有些生气。”
  青云道长乃一派宗师的身份,几时受过人这等羞辱,一口一个牛鼻子的乱骂,身后排列的弟子们,登时一个个怒形于色,但青云道长却是神态如常,毫无不愉之色,淡淡一笑,道:“江湖之上,品流混杂,岂能只论衣冠取人?”
  大愚禅师接道:“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生性素来高傲,道兄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青云道长笑道:“老禅师只管放心,贫道对两位老前辈心慕已久,言词纵有伤到贫道之处,也不致放在心上。”
  只听另一声冷笑,接道:“一群和尚道士,专爱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我那方兄弟命在旦夕之间,你们不早些赶去相救,尽管谈些无用的话!”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道:“咱们赶去瞧瞧吧!贫道身上现带有我们青城疗伤灵丹,不妨试试看,是否有助于他。”
  大愚抬头看看天色,已是五更过后,黎明将至,估算那冥岳岳主,大概不会再来。当下低声吩咐了几个年长的弟子,要他代为主持罗汉阵,再派遣八个僧侣,保护南北二怪,一有动静,立时飞报方丈室去,自己和大道禅师、青云道长,赶往方丈室中探望方兆南的伤势。
  青云道长令随来十二弟子,一齐留在罗汉阵外,一遇事故,立时帮同少林僧侣拒敌,单带张雁一人,随着大愚禅师,同往方丈室去。
  穿过了几重殿院,到了一处幽静的跨院中。
  百竿修竹,满地奇花,环绕着一座禅室。
  房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
  大愚禅师回首肃容,合掌说道:“道兄请。”
  青云道长单掌立胸,欠身说道:“方外人不拘俗礼,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了。”大步直向方丈室中走去。
  转眼瞧去,只见那铺着黄缎的木榻上,仰卧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双目紧闭,僵挺的躺着,动也不动一下,两个面色愁苦的僧侣,守在一侧。
  大愚禅师急步奔了过去,低声问那两个僧侣道:“方施主醒过没有?”
  左首一僧,合掌答道:“他曾二度气绝,均为大道师叔以本身真气,推活他的穴道,使他得能断气复续。”
  大愚禅师急急的接道:“你们大道师叔去后,他可曾复苏过来?”
  两个和尚齐齐摇头说道:“没有,他未再睁动过一次眼睛,但也未断过气。”
  大愚禅师缓缓伸出手来,向他的前胸按去。
  他的手微微的颤动着,显然他内心还有无比的激动,而且缓慢,生怕一触在方兆南前胸之后,会给他极深的惊惧和痛苦……
  虽然他的手伸动很慢,但仍然触到了方兆南的前胸之上。只觉他的心脏跳动微弱,若似即将停止,不禁心头大为震动。眉头一皱,低声对青云道长道:“道兄请过来瞧瞧吧!看看他是否有救。”
  青云道长自进了禅室之后,两道目光一直盯注在方兆南的脸上,但他为了保持一代宗师的身份,未得到大愚禅师相请之前,始终不肯过去,直待听到大愚相请,才缓步走近木榻。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拂尘,抓起方兆南的左腕,在他脉穴上按了一阵,低声说道:“脉息微弱,内伤极重,能否救活,贫道无甚把握,先给他服下两粒本门护心灵丹,使他晕迷神志复苏片刻,再查详情,看看是否有救。”
  大愚合掌躬身说道:“望道兄能尽全力,挽救他一劫,少林寺所有的弟子,都将感激不尽。”
  青云道长道:“大师放心,贫道决不隐术自秘。”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两粒白色丹丸。
  大愚禅师双手齐出,轻轻撬开了方兆南的牙关,青云道长顺势把两粒丹丸,投入方兆南的口中。
  金丹生玉液,沥沥下咽喉。
  大愚禅师缓缓放开了双手,忽然想起那暗中传语的清脆口音的人来,回首低声对两个僧侣说道:“有人来过么?”
  他这突然的一问,听得那两个僧侣微微一怔,才齐齐应道:“没有。”
  大愚禅师为人沉稳,不再追问,但大道禅师却被师兄一言,撩起了心中记忆,不自禁的脱口说道:“这就奇怪了。”
  两人一问一答,只听得青云道长莫名其妙,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转,欲言又止。
  禅室中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青云道长的脸色尤显得凝重。
  大愚禅师的谆谆相托之言,使青云道长感到自己负重甚大,如若这两粒护心丹,不能使方兆南晕迷的神志转醒,不但觉着颜面难下,而且对青城一派的威名,也有着甚大的影响,因此他较别人尤为关心。
  时光在沉重的气氛中溜走,窗外已现出了一片鱼白,天色已经大亮了。
  青云道长轻轻的叹息一声,举手一掌,拍在方兆南前胸的“玄机穴”上。只听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眼皮眨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目。
  大愚禅师心头一喜,道:“我佛有灵,方施主醒过来了。”
  方兆南眼睛一阵眨动后,说道:“那冥岳妖妇,退走了么?”
  大愚道:“天已大亮,未见再来,想已离去。”
  方兆南勉强一笑道:“南北二怪可好?”
  大愚道:“他们虽被困在天蚕丝网之下,但一时之间,尚不致受到损伤,天亮之后,老衲自然设法破网,方施主但请放心。”
  方兆南口齿启动,似是还要说话,却被青云道长出言阻止,道:“方小英雄的元气未复,不宜多用气力说话,最好能忍耐一会。”
  方兆南吃力的转过脸来,两道毫无神彩的目光,凝注在青云道长脸上,瞧了半晌,声音十分微弱的说道:“道长何人?”
  青云道长道:“贫道青云……”
  大愚禅师接口说道:“青云道兄乃当今青城掌门人,精通医术,才博天人,应老衲之请,来为方施主疗伤来了。”
  青云道长脸色凝重,肃然说道:“老禅师不用夸奖贫道,贫道只能尽我心力。”
  大愚禅师听得心头一寒,默然不语。他已从青云道长的口中,听出了方兆南生机极小。低头看去,只见方兆南重又紧紧的闭上双目。
  青云道长举手一招,低声对大愚禅师道:“老禅师请过这边讲话。”
  大愚禅师转过身子,和青云道长并肩行出禅室。他似是已从青云道长凝重的脸色上,看出了方兆南凶多吉少,不待青云道长开口,抢先说道:“他的伤势,没救了么?”
  青云道长叹道:“贫道甚感惭愧,在我半生疗伤的经验之中,很少见到这等惨重的伤势,他早该死去了,但他却仍然活着……”
  大愚禅师接道:“他在重伤之下,借重我们少林寺续命金丹之力,强提精神,又和强敌动手,一瓶金丹,被他在片刻之中服完。”
  青云道长道:“是了,也是灵丹的药力尚未消失,他才能保持着一息不绝……”
  他仰起头,望着大亮的天色,接道:“贫道无能为力了,纵然能够疗治好伤势,不但一身武功尽将废去,恐还将落个残废之身,而且这希望也不太大。”
  大愚双手合十,垂头叹道:“只有请道兄一尽人事了。”
  青云道长道:“据贫道相他脉息,预料难过午时,别说奇药难求,纵然是有处可寻,时间上也赶不及了,大师已尽心力,无愧于人,不可因一人之死,影响我武林大局,尚望自惜身体,议拒强敌。”
  大愚道:“冥岳妖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鬼计多端,全身都是使人无法防备的歹毒暗器,一出手必有数十人应手而倒。”言词之间,似是对昨夜惨烈一战,余悸尤存。
  青云道长正容接道:“冥岳妖妇虽然武功绝世,但如联合当今各大门派,各出一二精锐高手,合力围歼,当不致再让她横行于江湖之上,由大师和贫道具名,柬邀天下九大门派,以及各方雄主,齐聚嵩山,共议拒敌之策,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大愚心中暗忖道:我们少林寺罗汉阵何等威力,但仍然无法拒挡那冥岳妖妇,纵然召集了九大门派中人,只怕也未必定能胜得强敌,但又不好出言反驳青云道长,一时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只好沉吟不语。
  青云道长乃当今九大门派中,年岁最轻的掌门宗师,年轻奋发,雄心正长,一看大愚禅师久久不言,正待开口劝说,忽然瞥见一个白衣飘飘,风华绝世的少女,缓步由花丛中走了过来,不禁微微一怔,沉声喝道:“什么人?”
  大愚禅师闻声抬头,也不禁看的一怔。
  那素衣少女似是浑然不觉一般,仍然缓步直行过来。
  青云道长乃一代宗师之尊,如何能受得此等冷落之气,当下脸色一变,缓缓举起左掌。
  但他究竟是一派掌门之才,虽然年轻气盛,但也不肯轻率,一面提聚真气,运集劈空掌力,但却蓄势不发,回头对大愚禅师道:“大师可识得此女么?”
  大愚道:“老衲不识……”忽然心中一动,急急接道:“道兄且慢出手,待老衲问明她的来历之后再说!”
  青云道长劈空掌力,蓄势不发,说道:“大师请问。”
  大愚缓缓向前行了两步,合掌说道:“女施主请了。”
  那素衣女虽然生的美艳绝伦,容色如花,但那匀红的嫩脸之上,如罩着一层寒霜般,另有一种冰冷之气。
  她冷峻的目光,轻轻一掠大愚禅师,应口道:“老禅师请了。”口中答话,人并未停,话说完,人已到了禅室门口。
  大愚道:“佛门净地,禁律甚严,女施主不可擅闯,快请止步。”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不是为了探看一人,你们请我也请不到,到处殿院佛像,有什么好看的?”身子一侧,直向禅室之中闯去。
  大愚僧袖一拂,道:“女施主自重,老衲不愿无礼。”一股暗劲,直撞过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闪,横跨两步,让避开去,冷冷说道:“快让开路,我要看看他伤势如何。”
  大愚道:“女施主探望何人?”
  白衣少女道:“方兆南。”
  大愚道:“女施主是他的什么人?”
  白衣少女道:“未过门的妻子。”
  在那时代中,男女间的礼防,十分严厉,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等之言,竟能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而且脸不红气不喘,行似无事。
  大愚愣了一愣,道:“姑娘贵姓?”
  白衣少女道:“我姓梅。你这老和尚,啰啰嗦嗦的问不绝口,也不觉厌烦么?”
  大愚忽然觉着她的声音,十分熟悉,似是在那里听过,当下退后两步,让开了一条路,道:“本寺禁例,向不准女子进入二殿,更遑论方丈之室,但方施主对我们少林一派施恩如山,老衲愿面壁一年,替你担待……”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截住了大愚禅师之言,接道:“那冥岳岳主,也是女子之身,不知老禅师何以不把她拒挡寺门之外?”词锋凌厉,有如一柄利剑,刺入大愚前胸,登时觉着脸上一热,吶吶答不出话。
  但这白衣少女几句话,却启发了他的记忆,忽然想起了眼下的白衣姑娘,就是那暗中传话之人。心念一转,登时合掌当胸,说道:“女施主可是刚才传话于老衲的人么?”
  白衣少女道:“是又怎样?”
  大愚禅师早已有心,问话之后,极留心的分辨她的声音,果然和那暗中传话的声音,一般模样,立时向旁侧闪开了一步,道:“女施主请。”
  青云道长早已把全身的功力,运集在右掌之上,只要那白衣少女再向前冲进一步,立时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击出手。但见大愚禅师闪身让路,神色间还十分恭谨,自是不好出手,不自禁的也向后退了一步。
  那白衣少女冷傲异常,望也不望青云道长一眼,旁若无人的大步直向室中走去。
  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随着她移动的身形转动。
  只见她缓步走近卧榻边,低头望着倒卧在榻上的方兆南一阵,轻轻一颦黛眉,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按在方兆南的顶门之上,良久之后,才放了下来,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道:“他的伤很重么?”
  大愚禅师道:“不错,但这位青云道兄告诉老衲并非完全无救,只是方施主的一身武功,恐怕要遭废去,今生今世,难再习武。”
  他听那白衣少女自称是方兆南未过门的妻子,怕她听得方兆南生望极少之后,大为悲伤放声而哭,言词之间,说的十分婉转。
  那知白衣少女听完之后,面上毫无表情,仍然是一派冷漠,既无欢愉之色,也无悲戚之容,冷冷的说道:“他是为救你们少林寺的劫难,受此重伤,如果他不幸死了,你们要怎么办?”
  这一问,大出大愚意外,怔了一怔,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可算得施恩如山,如若老衲之寿,能够折算于他,老衲把以后寿命尽皆奉赠,祈祝他长命百岁。”
  大道禅师接道:“我们少林寺自开创门派迄今,从未受过人这等大恩,少林寺上下三代弟子,无不感铭五中,只要当今之世,能有救得方施主的方法,少林寺数百弟子,均将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冰冷的脸上,忽然泛现起一丝笑容,说道:“你们这般心意对他,他纵然死了也可以瞑目九泉了。”她冰冷的声音,也忽然间变的甜柔起来,声音婉转,如闻笙簧。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佛相护,能使方施主重伤痊愈。”
  白衣少女忽然转过身子,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绢包,异常小心的打开,一层又一层解下七八层,取出一个白色的玉瓶。
  她缓缓的打开瓶塞,登时有一股清香之气,散布满室。
  青云道长双眉一耸,将首向那玉瓶之上望去。目光一和那玉瓶相触,全身一震,脸色大变。
  大愚禅师看的十分奇怪,但却不好出言追问,只好闷在心头。
  白衣少女目光一瞥青云道长,双手暗运劲力,玉瓶应手而碎。一粒赤红色的丹丸,闪闪耀目,清香之气,更是浓烈。
  白衣少女右手用食中二指,捏着那红色丹丸,左手轻轻捏开方兆南的牙关,把那粒红色的丹丸,投入了方兆南的口中。
  青云道长望了那碎瓶一眼,说道:“敢问女英雄,这粒灵丹,可有个名字么?”
  白衣少女又恢复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答道:“你自己不会瞧么?”
  青云道长道:“贫道之见,这丹丸颇似大有来历之物。”
  白衣少女道:“自然是有来历,平平常常的丹药,岂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大愚心中一喜,合掌问道:“这么说来,方施主有救了。”
  白衣少女眼睛中奇光一闪,似是平静的心潮中,忽然泛起了一阵波动,但她却迅快的闭上了双目,以掩饰内心流露出波动之情。缓缓说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丹药又不是我炼成的,他如若不该死,自然会药到病除。”
  大愚禅师听得微微一怔,暗道:如若他不该死,不用服你那丹丸也会好转。但表面之上,却是毫无愠意,合掌诵道:“阿弥陀佛,但愿我佛相佑。”
  白衣少女霍然睁开双目,冷冷的看了大愚禅师一眼,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守在这里等他醒来。”这一阵功夫,她又恢复了那冷若冰霜的神色。
  大愚禅师怔了一怔,道:“这个不太方便吧!”
  白衣少女道:“有什么不方便?我是他的妻子,自是不用逃避孤男寡女之嫌。”
  大愚道:“佛门清规森严,这方丈室又是敝寺首要重地……”
  白衣少女秀眉一耸,微带怒意的冷冷说道:“那就让他死了算啦!”娇躯一转,疾向室外奔去。
  大愚禅师望了卧在禅榻上的方兆南一眼,想到他对少林寺的帮助,不觉长长一叹道:“女施主请留步!”
  白衣少女已走到禅室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是不是答应了?”
  大愚道:“方施主对我们少林寺恩重如山,义薄云天,如非他全力相助,只怕少林寺已化劫灰。老衲拚担触犯清规之罪,也替女施主担待下来。”
  白衣少女道:“答应了就快退出去。”
  大愚苦笑一下,合掌对青云道长说道:“道兄请到外面一息风尘。”
  青云道长探手由地上捡起那两片被白衣少女捏碎的玉瓶,当先向外走去。
  大道禅师和两个守护病榻的僧侣,鱼贯的向外行去,大愚禅师走在最后。
  只听那白衣少女娇脆冷漠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不用走远啦,就站在这禅室的左近,替我护法。”
  大愚禅师回头望去,那白衣少女已转过身子。她的冷漠神情使和她说话的人,都有着一种被轻蔑的感觉。
  大愚见她转过身子,也就不再多问,低声对青云道长道:“道兄先请到精舍休息,贫僧等替她护法。”
  青云道长笑道:“那赤红色的丸丹,颇似武林中传说的一种奇药……”
  大愚道:“什么药?”
  青云道长道:“眼下贫道还未弄清楚,不敢信口开河,容贫道思索出一些眉目之后,再行奉告。”
  大愚知他要保持一派掌门的身份,未了然全部真象之前,不肯轻言。但见青云道长微微一笑,接道:“这位女英雄,虽然有些冷傲不群,词锋又咄咄逼人,但她的气度高华,绝世无伦,可能要以本身真气,助她的丈夫,行开药力。她的言行举止,虽然大背经典,狂放不拘小节,但终是一位大姑娘家,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本身真气救人,只怕难免有害羞之感。”
  大愚笑道:“多谢道兄指点。”心中暗暗赞道:当今九大门派之中的掌门人,以青云道长年岁最轻,而且又是以幼代长,素不为武林同道尊仰。但看他料事论断,过人机智,和这等古道热肠的侠心豪胆,他能得师父垂青,废长立幼,以第四个弟子的身份,接掌青城门户,自非无因。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禅室门外。
  金黄色的阳光,照射着庭院间烂漫奇花。昨夜的大劫,使大愚禅师有着一夜时光恍如隔世之感。
  他仰脸望着无际蓝天,长长吸一口气,回头低声对大道禅师说道:“师弟请带两个弟子,守护禅室后窗边。”大道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少林弟子,绕到禅室后面。
  大愚道:“道兄可觉得老衲太过于多虑么?这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里还会有人胆敢深入此地。”
  青云道长道:“那位女英雄对人神情那等冷傲,决不肯轻易求人,既然开口,自当慎重,贫道亦有小心为上之感。”话到此处,突闻那禅室之中,传来了一阵娇喘之声。
  大愚禅师一皱眉头,闭上双目。青云道长抬头望着天上浮动的白云,装出十分悠闲之态。
  两人定力深厚,还无任何感觉,那站在青云道长身后的张雁,却已被那声声不绝的娇喘之声,闹的心神不安,俊脸上泛现出一片红晕,目光乱转,显然不知如何排遣心中的烦躁。
  一盏热茶之久,那娇喘之声,才停下来。
  禅室中传来了那白衣少女微弱的声音,道:“你们进来吧!”
  张雁似是已被那白衣少女娇喘之声,闹的神志有些迷乱,听得那白衣少女呼叫之声,当先向前,一跃入室。青云道长双眉一耸,脸上泛现冷峻肃然之色,正待出言喝斥,却被大愚禅师摇手阻止。
  张雁的举止,已有些失常,纵身入室,直跃榻侧。
  凝目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女闭目坐在榻缘之上,头上的汗水,还未完全干去。
  张雁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辛苦了,这位方大侠的性命有救么?”
  白衣少女双目微一启动,道:“谁知他会不会活?”
  张雁听得一楞,不知如何接口。幸好大愚禅师、青云道长等及时赶到榻前,张雁借机退到师父身后,垂下头去。
  大愚禅师低头看去,只见方兆南的脸上,已泛升起一片红润之色。低声对那姑娘说道:“赖姑娘妙手回春,挽他一劫。”
  白衣少女道:“他死活都不要紧,大不了我替他方家守个望门寡。”她语气的冰冷,听得人心生寒意,虽是对自己的丈夫,言词之间,也是毫无情意可言。
  全室中默然下来,谁也想不出如何接那白衣少女的话。
  只听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的睁开了双目,两道眼神缓缓由大愚禅师等脸上扫过,目光一触到那白衣少女时,全身忽然一颤,道:“梅姑娘。”
  白衣少女举起右手,理理鬓边散发,顺势拭去头上的汗水,道:“干什么?”
  方兆南道:“你没有死?”
  白衣少女道:“你很希望我死么?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
  这种夫妻间闺阃争执,她居然在众目所视之下,侃侃道来,而且神情之间,毫无羞怩之感。
  大愚禅师只道方兆南神志初复,还有些糊糊涂涂,赶忙接口说道:“方施主,尊夫人探望你来了。”
  方兆南嗯了一声,不知如何答复。
  大愚禅师接道:“尊夫人妙手起死,使施主脱了一劫。”
  方兆南咳了两声,目光投注在那白衣少女脸上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大愚禅师回头望了青云道长一眼,心中暗暗忖道:怎么他们夫妇之间,竟然用这等客气的称呼?他幼小出家,对男女间的事情,根本无法了解,听那白衣少女说是方兆南的妻子,心中深信不疑。
  青云道长低声说道:“贫道想告退片刻,一息奔走的劳累。”
  大愚禅师若有所觉,啊了一声,道:“老衲为道长带路。”回头又对那白衣少女道:“老衲在方丈室外,派有两个伶俐的小沙弥。方夫人如有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白衣少女对那夫人二字的称呼,竟然坦然相受,点点头,道:“知道了。”
  方兆南却窘的满脸通红,但见那白衣少女面无愧色,自是不便否认,只好尴尬一笑,默然不语。
  室中之人,鱼贯相随着大愚禅师,退了出去,眨眼之间,禅室中只余下白衣少女和方兆南两个人。
  方兆南轻轻叹一口气,道:“你怎么能信口开河,说咱们已是夫妇呢?”
  白衣少女冷冷的望了方兆南一眼,道:“寒水潭对月缔盟,我已终身相许,今生今世生为你妻,死为你们方家之鬼,为什么怕人家知道呢?”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道:“就算寒水潭指月缔盟,此心不移,但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如何能在人前娓娓而谈……”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接道:“我父母早就死了,自然是由我自己作主。”
  方兆南道:“就算咱们大背明教,私订终身,但未行周公之礼,也是不能随口乱说。”
  白衣少女道:“为什么不能说?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怕人知道么?”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我明白啦,你心中怕人家知道了,传言在江湖之上,就不会再有女人喜欢你了。一个有妇之夫,自然不易再讨女孩子的欢心。”
  方兆南急急说道:“唉!你胡说些什么?”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这方面你尽管可以放心,我不是一个善妒的妻子,只要你有本领,不论你娶多少妻妾,我都不管,我们也不用常常见面,我只要保留下大妻子的名份,也就不会管束你的行动……”她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如有本领能建起一座宫廷,讨上三宫七院,我也不管。”她生平之中,很少露过笑容,但笑起来,有如百花盛放,媚态迷人。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这般对我,我心中很感激……”
  白衣少女道:“谁要你感激了?我们只要保持着夫妻之名也就够了。”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寒水潭对月缔盟,只不过一时情绪激动,难道你还认真不成?”
  白衣少女道:“怎么?我还没有过门,你就想不要我了?”
  方兆南重伤初醒,体力未复,坐了一阵之后,突然感觉到一阵困倦,不自主的向后躺去。
  白衣少女突然伸出纤纤玉指,一拉棉被,垫在方兆南的身后。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金黄色的阳光,映照着白衣少女匀红的嫩脸,和她莹若珊瑚的玉掌。
  方兆南和她的目光相触,忽然发现这位一向冰冷的姑娘,目光中满蕴着温柔的情意,不觉微微一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抓住了那白衣少女的玉腕。
  那等言辞放肆,行动乖张,我行我素,藐视经典的白衣少女,一被方兆南抓住手腕,娇嫩的脸上,突然泛现出两朵红晕,摔脱了方兆南的手,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多难看。”
  方兆南突然觉着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泛上了心头,但感两颊一热,垂下了头去,紧紧闭上双目。
  白衣少女望了方兆南一眼,心中升起了一缕不安,沉忖了良久,低声说道:“我已是你的妻子了,给你亲热亲热,原不妨事,但我心中却最厌恶男女肌肤相亲的举动……”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道:“我是无心这般对你,但我又无法忍受,你恨我,你可以好好打我一顿。”
  这几句话,说的情意深切,方兆南心中大受感动,霍然睁开了双目,不自禁的又抓住了那白衣少女的左手。
第四十七章 英雄何价
  说也奇怪,那白衣少女一见方兆南五指伸来,脸色忽然一变,左手微微向后一拖,但她终于停止了挣动,让他握住了左手。
  方兆南叹道:“你对我有过数次的救命之恩。”
  白衣少女接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应该救你。”
  方兆南道:“承蒙这般垂顾……”忽然发觉那白衣少女面色铁青,全身也微微的有些颤抖,不禁心中一惊,道:“你怎么啦?”伸出左手,向那白衣少女的顶门之上摸去。
  那白衣少女一咬牙,疾快的闭上双目。
  方兆南手指触处,忽然觉着她面颊之上,一片冰凉,冷汗汨汨而出,心头更是焦急,道:“你病了,我叫人来给你……”
  白衣少女急急接道:“不要叫!你松开我的手,我就好了。”
  方兆南心中虽感奇怪,但却依言松开了握着她的左手。
  白衣少女道:“右手也拿开吧!我快要晕倒了。”
  方兆南收回双手,呆呆的望着她。
  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目,铁青的脸色,也逐渐的转变成红润之色,长长吁一口气,正容说道:“不知何故,只要我一和男人肌肤相触,心脏就似要停止跳动一般,你虽是我的丈夫,但也是一样不能抓我,不论你碰到我身上什么地方,我就有着一种喘不出气的感觉。”
  方兆南默然垂下头去,心中暗暗忖道:看她冷汗淋淋,脸色铁青的神情,实非装作,这倒是一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白衣少女似是看出了方兆南的怀疑,无限温柔的说道:“你心中定然不相信我的话,这件事实在是不可思议,连我也想不通道理何在。”
  方兆南缓缓躺了下去,接道:“不要再谈这种事了,你不是被你师父逼的跳入了火山中么?”
  白衣少女点点头道:“不错啊!你怎么知道呢?”
  方兆南道:“你那位师姐告诉我的。”
  白衣少女道:“我立过重誓,不泄露所见之秘,而且也不能在这里久停,我就要走了。”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要到那里去?不知咱们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白衣少女道:“梅绛雪今生今世永远是你的妻子了,自然是后会有期。”
  方兆南凄凉一笑,默然不语。
  梅绛雪冰冷的脸上,忽然绽开出一丝笑容,柔婉的说道:“我要慢慢的使自己变的温顺,你闭上眼睛吧,我要去了。”
  方兆南心中一片紊乱,缓缓闭上了双目,只觉一阵幽幽甜香扑上脸来,不自禁的一启双目。
  只见梅绛雪粉脸缓移,迫向脸上偎依过来,但一见他双目启动,立时脸色大变,嘤的一声惊呼,纵身而去。
  她去势奇快,白影一闪,人已飞出禅室。
  方兆南转脸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底里泛起来一阵惘惘的愁苦……
  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丽倩影,不停的在他眼前闪动。她对男人似有着无比的厌恶,但她却极力想把自己变的很温柔,她言词之间大背经典,藐视群贤,但行动却又是拘谨畏缩……
  他无法了解这位奇怪的女孩子,她的外貌和内心,都给人一种永远无法了解的隐密……
  他呆呆的想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昏昏的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禅室中坐满了人,除了大愚禅师、大道禅师、南北二怪、和青云道长之外,还有一个黄袍道装佩剑的白髯老人。
  大愚禅师当先一合双掌,说道:“我佛有灵,方施主醒来了。”
  大道禅师接道:“施主伤处,可觉得好些了么?”
  方兆南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淡淡一笑,道:“有劳大师挂念,伤势已好多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目光凝注在南北二怪的脸上,接道:“辛大哥伤势好了么?”
  南怪辛奇冷冷的望了青云道长一眼,说道:“我服了这牛鼻子的药物,伤势已经好了甚多。”他生性孤傲冷僻,纵是对于救命恩人,也不愿在口头之上说两句感谢之言。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默言不语。要知南北二怪昔年在江湖上的威名甚着,青云道长对他们心慕已久,虽受讽讥,也不发作。
  大愚禅师低声对方兆南道:“方施主大伤初复,尚需及时调息,我等暂时告别。”
  方兆南一挺而起,缓缓下榻,说道:“这两位道长,气度非凡,想来定是当今武林中的高人,大师快替我引见一下。”
  大愚禅师一皱眉头,道:“你伤势初复……”
  方兆南接道:“大师不用担心,晚辈伤势不妨。”
  大愚禅师看他神色镇静,心中略略放心,指着青云道长道:“这位道兄乃当今青城派掌门人,道号青云。”
  方兆南一抱拳道:“晚辈方兆南久仰道长大名,今日有幸一会。”
  青云道长欠身一笑,道:“贫道已得大愚禅师相告,方大侠挽救武林同道劫难,不惜披星戴月,兼程赶来中岳,力拒强敌,豪气干云,贫道极为感激。”
  方兆南道:“那里,那里,道长过奖了。”
  大愚禅师转身指着那黄袍道长,道:“这位道兄乃昆仑派掌门人天星道兄。”
  方兆南又一抱拳,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晚辈三生有幸,能得一睹风采。”
  天星道长欠身笑道:“方大侠客气了,贫道已闻得方大侠拒挡强敌的豪勇,敬佩不已。”
  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高不可攀的人物,一年前,方兆南连想见几人之面,也是困难重重,别说让这般人敬重于他了。
  大愚禅师似是对方兆南有着无比的关怀,合掌对青云、天星道长一礼,说道:“两位道兄请往戒持院中一息风尘,容老衲素斋接风,方施主大伤初愈,咱们不宜让他多费精神了。”
  方兆南急急说道:“晚辈精神很好,只要两位道长有兴,晚辈极愿奉陪。”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还是养息一下的较好,老衲就此告别。”
  南怪辛奇突然插口,冷冷说道:“我要留在这禅室养息!”
  大愚禅师微微一耸眉头,道:“老衲已代两位老前辈辟了一间静室。”
  南怪辛奇不容大愚禅师话说完,立时接道:“老夫生平说一不二,我高兴留在这里,谁也劝我不走!”
  大愚禅师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口中却微微一笑,答道:“两位老前辈既要留在此处养息,老衲自当把方施主迁往他处……”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老禅师不用多费心了,在下甚愿和辛大哥同住一室。”
  北怪黄炼瞪了大愚禅师一眼,道:“我和辛老怪和你们少林寺的旧债尚未清结,等辛老怪养好伤势,咱们再算算旧账!”
  大愚禅师苦笑一下,道:“老衲实在记不起几时和两位结过梁子了。”
  北怪黄炼冷笑一声,道:“哼!你们这一代小和尚也配和老夫结仇?大言不惭!”
  天星道长回头望了望南、北二怪一眼,道:“贫道久闻南、北二怪,生性古怪,不辨是非,今日一见……”
  黄炼目光一转,投注到天星道长脸上,道:“一见怎样?”
  天星道长道:“传言果然不虚……”
  黄炼右手一指,一缕指风,疾袭过去,口中大声骂道:“牛鼻子胆子不小!”
  天星道长左手迅快的拍出一掌,一股强猛掌风,横飞而出,迎着黄炼点来指风一撞,两方抵消,化成一阵旋风,飘飞起群豪衣袂。
  北怪黄炼一击未中,立时霍然站起。
  大愚禅师低宣了一声佛号,疾快的横跨两步站在两人之间,说道:“两位请赏给老衲一个薄面……”
  黄炼怒道:“什么薄面不薄面!”呼的一掌,拍了过去。
  大愚禅师暗中运集功力,身子一横,用后背挡住黄炼的掌势。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倏然收住掌势,道:“你老和尚可要讨死?”
  大愚禅师回过头来,合掌说道:“多谢黄老前辈手下留情……”他微微一顿,接道:“两位老前辈,如若定要和少林寺为敌,清结旧账,老衲决不敢推辞上一代的恩仇,作弟子的自应挺身承受,且等辛老前辈的伤势养好之后再说!”
  北怪黄炼脸色大变,双目杀机闪动,显然,他的怒火,已到无可忍耐的程度,如一爆发,势必造成一场混战之局不可。
  方兆南急跃而起,拦在黄炼身前道:“老前辈暂请息怒,听晚辈几句话如何?”
  那边青云道长,早已把天星道长请了出去。大愚禅师缓步走到禅室门口,合掌说道:“天星道长乃昆仑派掌门身份,黄老前辈的身份名望,更是誉满江湖,两位争执起来,实叫老衲左右为难。”
  黄炼余怒未息的冷笑一声,道:“老和尚,你转告那牛鼻子一声,就说我要斗斗他们昆仑派,要他们尽出高手,明日中午,在少室峰顶相候。”
  大愚禅师道:“这个……”
  只听一个清晰的声音,遥遥飘传过来,道:“明日午时,贫道只身一剑,在少室峰顶相候。”原来北怪说话声音极高,被天星道长听到,遥遥相应。
  北怪黄炼大声喝道:“老杂毛一言为定,你如不肯赴约,当心我赶往昆仑山,拆了你们的道观。”
  大愚禅师脸色一变,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他在那长叹声中,心念已千回百转,想了又想,知道这两人的声望身份,都非平常之人,既然约定比武,决难再予劝止。
  方兆南似是也感到事情已成定局,难再挽回,黯然一笑,缓缓走近木榻倒卧下去。
  禅室中突然静默下来,静的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沉默延续足足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南怪辛奇才打破了沉寂,说道:“方兄弟,你的伤势能不能好?”
  方兆南嗯了一声,转过脸道:“很难说,我服下了一颗丸丹,据说那是举世无匹的灵药……”他黯然叹息一声,又道:“唉!盛名累人,当真不错。如我能就此死去,倒可免去日后甚多的烦恼。”
  南怪辛奇笑道:“兄弟一战成名,已跻身当代高手之林,未来岁月,正如初升旭日,何以这般的英雄气短?”
  方兆南突然挺身坐了起来,肃然说道:“辛大哥,黄老前辈,恕我说几句放肆之言。两位的声誉、名望,够大了,可是你们这一生得到了什么?举手杀人,只不过逞一时豪勇,争名斗气,终日在生死边缘上生活。”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骂道:“哼!年纪轻轻的,这般没有出息!”
  方兆南淡淡一笑,道:“黄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有几句感慨之言,不知可不可以说将出来?”
  黄炼微一沉思,道:“你说吧!”
  方兆南道:“黄老前辈自觉本身的武功如何?”
  黄炼冷冷答道:“老夫生平之中,还未答过人这般的问话……”微微一顿,接道:“三两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方兆南道:“但在这一日夜中,晚辈已看到老前辈,两历生死!”
  黄炼怔了一怔,怒道:“你胡说八道!”
  方兆南正容说道:“老前辈被困在石室中时,如若有人在洞外堆上木柴,放起一把大火,老前辈武功再高,只怕也要被活活烧死!”
  黄炼道:“哼!这第二次呢?”言词之中,已隐隐承认了方兆南之言。
  方兆南道:“冥岳岳主,施展天蚕丝网,把老前辈和辛大哥,一齐罩在网下,如非大愚禅师和少林僧侣拚命相护,只怕老前辈早已没有命在了。”
  黄炼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方兆南转目望着南怪辛奇道:“如非青城派青云道长极精医理,身怀灵丹,大施妙手,挽救了大哥一劫,大哥纵然脱出那天蚕丝网,只怕也难抗拒身受之毒。”
  辛奇微微一笑,道:“如不是咱们三人相助少林寺抗拒冥岳妖妇,只怕少林寺殿院楼阁,早化劫灰,千百僧侣,尽归极乐了。”
  方兆南道:“大哥说的不错,英雄无价,盛名累人,少林寺的僧侣们,为了保护他们沿传数百年的声誉,在明知无能抗拒强敌之后,宁愿苦战溅血,以身相殉,两位为了维护自己的盛名,一言不合举手就要杀人。不错,南、北二怪的名头是够响亮了,大江南北,黑白两道,只要听到了你们的盛名,无不退避三舍,但你们得到了什么?一生中没有一个可信可托的朋友?”
  黄炼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喋喋不休的啰嗦什么?”
  方兆南淡淡一笑,接道:“由来忠言逆耳,也许老前辈不爱听晚辈之言,眼下情景,老前辈只要一举手,立时可以把晚辈震毙掌下,但晚辈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南怪辛奇冷冷的望了北怪一眼,道:“咱们一生之中,很少听到过有人对咱们这般说话,你就耐心点听下去吧!”
  北怪黄炼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说道:“你快些说完,老夫的耐性有限。”
  方兆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前辈和天星道长,只不过为了一两句不合之言,便相约在少室峰顶上比武拚命,这等做法,为了什么?还不是盛名作祟!天星道长明知你们南、北二怪的盛名,但他为了维护昆仑派的威名,不得不答应你的比武之约。你们本无怨无仇,只不过为了两三句不合之言,就要闹得干戈相见,性命相搏。这些事在两位一生之中,谅已不知发生过数千百次,如若两位都是籍籍无名之人,自不会动不动就以性命相拚了。”
  南怪辛奇回顾北怪黄炼一眼叹道:“这些话,在咱们一生之中,好像从来未听人说过。就拿咱们两人说吧,常因一点口角,立时出手而斗,几十年来,也没有斗个胜败出来,但每次都耗到筋疲力尽,才肯罢手。奇怪的是,咱们日夕相处,形影不离,如若任何一人,真存了必除对方之心,自是有足够暗算对方的机会,可是我们从未这般做过,不知是为了何故?”
  北怪黄炼一指辛奇道:“在我的心目之中,当今之世,你算得是我的一个劲敌!”
  辛奇冷笑一声接道:“如若没有北怪黄炼,老夫或可能享独怪的盛名。”
  黄炼道:“我时时刻刻都有杀你之心。”
  辛奇道:“我也有着不杀你黄老怪,有着食不知味之感。”
  方兆南接口说道:“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了。”
  黄炼怒道:“年纪轻轻的,话倒不少,证明了什么?”
  方兆南道:“盛名累人……”他长长叹一口气,道:“两位数十年形影不离,但却彼此互存了杀死对方之心,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当世武林高手,能和两位颉颃之人,极为有限,两位的心目之中,都将对方看成了一个劲敌,盛名的阻碍,故而时时以杀死对方为念。但两位却竟然日夕相处的,渡过了数十年岁月,从未暗算对方……”
  黄炼冷笑一声,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你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方兆南道:“以晚辈的看法,两位虽然各自心存异志,在相处岁月之中,常作生死之搏,但在那不停的搏斗之中,已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惺惺相惜,也许这情感,无法用言语传达,也许两位根本不肯承认,但岁月的累积,使那彼此惜爱之情,早已在心中生根了。”
  黄炼仰脸望着屋顶,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这话是当真的么?我从未为辛老怪的安危为念,但我每在他危难之中,不自觉的出手相救……”他突然把目光转到辛奇的脸上,接道:“辛老怪,我心中有几句隐秘之言,现在却再也忍不住要说出来了。”
  南怪辛奇冷然一笑,道:“你说吧!”
  黄炼道:“在我们相处的岁月之中,彼此虽然都暗作戒备,但我仍有十次以上暗算你的机会,有三次我举起了手掌,不知何故,竟然没有下手。”
  辛奇笑道:“那也不足为奇,我何尝不是如此?而且暗算你的心意和机会,恐怕多过你一倍以上。”
  黄炼道:“世人都说我们南北二怪生性孤傲冷僻,作事不通情理,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分,这话在下自认不错。”
  辛奇道:“兄弟亦有同感。”
  黄炼道:“那我为什么白白放过了杀你的机会?”
  辛奇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数十年来,我也曾为此事,夹缠不清,想不出原因何在。”
  黄炼道:“难道在我的心底之下,当真存了相惜相爱之心?”
  南怪辛奇道:“这个,大概有点对吧!”
  方兆南接道:“两位以冷傲孤僻驰名武林,冷酷和残忍,震动了黑白两道,说你们做事不通情理,为人不分善恶,两位也就此为准,而且,还沾沾自喜有此美名。”
  黄炼道:“这有什么不好?”
  方兆南道:“传言遍及武林,人人异口同声,两位又自觉受之无愧,似乎是冷酷和残忍,成了你们南北二怪的一种标识,纵然心底有了情感,生了惜爱,心中也不肯承认,更遑论一畅心怀,告诉别人。”
  北怪黄炼似已为方兆南娓娓清论,启开了茅塞,凝目沉思了片刻,道:“老夫一生之中,只想如何练成绝技,驰骋天下,世无敌手,从未想到过此等之事。”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两位的武功,已到登峰造极之境,如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只怕不是容易的事了。”
  南怪辛奇接道:“你这话好像不错,近年之中,我和黄老怪一直被囚居在那石室中,每一时刻,我虽在运气行功,想着将来离开那石室之后,定然将大大的震动武林一番,那知事实上竟是大谬不然。”话至此处,忽的黯然一叹,豪气尽消,一副英雄气短的落寞神情。
  方兆南急急说道:“大哥不用黯然神伤,须知你和黄老前辈的武功、盛名,已然传播于武林之上,无数的习武之人,那一个不是瘁尽了一生精力,但有几个能有你们这般成就?这数月的时光,我不但连经劫变,而且奇缘旷绝,学到了世间甚多不传之密的武功,但在对敌搏斗之间,却无法把胸中所学,和那剑招上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使我深深体会到功力不到,虽有奇学,也无法克敌制胜……”
  他沉吟片刻接道:“两位的年岁,已到了人生衰退之境,面临着一种体能极限,恕我大胆的说一句,两位纵然再用十年苦功,也难使武功再有进境。”
  辛奇道:“兄弟说的不错,大哥老迈了!”
  黄炼突然举起右掌,大声喝道:“当世之中,尚有武功强过我们之人,难道他们都是天生异禀,得自天授不成?哼!说不明白,我就要将你立毙在我玄冰掌下。”
  方兆南神色从容的说道:“武功一道,天赋、师承最为重要,冠代才人,绝无仅有,两位如想以罗玄为例,只怕将遗憾终生!”
  黄炼突然放下了举起的手掌,接道:“老夫如早闻斯言,也不致把一生的心血,尽都枉费在刻意求武之上……”他纵声大笑了一阵,接道:“老夫这一生之中除了辛老怪之外,没交过一个朋友,碌碌一世,只想求武林霸名。八十年前尘似梦,杀孽如山,伤亡在我手下的无辜之人,不知凡几,想来不无愧疚……”
  他回顾了南怪辛奇一眼,又道:“咱们数十年日夕相伴,但彼此一直未曾坦诚相处,各怀鬼胎,相互戒备。”
  南怪辛奇哈哈大笑,道:“黄老怪,你终于想通了……”忽然眉头一皱,收住了大笑之声。原来他过于兴奋,一阵用力大笑,震裂了伤口,鲜血汨汨而出。
  黄炼忽然伸出右手,用衣袖拭去他伤口的血迹,说道:“辛老怪,要不要助你运功止血?”
  辛奇笑道:“这点伤势算得了什么?”
  黄炼左手一挥,低声对方兆南道:“你大伤初愈,不宜再多说话,快些躺着休息吧!”
  方兆南微微一笑,依言仰卧榻上。
  一向冷僻古怪的南北二怪,竟然被方兆南一席话说的性情大变。
  禅室中弥漫着一股极为安详的气氛,南北二怪,各自闭着双目,运气调息。
  方兆南偷眼望去,隐隐看出两人眉梢眼角间,泛现一种慈和之气,安然一笑,闭目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醒来时已是夕阳满窗。睁眼看去,只见大愚禅师含笑站在榻前,南北二怪则并肩站在窗前,眺望夕照远景。
  大愚禅师低宣一声佛号,道:“我佛护佑,方施主伤势好转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来了很久么?”
  大愚禅师道:“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了,方施主酣睡正浓,老衲不便惊扰好梦。”
  方兆南投注了南北二怪的背影一眼,低声说道:“天星道长现在何处?”
  一提到天星道长,大愚脸上立时泛现出无比的忧苦神色,长长一叹道:“老衲已为他们昆仑派的人,单独安置在一所清幽的跨院之中……”他的言词之间,似是有着极多的顾虑,致不能畅所欲言。
  方兆南缓缓的坐了起来,说道:“晚辈久闻昆仑派的剑术,名列武林四大剑派之一,慕名甚久,渴求一谈,只不知天星道长,会不会延见晚辈。”
  大愚禅师肃容说道:“方施主大伤初愈,如何能随便行动?”
  方兆南道:“不妨事,晚辈伤势已然大好。”
  大愚禅师回顾了南北二怪一眼,只见两人并肩而立,对两人对答之言,恍如未闻。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辈请转告天星道长一声,如肯接见晚辈,在下就立刻过去相访!”
  大愚微一沉吟,道:“老衲之见,方施主还是不宜移驾,如若真有要事,非得两位面谈,老衲就请他来此一行如何?”
  方兆南慢步下榻,举手对大愚禅师一招,大步直向禅室外面走去。
  大愚禅师急步跟了出去,问道:“方施主急急要见天星道长,可是为了二怪两位老前辈么?”
  方兆南道:“不错,正是为了此事。南北二怪相处了数十年,形影不离,表面上两人虽然各不相让,其实友爱早生,情重生死,北怪出手,南怪决不肯袖手旁观。天星道长虽只和北怪相约,但事实上却无异邀战南北二怪。”
  大愚禅师道:“老衲亦正为此事担忧,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名重江湖,天星道长一派掌门之尊,彼此约言,重如山岳,老衲虽已劝过天星道长,但他执意不愿相让,看来这一场搏斗恐怕难以和解了。”
  方兆南道:“晚辈求见天星道长,只想一尽心力,如能劝服于他,也可免去了这场约斗,化干戈为玉帛!”
  大愚禅师摇头说道:“我看此事不易。”
  方兆南道:“只要天星道长能够答允,晚辈自有说服南北二怪之法。”
  大愚怔了一怔,道:“方施主此言当真?”
  方兆南笑道:“如若晚辈毫无劝服南北二怪的把握,也不敢求见天星道长了。”
  大愚禅师一竖大姆指,赞道:“老衲实在是佩服你了,年纪轻轻,但已见老成持重的领袖才能,不出十年,江湖上又将见一脉武学宗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过奖了。”说话之间,到了一座幽静跨院所在。
  只见一个身佩长剑,身着道装的年轻人,当门而立,一见大愚禅师,立时合掌一礼,低声说道:“老禅师!”
  大愚禅师合十欠身,问道:“令师在么?”
  那道人道:“家师正在打坐,老禅师有事么?”
  大愚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老衲求见。”
  那道人应了一声,急步而去,片刻之后,带着天星道长,一齐迎了出来。
  大愚合掌当胸说道:“老衲只通禀求见,怎敢让道兄亲迎。”
  天星道长微微一笑,道:“大师有事,只需派人通知一声,贫道自当赶往应命,怎敢劳佛驾亲访?”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辈。”
  天星道长单掌立胸道:“不敢当,方大侠。”说完之后,欠身让开。
  这是一座幽静的独院,四周用红砖砌成一堵围墙。
  四个年约三十上下,身着深蓝道装的中年道人,各自提着宝剑,站在草坪中,显然四人正在演练一种武功,看有客人来访,才停下手来。
  天星道长欠身让座,笑问大愚禅师道:“老禅师有何见教?”
  大愚禅师道:“这位方施主抱伤求见,有事请教。”
  天星道长还待谦让两句,方兆南已抢先道:“晚辈久仰贵派的剑术,在武林独树一帜,渴慕已久。”
  天星道长道:“好说,好说。”
  方兆南道:“老前辈乃一代宗师之才,习剑数十年,胸博极广,晚辈想请教几个问题。”
  他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似是已激起了天星道长的怒意,脸色一变,道:“贫道所知有限,或有回答不出之事,岂不让方大侠失望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昆仑、武当、青城、峨嵋并称四大剑派,齐名江湖,传言之中,都以正宗标榜,但不知那一家才是正宗剑学?”
  天星道长冷冷答道:“各有所长,各有其短,有以奇变获誉,有以迅辣见称,贫道何许人,岂敢妄论四大剑派的长短?”
  方兆南道:“如此这样,四大剑派,不但齐名江湖,而且剑招的变化,也在伯仲之间了。”
  天星道长道:“贫道一向不轻论江湖中事。”
  方兆南道:“老前辈既然不愿评论四大剑派中事,晚辈也不勉强……”
  天星道长霍然站起身来,说道:“贫道用功时间已到,方大侠如若再无其他事,贫道不敢留驾了。”
  他这般逐客的举动,不但使方兆南大感难堪,就是大愚禅师也有些承受不住,缓缓站起身子,合掌说道:“老衲打扰了……”
  方兆南不待大愚禅师说完,立时接口道:“老禅师不要慌,晚辈还有事请教天星道长。”
  他这般厚颜不走,还真把天星道长弄的没有法子,他身为一派掌门,自不便毫无风度,于是强忍下胸中的怒火,歉然的微笑道:“方大侠既然这等看得起贫道,说不得贫道只好奉陪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四大剑派的剑招变化既在伯仲之间,那教出来的弟子,武功也是一样的了?”
  大愚禅师听他尽说些不着边际之言,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方施主……”
  方兆南淡淡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指教之言,咱们以后再谈不迟,此刻寸阴如金,在下想多向天星老前辈讨教讨教。”
  天星道长脸色一变,沉忖了良久,说道:“方大侠是存心要难倒贫道了……”
  他为了保持一派宗师的身份,故意笑了一下,接道:“学武之道,首重天赋,次重师承,纵然同出一师,亦有强弱之分,贤与不肖之别。”
  方兆南道:“近百年来,四大剑派之中,可有过杰出的人才弟子么?”
  天星道长道:“你可是审问贫道么?”
  方兆南道:“晚辈诚心讨教。”
  天星道长道:“四大剑派中,近百年杰出人才,应首推武当派中萧遥子。”
  方兆南道:“老前辈可曾见过萧遥子么?”
  天星道长道:“昔年四派比剑争名之时,贫道正值功候要关,故而缘悭一面。”
  方兆南长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一个长揖道:“四大剑派比剑结果如何?”
  天星道长道:“互有伤亡!”
  方兆南道:“起因为何?”
  天星道长心中虽然不满方兆南问话的神情,但看他礼貌周全,只好淡然一笑,道:“意气之争。”
  方兆南道:“盛名累人,如若四大剑派的剑招变化,不是在伯仲之间,也不会引起这一场比剑的事了。”
  天星道长是何等人物,似是已听出了方兆南言词中弦外之音,不禁一皱眉头。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道长的武功盛名,和南北二怪并誉江湖,因此,彼此都觉得极难忍受对方的冷讽热讥,一两句口舌之争,即演变成一场火拚之战。”
  天星道长脸色肃穆,望了大愚禅师和方兆南一眼,默然不语。
  方兆南又躬身一揖,说道:“如若道长能退让一步,这一场势均力敌的火拚,当可免去。”
  天星道长脸上神情屡变,显然他内心,正有着无比的激动,但他仍然默不作声。
  方兆南继续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饶舌,这是一场谁也难以预料结果的搏斗,老前辈没有必胜的把握,北怪黄炼,亦无决胜之心,不论胜负如何,但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天星道长肃然接道:“你来见贫道,就只为这件事么?”
  方兆南道:“一来慕名拜见,二来想求老前辈赐给晚辈一个薄面,免去这场意气之争。”
  大愚禅师听他绕了半天圈子,由四大剑派比剑之争,转到劝免天星道长和南北二怪的争斗之上,其间借天星道长之口,说出那次比剑之害,用心深刻,词锋尖锐中不失谦和,暗中大加赞赏。
  只听天星道长沉吟了良久,缓缓说道:“这等口舌意气之争,贫道原不放在心上,但昆仑派在武林中的威名,却不能断送在贫道的手中,如若南北二怪心存和解之意,贫道自是愿以息事宁人之心,免去这场无谓的是非之争,但如让贫道向他们求和,那就不如彼此在武功之上,分个高下出来。”
  方兆南笑道:“老前辈如赏给在下一个薄面,南北二怪之处,自有晚辈劝阻。”
  天星道长眉头一耸,还未来得及答话,方兆南又抱拳一揖,抢先说道:“道长一言九鼎,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南北二怪那里由晚辈予以劝说,老前辈正在行功时间,晚辈不再打扰了,就此别过。”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大愚禅师合掌一笑,低声对天星道长道:“道兄为我们少林寺的事,千里跋涉,大驾亲来,老衲感激莫铭。”
  天星道长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似是十分尊敬,赶忙单掌立胸说道:“冥岳妖妇志在独霸武林,贵派只不过首当其冲而已,贫道赶援来迟,心中已十分不安,老禅师再这般客套,当真是叫贫道无地自容了。”
  大愚道:“道兄高瞻远瞩,老衲佩服的很。”转过身子,紧随方兆南身后而去。
  天星道长送到跨院门口,说道:“两位慢走,贫道不远送了。”
  大愚回过身子,合十答道:“道兄请回。”
第四十八章 息事宁人
  就这一瞬工夫,方兆南已到了数丈之外。大愚禅师突然加紧脚步,追了上去,说道:“方施主灵舌慧心,淡淡几句话,竟然把一场杀劫化解开去!”他微一停顿,接道:“辛、黄二位老前辈处,尚请施主费上一番口舌,代为解说,老衲不去打扰他们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不去也好,这两个人生具冷怪的性情,言语犀锐,极是难听,而且也不能单刀直入的劝说他们,目下天下英豪和各大门派中人,纷纷赶来嵩山助战,老前辈身代掌门之职,自当周旋于诸位嘉宾之间。南北二怪,自由晚辈全力劝说,天星道长之处,还得老前辈再费一番口舌,消弭去这一场杀劫。”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年少英俊,机智卓绝,又无少年人的骄横之气。老衲阅人多矣,但像施主这般少年持重之人,绝无仅有。”他这推崇之言,似是字字出自肺腑,不待方兆南答话,急急的转身而去。
  方兆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吁一口气,想到昨夜的惨烈之战,不禁泛升一种凄凉之感,他缓缓转过身子,慢步向前行去。
  幽静的禅室中,南北二怪盘膝对坐着,两人同时微闭双目,似是都正在运功调息。这两个杀人无数,江湖上闻名丧胆的老魔头,一向冰冷肃煞的脸色上,此刻却隐隐泛现出一种慈和之气。
  方兆南怕惊扰了两人行功,小心的放轻了脚步,走近木榻。
  北怪黄炼突然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凝注方兆南的身上,笑道:“小兄弟。”
  他这忽然改变称呼的口气中,充满着慈和、热情,反使方兆南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他回顾了黄炼一眼,道:“老前辈……”
  北怪黄炼急急摇头说道:“我和辛老怪相处的数十年中,恩怨纠缠,各自心怀鬼胎,一直无法分辨出是友是敌,得你一番话,消除了我们数十年无法消除的心病,只此一点,老夫就感激不尽。”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接道:“数十年来,咱们相扶相助,情谊早生,只是彼此心目中,都无法消除名气之争,视对方如生平中唯一劲敌,才不断演出相搏相斗之局……”他扫掠了方兆南一眼,接道:“方兄弟几句话,点破了你我之间的一层隔阂,使那在暗中滋长数十年的情谊,斗然间泛现在心头,想想我们相处的这段岁月之中,除了斗气动手之时以外,所作所为,那一份不是相扶相助的事?”
  北怪黄炼长长叹一口气,道:“如若能够早日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坦坦诚诚的相互切磋武功,对你我两人都将有着甚大的收益……”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脸上,道:“老迈了,我们相遇的太晚了些,此事如若提早了数十年,当今的武林局势,当又是一番形态。”
  南怪辛奇,似是也被北怪黄炼几句话激起了凌云的豪气,拂髯一笑,说道:“不错,如若三十年前咱们能放弃心中一点隔阂,那觉生老和尚,也不致把咱们缚在石室中了,不但目下的武林形势大不相同,就是今后武林的史传,也要改写。”
  方兆南看两人谈的豪兴横飞,心中突然生出了极大的感慨,这两个声名震动江湖的老人,除了博得别人的畏惧和毁誉之外,他们孤独了一生,得到些什么?
  只听北怪黄炼长长吁一口气,道:“辛老怪,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在那石室之中,我曾穷尽了数日夜的时间去想,但仍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南辛怪奇微微一笑,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知咱们想的是否一样,你先说吧!”
  黄炼道:“咱们一生之中,嗜武如狂,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习武之中,练成这身本领,可是仍然无法逃出生老病死定数,如若不是这位方兄弟把咱们从那石室之中解救出来,只怕咱们这残余的岁月,势将要在那石室之中渡过了!”
  南怪辛奇道:“不错,这个我也有同感。”
  黄炼道:“咱们追逐江湖,刻求武功,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要为了使黑、白两道上的人物,听到咱们的名头之后,一个个退避三舍?”
  辛奇道:“这想法,几十年前我就有了,但却一直无法忘去搏击挫败强敌之后那一剎的荣耀和欢愉,冲淡了这存在心底的想法。”
  北怪黄炼忽然站起身来,用手撩起长垂及腰的白髯,道:“老了,老了,一生的声名,数十年孜孜不倦练成的武功,都将随着这流水般逝去的岁月,化作乌有。”
  南怪辛奇缓缓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古往今来,多少人才,都无法逃过这生死的定数,黄兄何苦为逝去的惋惜,未来的悲哀?你看看兄弟这雪发、白髯,纵然是九泉之下,也有着兄弟相伴于你。”
  黄炼突然把目光投注到辛奇的脸上,缓步走了过去,慢慢的伸出了右手,南怪辛奇也把右手慢慢的伸了出去,这两个被人们目为怪物的老人,终于把两只手紧紧的握着,相视而笑。
  方兆南偷眼望去,只见两人笑意中,流现出无比的凄凉,同时滚下了几滴老泪。
  这是个凄凉的画面,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们为何而哭,是为那逝去的年华而悲哀,或是为了昔年的杀孽忏悔。
  方兆南目睹其情,不自禁也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感染,缓步走了过去,泫然说道:“两位老前辈语含禅机,晚辈虽然难解其意,但已然受益非浅了。”
  北怪黄炼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等缅怀往事,颇感老之将至,情不自禁的相对唏嘘,有扰你行功了。”
  方兆南道:“一年之前,晚辈殷殷期望,正和老前辈昔年用心一般,如何能在武林之中扬名,但这不足一年的时光之中,晚辈身历目睹诸多惨变,深深的体会盛名得之不易,保名更难,早已雄心消散,只望能仗凭所学,做一点武林之事,早日息隐,落个数十年清静岁月,心愿已足了!”
  北怪黄炼哈哈一笑,说道:“辛老怪,咱们不能再为往事悲伤,老迈感叹了,影响所及,害得这位年纪轻轻的方兄弟,也受了咱们感染,意志消沉,雄心不长。”
  南怪辛奇突然一跃而起,目注方兆南笑道:“我和黄兄,数十年江湖行踪,只知为私人争名争气,不辨是非,全以自己的好恶之念,胡作非为,生平之中,经历了无数凶险,但件件都不能流传后世,传诵百代,才有老怀落寂,不胜忏悔之叹……”他微微顿了一顿,接道:“那牛鼻子老道的丹药,倒是很灵,我经这半日运功调息,已觉着伤势好了大半,看来三五年内,还不致老迈而死……”
  方兆南接道:“大哥武功精纯,再活上三五十年,也不算什么难事。”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道:“三五十年,老哥哥倒不敢想,除非被人家打死之外,活上个三五年,大概还有希望,不论能活多久,但我将尽我风烛残年之力,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方兆南长揖拜道:“这个叫小弟如何敢当,大哥千万别再提它了。”
  北怪黄炼道:“我也有此心意,已和辛老怪商量过了……”
  他们俩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南北二怪,大半生江湖岁月,尽都是留给人可怕可畏之事,除了两个人各怀鬼胎相处在一起,别人对我们,无不是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暮年晚景遇得你这样一个年轻之人,不但对我们有着相救之恩,而且还替我们南北二怪,消除了数十年一直相互猜忌之心,单此一点,已够我们受用不尽,何况感恩应图报,理所当然,兄弟如再推拒,那就是清浊不分,不愿交我们这两位老哥哥了!”
  方兆南呆了一呆,说道:“小弟德薄能鲜,如何能当得二位这等深情的爱顾,只怕要有负两位的期望了!”
  辛奇哈哈一笑,道:“咱们就一言为定,老弟也不用作谦辞,南北二怪一生行恶,坏事作尽,暮年老迈之时,也该作几件有益世人的事情,给他们看看,也好给当代之人一新耳目,武林后辈有个借鉴。”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两人一生孤僻,彼此相处了大半生,一直互相猜忌,不敢信任,自然是再不会有其他的朋友,他们这般的对待我,我如拒不相受,只怕要激起他们恨怒之心。心念一转,肃然说道:“两位这般相待小弟,我方兆南感激不尽,但我既不存争霸武林之心,又无意自立一派门户,两位要相助我在武林做几件大快人心的事,也就够了。”
  南怪辛奇接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等均将全力以赴,助你成功。”
  方兆南突然转脸望着北怪黄炼,打铁趁热的说道:“小弟现有一事,想求黄兄赐允。”
  北怪黄炼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和昆仑派牛鼻子老道订的比剑的事么?”
  方兆南道:“不错,昆仑派乃当今江湖上正大门派,一两句意气之言,引起一场杀劫,太过不值,请看小弟面上,免去这场约斗算了!”
  黄炼略一沉吟,笑道:“兄弟既然觉着不值,那就不用比了。”
  方兆南抱拳一揖,“多谢大哥赏脸。”
  黄炼突然转脸望着南怪辛奇说道:“辛老怪,你今年几岁了?方兄弟年记最小,排行最低,那是不用说,咱们两个,谁大谁小,倒是该先行算算,免得他叫起大哥来,咱们两个抢着答应。”
  南怪辛奇笑道:“不用算了,就算你是老大如何?人称咱们南北二怪,我一直在你前面,你当老大,咱们就两不吃亏了。”
  黄炼道:“不行,咱们得算算年龄,既然认真起来,一点也不能马虎。”
  南怪辛奇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一时之间,让我算出今年几岁,可是比杀几个人还要困难。”
  黄炼仰脸沉思了片刻,道:“大约算来,我大概一百零一岁了。”
  南怪辛奇看他神色之间一片认真之情,心中甚是感动,当下低头默算了一阵,道:“我大概九十九岁了,如果你算的不错,那就长我两岁。”
  黄炼道:“如此说来,在下是老大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两个一生孤寂的老人,数十年中造了无数的杀孽,想不到临老之际,竟然幡然悔悟,这两人已到了善恶的边缘,可以为恶,也可以为善,此时此刻,必需激励他们的向善之心。心念一转,立时长揖说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完,真的拜倒地上,大礼叩见。
  北怪黄炼正襟而坐,竟然受了方兆南的大礼参拜。
  方兆南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心中却暗暗想道:这人倒真是大模大样,竟然连几句谦让之言,也不肯说。
  抬头望去,只见北怪黄炼一双隐在花白长眉之下的环目中,泪光莹然,濡濡欲滴。
  他伸出干枯的右手,摸在方兆南头上,说道:“兄弟,我这一生之中,从未接受过别人这般的敬意,虽然常常受人参拜,但那些拜我之人,内心之中,都对我充满着怨恨,他们是乞求我饶他们的性命……”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大哥老迈了,不知那一天会突然死去,我这一生中,双手沾满了杀孽、血腥,早该死去了,上天却让我年登古稀,大概就是要在临死之前,遇上你这一位兄弟。我不愿回顾既往忏悔昔年之错,但却愿将以残余之生,助兄弟在武林中创出一番事业,南北二怪的行动,一向是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分,兄弟,今日老哥哥受你这一拜,日后的岁月里,将全力以赴相助你成名江湖。”
  方兆南道:“大哥这般垂顾小弟,真叫我不知如何报答。”
  黄炼笑道:“快去拜见过你二哥吧!南北二怪数十年江湖行踪,从来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合我们二人之力,大概不难使你扬名武林,雄视江湖。”
  方兆南道:“小弟只望得二位兄长助力,作几件有益于人间之事,怎敢妄图称霸武林……”
  转过身子,又对南怪辛奇拜了下去。
  辛奇也和黄炼一般的正襟而坐,接受了方兆南的大礼。
  禅室中洋溢着和蔼的气氛,素来冷酷的南北二怪,脸上都泛着一片慈祥的微笑。
  只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大愚禅师突然出现在禅室门口。
  方兆南欠身一礼道:“老禅师。”
  大愚禅师合掌笑道:“施主的身体可好些么?”
  方兆南道:“多谢挂念,晚辈精神很好。”
  大愚笑道:“天下各大门派,不知如何知道了冥岳妖妇相犯我们少林之事,纷纷赶来助拳,老衲在接风酒宴之上,谈起敝寺能得保存,方施主居功第一,辛、黄两位老前辈仗义勇为,出手相助,才使敝寺脱出这次劫难。”
  方兆南道:“主要的还是贵寺中弟子用命,晚辈何敢居功!”
  大愚微微一笑道:“老衲谈起了方施主勇拒强敌之事,与会之人,无不心生敬慕,特命老衲赶来相请一见。”
  方兆南道:“老禅师这般夸奖晚辈,叫我如何敢当?”
  大愚道:“老衲原不敢打扰施主,但施主如若精神甚好,不妨请去一见。”
  方兆南略一沉,说道:“老禅师这般抬举晚辈,晚辈如再推辞,那就有些矫情了。”
  大愚禅师望了南北二怪一眼,低声对方兆南,道:“辛黄两位老前辈盛名早已遍传江湖,与会之人大都早已闻名不知可否也把两位请去一见?”
  方兆南还未来及答话,北怪黄炼已抢先说道:“不用了,南北二怪,已经老迈了,让我们这位小兄弟代表去吧!”
  大愚禅师合十应道:“两位既然不愿露面,老衲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回顾了方兆南一眼,道:“当今九大门派,已有五派掌门人亲自赶到,酒席筵前等待施主,咱们走吧!”
  方兆南应了一声,轻轻带上禅室木门,紧随在大愚禅师身后而行。
第四十九章 百口莫辩
  穿过几重庭院,到了一所高大的殿门之前。
  大愚禅师横向旁侧让开一步,道:“方施主请。”
  方兆南欠身一礼,缓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这是少林寺最后一幢的大殿,左傍达摩院,后依藏经阁。
  广敞的大殿中,早已摆好了五桌酒席,居中一桌,坐着青城派的青云道长,昆仑派的天星道长,另一个青袍老叟和一个全身白衣的中年妇人,及一个面色红润,形如孩童的黑衣人。
  另外四个圆桌之上,分坐各色装束的人,有疾服劲装的英挺少年,有道装佩剑的中年人,有身着袈裟的和尚,和两个身着翠绿裙衫的少女。
  方兆南除了识得青城派的青云道长,和昆仑的天星道长之外,就只认识随同青云道长同来的弟子张雁一个。
  他先对张雁点头一笑,停步不前。
  他无法分清楚座中人的身份,也不知自己该坐入那个席次中,只好停下脚步。
  大愚禅师急行两步走到方兆南的身侧,高声说道:“这位就是老衲刚才谈起的方施主了。”
  大殿中所有之人的目光,一齐转目注视在方兆南的身上,有的点头示意,有的拱手作礼。
  大愚禅师欠身肃客,把方兆南让入居中一席,一面低声说道:“老衲替施主引见几位当代高人。”
  德高望重,名播八表的大愚禅师,对待方兆南的恭敬神态,使居中席位上的各派掌门宗师,不得不起身相让,天星道长当先站起,欠身一笑道:“方大侠。”青云道长也随着挥手一笑。
  这一来,那青袍老叟,和那白衣中年妇人,以及那面色红润,形如孩童的黑衣人,也随着站了起来。
  大愚禅师指着那青袍老叟道:“这位是雪山派的石三公石老前辈。”
  方兆南一抱拳,道:“久仰,久仰。”
  石三公淡淡一笑道:“老夫晚来一步,未能目睹方大侠一现身手,实是一大憾事。”
  方兆南只觉脸上一热,道:“大愚老前辈有意夸奖,使晚辈汗颜无地。”
  大愚指着那白衣中年妇人,接道:“这位女施主,是点苍派第七代掌门人曹燕飞。”
  方兆南躬身垂首,抱拳说道:“晚辈方兆南,见过老前辈。”
  曹燕飞微微一笑,道:“方大侠不用多礼,本座已从大愚禅师之口,闻得你的神勇。”方兆南道:“老前辈抬爱了。”
  大愚又指着那面色红润,形如童子的黑衣人道:“这位是崆峒派的童叟耿震,耿老前辈。”
  方兆南急急抱拳,说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拜见。”
  童叟耿震淡淡一笑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中原武林形势已大变不少,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又见一代少年英雄。”方兆南道:“老前辈过奖了。”
  大愚禅师端起座前酒杯,道:“为我们少林之事,有劳诸位跋涉长途,老衲感激不尽。”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群豪各自干了一杯酒,落了坐位。
  童叟耿震目光环扫了大厅一眼,道:“南北二怪没有来么?”
  大愚笑道:“辛、黄二位老前辈避世已久,不愿多见生人,坚辞老衲之邀。”
  耿震冷笑一声,道:“老夫数十年前曾和他们会过一面,算来已有四十春秋了,想不到两个老怪物,依然故我,不改昔年之僻。”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昔年『七巧梭』纵横江湖之时,老夫适在闭关期中,致未能一会那妖妇,是以闻得『七巧梭』重现江湖之讯,立时请命掌门师侄,兼程赶来中原,想不到竟然晚到一步,仍未能会那妖妇一面。”此人一口一个老夫,自恃身份极高,似是把在座中人,全都视作晚辈。
  大愚禅师身居主人之位,眼看无人接他之口,立时笑道:“得承老前辈千里迢迢亲身赶来相助,实乃敝寺之幸。”
  石三公突然接口说道:“耿兄如想见那妖妇,也不是什么难事……”耿震急急接道:“请教石兄?”
  石三公道:“在座之人,要算耿兄和在下年事最长,如若耿兄有胆,在下极愿奉陪耿兄到冥岳一行,会会那妖妇,看她是何等模样的一个人物。”
  这两人似是有意在群豪之前,表露出自己身份,高过在座一辈,一搭一挡,老气横秋。
  那白衣中年妇人柳眉微微一耸,笑对青云道长,道:“道兄比我们早来一步,不知是否见到了那冥岳妖妇?”
  青云道长道:“贫道虽然抢先了诸位一步,但到时那冥岳妖妇已经退出了少林寺……”他突然一整脸色,肃然的说道:“不过贫道却比诸位多见一些惨烈大战后的遗迹,那就是满地堆积的尸体。”
  童叟耿震突然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不知那妖妇眼下是否还在这嵩山附近?”
  大愚禅师还未来及答话,石三公却抢先而起,接口说道:“以老夫料想,他们决然退走不远,说不定就隐藏在这少林寺的附近,老夫之意……”他疾快的把目光投注在大愚禅师脸上,接道:“由贵寺派出高手,分头搜寻强敌下落,一有警讯立时报回寺中,老夫就不信那冥岳妖妇生的三头六臂,勇不可当。”
  童叟耿震和石三公,虽非九大门派中的掌门身份,但他们的辈份却是高过掌门之人,乃九大门派中,极少存在的上代高手,两人各代表他们掌门师侄,赶来中岳助战,一则表示各大门派对少林首遭强敌施袭的关心,二则说明各大门派,对此事都出了全力以赴。
  大愚禅师沉吟不语,心中却在千回百转,思索石三公之言,昨宵一战,少林寺造成溃不成军之势,虽有方兆南和南北二怪出手,但只不过稍收延阻敌人之效,冥岳中人将要大获全胜之际,突然撤出少林寺,实是一件大费疑猜的事,唯一能够追索蛛丝马迹的,就是隐隐听的笛音或箫声。那声音充满着一种魔力,使那穷凶极恶的冥岳妖妇闻声而退,当时只听到袅袅清音,事后仔细想来,却有着笛箫莫辨之感,还有那自称方夫人的白衣少女,分明是有意的赶来相助,而且又来的这般及时,这重重疑问,被石三公一言勾起,不住在心中回旋。
  童叟耿震冷然望了大愚禅师两眼,看他凝目沉思,不知在想的什么心事,恍似未曾听得石三公之言,不觉心头微生怒意,暗暗忖道:你这老和尚好大的架子,老夫是何等身份之人,千里跋涉的赶来,相助你们,你却这般木然而坐,当下一顿手中酒杯,冷冷说道:“大师父,你可是入定了么?”
  由于大愚禅师的沉思不言,举坐间都不知如何开口,寂静的听不到一点声息,他这一顿酒杯,闹的举坐一惊,所有的目光,都不自禁的投注到他的身上。
  大愚自知失了仪态,一时急不择口,长长吁一口气,道:“老衲正在思索一件不解之事……”话出口突觉出不对,赶忙住口不言。
  石三公脸色一寒,冷冰冰的说道:“不知什么不解之事,老夫等能否听得?”这位一向自负的老人,似是动了怒意。
  大愚一向不善谎言,在石三公冷言疾色之下,势又不便不说,只好长长叹一口气,道:“老衲奇怪昨宵之战,冥岳中人分明已稳操胜券,不知何故却突然撤走,如若那激战再延续一个时辰,少林寺恐已经面目全非,诸位今日来此,老衲也难以奉迎接待了……”
  他望了方兆南一眼,接道:“那时,这位方施主剧战受伤,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也被那妖妇暗器所伤,敝寺中弟子,伤亡累累,已难挡强敌锐锋………”他微一停顿,接道:“出人意外,是那妖妇却突然下令撤走。”
  全场中人,都为之微微一愕,只有青云道长听出了大愚禅师言未尽意,淡然一笑,默不作声。
  他在当代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中,年事最轻,又是以幼代长,虽然他本身并无一点错误,但武林中有一种传统的规矩,那就是长幼之分,极为严格,青云道长以幼代长的事传出江湖之后,各大门派都对他极不谅解,再加上他生具傲骨,别人不谅解他,他也不愿向人解释,因此一事,九大门派中人和青城派的关系渐少来往,变的十分淡漠。
  还是大愚禅师打破了沉默,接道:“因此,老衲断言冥岳中人,极可能会去而复返,说不定就在今夜之中。”
  石三公目光环扫了全殿,纵声大笑,道:“贵寺掌门方丈,飞函武林,召集泰山英雄大会,当时老夫正和掌门师侄,研究一种武功,无暇分身,据闻那场英雄大会,到的高手甚多,不知这般人现在何处?”
  大愚禅师目注方兆南,道:“泰山集会的武林同道,大都失陷于冥岳之中,这位方施主,是唯一逃出那次劫难之人。”
  石三公冷冷的望了方兆南一眼,道:“那次与会之人,都是些何等人物?怎的这般无能?”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泰山英雄大会,论人才也算极一时之盛,除了少林寺的大方禅师之外,还有武当派的萧遥子,鲁南抱犊岗的袖手樵隐史谋遁,西域无影神拳白作义,三湘高手,伍氏兄弟,以及冀北雄主侯振方,昆仑派天行,天象两位道长……”
  童叟耿震一拍桌子,道:“这些人呢?”
  方兆南道:“与会高手,将近百位大都死难,小部降敌!”
  石三公道:“别人暂不说他,萧遥子是生是死?”
  方兆南道:“萧遥子老前辈已为冥岳岳主收用……”
  石三公霍然站起身,怒声接道:“黄毛孺子,信口雌黄,萧遥子是何等人物,岂肯偷生事敌。”
  方兆南道:“晚辈之言,句句真实,老前辈不肯相信,那也是无法之事,好在来日方长,老前辈不难究明真象,查个水落石出。”
  大愚禅师合掌接道:“老衲愿为方施主作证,昨宵大战之中,萧遥子确曾现身助敌。”
  童叟耿震,摸摸颚下的少年胡子,接道:“袖手樵隐,他当真归附冥岳了么?”
  方兆南道:“不错,这位老前辈一生僻怪,但在泰山大会之时,却突然醒悟,想以有生余年,做几件有益人间,传诵武林的事,可惜冥岳一战,竟然被那妖妇收服……”
  昆仑天星道长突然站了起来,肃然问道:“贫道两位师弟,天行、天象,死在冥岳一事,方大侠可是亲目所见么?”
  方兆南凝目沉思,似在回忆冥岳中诸般经过情形,良久之后,说道:“在下虽然无法记忆两位道长的法号,但昆仑一派,只有两人,两位道长可都是四十以上的中年人么?”
  天星道长道:“不错,他们究竟是死了没有?”言词神情之间,充满着关怀之心。
  方兆南道:“如若贵派之中,只有两人赴会,晚辈可以肯定的告诉道长,他们都力战而死。”
  天星道长身躯颤动了一下,突然仰脸大笑,道:“由来名将几人回,学武之人,力战而死,那该是没有丢我们昆仑派的颜面。”他的声音,不住颤抖,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方兆南回目望了青云道长一眼,道:“贵派之中,可有两位道长去赴那泰山大会么?”
  青云道长黯然长叹一声,道:“他们可也是战死冥岳了么?”
  方兆南道:“如若晚辈的记忆不错,他们可是以松字排称。”
  青云道长道:“松风、松月,乃本派两位杰出的高手,贫道因丹炉火候正值紧要关头,未能亲赴冥岳之会。”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都力战死了,他们先受剧毒,后力不继,致为强敌所伤。”
  青云道长默然垂下头,低声说道:“方大侠证实了贫道的猜想,虽然恶耗动心,但贫道一样感激。”大殿中突然间隐入了一片沉寂,似是所有的人,都为方兆南口述的恶耗,默向死者致哀。
  沉默延续了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方兆南突然肃容说道:“在下心中隐藏着一件震骇人心的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童叟耿震冷哼一声,道:“什么事还不快说,卖的什么关子!”
  方兆南沉声说道:“那一位是武当派中之人,兄弟这里先向你致哀了!”
  在座之人,都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脸上,但却无人应方兆南的话。
  青云道长突然抬起头,神情肃穆,缓缓的问道:“可是那神钟道兄,有了什么长短么?”
  他相问之言,字字有如弹出一般,似是费了他甚大的气力。
  方兆南愕然相顾了青云道长一眼,心中暗暗忖道:看他悲苦的神情,尤过听到松风、松月的死讯,看来此人和神钟道长的交情,定然十分深厚了。
  石三公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说啊!”
  方兆南目光一掠石三公,暗道:此人年纪最为老迈,但脾气倒是火爆的很。
  青云道长急急接道:“方大侠尽管请说,神钟兄胸襟宏大,决不会记恨上几代的恩仇,只要听到少林寺被袭之讯,定然赶来相助……”
  方兆南黯然接道:“他永远不会来。”
  青云道长道:“他可是亲自赶赴了泰山大会?”
  方兆南道:“老前辈说的不错,神钟老前辈虽然已战死冥岳,但他的恢宏气度,将永远传诵武林后辈之中,他死的是那样豪壮……”
  石三公忽然冷笑一声,道:“住口!”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老前辈有何教言?”
  石三公目光缓缓由大殿中群豪脸上扫过,道:“当今武林之世,有谁不知武当派的五行剑阵,变化无方,如若那神钟道人,当真是亲身赴约,亦必有弟子随行。”
  方兆南道:“神钟道长带有武当门下六大弟子赴约。”
  石三公道:“凭借武当派的五行剑阵威力,虽然不能克敌制胜,但至少可以自保,何况他身为一派掌门之尊,纵然遇上什么凶险,门下弟子亦必将拚死相救。”
  方兆南道:“神钟道长随身护驾的六大弟子,无一幸免于难……”
  童叟耿震突然站起来,接道:“石兄说的不错,这小子满口胡言。”
  方兆南脸色微微一变,道:“在下字字出于目见,敢以性命作保。”
  石三公道:“泰山大会,高手不少数百,只有你一个逃出了劫难么?”
  方兆南沉吟了片刻,道:“冥岳妖妇,不但武功卓绝,而且极擅用毒,当时与会之人,大都被她用毒所伤……”
  童叟耿震冷冷接道:“你怎么不为毒伤呢?………”
  方兆南被两人你言我语,逼的心中早生怒意,但他心知在座之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着崇高的地位、身份,勉强压制心中怒火,从容对答,但两人一句紧钉一句,不容他一段话说完,立时接了过去,直似审讯人犯一般,方兆南虽然口齿伶俐,也有些对答不及,当下一愕,道:“这个,这个……”
  只觉个中经过,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简明的措词回答出来。
  石三公突然哈哈一笑,道:“老夫走了一辈子江湖,岂是被你一个孺口小儿骗瞒得过的?”他微微一顿,转目望着大愚禅师说道:“道兄可知道那冥岳中人,为何会突然撤走么?”
  大愚禅师道:“这个正是老衲百思不解之处,似是被一曲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声惊走。”
  石三公道:“箫声引凤,乐曲醉人,但老夫却从未听过音韵之学,能够惊退强敌。”
  童叟耿震点头接道:“老姜究比嫩姜辣,石兄年纪大了一些,高见实非我们所能及得。”
  方兆南眼看大势陡变,如再强行接口争辩,不但无补于事,且将弄巧成拙,自问于心无愧,胸怀甚是坦荡,索性不再接口,默然就坐,冷眼看局势发展。
  只见石三公用手一捋长髯,接道:“大愚道兄讲起那冥岳妖妇在稳操胜券之际,突然撤走,老夫心中就动了怀疑……”他冷然的望了方兆南一眼,接道:“试问萧遥子和神钟道长,以及贵寺的掌门大方道兄,是何等的修为,何等的武功,这般人都无法逃出冥岳,此子何人,竟然能幸脱劫难,只此一桩,就使人无法信得。”
  全殿中人,都把目光投注在石三公的身上,一似是都觉着他的话甚有道理,只有青云道长闭目而坐,似是别有所思。
  石三公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第二件可疑之处,他力战受伤之后,不早不晚的有人赶来相救,而且一粒灵丹,重伤就霍然而愈,如非早有预谋,此等巧事,实叫人难以相信。”
  大愚禅师长叹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正待开口,却被童叟耿震摇手阻止,道:“老禅师暂时请坐,容石兄把话儿说完,老禅师再作补充不迟。”
  这两人在江湖上辈份极高,在座中人,至少晚他一辈,大愚禅师只好闷声不响的坐了下去。
  石三公冷然一笑,接道:“如若那冥岳妖妇志在武林霸业,所谋所图,决不只少林一门一派。”点苍派掌门人曹燕飞,似是也被石三公言词所动,不住的颔首称赞。
  石三公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接道:“冥岳一战,使天下武林精英,伤亡近半,目前只有我根深蒂固的九大门派,仍然屹立江湖,那妖妇如若志图武林霸业,必得先把我九大门派逐一消灭,此事说来容易,但行起来却难若登天。”
  昆仑派天星道长,缓缓站了起来,说道:“石老前辈话虽说的不错,果是言之有物,句句中肯,但美中不足的是缺乏显明的内容,隐晦不明,若有所指,贫道深信在座中人,都和贫道一般的急于了然石老前辈言中真正含意,尚望坦然相示,以释群疑。”
  石三公肃然的点头道:“道兄问的很好……”冷峻的眼光,缓缓移注到方兆南的脸上,接道:“因此老夫对这位力阻冥岳高手,勇猛绝伦的方大侠,动了极深的疑心……”
  静坐一侧,久未接口的方兆南,忽然淡淡一笑,道:“老前辈不知疑心晚辈些什么?”
  石三公厉声说道:“如若老夫的论判不错,你可能是冥岳中派来卧底的人……”
  在座中人,虽然大都猜想出石三公言语之间隐示之意,但他这般单刀直入的说出之后,仍然引起了全场的一阵搔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数月来历经生死大劫以及那触目碎心的惨变,使他保持了和年纪极不相当的沉着和镇静,在众目烱烱相注之下,毫无惊惧之容,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若是论不对呢?”这反唇一问,却大大出了在座人的预料,暗中对他的机智和镇静,油生敬佩。
  石三公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冷然说道:“以老夫一生的江湖历练,自信这论判不致有错。”
  方兆南突然朗朗大笑,道:“老前辈未免太武断了……”
  童叟耿震一瞪双目,怒声接道:“在座中人,是何等身份的人,岂能容忍你这等狂放的神态,还不给我住口!”他说的声色俱厉,大有立时翻脸之意。
  方兆南狂态骤收,停住大笑之声,淡然说道:“晚辈不过是武林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身份地位,均不足和在座诸位抗衡,只因机缘凑巧,适以恭逢泰山盛会,目睹惊心动魄的武林惨劫。”
  石三公冷笑一声,打断了方兆南未完之言,接道:“与会之人,大部份身罹惨祸,陷身冥岳,百位以上的武林精英,都未能逃出劫难,单单你一个人履险如夷。”
  方兆南笑道:“所幸脱身劫难的决不只晚辈一个,不过这些人目下都不知落身何处……”
  大愚禅师怕他们把话说僵,突然插嘴说道:“方施主乃目下唯一目睹冥岳惨劫经过之人,老衲虽知方施主身历冥岳变故,但始终未能详细一闻经过……”他似在思索措辞,微微顿了一顿,又道:“如若方施主能详尽的说出在冥岳中目睹惨劫经过,当可尽释群疑。”
  方兆南沉吟了良久,说道:“晚辈际遇复杂幻奇,纵然说将出来,只怕也难以使人相信。”
  大愚禅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少林寺短短数日,老衲已目睹了方施主的奇怪际遇甚多,不少事确然使人费解。”
  方兆南神情萧索的微微一笑,道:“冥岳中凶险经过,回想起来如梦如幻,何况晚辈除了目睹身历的经过之外,对其事源起经过,所知有限,说出来既然无法使人相信,还是不说的好。”
  大愚禅师慈眉微微一耸,默然不语,缓缓坐下身子。
  这位仁慈的老僧,心中既感激方兆南力挽狂澜,拯救少林寺的恩情,又觉得石三公说的甚有道理,那突如其来绝丽冷僻的白衣少女,和那夜半突然现身,力闯出寺,剑创群僧的两个怪女人,以及息隐江湖,数十年未现行踪的南北二怪,这些人人事事,都增加了方兆南的神秘。
  只听石三公高声说道:“那冥岳妖妇虽然狂妄,但她心中定然明白,力能阻拦她成就武林霸业的,是咱们九大门派,近数十年,九大门派已消除了昔年互争雄长之心,相容相让并存江湖,那妖妇既明此理,自然早已想好了图谋咱们九大门派之法,少林一派,虽然首当其冲,但并非那妖妇最终的目的。”
  童叟耿震哈哈一笑,道:“石兄之意,兄弟明白了,那妖妇率众相犯少林,旨在引动九大门派的高手驰援,然后倾其全力,一战尽歼驰援而来的高手,对么?”
  石三公道:“耿兄之言,只能算说对了一半,那妖妇算不至此。”
  曹燕飞颦了颦眉头,道:“愿闻石老前辈的高论。”
  石三公道:“九大门派,如能联手拒敌,一致对外,这力量是何等的强大,那妖妇纵然是颈生三头,肩长六臂,也不敢和九大门派联手之力硬拚,但如她能先行派遣一两人混入咱九大门派的联手实力之中,或是挑拨分化,或是暗中用毒,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攻我无备,这情势是何等严重……”
  他重重的咳了两声,接道:“但咱们九大门派中,收罗门徒,一向严谨,那妖妇纵然想派人混入,亦极困难,但如就所属之中,选一个才貌出众之人,倾力为他创出甚多奇迹,以搏得咱们的信任,却并非什么难事,这位方大侠,自称奇遇旷世,说出来也难令人相信,似是他的经历往事,全凭幸运所致……”
  方兆南苦笑一下,道:“老前辈言词动人,当真叫晚辈敬服。”
  石三公冷笑一声,接道:“可是老夫揭穿了那妖妇的毒计,和你心中的隐藏之秘么?”
  方兆南道:“如若晚辈是身属九大门派中人,也无法不为老前辈的言词所动。”
  石三公道:“老夫一生之中,论判江湖变迁,素来少错。”
  方兆南目光环扫了全场一周,看群豪脸色,似是都已被石三公言词说动,心中暗生惊骇,忖道:看来今日之局,很难善罢干休,此人如若说动了各门派的掌门之人,势必要陷我于尴尬凶险的环境之中……
  石三公冷峻的望了方兆南一眼,接道:“为了挽救这一场武林杀劫,必得先斩除你这一条祸根。”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子,抱拳对大愚禅师一礼,道:“晚辈赶来报讯助拳,旨在使贵寺早作准备,免得措手不及,幸得大师调度得宜,全寺上下一心,虽然伤亡很大,但总算保得贵寺无恙,眼下各大门派赶援高手已到,衡诸情形,晚辈也无再留此地的必要,何况晚辈的际遇波幻,连我自己想来,也觉着有些不近情理,既然有人怀疑到晚辈是冥岳妖妇派来的内应之人,自不便在此久留了,大师保重,晚辈要就此告别了。”说完,转过身子,大步向殿外走去。
  大愚禅师急急说道:“方施主请留步。”
  方兆南回头笑道:“晚辈俯仰无愧天地,此心神明可鉴,老禅师不用为晚辈难过,好在是非真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石三公厉声喝道:“想走么?只怕没有那样容易?”举手一挥,登时有两个中年大汉,离席而起,并肩挡住去路。
  这两人都是雪山门下的高手,随护石三公而来。
  方兆南停下脚步,拱手说道:“两位借光,请让一下路。”
  童叟耿震右手一按桌面,飞身而起,跃落到方兆南的身后,道:“事情真象未明之前,你最好是先别慌走。”
  方兆南回目望了耿震一眼,道:“纵然在下确是那冥岳妖妇派来之人,只要离开此地,不致对各位暗施冷箭,也就是了,老前辈这等苦苦相逼,不知用心何在?”
  耿震冷笑一声,道:“你既能为那妖妇派来卧底,自属心腹之人,一走了之,何等可惜!”
  方兆南脸色一变,但瞬即恢复了镇静,道:“老前辈意欲何为?”
  耿震道:“老夫想从你的口中追问出那妖妇的阴谋。”
  方兆南道:“晚辈确非冥岳中人,那里会知那妖妇阴谋。”
  耿震道:“任你是铁打罗汉,铜铸金刚,只怕也难当受严刑迫问之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早些说出的好。”
  方兆南缓缓把目光移注大愚禅师的脸上,默然不语。他勉强压制下心中的忿怒,等待着大愚的反应。
  面临着这等尴尬的局势,大愚禅师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他已为石三公的言词所动,隐隐之间,也对方兆南动了怀疑,但方兆南勇拒强敌经过,又始终在他的脑际盘旋不息,两种心情,使这位修养有素的老和尚内心中生出了一种极端的矛盾,既觉得应该挺身而出,维护方兆南的安全,但又觉着应该让石三公等追个水落石出。
  方兆南目注大愚禅师,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见他的反应,突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而上,脸色一变,冷冷说道:“老禅师目睹一切经过,但仍然对晚辈生出了怀疑之心,自是难怪别人……”说到最后几字,神情忽生萧索之感,只觉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实难有一个正确论断,黯然一叹,接道:“此时此情,晚辈纵然不惜口舌,亦难说服各位的猜疑之心,在坐诸位,都是当今武林之中身份崇高之人,一言九鼎,晚辈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但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诸位既然对我动疑,在下立时就走,衡情论理,到目下为止,晚辈对少林寺,并无丝毫危害之事,但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一步……”
  石三公忽然纵声大笑,打断了方兆南未完之言,接道:“你既能力拒那冥岳妖妇,武功自然不凡,只要你能冲出此殿,老夫就不再拦阻于你,任你自去……”
  说话之间,双足突然一点实地,衣袂飘风,人影闪飞,迅快绝伦的由群豪头顶之上掠过,落在大殿门口,挡住了去路。
  方兆南剑眉轩动,双目中神光闪动,肃容说道:“诸位且不要逼人过甚。”
  童叟耿震冷冰冰的接道:“你如能闯出此殿,倒是可证明一件事情。”
  方兆南道:“什么事?”
  耿震道:“那可证明你武功不错……”
  方兆南道:“此举与诸位猜疑在下之心,不知有何关系?”
  石三公哈哈一笑,接道:“老实说,老夫不信你确具有挡拒强敌的身手。”
  方兆南眼看局势,已到了非口舌能解决的地步,如不奋身一战,决难闯出殿门。
  他这数月之中,虽然连经奇变,使他的心性、修养,突飞猛进,有着超越了年龄甚多的成熟,但终是年少之人,血气方刚、耐力有限,连番受人讽讥、相逼,再加上一种被羞辱的委屈,登时感到热血沸腾,怒火暴起,冷笑一声,说道:“拳脚无眼,动上手,只怕难免要有伤亡。”
  耿震怒喝道:“好狂的口气。”将手一伸,直向方兆南抓了过去。
  方兆南身子一侧,脚下移步换位,一闪之下,轻飘飘的避开了耿震一抓之势,身法奇奥异常。
  耿震一抓未中,却被对方轻巧的闪让开去,不禁脸上一热,两颊登时飞现出一片羞红。
  石三公虽未出手,但亦为方兆南闪避的奇奥身法所惊,只觉这一击如果是自己出手,也难抓住方兆南的身子,不禁微生惊骇,轻敌之心,登时消失,暗中提集功力,凝神戒备。
  童叟耿震轻轻的咳了一声,掩饰窘迫的赞道:“好身法。”左脚踏前半步,缓缓举起右掌。
  有了上次失手的经验,他已不敢再轻率的出手,双目观定方兆南,右掌蓄势待发。
  方兆南却凝目而立,像是静待强敌出手,又似在思索什么,毫无挥手封架,还击的准备。原来他正在思索周蕙瑛转授袖手樵隐的“七星遁形”身法,下一步如何变化。
  就在童叟耿震掌力要落未发之际,青云道长霍然站起身子,说道:“耿老前辈,暂请停手,贫道有话要说。”
  童叟耿震收了掌势,问道:“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青云道长目光环扫了大殿中群豪一眼,接道:“贫道可以证明方大侠受伤一事,千真万确,而且伤势沉重异常,决非装作。”
  点苍派掌门人曹燕飞抢先接道:“道兄之言,叫人难信,纵然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难在片刻之间,使人重伤痊愈,武功尽复。”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道:“贫道如无确实把握,岂敢随口而言,他服用的灵丹,不论给予何人服用,一样可以在两三个时辰内,尽去沉疴。”
  石三公冷冷说道:“有这等事,不知什么药物,竟然具有此等神奇效力,老夫愿洗耳一聆高见。”
  青云道长肃然说道:“还命神丹。”
  此言一出,全殿中人,都不禁为之一怔。曹燕飞满脸不信的神气,问道:“道兄怎知他服用的是还命神丹?”
  青云道长缓缓伸出右掌,掌心之上托着一片碎玉,说道:“贫道就从这片碎去的玉瓶上,看出他服用的是『还命神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的投注在青云道长的掌心之上,除了看出那碎玉一片翠绿外,毫无特殊之处。
  童叟耿震对青云道长以幼代长,接掌青城门户一事,素存轻视之心,当下冷笑一声,道:“阁下乃一代宗师身份,说话岂可这等轻率,一片碎玉,怎能证明他服用的是『还命神丹』?”
  石三公道:“老夫行踪江湖,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也只不过听人谈过此物而已,但却无缘一见……”轻蔑的望了青云道长一眼,接道:“在座诸位,不知那一个见过『还命神丹』?”言中之意,充满着讥讽。
  青云道长缓缓把手中碎玉,放在桌面上,说道:“今日之前,贫道也只是听人传说,但诸位却幸得于今日一见。”
  曹燕飞一颦柳眉,道:“道兄如不能举出实例,只怕难以解得群疑。”
  青云道长道:“贫道曾亲手替方大侠把脉、疗伤,对他伤势的轻重,自是了然甚深,当时情景,气息奄奄,生命危在旦夕。”
  童叟耿震接道:“凡是习过内功之人,都可自行控制行血,单凭脉搏之象,岂可妄作论断。”
  青云道长道:“贫道自信粗通医理,尚不致愚拙至受人蒙蔽。”
  石三公道:“是了,你可是看他重伤之躯,一丹而愈,衡情推理,觉得他服用的是『还命神丹』?”
  青云道长道:“除了『还命神丹』之外,遍天下再难有这等神奇的药物。”
  石三公冷冷说道:“你可知那『还命神丹』出自何人手制?”
  青云道长道:“出自一代人杰的罗玄之手。”
  石三公道:“你可知罗玄现在何处?”
  青云道长道:“天涯海角,仙踪难觅。”
  石三公厉声喝道:“坐井观天,竟然敢妄论江湖中事,罗玄早已物化人间……”
  青云道长纵声而笑,声震殿瓦,打断了石三公未完之言。
  石三公被笑的怒火上冲,一跺脚,大声喝道:“晚生后辈,目无尊长,你狂笑些什么?”
  只听砰然一声,一只茶杯被摔在地上,一个劲装少年霍然而起,怒声接道:“雪山、青城互不相关,你年岁虽大,也不能出口伤人!”
  方兆南转头看去,只见那说话少年猿臂蜂腰,英挺不群,正是青城门下弟子张雁。
  石三公气的哇哇大叫道:“反了,反了,一个黄毛乳子,也敢对老夫这般无礼,老夫如若不出手教训你一顿,还有何颜立足江湖。”
  大愚禅师眼看即将闹成干戈相见之局,僧袖一拂,疾快的跃落两人之间,道:“诸位暂请息怒,有话好说……”
  青云道长目光一扫张雁,冷然说道:“此是何地,岂有你插口余地,快向石老前辈请罪。”
  张雁略一犹豫,抱拳一个长揖,道:“晚辈言语冒犯,石老前辈海涵。”
  石三公气的一捋胡子道:“罢了,罢了,老夫岂能和你一般见识。”
  童叟耿震忽然对大愚一挥手道:“老禅师!老夫有几句话,得先对老禅师说明。”
  大愚禅师道:“不敢!不敢!老前辈有话请说,老衲洗耳恭听。”
  耿震道:“冥岳妖妇,以梭代柬邀请天下武林同道,赴会绝命谷招魂之宴,并非只邀请贵寺一派?”
  大愚点点头,道:“不错!”
  耿震道:“那妖妇志在整个武林,凡是我武林同道,都该有权查问此事?对是不对?”
  大愚道:“不错!”
  耿震道:“是故,老夫和石兄才这般不厌其烦的反复追查这位方大侠的来历,御外侮必先肃清内奸,内奸不除,祸患永无消弭之日……”
  曹燕飞忽然离位而起,白衣飘飘的走了过来,说道:“耿老前辈说的不错,内奸必得先行肃除,才能一力对外,咱们宁可冤枉了一个好人,也不能放纵过一个奸细!”
  青云道长突然高声说道:“石老前辈怎能确知罗玄已物化人间?”
  他似是有意打岔,以缓和形成的紧张气氛。
  曹燕飞柳眉一颦,接道:“青云道长可和这位方大侠有旧么?”
  青云道长道:“素不相识。”
  曹燕飞道:“这就是了,你好像有意呵护于他!”
  青云道长道:“贫道只不过不敢苟同道兄的偏激之见……”
  曹燕飞柳眉一挑,微带愠意的说道:“自从道兄接掌青城门户之后,贵派已和各大门派疏远甚多,道兄也该检点检点了!”
  青云道长笑道:“贫道自信行事做人,无愧天地……”
  童叟耿震冷哼一声,道:“言词语气,和这位方大侠,倒是同出一辙,两位行事作人,无愧天地,难道老夫等都是有愧天地之人么?”
  青云道长似是已被几人言词激怒,冷冷说道:“诸位既然有权追查此事,贫道何尝无权!”他缓缓把目光转投到石三公的身上,道:“老前辈斥贫道坐井观天,见识有限,不知罗玄已离人间,但不知石老前辈握有何等证据,确知罗玄已死?”
  石三公怒道:“在座之人,除你之外,那个不知罗玄已死,这还要老夫提出证据不成?”
  青云道长道:“江湖传说,不过是臆测之词,只因那罗玄数年未现行踪,故而有此传言,但南北二怪亦有谢世之说,可是两人现都在少林寺中,就此一例,当可证传言不可凭作根据。贫道并无意反对各位追查方大侠身世来历之心,只望诸位能心平气和,就事论事,咄咄逼人之言,徒招无谓之争,于事无补,于人何益,老前辈请三思贫道之言。”
  这一番话说得情理并兼,石三公登时被问的哑口无言。
  童叟耿震眉头一皱,道:“如果他守口如瓶,不肯说出,善言相问,岂能求得结果?”
  曹燕飞笑道:“大愚禅师颂奖他勇拒强敌,久战不败,武功造诣,必然不凡,本座试他三招,看看他武功如何再说……”她清澈的眼神,转注到方兆南的脸上,接道:“你可敢接我三招?”
  方兆南叹息一声,道:“老前辈定要出手相试,晚辈别无选择,只有舍命奉陪了!”
  大愚禅师急道:“两位且莫……”
  曹燕飞道:“老禅师不用着慌,我决不伤他性命。”举手一招“塔影西斜”,衣袂飘飘,横里拍来。
  方兆南剑眉一挑,道:“老前辈言重了。”
  右手斟出一招“帘卷西风”,五指箕张,脚不移位,反扣脉门。
  曹燕飞脸色一变,道:“好轻狂的手法。”
  喝声中掌势忽变,皓腕一挫一吐,“塔影西斜”突然间变化成“翔凤腾蛟”,用出了七成真力推击过去。
  方兆南自知大伤初愈,体力未复,决难和对方硬拚掌力,隐觉暗劲袭来,立时移形换位,施出“七星遁形”身法,跨步一闪,轻巧的避开正面,反臂一招“月落星沉”,疾向肘间击去。
  他出手两招,一招是雪山派中的手法,一招昆仑派的招数,看的石三公和天星道长暗皱眉头,不知他何以学会了两派中的奇奥之学。
  曹燕飞两击不中,倏然而退,白衣飘处,闪开了三尺。
  她乃一派掌门身份,连出两招奇学,均被对方从容破解,这第三招如若再被对方轻易的化解,那可是大伤点苍派的颜面,不敢再大意发招,飘身而退。
  方兆南只不过随手出招,破解对方掌势,并未感觉情势严重,一见对方飘身而退,也急急收了架式,抱拳一礼,道:“老前辈,承让了。”
  曹燕飞面如寒霜,冷冷的说道:“不要慌,还有一招未完。”
  方兆南被她言词一激,也动了怒火,说道:“老前辈尽管出手。”
  曹燕飞双目烱烱注定在方兆南的脸上,但却不肯即时发招。
  方兆南从她凝重的神色中,看出了情势不对,知她再一发招,势必如排山倒海一般,当下暗中提聚真气,凝神戒备。
  全殿中人都已看出了曹燕飞准备在这最后一击中,挽回前两招失去的颜面,再一发招,必然将是她全身功力之所聚。
  大愚禅师突然合掌当胸,高声说道:“曹道友且慢……”
  他话还未完,曹燕飞突然一挥玉手,直向方兆南拍了过去,口中冷冷喝道:“你敢接我一掌么?”
  她这出手一击,既无凌厉的暗劲,亦无强猛的破空风声,看去如风拂轻絮,毫无半点威势。
  方兆南剑眉一挑,右手一抬,迎着对方掌势拍了出去。
  他原无硬接曹燕飞掌力之心,但听对方掌势发出后出口相激之言,激起了毫壮之气,竟然挥掌硬接一击。
  曹燕飞出掌后,再出口相激,旨在诱使对方硬接自己的掌力,任他方兆南机警绝伦,但究竟江湖上历练还未到家,激怒之下,果然出手硬接一掌。
  双方掌势尚未相触,方兆南已然觉着不对,只觉对方拂过来的掌风中,挟带着一热力,有如南怪辛奇那赤焰掌力一般,不禁心头一骇。
  心念初动,还未来得及决定是否该闪避开去,曹燕飞柔软的掌指,已然和方兆南掌势触在一起。
  一股热力循臂而上,方兆南登觉全身劲力无法用出,内腑同时受到了剧烈的震动,脚下扎桩不稳,不自主的一连向后退了三步,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他似是有着无比的坚强,身子摇了几摇后,仍然拿桩站好,挥手拭去口边血迹,说道:“老前辈掌力雄浑,在下不是敌手。”
  大愚禅师急跃过来,扶住了方兆南摇摆不定的身躯,道:“方施主伤的很重么?”
  方兆南惨然一笑一道:“不要紧,方某人早已数度身历生死之劫,死了也算不得冤枉。”
  青云道长闪身离位,急急赶了过来,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道:“方大侠请把此丹服下,对内腑伤势或有小补。”
  方兆南接过丹丸,一口服下,笑道:“多谢老前辈赐丹之情。”
  青云道长欲言又止,轻轻叹息一声,缓步走回席位,坐了下去。
  大愚禅师目光环视了四周一眼,道:“方施主伤势不轻,可要老衲扶你回去方丈室中?”
  方兆南淡淡一笑,道:“晚辈还可走得,不敢有劳禅师相送了。”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不过晚辈离开这大殿之后,当不致再在贵寺停留,极可能就此别过。”
  大愚禅师为难的沉吟了片刻,道:“这个……”
  他顿了一顿,接道:“方施主旧伤未复,又受新创,不宜急急赶路,不如暂时留在寺中,待伤势好了之后,再走不迟。”显然的,这位不善心机的老和尚,已然被石三公,和童叟耿震说动,无意让方兆南即刻离寺。
  方兆南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恢复了镇静之容,说道:“老禅师用心何在?晚辈一时甚难了然,方某人当在方丈室小息半天,日落西山之前,再行离寺,老禅师如若有什么质疑之事,尽管去找在下。”
  这几句话,说的十分沉痛、豪壮,说完之后,大步向殿外行去。
  曹燕飞虽然一掌把方兆南内腑震伤,但她的内心之中,却对方兆南的武功,暗生敬佩之心,是以未再出手拦阻,反而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一条去路。
  但石三公仍然挡在门口,眼看方兆南大步走了过来,但却无让路之意。
  大愚禅师心知此刻的方兆南,实难再挡受一击,石三公武功卓绝,名满江湖,如一出手,方兆南势非丧命当场不可,当下顾不得身为主人的身份,纵身一跃,直抢过去,合掌一礼,道:“石老前辈,借光让一下路。”
  石三公眉头耸动,重重的咳了一声,闪到一侧,说道:“此人关系我整个武林大局,事情未追查明白之前,最好不要让他离开此地。”
  大愚禅师不愿再伤方兆南之心,又不便顶撞石三公,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方兆南心中隐藏了无比的委曲,但又觉无处发作,强忍下胸中忿怒之气,大步出了殿门。
  大愚禅师紧随在一侧相护,一路上默然无言,穿过几重庭院,到了方丈室外,才低声对方兆南道:“方施主为敝寺受尽了屈辱、苦难,老衲自是铭感五中,眼下聚会在大殿群豪,因方施主出身来历之秘,引起了一场争辩,好在真金不怕火,此事在三五个时辰之内,定然会查辨清楚……”
  方兆南淡淡一笑,摇手说道:“老禅师不用担心晚辈突然而行,在此事未查辨清楚之前,晚辈决不离开你们少林寺就是。”
  大愚虽觉他言词中隐含激忿之情,但又想不出适当的慰藉之言,合掌一礼,转身而去。
  方兆南也不相送,凝神闭目而立,运气调息起来。原来他怕回到方丈室后,南北二怪看出他的伤势,恐又将引起一场麻烦。
  青云道长相赠的一颗灵丹,使他受震的内腑伤势,受益甚大,运息片刻,浮动的气血已自平了下去,这才缓步走入方丈室中。
  抬头看去,只见南北二怪背脊相贴,盘膝而坐,两人都紧紧的闭着双目。
  方兆南也不惊动两人,悄然在禅室一角坐下,自行运气调息。
第五十章 草木皆兵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室外传来一阵零乱的步履之声,把方兆南惊醒过来。
  睁眼看去,只见方丈室外,并肩站着石三公和童叟耿震,身后排列的人数,更是众多,除了石三公和耿震之外,其余之人大都佩着兵刃。
  南北二怪,仍然是贴背而坐,似是睡的甚是香甜,方丈室外零乱的脚步之声,两人竟充耳不闻。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子,顺势取过白蛟剑,慢步向门外走去。
  石三公和童叟耿震,目睹方兆南提剑而出,立时凝神戒备,双双退了一步,留出一个拒敌的空间。
  方兆南横剑立在禅室门口,冷冷说道:“两位擅自闯入此地,不知是何用心?”
  石三公目光一掠室中贴背而坐的南北二怪,冷笑一声,问道:“室中两人,可是南北二怪么?”方兆南道:“是又怎样?”
  童叟耿帘怒道:“后生晚辈,也敢对老夫等这般无礼。”说话之间,欺身而上,左手一探,直向方兆南抓了过去。
  方兆南冷冷说道:“两位这般苦苦相逼,怪不得在下无礼了。”挥手一招,直扫过去。白蛟剑幻起一片寒芒,横削过去。
  他出手的剑势,用的是崆峒派中绝学之一,那童叟耿震,乃崆峒派中仅存的一位前辈,对本门中的剑招,自是了如指掌,知那横削一剑之中,暗藏着两个变化,心中虽然震骇,但胸藏破解之法,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右手斜斜一指,疾向方兆南右腕点去。这一指制敌先机,方兆南剑势如若一变,右腕势非为对方点中不可,被迫得收剑而退,耿震身子一侧,又向前跨了一步,右脚已欺入了禅室门里。
  方兆南虽经一阵调息,但他的伤势还未复元,挥剑出手,登觉心脏一阵跳动,气血浮升。
  但眼下形势迫急,使他无暇思虑到自己的伤势,强提着一口真气,一剑“孔雀开屏”,白蛟剑撒出一片寒芒,反击过去。
  他心中担心着南北二怪的安危,怕对方一旦冲入禅室中,先对南北二怪施下毒手,这一剑用出了极强的内力,想把耿震迫出禅室,至少可以阻止他前进之势。
  耿震看剑势凌厉,左手陡然发出一掌,人却向后退去。
  方兆南剑势推出,顿觉一阵气血涌了上来,虽然他咬紧牙关,仍然吐出了一口鲜血。只觉一阵强劲的掌力,击在手腕之上,身躯剧烈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白蛟剑也脱手而落。
  受此一震引发了他的内伤,但他神志仍然清醒,右手一探,伏身捡剑。
  只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入了耳际,眼前人影一闪,石三公疾跃而入,一脚踏在剑上,右手一挥抓住了方兆南的左臂,冷冷喝道:“我还道你是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竟是这样的脓包。”
  此时的方兆南,已失去抗拒之力,石三公功力深厚,略一加劲,方兆南登时感到半身一麻,身子也被人带得向前一倾。
  这时,石三公如若左手随着落下一掌,立时可把方兆南震毙在掌下。
  童叟耿震,紧随着一跃而入,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白蛟剑。一股森冷的剑气,逼人生寒。
  石三公眉头微微一耸,低声对耿震说道:“只怕大愚那老和尚,会出面阻挡咱们用刑迫供,但此人生性甚为倔强,不动苦刑,只怕他不肯招认。”
  耿震道:“兄弟倒有一个办法。”
  石三公道:“愿闻高见。”
  耿震目光一掠禅室外面排列的群豪,道:“兄弟之意,不妨先把他交给敝派中弟子,暗中押解到少林寺外,藏将起来,咱们抽暇同去,用刑迫他说出经过,然后再带他同返少林寺,昭告与会同道。”
  石三公道:“这办法不错,就依耿兄之见……”回目望了贴背而坐,浑然不觉的南北二怪一眼,低声说道:“这两人可真的是南北二怪么?”
  耿震道:“看两人形貌确实很像,但南北二怪是何等武功之人,怎的能这般静坐不醒?”
  石三公仔细望去,只见两人脸色忽白忽红,前胸也不停跳动,略一沉吟,道:“这两人可能在练一种武功,不如借此机会,把他们一并除去!”
  童叟耿震似是突然挨了一拳般,全身抖动了一下,但他迅快的回复了镇静,两道目光盯注在石三公的脸上,默然不语。
  显然他对南北二怪的威名,存着畏惧之心,但似是又觉得良机不再,手中现有着锋利绝世的宝剑,只要随手一挥,立时可把南北二怪,一齐斩毙剑下。
  石三公随手一指,点了方兆南的晕穴,回头举手一招,顿时有两个身佩长剑的少年走了过来,把方兆南架了出去,回望了童叟耿震一眼,缓步向南北二怪走了过去。
  耿震似是被石三公当先而行的豪气,引得胆子一壮,倒提白蛟剑,紧随石三公身后,走了过去。
  南北二怪仍然贴背静坐,对即将临头的凶危毫无所觉。
  石三公直逼近两人身侧,举手在南怪辛奇的眼前一晃,看两人仍然静坐不动,立时一跃而退,低声说道:“耿兄,快些出手。”
  童叟耿震双眉一耸,举起了白蛟剑。
  只听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老前辈不可造次。”
  声起人到,一阵微风飒然,在两人身侧,多了一个长髯束发的道人。
  石三公回目一瞥来人,冷冷喝道:“又是你来捣蛋!”来人正是青城派掌门人青云道长。
  青云道长脸色微变,目光一掠石三公肃然说道:“贫道对阁下一向尊敬,彼此既非同门,毫无规法约束,老前辈口舌之上,应该放尊重些。”
  石三公阴沉一笑,不答青云道长之言,身子一侧,横跨了一步,挡在青云道长的身前,低声对童叟耿震说道:“耿兄快些出手。”
  童叟耿震手腕一挥,白蛟剑疾向南北二怪疾斩过去。
  就在他举剑劈出之际,青云道长突然清叱一声,右手一拨石三公的身子,左手一掌斜斜向童叟耿震右肩之上拍去。
  石三公万没料到青云道长竟然真的敢同时对两人出手,事先无备,临时措手不及,只觉身子被一强猛之劲一挡,横向旁侧移去。
  童叟耿震心里对南北二怪的威名,一直存着畏惧之心,听得青云道长那声清叱,手中剑势不自禁的一缓。就在他剑势一顿之际,青云道长的掌势,快如迅雷而至。
  童叟耿震疾快的一缩身子,避开掌势,但他因闪避青云道长的掌势,剑势不得不倏然收住。
  石三公一直向右面冲移三步,才把身子稳住,陡然一个转身,怒声喝道:“杂毛牛鼻子,敢对老夫这般无礼!”举步一跨,直欺过来,右手疾出当胸一拳。
  青云道长袍袖飘动,身躯突然斜向一侧飞去,落在南北二怪身旁,单掌立胸,说道:“两位老前辈请暂息胸中怒气,听完贫道下情如何?”
  石三公冷冷喝道:“江湖上各大门派中人,大都不齿你以幼代长,接掌门户的卑劣之行,今日一见,你的为人比传言犹有过之。”
  这等创心碎胆的伤害之言,直似一把利剑,刺入了青云道长胸中,气的全身一阵颤动。
  他年纪在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中,虽是最小,但修养气度,却是常人难及。当下正容说道:“此时此刻,不是议论贫道师门中事的时机,两位如若觉着贫道以幼代长,接掌门户一事,行为卑劣,不妨连络各大门派,追查个水落石出。”
  他微微一顿,转变话题,接道:“两位硬指那位方大侠是冥岳中派来的卧底之人,只不过是一种妄作的猜测,求明真相,贫道并无反对之心,但在真相未明之前,竟然要加罪于人,贫道不敢苟同。”
  他回目向南北二怪望去,只见两人仍然是一副静坐的姿态,不同的是两人头上泛现出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不时的耸动着双眉。显然,两人已经感觉到禅室发生事故,只是不能起身而已。
  青云道长突然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南北二怪已经快要醒来,两位此刻退出禅室,释放方大侠,还来得及。”
  石三公心中忽然一凛,暗暗忖道:如若南北二怪醒来之后,今日之局决难善终,倒不如趁机下手,先把南北二怪斩除。心念一转,回头对童叟耿震说道:“时机稍纵即逝,耿兄要快些下手,青云道长由兄弟对付……”
  说话之间,人已疾急出手,一拳“潮泛南海”,当胸击去,左手斜里一招“风拂枯荷”,由下向上推击过去。一攻之间,两招并出。
  青云道长双掌齐出,左右分击,两缕指风,分袭石三公两处腕脉,一面分神旁兼,目注童叟耿震,口中却冷冷说道:“两位都是出身正大门派中人,就目下江湖而论,辈份之高,少人能及,做人作事,怎么这等欠缺思虑……”
  只听拳风呼呼,掌影飘飘,就这一阵工夫,石三公已凌厉无匹的攻出了四拳五掌。青云道长渊渟岳峙,双手指掌随着石三公的拳势掌招变化,完全以招破招,以式破式,但却始终不肯还击。
  石三公出手拳掌,虽然愈来愈重,但心中却已是暗生惊骇,在这几招交接之中,他已看出青云道长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童叟耿震手横白蛟剑,两道眼神却不住在南北二怪身上打转,一副跃跃欲动之情。
  青云道长感到石三公的拳、掌来势逐渐增重,心知他已渐出全力,如若只守不攻,虽可支撑,一时不致落败,但对方始终握着主动,抢制先机,童叟耿震如再出手,就再难腾出手来应付,眼下必先设法争回主动,以便腾出手来,对付童叟耿震。
  心念一转,手法忽变,右掌骈指如戟,连续点出三指。三缕指风,分袭石三公三处要穴。
  这连环三指,乃青城派中绝技之一,青云道长久习此技,虽只用出七成劲力,但已指风凌厉,锐不可当,迫得石三公疾退一步。
  青云道长迫退了石三公后,右手翻手一把,抽出背上长剑,冷然说道:“贫道今日拚着得罪两位,也要维护南北二怪的安全。”
  石三公气得脸色大变,冷哼一声,道:“耿兄再不出手,让南北二怪醒了过来,事情就麻烦了!”
  童叟耿震道:“石兄说的不错!”突然向前欺进两步,一招“云断巫山”,白蛟剑拦腰横斩过去。石三公冷笑一声,紧随而上,一拳“挟山超海”猛推过去。
  他被青云道长指风迫退,颜面大伤,这一拳用出了九成以上真力,拳势未到,拳风已直逼而来。
  青云道长心知两人拳、剑挟击,存心把自己迫退,好对付南北二怪。这念头只不过在脑际一转,右剑左掌,一齐推出。
  原来,在他念头一转之间,决定硬接石三公的一击,长剑一招“凤凰点头”,幻出三点寒芒,指袭向童叟耿震的“曲池穴”。
  只听砰然一声,拳掌硬接了一声。青云道长只觉身子一震,身不由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右手的剑势,并未受到妨碍,仍然把童叟耿震震迫的自行收回剑势。
  双方这一交接之中,都了然对方功力,今日之战,决非三五十招,可以拚出胜负,除非运出全力,作生死之搏。
  童叟耿震回顾了室外手横兵刃的弟子一眼,冷冷对青云道长说道:“同是九大门派中人,老夫不愿引起门户之争,眼下时机迫促,你如再出手相护这两个凶名极着的老怪,可别怪我和石兄联手对付你了。”
  青云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贫道和南北二怪,素不相识,更无和两位为敌之心,但此事关系着整个武林大局,千百人生死存亡……”
  石三公厉声喝道:“你既知此事关系武林大局,何以拚着和各大门派结怨,保护两个凶名满江湖的老怪?”
  青云道长道:“贫道出手干预此事,正是为我九大门派相谋,可惜两位始终不允许贫道把事情解说清楚。”
  石三公怒声接道:“先杀了南北二怪,再听你解说不行。”
  青云道长脸色一变,肃容说道:“两位一意孤行,不听解说,贫道为大局着想,不得不开罪两位了,在贫道相护之下,两位如想伤到南北二怪,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石三公目光一掠南北二怪,只见他们头上的汗水滚如泉涌,愈来愈多,而且隐隐可闻到急促的喘息之声,只是仍然紧紧的闭着双目。
  童叟耿震回顾了石三公一眼,道:“今日形势,看来已难免和青城结怨,石兄遥发掌力,袭击南北二怪,兄弟全力对付青云道长……”余音未绝,起手一剑“冰河开冻”,直刺过去。
  青云道长早已留心到他手中宝剑,光华特异,不敢用剑硬接他的兵刃,剑走偏锋,疾化一招“金丝缠腕”,斜刺右腕。
  童叟耿震乃崆峒派中仅余一位长老,功力深厚,对敌经验广博,何况崆峒派亦是以剑术驰誉武林,耿震已深悟崆峒剑术心法,此刻含忿出手,剑招凌厉无匹,倏忽之间,连攻八剑,幽静的禅室中,顿时弥漫起一片剑气。
  青云道长吃亏在不敢硬行封架对方的兵刃,既要堵挡对方的剑招变化,又要防到手中长剑被削,而且还得分神照顾到石三公,担心他遥发掌力,伤害南北二怪,被耿震几招猛攻之后,逼得向后移退两步。石三公却微闭双目,凝神而立,看样子似正在提聚功力,准备一击得手。
  只听一声低沉的佛号,传了过来,说道:“诸位快请住手……”
  石三公突然圆睁双目,大喝一声,截断了大愚禅师之言,扬手一掌,直向南北二怪劈了过去。这一击,乃是毕生功力之聚,威势之强,直似排山倒海一般,满室掌风如啸。
  青云道长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只见石三公掌势劈击出手,立时也挥手拍出一掌。
  两个激荡的潜力,相击相撞,涡旋成一股劲风,吹得室中人衣袂飘舞,枕翻被飞。壁间几幅罗汉图,也被吹的片片碎裂,满室飞洒,屋动窗摇,桌倒椅飞。
  满室混乱中响起了一阵金铁交鸣,青云道长手中的长剑,在失神难顾之下,被耿震白蛟剑削作两断。
  只听佛号和怒喝并起,两条人影,直冲入室。
  僧袍飘飘的大愚禅师,跃挡在石三公的身前,另一个劲装少年,却挥剑直扑耿震。童叟耿震耳目何等灵敏,耳闻金刃破风之声,立时判出了敌人来向,反手一剑横扫过去。
  满室旋风中又一声金铁交鸣,那劲装少年手中长剑,又被童叟耿震横扫过来的剑势削断。
  但来人甚是骠悍,手中兵刃被削,毫无畏缩之心,手腕一振,把余下半截断剑当作暗器,投掷过去,人却紧随断剑之后,疾扑而上。
  童叟耿震怒声喝道:“你要找死,怪不得老夫手辣!”
  白蛟剑随手一挥,挑飞了半截长剑,借势下发,寒芒电奔,斜肩劈下。
  那劲装少年似是未料到对方的剑势变化,来得如此迅速,赶忙一沉丹田真气,收住疾冲之势,仰身向后退去。
  只觉一股冷芒,掠身而过,右肩衣服被削下一块,金风划肌,鲜血泉涌而出。
  但闻青云道长哈哈大笑之声,响澈禅室,喝道:“老前辈好毒辣的剑法!”
  耿震如若剑势一变,立可把那劲装少年劈死在剑下,但听青云道长的笑喝之声,陡然收了剑势。
  大愚禅师拦住了石三公,合掌说道:“老前辈请看在贫僧面上,勿再出手,彼此都为援救少林而来,不论伤到那个,都叫老衲不安。”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和气,但身躯却紧随石三公的身躯移动,显然,石三公如若强行出手,大愚势必出手阻拦。
  禅室中激荡的暗劲逐渐的消去,景物也已清晰可见,青云道长面色庄肃的站在南北二怪身后,左掌护胸,右手却握三寸二分长短的五柄短剑,目光注视着童叟耿震,蓄势待发。
  青城派的“流星五剑”,被誉为江湖上暗器一绝,但那短剑之上并无淬毒,绝在那击出暗器的手法之上。五剑一齐出手,笼罩了一丈方圆大小,最是难防无比,青云道长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控剑在手,准备施展,显然心中杀机已动。
  激烈搏斗,暂时停了下来,那右肩受伤的劲装少年,仍然怒目逼视在童叟耿震手中的白蛟剑,满脸不忿之气。
  只听天星道长庄严的声音,起自禅室门口,道:“令师等不过一时误会,如再打了起来,造成伤亡,即将成一场火拚之局,还不给我退下!”
  原来青云道长和童叟耿震、石三公动手相搏,引起了三派弟子的相互仇视,在方丈室外,列阵相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幸得大愚禅师及时赶到,劝请三方首脑停手,天星道长的及时镇压,使双方即将展开一场混战,停了下来。
  耿震冷冷的望了青云道长一眼,说道:“在下久闻青城派『流星五剑』之名,被誉江湖中暗器一绝,今日能得见识一番,倒是荣幸得很。”
  青云道长见事态已渐平息,张雁的伤势,亦不很严重,缓缓收了手中短剑,淡淡的一笑,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老前辈如若有幸,日后贫道自当献丑眼下,以求教益。”
  只见天星道长大步走入禅室,目光环扫了全场一眼,摇头说道:“几位都是武林中极有身份之人,怎的忍不下几句气忿之言,就动手打了起来?”
  大愚禅师暗自忖道:看来这劝人之言,谁都会说,一旦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要忍受谈何容易,此人和南北二怪为两句气忿之言,不惜约在少室峰顶,比武一决胜负,如非方兆南从中劝说,不知闹到何步田地……一念及此,忽然心中一动,回目对石三公道:“那位方大侠呢?”
  石三公目光一瞥禅室外弟子,摇摇头道:“不知道那里去了。”原来方兆南早已被押解离去。
  大愚禅师肃然说道:“老衲想起了几件事来,前后印证,恍然而悟,那位方大侠,绝非冥岳中派来的奸细!”
  石三公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童叟耿震干咳了一声,道:“大师来早了一步,使老朽不能一睹青城派中『流星五剑』的绝技,实在是一件极大的遗憾之事。”
  青云道长知他用心在岔开话题,当下微微一笑,充耳不闻,转脸望着南北二怪。
  天星道长缓步走到了童叟耿震身侧,低声说道:“老前辈……”
  青城和雪山、崆峒两派,已形成了仇视之局,昆仑一派的举足轻重,力可左右大局,童叟耿震急急回头,应道:“言重了,彼此既非同门,道兄这称呼老朽如何敢当?”
  天星道长淡淡一笑,道:“咱们千里跋涉,赶来此地,明里是援救少林,实则为求联手自保,冥岳妖妇,所图所谋,并非少林一派,唇亡齿寒,成败一体,如今强敌未犯,咱们先来一场自相残杀,授敌以可乘之机,未免太不值得了。”
  耿震捋髯笑道:“道兄说的不错,但御敌必先肃奸。”
  天星道长道:“贫道经三思之后,深觉那方大侠实非内奸……”
  大愚禅师接道:“老衲亦有同感。”
  耿震一听天星道长忽然偏袒起方兆南来,心中暗生惊骇,私忖道:此人如若倒戈相向起来,强弱立即易势。心念轮转,口中却沉默不言。
  大愚禅师目光环扫了禅室内外,不见方兆南的行踪,心中大是焦虑,急声问道:“耿老前辈,方大侠那里去了?”
  耿震摇头一笑,道:“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
  大愚急道:“老前辈手中拿的什么?”
  耿震道:“一把宝剑。”
  大愚道:“此剑乃敝寺镇山之宝,老衲奉送于方大侠,以酬他相助敝寺之恩。”
  耿震道:“宝剑为何人所有,老朽不知,但我确从那姓方娃儿手中夺过来的。”
  大愚道:“既然从他手中夺过宝剑,自然是知道他的行踪了?”
  耿震道:“适才相见,虽曾动手相搏,但他此刻行踪,老朽却未留心。”
  青云道长忽然接口说道:“方大侠恐已被人押解出少林寺了,待贫道召来这室外弟子,问他一声。”
  忽见一个僧侣,急急奔了进来,低声对大愚禅师说了几句。大愚哦了一声,挥手说道:“快给我追上去……”那和尚匆匆转身奔去。
  大愚禅师重重喘了两口气,望着石三公道:“带走方兆南的两个大汉,可能是贵帮中的弟子了。”
  石三公目光一瞥禅室外弟子,果然少了两个武功最好之人,心知方兆南是为两个雪山弟子带走,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含糊过去,不答大愚禅师之言。
  形势至此,又有了一个极大转变,天星道长的态度,和大愚禅师的转变,使童叟耿震和石三公无法再固执下去,两人只有避谈此事。
  青云道长回顾了南北二怪一眼,低声对大愚禅师道:“这两人已快醒来,咱们留此,诸多不便,老禅师最好选派几位高僧,替他们护法,闲杂人等,一律禁入禅室,免得惊扰了他们行功。”
  大愚禅师愁眉苦脸的说道:“道兄之言,甚是有理,咱们走吧!”当先出了禅室。
  石三公和童叟耿震紧随在大愚身后而行,形势转变,使两人已自知无法再出手伤害南北二怪,等到南北二怪一醒,极可能立时对两人出手,离开禅室,自可多一段缓冲时间。
  青云道长走在最后,出了禅室,肃然对大愚禅师说道:“贫道想请诸位同到大殿之中,研讨一个拒挡冥岳那妖妇之策,万一那妖妇不来相犯,咱们也不能常驻在少林寺中等她,事既难免一场大战,倒不如索性找上冥岳,来个扫穴犁庭。”
  大愚禅师似是因方兆南失踪,闹的心神大乱,不加思索,糊糊涂涂应道:“老衲也是这般想法。”一面吩咐随行弟子,调派四个高手,替南北二怪护法,当先带路,步向大殿走去。
  石三公回头望了青云道长一眼,心中暗忖道:此人这般安排,倒像有意相护我和耿震,真叫人难以猜测他的用心何在?忖思之间,已回到大殿之中。
  青云道长低声说道:“眼下只差点苍一派中人,老禅师最好派人把她请来。”
  大愚禅师点点头,立时吩咐值殿僧侣去请。不大工夫,曹燕飞带着点苍门下弟子,重又回到大殿。
  这时,殿中的酒席已撤,换上香茗。
  大愚禅师双目一直望着殿门,似是焦急的等着什么。石三公和童叟耿震,脸色亦很沉重,像是在等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只有青云道长,神色如常,低声和天星道长谈笑。
  曹燕飞有些莫名所以,望着几人不同的神色,心里百念闪转。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分位而坐,一片肃然。
  只听一阵步履之声,一个身披月白袈裟僧侣,急步奔了进来,低声对大愚禅师说道:“方大侠行踪没有查出,但那两个挟持方大侠离寺之人,却已不知被何人杀死,弃尸寺外。”
  曹燕飞秀眉一皱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三公霍然站了起来,说道:“他们是怎么个死法?”
  那僧侣沉吟了一阵,道:“似是被极强的掌力或指力所伤,全身不见血迹、伤口!”
  石三公急步离坐,挥手说道:“他们尸体现在何处?快带我去瞧瞧!”
  那僧侣移动了一下身躯,回目望着大愚禅师,默然不语,显然,他要等候大愚禅师的吩咐。
  石三公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满脸焦急之情。
  大愚缓缓站起身子,合掌向青云道长等说道:“诸位道兄,咱们一起出去瞧瞧如何?”
  青云道长欠身而起,道:“谨遵台命。”
  天星道长也欠身而起,耿震、曹燕飞纷纷站起身子,在那僧侣导引之下,离开大殿,鱼贯而行。
  那带路僧侣,自小在少林寺中长大,对这寺院的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异常,带几人穿行捷径,不大工夫,已到寺外,伸手遥指着一座曲弯的山角,说道:“两人的尸体,就在那转角之处。”
  石三公心中激忿难忍,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冲去。这一来,群豪只好随着他加快了脚步。
  转过山角,果然见两具尸体,并排而卧,两人一般的紧紧闭着双目,脸色苍白。
  石三公仔细的望了两眼,辨认出果是雪山门下弟子,右手一探,抓住右面一具尸体,正待反转过来,以查死因,忽听那带路僧人咦了一声,石三公登时停下了手。
  大愚禅师回顾了那带路僧人一眼,道:“你叫什么?”
  那带路僧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奇怪,贫僧初见这两具尸体时,各自倒卧一侧,何以此刻却并肩而卧,而且……”忽然住口不言。
  石三公随行弟子,都是雪山派中选出来的精锐高手,此刻却无声无息的死于少林寺外,不但觉着颜面大伤,而且心中忿怒难平。他看那带路僧侣忽然住口不言,立时怒声喝道:“怎么样?快说!”
  大愚禅师急急接道:“你把心中记得的见闻,要全盘说出,不许妄留一点隐密。”
  那带路僧侣道:“弟子不敢……”忽然全身一颤,一跤栽倒地上。
  这突然的变故,使场中之人,都为之一呆。
  只听青云道长沉声喝道:“诸位快走!”当先一跃,飞出一丈余远。
  这一般人,个个身负绝技,耳目反应,灵敏无比,一听青云道长的喝声,同时发动,但闻衣袂飘风,同时跃出丈余开外。
  回头望去,只见三尸静静的躺着,那一段空间之中,亦毫无异样变化。
  石三公怒目望了青云道长一眼,道:“你大惊小怪的叫什么?”
  青云道长神色肃然的说道:“贫道幼年之时,常随恩师采药……”
  石三公怒道:“采药与此事何关?”
  青云道长连番受辱,也不禁有些动了怒火,冷冰冰的说道:“不信你回去试试!”
  石三公无法下台,果然大步又向那停尸之处走了过去。
  童叟耿震回目望了青云道长一眼,欲待出言阻止,话将出口之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缓步随在石三公身后走去。
  大愚禅师已经历过冥岳中人用毒的厉害,但经仔细查看之后,又看不出一点异样,心中疑信参半,忍不住低声问道:“道兄可嗅到什么异味不成?”
  青云道长道:“在那转角处,乱石杂草之中,可能隐伏着强敌,而且贫道隐隐查觉出,那山石草木之上,都已暗中经人布涂过无色无味的药粉,风吹草动,毒药横飞,只要在那股地域停留上时间稍久,任何人都将中毒。”
  曹燕飞啊了一声,道:“道兄言之有理,但那少林弟子之死,不知作何解说?”她说话的声音甚大,似是有意让石三公和耿震听到。
  果然,缓步而行的石三公,突然停了下来,回目望了曹燕飞一眼,又放腿向前行去。
  他的举动,显然是内心已觉出青云道长,并非无的放矢,但颜面攸关,说出之言,又不能不算,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青云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以贫道之见,那乱石草丛之中,定然暗隐强敌,那位师父之死,可能是死于一种绝毒而又微小的暗器偷袭之下。”
  大愚道:“老衲也这么想。”抬头看去,只见石三公已逐步接近尸体,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这情势很明显,他愈接近那段死亡之区,心中愈是恐惧。
  相随他身后数尺的童叟耿震,突然施展千里传音的功夫说道:“石兄不可太过逞强大意,那牛鼻子晚辈,倒似是真有一套,兄弟越想他的话,越觉着有点道理!”
  石三公也施展千里传音之法,答道:“我也感觉到他的话,并非耸人听闻,但此时此情,兄弟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耿兄请替兄弟打个接应。”以他的身份,说出此等之言,显然心中确有着无比的恐惧。
  童叟耿震道:“石兄放心,兄弟当以暗器接应你。”
  石三公回头望了耿震一眼,道:“你不要再向前走了,免得咱们一起涉险。”
  耿震道:“兄弟想到了一件事,石兄先行调息,已入禁区,立时闭住呼吸!”
  石三公道:“知道了。”突然纵身而起,跃入那死亡之区。
  他早运集功力戒备,身形跃起之时,已闭住了呼吸,脚落实地,目光乱转,不住向那突立的山石和草丛中搜索。
  突然间,一缕银芒疾闪,直飞过来。这缕银芒,微小的有如牛毛,如若在平常之时,石三公虽有着过人的目力,也是难以见到,但他此刻全神凝注,当真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右手一扬,呼的一股掌力,劈击出手。
  他功力深厚,劈出劲力强猛绝伦,那一缕闪飞而来的银芒,吃他强猛的掌力一扫,有如沙石沉海,无踪无影。激荡的潜力,震摇在草丛之上,日光下,飞起了一片如云如雾的白色微尘。
  大愚禅师急声叫道:“石老前辈快请退下!”
  石三公袍袖一拂,一式“潜龙升天”,身躯直拔而起,飞起了两丈多高,悬空转身,施出“八步登空”的上乘轻功身法,跃落出三丈开外。
  青云道长忽然双手齐扬,劈出两股掌风,口中却低声喝道:“此地已非安全之地,咱们再退后一段距离。”
  童叟耿震在石三公跃起之时,人也随着倒跃而退,但见几条人影飞闪,群豪全都退出了五丈开外。
  石三公脚落实地,才长长吁一口气,欲言又止。
  青云道长庄肃的说道:“老前辈衣履之上,或已沾染着剧毒,此刻尚不宜太过大意,还是暂时运气戒备,仅防剧毒内侵。”
  童叟耿震突然插口接道:“这等用毒之法,当真是前无古人,老夫走了大半辈子的江湖,足迹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对这等布毒之事,还是第一次见到!”
  青云道长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那位方大侠只怕已难免遭劫,咱们不用追寻他了,眼下的要紧之事,是如何筹思个拒敌之策!”
  天星道长摇头说道:“如若是一刀一剑,彼此相搏,强存弱亡,那冥岳妖妇武功再高一些,合咱们九大门派之力,也未必怕她,但她这等暗中施毒的鬼蜮伎俩,实叫人防不胜防!”
  大愚禅师合掌当胸,高诵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生平中最大憾事,就是未能及时救下方施主。”言下一派黯然之情。
  天星道长道:“老禅师这一提,倒使我想起一件大事来了……”他微微一顿,眼看四周所有之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他的身上,似是都在极用心听他的说话,才微微一笑,接道:“石耿两位老前辈,在那禅室之中,欲出手伤害南北二怪,虽然未曾伤到,但以南北二怪的性格而论,这两人定然不肯罢休!”
  大愚禅师点点头,默然不言。
  天星道长双眉微微一耸,接道:“冥岳中人既能在此地布毒,那自然是还未退去,随时随地可能重启战端,外有强敌,内有隐患,咱们眼下人手虽不算少,但同时分拒两路强敌,实力分散,难操胜算,贫道之意……”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先把南北二怪除去,再齐心合力拒挡那冥岳妖妇。”
  童叟耿震点头赞道:“道长思虑周到,兼顾全盘,果然是一派宗师之才。”
  天星道长忽然把目光投注到青云道长的脸上,问道:“道兄以为贫道所见如何?”
  青云道长道:“就事而论,不失上策,但如以贫道的看法,此等行险求胜之举,未免太过冒险了,以南北二怪的威名而论,咱们几人之力,未必能伤害到他们,万一谋事不成,反树强敌。”
  大愚禅师道:“老衲深以青云道兄之言为是。”
  久不开口的石三公,突然插嘴接道:“话虽说的不错,可是问题并未解决,咱们对南北二怪,总该有一个处理之法。”
  青云道长说道:“如若咱们合力围歼南、北二怪,倒不如依仗他们两人之力,共拒冥岳强敌。”
  天星道长道:“那有劳道兄筹思一个解决的良策了。”
  青云道长沉吟了一阵,道:“贫道想先去找南北二怪,劝说他们一阵,如若能把两人说服,合力共御强敌,那是最好不过。”
  石三公道:“如若说不服呢?”
  青云道长道:“那时候任凭诸位公决,贫道决不再从中劝阻。”
  天星道长心中似是仍然异常记恨北怪当面羞辱他的怨恨,略一沉吟,接道:“南北二怪的武功再高,但贫道料他们也无法抵挡我们联手合击之力,但贫道却甚为赞同青云道兄的主张,先礼后兵……”
  童叟耿震接道:“对付南北二怪,不可莽撞从事,如论单打独斗,咱们只怕都无胜南北二怪的把握,而且一击不能把两人击死,即留下无穷后患,咱们不得不早作准备。”
  曹燕飞道:“此言甚是有理,必须先解决南北二怪之后,咱们才能安心共御冥岳强敌。”
  天星道长道:“贫道也是这般想法,咱们各就所属,选出四个武功高强的弟子,列阵少林方丈室外,再由青云道兄和南北二怪谈判,事情如若不能谈出结果,咱们合力出手,务必于一击之中,把两人全都杀死!”
  童叟耿震点头赞道:“老夫极为佩服天星道长的高见……”缓缓把目光投注到大愚禅师的身上,接道:“只不知老禅师意下如何?”
  大愚禅师半生清修,甚少和武林中人物来往,对这等用谋行略之事,毫无经验,听得几人你言我语,早已闹的没了主意。何况这些人,大都是一代掌门宗师,威望、身份都极崇高,一举一动,对江湖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当下点头说道:“老衲亦觉着青云道兄之言不错。”
  天星道长道:“既然老禅师赞同此法,那是最好不过,事不宜迟,咱们立时回寺准备。”他仰脸望望天色,接道:“天色入夜之前,必需要把南北二怪解决,冥岳中人,既然尚未离开嵩山,说不定今夜之中,会有什么举动。”
  石三公回头望了那转角处横卧的三具尸体一眼,道:“咱们早些走吧!先把南北二怪的事情解决后,再设法收殓三人的尸体。”
  场中之人,大概都被那一股死亡地域的诡秘恐怖所慑,竟然没有人敢自告奋勇的再去瞧瞧。
  青云道长似是有着极沉重的心事,满脸忧苦之色的长叹一声,道:“贫道心中还有着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只怕这短短的三五日内,整个武林形势,将要有极大的变化。”当先转身,急步向前奔去。群豪紧随他的身后,一齐赶回少林寺。
  大愚禅师心中虽然极不赞同天星道长的围歼南北二怪之计,但大势所趋,深觉无力阻止。眼看着天星道长等调派人手,只好呆呆的站在一侧,不发一言。
  青云道长一直冷眼旁观,眼看石三公、天星道长等行布围歼南北二怪的计划,直待部署已成,他才开口说道:“是贫道一人前往呢,还是由那位和贫道同去?”
  曹燕飞突插口接道:“我陪你走一趟吧!”她虽已是一派掌门的身份,但因内功精进,驻颜有术,看去依然玉容如花,丰姿绰约。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道:“那咱们走吧!”缓步离开大殿,直向南北二怪养息的方丈室中走去。
  两人走后不久,天星道长等也开始了紧急的行动。昆仑、点苍、雪山、青城、崆峒、少林六派中,共选出二十四个高手,分由石三公、天星道长、童叟耿震率领,埋伏在方丈室外。
  天星道长似是看出了大愚禅师的为难神情,故而并未勉强他参与围歼南北二怪的行动。
  且说青云道长带着曹燕飞赶往方丈室后,南北二怪早已清醒过来,悠然坐在室中谈笑。
  这两个以心狠手辣著名江湖,杀人无数的老怪,有如突然间脱胎换骨一般,根本忘去了刚才那幕凶险之事,脸上带着慈和的微笑,一见青云道长带着曹燕飞进来,竟然一反平常的冷漠神态,点头作礼。
  青云道长合掌欠身一礼,说道:“恭贺两位老前辈功行圆满。”
  南怪辛奇淡然一笑,道:“如非道长刚才出手相救,我和黄老怪两人,只怕早已没有命在了!”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搬转话题,道:“贫道等适才寺外巡行,发觉了冥岳中人,尚留在少林寺外未曾离去。”
  北怪黄炼接道:“此事早已在我和辛老怪的预料之中,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曹燕飞突然插口说道:“两位老前辈武功过人,名重一时,我等深望两位老前辈允予出手相助,共御强敌。”
  北怪黄炼双目中奇光一闪,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对老夫说话,也敢这般随便?”
  青云道长急急接道:“这位乃点苍派掌门人曹燕飞曹姑娘。”
  北怪黄炼轻声一笑道:“一派掌门宗师的身份,虽然崇高,但在老夫两人眼中,却是算不得什么。”
  曹燕飞粉脸变色,微愠地说道:“南北二怪的盛名,也未必就放在我们点苍派的眼中!”
  北怪黄炼冷笑一声,正待发作,却被南怪辛奇摇手拦阻,目注青云道长说道:“两位的来意,可就是要我们答允出手相助之事么?”
  青云道长道:“不错,此事关系着整个武林大局,万望两位老前辈赐允出手。”
  南怪辛奇突然放声大笑,道:“如若我和黄老怪不肯答应,几位定然要先行对付我们两个了?”
  青云道长巧妙地避开话题,道:“冥岳妖妇,所谋所图并非一人一事,整个武林中稍有声誉之人,都是她的敌对之人,两位老前辈自也是不能例外!”
  南怪辛奇两道目光不住的乱转,似是已感觉到禅室外面正在布设着一个陷阱。
  北怪黄炼,霍然站了起来,挥手对青云道长说道:“南北二怪,素来不愿受人要挟,我们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到时候才能决定,念在你刚才相护我们一番恩情之上,不愿出言揭发你们心中的阴谋,快请退出去吧!”
  青云道长只觉脸上一热,讪讪的说不出话,只好缓步向后退去。
  曹燕飞似是被南北二怪的气度、威名所慑,也随在青云道长的身后,向外退去。
  只听北怪黄炼叫道:“青云道兄,不论这禅室中发生了何等凄惨的事,你最好能洁身自好,不要卷入这是非漩涡之中。”
  青云道长双眉一耸,叹道:“两位执意不听贫道相劝之言,那也是无法的事,贫道这里告别了。”说完话欠身一礼。
  北怪黄炼一挥手,道:“不送了。”
  青云道长道:“不敢当。”双掌当胸一合,道:“祝两位寿比南山。”突然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曹燕飞心中似是更急,身躯一闪,隐入一侧不见。
  天星道长、石三公、童叟耿震正并肩站在室外一侧等待,禅室的四周,早已埋伏六大门派中选出的二十四个高手,杀机隐隐,剑气腾腾。
  石三公一见两人出来,迫不及待的迎了过去,问道:“怎么样?两位可曾说服了南北二怪?”
  曹燕飞摇摇头,道:“南北二怪,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围歼他们的计划,言词之间,已然暗示了出来!”
  青云道长脸色一片庄肃,默然不语。
  天星道长一皱眉头,说道:“青云道兄。”
  青云道长道:“什么事?”
  天星道长道:“事情既已被二怪看了出来,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青云道长道:“贫道总觉此事不大妥当。”
  石三公冷然说道:“你后悔了?”
  青云道长仰天望着天际一片浮动的白云,缓缓说道:“贫道预测围歼南北二怪之计,败多于成,如若冥岳中人,趁机攻了过来,这一仗咱们势必要落个全军覆灭。”
第五十一章 怪事迭出
  童叟耿震见青云道长对围歼南北二怪之事,颇有畏缩之意,不由接道:“你未免把南北二怪估计得过高了!”
  青云道长道:“不是贫道长他人的志气,如论单打独斗,咱们谁也不是南北二怪敌手。”
  他微微一顿,又接道:“适才贫道默察南北二怪的神色,发现了两人双目中神光大异,虽然是满脸乱须,也掩不住那焕发的容光,就情而论,似是两人的内功,突然间破了一个界限,更上了一层楼……”
  童叟耿震忽然想到青云道长适才出手相阻自己伤害南北二怪之事,不禁心头火起,冷笑一声,怒声接道:“如非阁下出手拦阻,此刻的南北二怪,早已魂游地府了。”
  天星道长怕两人再争吵起来,先闹一个自相残杀,赶忙接口说道:“过去之事,不用再多计较,眼下部署既成,骑虎难下,不知青云道兄有何高见?”
  青云道长两道目光,缓缓由几人脸上扫过,道:“贫道的看法,是不宜莽撞出手,需知这一战,并非那一门派的成败,大局所系,牵连了整个的武林形势。贫道和南北二怪毫无交情可言,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自是不用替他们说话,需知咱们眼下的强敌,是那冥岳妖妇,并非南北二怪。如若诸位一定要除去两人,不妨留到对付过冥岳强敌之后,再集中全力围歼南北二怪不迟。”
  天星道长似是已被青云道长言词说动,微一沉吟,回顾曹燕飞说道:“曹姑娘意下如何?”她虽已年过四十,仍然是小姑独处的身份。
  曹燕飞秀眉轻颦,忖思了良久,道:“青云道兄之言,甚是有理,但怕的是咱们正和冥岳强敌动手相搏之时,南北二怪,突然出手,前后夹击,那时两面受敌,势难兼顾,这一点不知青云道兄,是否已想到过?”
  青云道长淡然一笑,道:“如若咱们正和南北二怪动手之时,冥岳中人同时攻到,事情又该如何呢?眼下尚未闹到不可挽回之局……”
  只听一阵响亮的笑声,传了过来,打断了青云道长未完之言。几人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南北二怪已然离开了那幽静的禅室,并肩站在门外。
  埋伏在四周的六大门派弟子,已纷纷拔出了兵刃,围拢上去,排成了拒敌的阵势。
  石三公侧顾青云道长一眼,说道:“眼下已然形成列阵相对的僵局,看来纵不出手,也是不行了。”
  青云道长细看南北二怪,只见两人气定神闲,似是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列成的阵势。
  事情已到了决定的阶段,青云道长自是不能说出不算,当下微一颔首,道:“事已临头,只有见机而作了。”他虽然最是反对和南北二怪动手,但面临着这等决择的局面,反而变得异常的勇敢,当先举步走了过去。
  石三公低声说道:“对付这等绝代凶人,用不着和他讲什么江湖过节,如若一旦动手,咱们就给他来个一拥而上,曹姑娘请相助青云道长,合力对付一人,童兄和老夫合力对付一人,天星道长居中接应,伺机出手……”
  童叟耿震道:“一旦出手,甚望几位能放手抢攻,各出绝学,最好能在百招之内,结束这场大战。”
  天星道长道:“咱们得快迎上去,给青云道兄打个接应!”
  四人同时举步而行,急追上去。
  且说青云道长缓步由六大门派弟子列成拒敌阵势中,穿行过去,直到相距南北二怪两三丈距离,才停了下来,合掌说道:“两位老前辈可是要离开此室么?”
  南怪辛奇投注天际的目光,突然收了回来,冷然扫瞥了那排成阵势一眼,反问道:“你们拔剑横刀,列阵把这座禅室团团围起,不知是何用心?”
  青云道长道:“适才贫道等发现敌踪,证明了冥岳中人,还未离开嵩山……”
  北怪黄炼冷哼一声,道:“这和你们围困这座禅室,不知有何关连?”
  青云道长道:“贫道等相互研论,得一结果,在冥岳强敌未离开嵩山之前,两位老前辈最好能暂时屈留在这方丈室中。”
  南怪辛奇淡然一笑,道:“为什么?”
  这时,石三公和童叟耿震、天星道长等,都已赶到。耿震手横白蛟剑,接道:“个中原因极为简单,恐怕两位和冥岳中人暗有勾结,为防患未然,我等不得不屈驾留两位在这禅室中休息几日。”
  北怪黄炼冷笑一声,道:“好人难做,辛老二,咱们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只怕他们要认为咱们当真是怕他们了!”
  辛奇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青云道长道:“如果在前一日,单是你们这等列阵围困禅室一事,势必要激起我的杀心,但此刻我心中却平静得很……”他目光缓缓由青云道长等脸上掠过,接道:“你们这些人,纵然一齐出手,也未必是我们两人敌手,遑论把我们困入这禅室中了,快些退回去吧!”
  南北二怪的凶名,早已遍传武林,一向是不问是非但凭喜怒,动不动就出手杀人,此刻,言词这等婉转,反而大出了天星道长等意料之外,不禁听得一呆。
  青云道长叹道:“两位老前辈这等胸襟气度,实是叫人惭愧,贫道这里先行谢罪了。”说完果然合掌当胸,躬身一礼,回头望着天星道长接道:“道兄,咱们走吧!不要再打扰两位老前辈的清兴。”
  天星道长略一犹豫,欠身对南北二怪说道:“打扰两位的清静,贫道深以为歉。”
  这两人一打退堂鼓,石三公和童叟耿震,不得不随着下台,默然不语,缓缓转过身子,举步欲行。
  只听北怪黄炼叫道:“站住!”
  天星道长等一齐停下脚步,转过身子。
  黄炼目光凝注在耿震的脸上,道:“留下你手中的宝剑再走。”
  耿震回顾了石三公一眼,答道:“此剑乃少林之物,不知于两位何干?”
  黄炼怒道:“此剑早已由少林大愚和尚,相赠我那兄弟,送出之物,难道还能讨回不成?”
  南怪辛奇也似被耿震这等强词蒙混之言激怒,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九大门派,素来自居正宗,标榜侠仁,怎的这等自甘下流,手中宝剑分明是抢到之物,竟然避重就轻的不敢承认。”
  这几句话,骂的异常的尖酸刻薄,耿震只觉脸上一阵热辣难受,恼羞成怒,道:“老夫有能抢得,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黄炼仰脸一阵狂笑,道:“辛老二,我是忍耐不住了……”突然一晃双肩,疾快无比的直向童叟耿震冲了过去。
  耿震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答话之时,已然想到南北二怪可能会突然出手抢剑,早已蓄势戒备,北怪黄炼身子一动,立时挥手一剑,横里斩去,金风破空声中,幻起一片寒芒。
  白蛟剑锋芒绝世,断金切玉,北怪黄炼虽然是极为自负之人,但也不敢小看宝剑的威力,右手食中二指遥遥点出,立时有一股潜力,急涌而出,逼住了剑势,左手一晃而到,抓向耿震握剑的右腕。
  童叟耿震讶然的急跃而退,只觉对方一击的变化,不论用何等方法,都不能封架得住,只听北怪冷哼一声,右手一挥,一股奇寒的掌力,疾涌而出,说道:“试试老夫玄冰掌的滋味如何!”
  在众目睽睽之下,耿震无法不硬接对方的一击,只好剑交左手,右掌一挥拍出。
  两股掌力,交接之下,旋起了一股急风,几个距离两人较近之人,都感到那急风中挟带着一股袭人的寒意。
  童叟耿震陡然退开两步,白蛟剑疾变“长虹经天”直刺过去。
  原来他硬接对方一掌之后,已知功力难敌,必需仗凭剑术上的造诣,或可和对方一拚,只见他剑势回旋,倏忽之间,连续攻出五招,白蛟剑幻起满天剑花。
  这是他求生保命的一战,一出手就用出崆峒派中的绝学“天干三十六剑”,剑势如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
  崆峒一派,虽未名列四大剑派,但他的剑术却是自成一家。天星道长、青云道长都是当代武林数一数二的剑术名家,目睹崆峒派的剑招变化,也不禁有些神往,凝目而视,默查对方的剑路。
  但见北怪黄炼飘飞的身影,飞旋于漫天剑花之中,掌劈、指点,使得对方奇奥的剑招无法变化出来,不能尽展所长,虽陷入重重剑影的笼罩之下,却是有惊无险。
  激斗到十合,忽听北怪黄炼纵声长笑,高声说道:“少时双手尽血腥,老来一片向善心。”
  喝声中疾落一掌,登时狂飙急旋,寒气逼人,强猛的掌力,冲破了重重剑影,拔身而起,直升三丈多高,悬空打了一个转身,头下脚上,直扑而下。
  童叟耿震举手一剑“野火烧天”,反腕向上点去。
  那知北怪黄炼奇学忽出,双掌突然向下一拍,两股急猛的掌力,震得砂土横飞,尘烟滚滚,方圆丈许地方,尽是尘土弥漫,人却借那反弹之力,倏然向上升起三尺,身子悬空一翻,右脚刚好踢在耿震那握剑右腕之上。耿震但觉手腕一麻,白蛟剑脱手飞出。
  但闻站在禅室门外的南怪辛奇,啸声冲天而起,人如天马行空,急掠而去,飞行之间,右手一伸,悬空抓住了白蛟剑。只听那清啸长笑之声,划空而去,转眼间已不见两人行踪。
  童叟耿震仰脸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愕然不语,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南北二怪的盛名,果不虚传。”脸上泛现出一片羞愧之色。
  青云道长缓缓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道:“这两个纵横武林的老怪物,当真是觉醒了!看来一片黯淡的武林形势,或将有一些转机。”他自言自语,尽说些心中思索之事,别人那里能听得懂。
  天星道长似是亦为南北二怪的武功所慑,无限感慨的说道:“青云道兄,可知这南北二怪到那里去了么?”
  青云道长回首笑道:“天涯茫茫,谁能够说出他们的行踪?但有一事,贫道倒可预料,南北二怪此行,对我们武林目下的黯淡形势,当有着极大的裨益。”
  曹燕飞突然低声说道:“青云道兄,本座也有一事请教。”
  青云道长急急答道:“不敢,不敢,姑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贫道知无不言。”
  曹燕飞道:“那位方大侠可是当真死了么?”她忽然对方兆南关心起来。
  青云道长沉忖了良久,道:“以贫道之见,那位方大侠当还健在人世,只是他的下落,却叫人无法预测。”
  天星道长忽然想起方兆南相劝自己和南北二怪息争之事,接道:“据贫道观察,方兆南和南北二怪的交情,倒是极深……”
  青云道长接道:“何止极深,南北二怪能有这等转变,大都是那方大侠相劝之力……”
  曹燕飞道:“这么说来,他真是一个好人,咱们这般的怀疑于他,倒是冤枉了他。”
  青云道长微微一叹,默然不语缓缓转过身子,慢步向前行去。
  石三公和童叟耿震,虽觉面子上有点下不了台,但南北二怪的武功,确非自己能抵,心中也就坦然多了。
  曹燕飞突然紧走几步,追上青云道长,问道:“青云道兄,那位方大侠当真没有死么?唉!本座回想起来,对他倒抱歉得很。”
  青云道长两道烱烱有神的目光,逼视曹燕飞的脸上,说道:“这个叫贫道很难答复了……”他微一沉吟,接道:“但愿他安然无恙……”
  只听一阵兵刃交击之声,遥遥的传了过来。青云道长眉头一皱,突然加快了脚步。
  曹燕飞急急问道:“可是冥岳中人,攻入了少林寺了么?”步履突然一快,抢到青云道长的前面。
  青云道长道:“很难说,此时此地,随时可能爆发起一场生死之战。”
  石三公、天星道长、耿震等,大概都听到了那兵刃相击的声音,同时急奔过来。
  穿过了几重庭院,到了第三重大殿前面,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和四个少林僧人正打得难分难解。
  黑衣女手中的长剑,矫若游龙,幻化起来朵朵剑花,锐不可当。
  大愚禅师手扶禅杖,站在大殿前面,凝神观战,他身侧站着四五个身受剑伤的僧侣。
  青云道长双脚一点地,道袍飘风声中,跃落在大愚禅师的身侧,低声问道:“这位黑衣姑娘是什么人?”
  大愚禅师摇头说道:“不知来历。”
  青云道长道:“为什么不问她?”
  大愚道:“她不肯说出身份……”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她只身入寺,昂首而行,起初之时,寺中弟子,都误为她是点苍门下,是以并未出手拦阻,一直被她闯过二层大殿,才有护法弟子喝问她的姓名,那知她出口就骂,出手就打,被她一连剑伤五人,闯入第三层殿院之中,唉……想不到少林寺,竟然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青云道长默察大愚的神色,满脸不愉之色,似是对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相助的各大门派中人,忽然生出了厌恶之心。当下翻腕抽出背上长剑,说道:“待贫道去问问她吧!”
  大愚冷冷说道:“道兄尽管请便。”
  青云道长提剑一跃,落在动手之处,沉声喝道:“诸位大师请让让,待贫道接她几剑。”
  他乃一派掌门身份,地位极是崇高,四僧又正感招架不住之时,果然依言而退。
  那黑衣女长剑一振,唰的一剑“天外来云”,迎胸刺到,口中却冷冷喝道:“和尚庙里横出来个老道士,你是干什么的?”
  青云道长剑出“推山移海”,涌出一片剑光,封开那黑衣少女剑势,道:“贫道青云……”
  黑衣女素腕挥动,刷刷两剑,着着辛辣,迫得青云道长向后退了一步,才冷冷喝道:“什么青云红云我都不管,我只要找他。”
  青云道长气度恢宏,耐性过人,虽然感到此女太过横蛮,不讲道理,仍然忍耐下胸中之气,问道:“姑娘要找的人,可有姓名么?”
  黑衣女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剑势,道:“你这人倒还讲点道理。”
  青云道长微微一笑,道:“姑娘只要肯说出要找之人,在下自当知无不言。”
  黑衣女道:“我要找方兆南。”
  青云道长心头一震,道:“方兆南……”
  黑衣女道:“怎么样?有人告诉我他在少林寺中,你别想骗得过我。”
  青云道长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问道:“姑娘贵姓?”
  黑衣女道:“我叫陈玄霜。”言词间,一派天真。
  青云道长道:“姑娘是那方大侠的什么人?”
  黑衣女被问得怔了一怔,沉吟半晌,才答道:“我是他的师妹,他是我的师兄,那里不对了?”
  青云道长为难的说道:“方兆南确然在少林寺中……”
  陈玄霜不容对方说完话,立时接口说道:“快叫他出来吧!我找他找得好苦啊!”她的声音中,混合着喜悦和悲苦。
  青云道长轻轻的咳了一声,以掩饰他神情间的不安,说道:“不过他此刻,已经不在少林寺了。”
  陈玄霜绽开在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不见,幽幽的问道:“他到那里去了?”
  青云道长默然不答,心中却在筹思措词,这一个很难答复的问题,对方言词的坦诚,分明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随便说一句谎言,就可以骗得过她,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却不允许他随口捏造谎言。
  只听陈玄霜尖厉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可是要打坏主意来骗我么?”
  青云道长肃容说道:“贫道素来不说谎言。”
  陈玄霜道:“那他究竟到那里去了?”
  青云道长道:“大概是被冥岳中人劫走了,下落不明。”他想了甚久时间,才想出这几句话来,既未说谎言,亦可消解去对方的疑虑。
  陈玄霜呆了一呆,两行清泪,顺腮滚了下来,道:“冥岳中人恨他入骨,如若他被冥岳中人劫去,那定然是没有命了。”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大愚禅师快步走了上来,合掌说道:“姑娘满脸风尘,想来定是长途跋涉而来,先请在敝寺用顿斋饭,一息风尘如何?”
  陈玄霜摇摇头,道:“我不饿……”目光却移注到青云道长的脸上,问道:“你说他被冥岳中人掳去,可是亲眼所见么?”
  青云道长摇头说道:“没有,贫道只是这么猜想。”
  陈玄霜道:“你凭什么这样猜想?”
  青云道长道:“方大侠离寺不久,我等立时追踪寻找,只见到和他同行之人的尸体,却不见方大侠的人踪何去,故而贫道猜想他可能是被冥岳中人劫掳去了!”
  陈玄霜举起衣袖,抹去脸上泪痕,道:“那地方很遥远么?”
  青云道长道:“就在左近。”
  陈玄霜忽然丢了长剑,躬身作礼道:“我求你带我去瞧瞧好么?”
  青云道长倒是未想到她会突然提出此等请求,想到那满布剧毒的死亡地区,充满着凶险,武功再高的人,也是无法防备,心中大感犹豫,沉吟了一阵,道:“那地方虽然很近,但却凶险的很,姑娘如果一定要去,必得先答应贫道一个条件。”
  陈玄霜道:“什么条件?”
  青云道长道:“此事说来简单,就是贫道带姑娘到那段地域之后,只宜远观,不可逞强冒险而入。”
  陈玄霜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伸手捡起地上长剑。
  青云道长回头对大愚禅师、石三公、耿震等一拱手,道:“诸位在此等候片刻,贫道带这位陈姑娘去查看一下那个死亡的地域……”缓缓走近曹燕飞的身侧,接道:“贫道想劳请曹姑娘相随一行如何?”
  曹燕飞点头一笑,道:“本座极愿奉陪一行。”
  青云道长当先举步,挥手对陈玄霜道:“姑娘请随在贫道身后。”
  陈玄霜依言举步,随在青云道长身后,曹燕飞走在陈玄霜后面。三人步履迅快,片刻工夫,已走到那个死亡地区。
  青云道长遥指着山角横卧着的三具尸体,黯然说道:“在那转弯的山角之中,不论草木、山石,都布满了毒粉。”
  陈玄霜啊了一声,缓步向前行去。
  曹燕飞接道:“在那丛草山石之后,可能还隐有强敌,暗发各种细小绝毒的暗器伤人,姑娘只可远观,不可过于逼近。”
  陈玄霜仔细看那三具尸体,除一个僧侣之外,另两人都是三十以上的大汉,并无方兆南的尸体,当下一颦柳眉,道:“我那方师兄就在这地方被人劫去的么?”
  青云道长道:“不错……”言未尽意的倏然而住。
  陈玄霜道:“你们在此地等一会,我去瞧瞧就来。”话出口人已疾跃而起,直向那三具尸体奔去。
  青云道长急急叫道:“姑娘不可。”袍袖一拂,直追过去。
  他本想在未到那死亡之域一段距离中,追赶上陈玄霜,拦阻于她,那知她的身法,快迅惊人,青云道长追过一半时,陈玄霜已到了那三具尸体之前。
  曹燕飞低声喝道:“道兄止步!”纵身两个飞跃,落到了青云道长身侧,接道:“这姑娘如此莽撞,中毒而死,那也是自己作孽。”
  青云道长叹道:“我如不带她来此,自是不会发生这幕惨剧……”
  只见陈玄霜挥动手中长剑,拨开那三具尸体,缓步向谷中走去。曹燕飞看得呆了一呆,道:“道兄,她好像不畏剧毒。”
  青云道长却恍如未闻,两道眼神,一直盯注在陈玄霜背影之上,满脸泛现出讶然之色。显然,两人都为陈玄霜安然的越渡过这一段死亡之区,心头为之骇然。
  曹燕飞提高了声音,道:“这丫头来历可疑!”
  青云道长回顾了曹燕飞一眼,道:“贫道身上,带有我青城派中密传避毒丹,想冒险试渡这一个死亡之域,请代为贫道掠阵。我如有何不测,请代我传谕青城门下,要他们早回青城山去,我在离山之时,已安排好身后之事,只要他们按照我遗书行事就可以了。”说话之间,探手入怀,摸出一面银牌,接道:“你只要亮出这面银牌,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也不容曹燕飞答话,随手把银牌丢了过去,一连两个飞跃,人已到了那个死亡之域中。
  曹燕飞望着青云道长跃飞的背影,心中泛起无限敬佩,暗暗忖道:各大门派,都对他极不谅解,甚致因他的接掌门户,不惜与青城断绝交往,但当武林变故大起之初,他却是首先赶援而来之人,而且事先安排后事,早存身殉之心,这等大勇、大仁,实是叫人敬佩。
  抬头望去,那里还有青云道长的影子,似是他安然越渡过了这个死亡之域。
  且说青云道长跃飞而起之时,已疾快的吞服下了两粒避毒丹丸,闭住真气,疾快的越过那三具尸体,进入了山谷之中。
  凝目望去,只见两侧山势,挟持着一道十丈长短的狭谷,谷中丛草及腰,怪石嵯峨,乃一个穷恶的山谷,除了乱草怪石之外,连一株小树也未生长。不禁一皱眉头,暗暗忖道:如若冥岳中人,在这道穷谷之中,遍布毒粉,埋下暗桩,诱敌而入,不难一举尽伤少林寺中集聚的高手。一面忖思,右手却拔出了背上长剑,拨分丛草而入。
  他为人坚毅、多智,愈是陷身在危恶的环境之中,愈是沉着冷静,一面拨草而行,一面默查陈玄霜留下的痕迹。
  两人的先后之差,不足一盏热茶的工夫,寻找陈玄霜留下的痕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那知这荒草弥漫的山谷之中,因久年人迹罕至,荒草弹劲甚大,一脚踏下,脚起草直,竟是找不到陈玄霜落足的痕迹。
  这情形使冷静沉着的青云道长,心中也有些发起慌来,本来这方圆百丈的空间,在身负绝技的青云道长,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查遍每一寸土地,只是那突起的怪石,和及人荒草,遮掩了视线,也隐藏了恐怖和死亡,他一面要追查陈玄霜的行踪,一面又要顾虑到自身的安全和隐密。
  行进约四五丈远,已然到了那山谷总长的一半,但仍然未发现陈玄霜留下的点滴痕迹。
  一缕恐怖的感受,泛上了心头,他敏锐的感觉到这穷恶的山谷,极可能就是冥岳中人预布的陷阱,陈玄霜可能已遭了毒手。
  这等自我疑虑形成的恐怖感觉,使冷静沉着的青云道长,也有些方寸大乱,不由凛然止步。
  这时,他除了放声大叫之外,已难想出更好的方法,证明陈玄霜的生死。
  突然间,传过来一声深长的叹息,来自右侧一块突立的怪石之后。
  青云道长只感全身一震,头皮发炸。他意识到自己在自我疑虑中,生出了恐怖的感觉,赶忙凝神调息,运行了两口真气,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两支短剑,蓄势戒备,右手长剑平胸护身,两目注定那突立的怪石,沉声喝道:“什么人?”
  怪石后深草一动,缓缓伸出一个须发交错的头颅,两只圆睁的环目,注视着青云道长。
  冷静的青云道长一顾之间,发觉那人满脸痛苦之情,似是他探出头来,也是身不由己的举动,显然,他在一种无能反抗的控制下,细心胆大的青云道长,敏感的觉出他的身后定然隐藏有人,那人可能是冥岳中的高手,也可能是冥岳岳主本人。
  四道目光相注良久,谁也未发一言,青云道长镇静的默查形势,暗忖拒敌之策。
  那探出的怪头,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突然缩了回去,青云道长的冷静,似已使对方感到不耐。
  山石后忽然飘飞出一片白色粉末,暴散成四五尺方圆大小,像一团浓雾般,罩了过来。
  青云道长何等机警,一瞥之间,已判断那是一种绝毒的药粉,只要吸入少许,可能立时倒地而毙,也可能晕迷过去,被人生擒活捉,赶忙纵身而起,斜斜向一侧跃落,同时运集一口真气张口吹去。
  那一片白色的药粉,吃他运气一吹,随风飘去,飞落一侧。
  怪石后忽然响起一清脆的女子声音,道:“什么人?”
  青云道长冷然的应道:“单靠迷药胜人,算不得英雄,姑娘既敢出言喝问,何以不敢现身相见呢?”
  怪石后,再无回音传来,但丛见草摇动,显然那石后隐身之人,借机欲遁。
  青云道长冷笑道:“这狭谷三面环山,只有那一个出口,我放起一把火来,试问你们能逃得了么?”
  果然,对方为放火之言所吓,缓缓站了起来,青翠的草丛中,探出一张容色娇艳的美丽面孔。
  青云道长仔细的打量了那张姣好的面孔,虽然容色如花,但却无法掩饰着双目中凶厉的光芒,一皱眉头,说道:“姑娘可是冥岳中的人物么?”
  那少女圆圆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笑道:“是又怎样?”
  青云道长道:“贫道久闻冥岳武功手法,以诡奇见称……”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因此你想领教几招,是也不是?”
  青云道长看她言笑之间,娇媚横生,充满着强烈的诱惑,当下暗自提高警觉,肃然说道:“贫道确有此意。”
  那少女缓缓举起右手,招了一招,道:“你走近来,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她的举动,异常的亲切自然,似是和多年的老友说话一般。
  青云道长虽然精明干练,智谋绝人,但他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此等事情,不禁为之一呆。
  那少女迅快的举起了左手,双掌相击三响,接道:“你放心走过来吧!”一双蓝袖在碧绿的草丛中闪展。
  青云道长仍然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走过去。
  只听那红蓝衣少女细细的柔音,道:“难道你心中还害怕么?我举着双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云道长道:“咱们相距不远,彼此的言词清晰可闻,你有什么话说,我站在此地,也是一样。”
  蓝衣少女道:“我和你商量之事,关系极大,你尽管放心的走过来。你如肯答应,今后咱们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青云道长道:“如若我不肯答应呢?”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在我的推想之中,你一定不会拒绝,这件事关系太重大了,可以改变武林的形势,也可以使你成为当今之世上的第一位高手。”
  青云道长暗暗忖道:什么事这等重大?他为人持重,虽然被那蓝衣少女言词说动,但仍然不肯轻易走过去。淡然一笑,道:“彼此素昧平生,初次晤面,而且又正值彼此为敌,姑娘怎的就这般信任贫道?”
  蓝衣少女道:“问得好,老实说,我已身受了很重的内伤,才这般相求于你,如若我未受内伤,只怕你早已伤在我的手中了。”
  青云道长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陈玄霜来,接口问道:“适才有一位黑衣姑娘,不知现在何处?”
  蓝衣少女冷哼一声,道:“如非我错估了那黑衣丫头的武功,也不致受此重伤了。”微微一顿,接道:“我虽然施展迷药,把她迷倒,但却没有防到她在晕迷之前全力反击,被她掌力震伤。”
  青云道长急急接道:“你可是已杀害了她?”
  蓝衣少女道:“没有,她现在在这怪石后面,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她了。”
  青云道长暗运功力,遍布全体,然后淡然一笑,道:“好吧!”缓步走了过去。
  他右手横着长剑,拨开长草,左手两柄短剑,仍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那蓝衣少女倒是颇为守信,高举的双手,并未放下,直待青云道长走近身侧时,才微笑说道:“我的手臂都举酸了,可以放下吧?”
  青云道长看她没有兵刃,当下点头说道:“姑娘如若妄图施展狡谋,贫道或将身受暗算,但我深信在我全力反击之下,姑娘亦难逃得公道。”
  蓝衣少女缓缓放下双手,接道:“我内伤甚重,刚才洒出一把药粉,已然震动到内腑,你此刻如想杀我,那可是易如翻掌折枝。”
  青云道长道:“贫道从不肯乘人之危。”长剑一挥,一片长草,应手而折。凝目望去,果见陈玄霜横躺在山石之后,在她的身侧,躺着方兆南。
  青云道长生性沉毅,强自按撩下心中喜悦,淡然说道:“他们都还有救么?”
  这时,他已可看清楚那美丽少女的整个身子,只见她蓝衣裤,身前放着一柄青芒闪闪的宝剑,和一支形如鹿角的奇形兵刃,一个蓬发乱须的怪人。
  蓝衣少女目光一掠那蓬发怪人,说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青云道长仔细打量了那蓬发怪人一阵,道:“不认识。”
  蓝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知机子言陵甫这个人?”
  青云道长道:“一代名医,誉满武林,贫道倾慕已久。”
  蓝衣少女急急接道:“我觉着很累,让我坐下来谈吧!”双手分动长草,坐下娇躯,接道:“这个人就是你倾慕已久的一代名医,誉满江湖的言陵甫。”
  青云道长仔细看去,只见他蓬乱的须发中隐藏着一副端正的五官,心中暗道:近日中怪事迭出,倒是不能不谨慎从事。当下淡然一笑道:“言陵甫名满武林,除了医道之外,武功也是当今江湖上一流高手,不是贫道轻视姑娘,用毒、武功,只怕你都难是他的敌手。”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道:“我此刻身受重伤,毫无拒敌之能,武功之论,不谈也罢……”她微一停顿,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如想在此时杀我,实是易如反掌,只要你用剑一挥,我立时将身首异处,但我却自信你不会杀我。”
  青云道长道:“贫道虽不愿乘人之危,但也要看情形而定,你未免太自信了!”
  蓝衣少女笑道:“我不信世上当真有罔顾自身,毫无私心之人……”突然一颦柳眉,娇嘤一声,接道:“快过来帮我推拿一下前胸的穴道,我快要闷死了。”
  青云道长重重的咳了一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贫道又是跳出三界五行以外之人……”
  蓝衣少女急促的娇喘两声,道:“嫂溺弟援,世外人更不该受世俗明教束缚,见死不救,遇危退缩,算得什么出家人?”
  青云道长道:“你把解药给我,我先救了那陈姑娘,再由她帮你推拿穴道……”
  蓝衣少女道:“来不及了……”但见她匀白的嫩脸上,突然泛起一片铁青,樱口张唇,喷出一口鲜血。
  青云道长眼看情形危殆,心中忽生不忍,举步走了过去,放下右手长剑,一掌按在她前胸“玄机”要穴之上,暗运内力,迫出一股热流,帮助她平复泛动的气血。
  只听那蓝衣少女柔音靡靡,梦呓般的说道:“快推我『玉堂』『神封』左右『乳中』四穴,我又要吐血了。”声音娇媚,充满着强烈的诱惑。
  青云道长心中只想到救人之事,再听她那梦呓般的呼叫,不自主的移动右掌,向她前胸四穴推去。
  这四穴虽然为人身穴道的要害,但也是女孩子禁要之地,青云道长只觉指掌触在一处突起柔滑,微带弹性软肌之上,登时心弦大震,赶忙缩回手来。
  那蓝衣少女娇声细细,如泣如诉的求道:“我的内伤已开始发作了,好疼啊……”
  青云道长生平之中从未遇上此等之事,从未听到过这等的声音,呆了一呆,立时又把缩回的右掌,伸了出去,在蓝衣少女四处要穴推拿。
  蓝衣少女衣着单薄,青云道长掌指有似和她的肌肤相接。
  阵阵脂粉幽香,随着微风扑入鼻中,加上她不时发出低吟娇嘤,使这位自幼在庄严道观中长大的青云道长,生出了异样的感受,他觉着自己的行血,逐渐的加速了流动……
  正当他神志茫然,欲念滋生之际,那蓝衣少女突然一翻右手,迅快绝伦的点来一指。绵绵情意中辣手突出,大出了青云道长的意外,一时间应变不及,被对方一指点了右肩处“云门”要穴。
  蓝衣少女一挺而起,左手迅快的抓起了身侧长剑,冷森的剑芒,指逼在青云道长颈间,笑道:“你猜猜看,我会不会一剑把你杀死?”
  从冷森异常的剑气中,青云道长已感受到对方手中的宝剑,锋利非凡,只要她微一用力,自己立时将横死剑下,但这冷森的剑气,也使他茫然的神志为之一清,当下淡淡一笑,道:“生死一事,岂足以威胁贫道?”
  蓝衣少女突然收了长剑,嫣然一笑道:“你可是知道我不会杀死你么?”
  青云道长被她忽而刀剑相向,忽而轻颦浅笑,娇媚横生的神情,闹的茫然无措,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索性默然不语。
  蓝衣少女咯咯一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青云道长道:“贫道不知从何说起……”
  蓝衣少女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你不用害怕,我说有重要之事和你商量,并非骗你之言,如若你肯答应,咱们携手合作,此事如成,咱们都终身享用不尽,如若你不肯答应,我就举手一剑把你杀死。”
  青云道长一面暗中运气自解穴道,一面淡然说道:“什么事,你先说,让贫道考虑考虑才能决定。”
  蓝衣少女道:“你知道血池图这个传说么?”
  青云道长道:“知道又怎么样?”
  蓝衣少女道:“那血池之中,藏有一代仙杰罗玄的遗物,谁要能最先进入血池,谁就可取得罗玄的遗物,那时,他就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青云道长冷冷接道:“血池图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传说,当世之人,有几个人见到过那幅图案……”
  蓝衣少女道:“我虽未见过,但我确知『血池图』流传人间。”
第五十二章 血池探密
  青云道长暗中运气解穴,两次运气冲向被点制的穴道,竟然未能冲开,心中大是吃惊,担心那蓝衣少女看出自己暗中试解穴道,赶忙接口说道:“齐东野语,岂足采信?也许一代仙杰的罗玄,还活在人间未死。”
  蓝衣少女脸色突然变的十分庄严,说道:“不错,罗玄确然未死,而且他在这几日之中,还到少林寺来……”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如若不是罗玄出现在少林寺中,只怕你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青云道长心头一震,但他为人沉稳,外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的神情,道:“此事当真么?”
  蓝衣少女道:“自然是当真了……”眼珠儿转了两转,道:“你不用妄想自解穴道,我的点穴之法乃我们冥岳中特有的手法,除非我帮你解除受制脉穴之外,别无他途可循。”
  青云道长知她所言非虚,淡淡一笑,默然不言。
  蓝衣少女正容说道:“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诚,因为眼下的情势,已非独力能够办到……”她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接道:“我本来是想要找他相助,那知他竟然一口回绝……”她顿了一顿,又道:“但他并没有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他能够耐心的听完,我相信他定然会答应我同心合作。”
  青云道长看她神色间充满着自信,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什么事,方大侠乃一位胸怀磊落的英雄,只怕不会受你的威迫利诱。”
  蓝衣少女道:“这是一件有利双方的合作,何况还可左右到武林大局!”
  青云道长道:“这等重大么?”
  蓝衣少女道:“那是一点不错,我师父处心积虑,称霸江湖,已经准备了数十年之久,冥岳之中,网罗之人,遍及大江南北,边陲蛮荒,以及关外的白山黑水间……”她微微一顿,又道:“不知你们是否留心到,近年江湖上,变的十分平静,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突然会行踪不明,无声无息的消失于江湖之中,这些人中包括了江洋大盗,九大派中弟子,以及雄踞一方,坐地分赃的绿林豪客。”
  青云道长点点头,道:“不错,这些事时有所闻。”
  蓝衣少女道:“也许有很多人误认这些人归隐林泉,或是已经死亡,其实都是被我师父收入冥岳,他们际遇,说来倒是可怜的很……”
  青云道长似是被她的谈话,吸引了心神,忍不住插口说道:“不知他们怎生的可怜法?”
  蓝衣少女格格一阵轻笑,道:“他们之中,大部都被药物毒成了白痴,不辨是非,也忘去自己的出身来历,消失了喜怒爱恶等七情六欲,变成了浑浑噩噩的人。”
  青云道长只听得心神大震,暗自忖道:无怪少林寺那等浩大的阵势,都无法把冥岳中人,排拒于少林寺外,原来冥岳中人,虽一兵一卒,竟都是大有来历之人。心中在想,口中却故意问道:“那些人既然都变成了痴呆之人,难道还能对敌么?”
  蓝衣少女道:“他们人虽变成了白痴,但武功并未失去,只是他们没有了人的灵性而已,在统一的号令下,个个奋不顾身,骠悍绝伦,集数百江湖第一流高手,合力攻向一门一派,除了像少林那等众多的人手,和浩大的阵势之外,当今武林之中,不知那一门派,还有谁能拒挡得住这等凌厉的攻势。”
  青云道长暗暗忖道:如若她没有言过其实,这话倒是不错,除了少林寺外,放眼当今武林,又有那一派能调遣出数百高手,和他们抗拒?
  只听那蓝衣少女接口说道:“除此之外,他们每人都学会了施用一种暗器,这暗器也是包罗庞杂,有毒火、毒粉、毒针、毒箭,是以,不论遇上何等强敌,均难逃得出我师父之手。”她娇媚一笑,又道:“看你的衣着气度,地位决然不会很低,不知是何身份?”
  青云道长略一忖思,道:“贫道乃当今青城一派中掌门之位。”
  蓝衣少女道:“哎哟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一派宗师。”
  青云道长道:“不敢,不敢。”
  蓝衣少女道:“你虽是一派宗师的身份,但在我的眼中,并未看的很重,因为冥岳网罗的高手之中,有不少是独霸一方的雄主,和不少门派的掌门人,见怪不怪,所以在我看来,并不稀奇,何况那些人,已然一个个变成白痴……”她脸色突然间转变的十分冷肃,接道:“你的命运,只怕也和他们好不了多少,除非你肯答应和我同心合作。”
  青云道长道:“令师挟数十年准备的精锐而来,不知何以未竟全功而返?”
  蓝衣少女冷笑一声,说道:“好吧!我可以把胸中所知,尽皆相告,反正咱们如不能携手合作,你也别想生离此地,不死也将变成白痴……”
  她举手理一下散垂在鬓边的秀发,接道:“我师父天地不怕,老实说,就是你们九大门派联合起来,我师父也未必放在眼下,但她却极怕我的师祖罗玄,是以当我师祖的笛声,出现在少林寺后,她立时带着所有的随行高手,转回冥岳,只留我一人在此,打听少林寺中情形!”
  青云道长有意探出她更多隐秘,只好借谈话之机,拖延时间,等待援手,当下说道:“也许那笛声不是罗玄吹奏呢?”
  蓝衣少女道:“我师父是何等人物,岂会不虑及此?但我师祖罗玄的铜笛,和天下所有的笛子,构造完全不同,吹奏之间,音韵飘渺,若断还续,而且能同时发出几种不同的声音,混合一起,一闻之下,立可辨识,纵然不是我师祖罗玄的大驾亲临,亦必是他的铜笛无疑,是以家师匆匆赶回冥岳。”
  青云道长接道:“如若那罗玄未死,令师赶回冥岳,又有什么用呢?”
  蓝衣少女沉思了一阵,问道:“你先告诉我,愿不愿和我携手合作,我再告诉你个中原因。”
  青云道长笑道:“你先说明什么事?贫道才能考虑到是否答应?”
  蓝衣少女道:“咱们同入血池寻宝。”
  青云道长道:“只限此一桩事么?”
  蓝衣少女忽然格格娇笑一阵道:“自然不只这一桩事了。”
  青云道长道:“愿闻下情。”
  蓝衣少女道:“你如答应助我同入血池寻宝,我决不亏待于你,除了平分寻得之宝物外,且愿以身奉献。”
  青云道长万万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讲出此等之言,当下呆了一呆,道:“贫道乃出家之人,一生不近女色。”
  蓝衣少女冷哼一声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那一个不是多情种子?我不相信你这是由衷之言。”
  青云道长肃容说道:“贫道幼承师训,跳出了红尘十丈,置身于三界五行之外,色戒列首,姑娘岂能拿贫道开心!”
  蓝衣少女突然一挥手中宝剑,青芒一闪,斩断青云道长胸垂长髯,笑道:“我先把胡子斩断,然后再让你脱下道袍,还我本相……”
  青云道长一急,提高了声音喝道:“这谷口之外,现有少林高僧相守,贫道只要高呼一声,立时将有人赶来相援。”
  蓝衣少女道:“你这几句呼叫,难道还不够高么?你既无意和我合作,但却骗去我甚多秘密,已然留你不得。”缓缓站起身子,举手一剑,当胸刺去。
  青云道长早已运气戒备,眼看青芒刺来,立时横向旁侧一滚,避开一剑。
  他穴道受制,行动终欠灵活,蓝衣少女咯咯一笑,举剑一挑,青云道长一袭道袍,应手裂飞一半。
  但那蓝衣少女内伤亦重,勉强刺出两剑之后,身体已摇颤不稳,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青云道长右腿疾出,横里扫去。
  那蓝衣少女身躯早已站立不稳,吃青云道长一腿扫中,登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她神志未失,娇躯一着实地,立时两个翻滚,扑向青云道长。
  这时,她手中的宝剑早已脱手,赤手空拳,和身扑上。青云道长穴道受制,转动之间,亦不灵活,眼看对方直扑过来,却是无法闪避。
  蓝衣少女扑向青云道长之时,已强忍伤疼,暗运内力,双手一阵撕扯,但闻一阵嚓嚓之声不绝于耳,青云道长身上穿的衣服,被她扯去了一大半,甚多地方可以见到肌肤。
  但那蓝衣少女似是意犹未尽,右手一挥,又扯下两片衣服,才停下手来,倚身在山石之上,娇声喘息了一阵,道:“你现在可以大声叫啦,召来少林寺中的僧人吧……”她喘息两声,又道:“让他们来看看你这份尴尬之像。”
  青云道长一处穴道受阻,真气不能畅通,臂腿之上力量甚微,而且一招击出之后,难再有后继之力,是故,那蓝衣少女挥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时,他竟然无能封架。
  这是个很难看的场面,青云道长想了又想,不敢出口呼叫,他想到当那些对自己奉敬有如神明般的弟子,看到他这般狼狈神态,不知会作何感想,青城的威名,师道的尊严,都将荡然无存,这羞辱,比用最惨酷的刑罚折磨,还要难过,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只听那蓝衣少女娇声细细的说道:“只要我听到有人进入这绝谷之中,我就立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和你躺在一起。”
  青云道长吃了一惊,道:“如果是他们自行找了上来,贫道如何能阻止呢?”
  蓝衣少女又吐出一口鲜血,缓缓把身躯移了过来,说道:“我身受重伤,生望甚少,但我又不愿这样死去……”
  青云道长心中一动,说道:“如果我帮你疗好伤势……”
  蓝衣少女接道:“那是最好不过,咱们就一起进入血池寻宝。”
  青云道长道:“如果贫道不愿去呢?”
  蓝衣少女道:“那就让少林寺中和尚瞧瞧咱们赤身并卧在一起的香艳画面,也让你们青城门下弟子,瞧瞧他们师父的丑态。”
  要知青云道长,乃一派掌门身份,此事如若被人目睹,纵然倾尽三江之水,也是洗不干净,形势迫的他无法选择第二条路,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先解开我的穴道,我再替你疗伤。”
  蓝衣少女笑道:“你刚好说反了,你先替我疗好伤势,我再解你穴道。”
  青云道长道:“贫道相信姑娘之言。”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白色丹药,接道:“你先服用两粒平血安神丹丸,稍时再服疗伤之药。”
  那蓝衣少女毫不犹豫的服下了两粒白色丹丸,闭上双目,说道:“在那血池之中,存放着罗玄一生中收集的珠宝珍玩,和他采集的各种奇药……”
  她忽然睁开眼睛,两颗莹晶的泪珠,滚了下来,无限忧苦的接道:“你仔细的瞧瞧我,是不是真的很美?”
  她的情绪,变化多端,欢乐和忧苦,都使人无法预测,这一问,又是大出了青云道长意料之外,但她说的情意真挚,使人有着不忍拂逆之感,只好留神看去。
  只见她色润桃花,肤白胜雪,樱唇秀眉,瑶鼻星目,虽然身受了极重内伤,但容色仍然是娇如春花,当下点头说道:“姑娘姿色绝世,世所罕见。”
  蓝衣少女闪掠过一抹苦笑,道:“如若我一旦离开冥岳,或是背叛了我的师父,三个月内,我这娇美的容色,即将完全消失,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又丑又老的人啦!”
  青云道长道:“姑娘年纪正轻,如花初放,怎会在数日内变的老丑?”
  蓝衣少女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隐秘了!”
  青云道长道:“贫道洗耳恭听。”
  蓝衣少女道:“我那师祖罗玄,虽是被后人称誉为一代人杰,但他的绝人才智,却替人世间留下了无比的祸患。我师父继承了他的衣钵,也学了他调制各种药物的才能,因我那授业恩师生性多疑,虽然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弟子,但也是不肯信任,因此她想出了一个控制我们的绝毒之策,她让我们服用下一种丹丸,说那丹丸有润肤容色之效,不错,服下之后,确使肌肤更为细腻,容色也更娇艳,但事实上我们都已中了一种奇毒,每隔三月时光就得服用另一粒毒丹,如若三月内不服毒丹,立时将容色萎枯,变的既老且丑。”
  青云道长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就药道而论,调制此等毒丹,并非绝不可能之事。”
  蓝衣少女道:“当他告诉我们此事之时,我们四个姐妹都不相信,觉着那是她故作的耸听危言,我和三妹、四妹,因为年纪幼小,心中虽然不信,但仍然都把丹丸吃掉,只有我们那位大师姐,却悄然收起了那粒丹药,没有服用。”她滔滔讲来,一气不绝,话到此处之后,突然一顿而住。
  这时,青云道长似是已被她的话引起兴趣,不自主的追问道:“你们那位大师姐,可变老丑了么?”
  蓝衣少女道:“我亲眼看到她娇若桃花的脸色,变成了一片枯黄,一道道皱纹,堆累而起,雪样的肌肤,也逐渐变成干枯黑黄之色,大师姐才慌了起来,赶忙把那粒毒丸吞服下去。”
  青云道长道:“既然吞下药物,当可容色尽复了?”
  蓝衣少女道:“没有,她虽然吞下了那粒药丸,但那萎枯了的容色,却依然如旧,我看到她为失去娇艳,放声痛哭,整整的一日夜,泪水未住……”
  青云道长道:“为什么不去向你师父求助呢?”
  蓝衣少女道:“怎么没有,大师姐带着我们三个师妹,一齐去见师父,跪地苦求了三个时辰,师父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大师姐绝望而返,忿而自尽死去,当她咽绝最后一口气时,曾经嘱咐我们,要记着她以前的美丽……”
  青云道长叹道:“一个容颜如玉的少女,骤然间变的十分老丑,这打击确然是很大……”
  蓝衣少女突然把目光凝注到青云道长的脸上,接道:“大师姐临死之际,虽然再三嘱咐我们,要记着她已往美丽的容色,但留在我们三姐妹脑际之中的,却是她死时的老丑和凄凉。大师姐为人谦和,生前之时,领导着我们四姐妹,相处十分融洽,自她死后我们三位姐妹,却开始勾心斗角,彼此各树羽党,讨好师父,献媚邀功,闹的情意全绝,表面之上,两个师妹,对我虽还尊重,骨子里却是相互仇视,恨不能把对方置于死地!”
  青云道长道:“同门之间,闹出此等惨事,实在是大恨大憾之事。”
  蓝衣少女继续说道:“自从我那三师妹暗助她的心上情郎,离开冥岳一事,被我那二师妹,查明禀告师父之后,我们三姐妹之间的倾轧暗斗,更形激烈。三师妹最得师父宠爱,但因为暗助情人脱逃,被师父逼的扑入火山一死,四位同门师姐妹,只余我和二师妹两个人了……”
  她的目光突然放射出怨毒和忿怒的火焰,接道:“但我那心地恶毒的二师妹,又把主意转动到我的身上,在我师父面前进谗,指我和三师妹暗中勾结,准备倒反冥岳,我师父虽未完全听信,却也对我动了怀疑,指命我留在此地,暗查少林寺的动静,既未限定时间,亦未再给我保容丹丸,现下距我应服那丹丸之日,只不过月余时光了,我必需要在一月之内,设法寻找得保容的药物。”
  青云道长道:“因而你急于进入血池找那罗玄遗物,以求保得美丽,长驻青春。”
  蓝衣少女道:“我如毫无一点计算,岂能这般冒险?我师父无意之中,曾经透露出罗玄调制有五颗绝世奇丹。如若能寻得那五颗奇丹,始可解我们服用的保容丹毒……”
  青云道长又从怀中取出两粒丹丸,递了过去,说道:“你服下这两粒丹丸之后,运气调息一阵,试试看伤势是否好转,贫道自信我们青城门下秘制灵丹,足以疗好你的伤势,不过效用的强弱,和一个人内功的深浅,有着极深关系。”
  蓝衣少女接过丹丸,看也不看一眼,仰脸吞了下去,说道:“我受伤虽然不轻,但如能给我三日时间静养调息,我自信可以复元,眼下要紧的是你答不答应和我一道去血池一行……”她回顾了蓬头乱发的言陵甫一眼,又道:“江湖上传说此人和罗玄有过师徒之份,因此我决定带他同行。”
  青云道长冷笑道:“姑娘说了半天,可知那血池位在何处么?”
  蓝衣少女道:“自然是知道了,而且当今之世,知道此事之人,除我之外,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人了,哼!如若我毫无一点把握,岂敢妄作此想?”
  青云道长被她说的心中怦然而动,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真能说的贫道相信确有其事,我就甘冒大不韪,和你到血池一行。”
  蓝衣少女道:“此去的成败,关系着我的生死,岂是和你说笑不成。”
  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幅绢图,接道:“先让你开开眼界,看看传诵于江湖上的血池图吧!”
  青云道长目光一掠绢图,道:“贫道倒是久闻此图之名,据说此图乃罗玄手笔所绘,不知究竟是真是假……”他微微一顿,又道:“姑娘既然收有此图,何以迟迟不赴血池寻宝呢?”
  蓝衣少女道:“我如早有此图,今日的武林早已是另一番形势了!”
  青云道长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但却无法按捺下好奇之心,忍不住仔细向那图上望去。
  只见一片黄绫之上,涂满了血红之色,只要你的目光一和那图案相触,先就给你一种恐惧之感。
  一条条纵横的黑线,穿梭交织成一片蛛网形图案,墨色有浓有淡,笔划粗细不等,看上去一片凌乱,图案中间,空出了小小的一片白色,写着两行小字,道:
  三绝护宝,五毒守丹,阴风烈焰,穷极变幻,千古奥秘,岂容妄贪,擅入血池,罹祸莫怨。
  青云道长瞧了一阵,问道:“这图案可是罗玄的手笔所绘么?”
  蓝衣少女道:“自然是了,换了别人,也不会写出这等豪壮之语……”她迅速收好了“血池图”,接道:“你现在可以信我的话了吧!”
  青云道长道:“虽有宝图,但不知那血池现在何处,也是枉然,难道当真要走遍天涯海角,像大海捞针一般,去找那『血池』不成?”
  蓝衣少女道:“未得图案之前,我也不知那『血池』的所在,而且心中对『血池』这个地方,也有些存疑,但自得此图启示,使我恍然大悟,世上不但有『血池』此地,而且那地方我还十分熟悉,是以,这次『血池』寻宝一事,成功之望甚大……”
  青云道长似是已被那蓝衣少女说的怦然心动,忍不住插口问道:“那『血池』不知在什么地方?”
  蓝衣少女道:“这个?你只要答应助我,我自然会带你去了!”
  青云道长缓缓闭上双目,道:“贫道止水之心,亦被姑娘说动,想不到名利二字,竟是如此的难以勘破。吾师坐化之际,曾告诉贫道遇事三思再行决定,容贫道想想再答复你好么?”
  蓝衣少女笑道:“不用想了,眼下的情景已没有你想的余地,而是生和死的选择。”
  青云道长闭目不理,恍似未闻那蓝衣少女之言。
  荒凉的山谷中,暂时沉寂了下来。
  蓝衣少女回头瞧了那蓬发干须的言陵甫一眼,只见他瞪着双目,呆呆的望着自己,原来双目中换散的神光,似是回聚了不少,不禁心头暗道:难道这疯癫的老人,神志还能回复不成。
  她伸手抓起地下的长剑,脸上泛现出一片杀机,只等青云道长说出不去,立时将挥剑把他劈死,然后再把方兆南、陈玄霜、言陵甫,一齐杀死……
  只见青云道长脸上绽开微微的笑意,霍然睁开双目,说道:“贫道答应你了。”
  蓝衣少女冷然一笑,道:“我早晓得你会答应的!”
  青云道长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定然会答应呢?”
  蓝衣少女道:“我不信一个人真的一点不惜爱自己的生命。”
  青云道长冷哼一声,道:“贫道甘冒天下大不韪,答应你同去血池寻宝,但咱们的用心和目的却是大不相同。”
  蓝衣少女道:“那里不同了?”
  青云道长道:“贫道的心愿,一则去发掘罗玄之秘,公布武林,以证世人对他猜测,二则想从他遗物之中,找出些深奥的医道药理,用以济世活人。”
  蓝衣少女笑道:“那还不容易的很么?咱们如若找出有关医道药理方面的东西,那就一古脑儿送给你就是。”
  青云道长道:“你该解开我的穴道了吧?”
  蓝衣少女道:“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青云道长怒道:“贫道既然答应了,永不反悔,你这般多疑,为什么还要求我答应呢?”
  蓝衣少女笑道:“你急个什么劲呢!我这一生之中,除了我那故去的大师姐外,从未再相信过别人,咱们素昧生平,你如何能让我在骤然之间,完全信任于你?”说话之间,挥动宝剑,削去青云道长头上的发髻,颚下的长髯。
  青云道长知她伤势已愈大半,此刻如若动手,相信只有死路一条,索性静坐不动,任她摆布。
  蓝衣少女削去了青云道长的发髯之后,侧脸端详了一阵,笑道:“这样,就没有人再认出你了!”
  青云道长叹息一声:“你现在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吧?”
  蓝衣少女摇摇头道:“不行,还有两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能解开你的穴道。”
  青云道长道:“你说吧。”
  蓝衣少女道:“在未入血池之前,除我之外,你不许对任何人说一句话。”
  青云道长一皱眉,道:“好吧!第二个条件呢?”
  蓝衣少女道:“在行程之上,你的一切行动,必需要听命我,你立誓不违背这两个条件,我就立时解开你的穴道。”
  青云道长道:“你要我如何立誓?”
  蓝衣少女道:“难道立誓还要我教你不成?”
  青云道长道:“贫道生平讲话,从来是说一句算一句,没有人不信任我,更是无人迫我立誓。”
  蓝衣少女道:“那就让你破例吧!”嫣然一笑,接道:“立誓人青城派掌门青云道长,答应遵奉蒲红萼一切命令,面天立誓,如背譬约,天诛地灭。”
  青云道长沉吟了良久,终于面天立下重誓。
  蒲红萼盈盈一笑,道:“咱们从今后已算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啦!”
  青云道长道:“贫道为势所迫,情不得已,但咱们只限这血池寻宝一事的合作,血池事情已过,彼此算素昧平生,毫不相关,如若要贫道终生一世和你同流合污,我宁可死于此时此地。”
  蒲红萼笑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都常为柔情所困,我不信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只要你自信能不为我柔情所缚,血池寻宝后还你本来面目。”她的言词之间,充满着强烈的自信,似是青云道长已在她掌握之中。
  她微一停顿之后,缓缓放下手中的青龙宝剑,娇媚一笑,柔声说道:“你快些提聚真气,我要解你受制的穴道了。”纤纤十指,开始在青云道长受制的穴道之上,推拿起来。
  青云道紧闭双目,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催动行血。但觉一双滑腻的指掌,不停的在背处游动着,一阵阵脂粉幽香,扑鼻沁心,耳际间又响着撩人的娇声低喘……
  他有生以来从未遇上过此等之事,虽然他定力深厚,也有些心猿蠢动,意马欲驰。幸得他及时惊觉,暗中诵读可兰经,才算把波动的心猿意马,强行按下。
  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受制的脉穴才算逐渐的活开。
  耳际间响起了蒲红萼娇脆的声音,道:“你受伤的穴脉,已然活开,快些运气调息一阵,咱们得快些走了。”
  青云道长口中不言,暗里运气迫使行血加速,运行受伤的脉穴之中,果觉行血已能通过伤穴,霍然睁开双目,一掠方兆南和陈玄霜道:“这两人,你要怎么处理?”
  蒲红萼道:“最好是一剑杀死,免留后患。”
  青云道长暗暗忖道:此女心狠手辣,说得出就做得到,眼下情势,两人毫无反抗之能,她只要一挥兵刃,两人即将溅血这荒草丛中,我如出言相阻,只怕更将激起她的杀机,此时此情,必将用些心机才能挽救两人性命。心念一转,淡然笑道:“咱们此去血池,事必经过甚多凶险,这两人武功不弱,如能携带他们同行,当可获得不少助力。”
  蒲红萼微一沉吟,道:“携带他们同行,虽可获得甚多助力,但如两人醒来之后,不肯听命,岂不自惹一场麻烦?”
  青云道长道:“冥岳岳主,最善用毒,想你身上,定然带有能制神志的迷药,让他们服用下迷药,再带他们同行。”
  蒲红萼微微一笑,接道:“可惜我身携迷药,已然用尽,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们消失去反抗之能。”
  青云道长奇道:“什么办法?”
  蒲红萼缓缓站起身子,探手入怀,摸出一条小指粗细的丝索,说道:“我把他们用这条索绳细起,然后再点了他们右臂的穴道,再迫他服下绝毒的药物,就不怕他们反抗了。”
  青云道长心知此刻若再劝阻于她,只怕将引起她的疑心,只好默然不语。
  蒲红萼先用索绳把方兆南和陈玄霜的左臂联合捆在一起,回头望了言陵甫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把这人也捆上吧!”
  青云道长道:“很好,把三人捆在一起,彼此可以相互扯肘,纵然身负上乘武功,也就难以发挥出来了……”
  他微一停顿,装出无限关心的问道:“但你索绳如此之细,只怕无法缚得三人。”
  蒲红萼笑道:“不要紧,我这索绳,并非一般之物,纵然是斩金切玉的宝刃,只怕也难斩断。”
  她动作迅快,不大工夫,已结好索绳,把三人联在一起,然后站了起来,说道:“咱们准备走了。”探手入怀摸出解药,分涂在方兆南和陈玄霜鼻息之间,顺手又点了方兆南和陈玄霜的穴道。
  只听陈玄霜长吁一口气,当先醒了过来。她生死玄关已通,感应灵敏过人,睁开双目一瞧,挺身坐了起来。
  忽听一声娇笑,走自身后,紧接着一阵寒气,直袭脑后。
  陈玄霜动作灵迅,觉着寒气袭来,立时一提真气,原坐姿势,离地而起,右臂一挥向后扫去。
  但觉肩头之处,一阵巨疼,右臂竟是不听使用,才知右肩处的穴道,已然被人点制,同时左臂似是被人牵住一般,跌落实地。
  转眼望去,只见一条索绳,由颈上绕过,紧紧缚住左臂之上,另一端紧系在方兆南身上。
  方兆南吃她一拖,也提前醒了过来,缓缓睁开双目。
  他这段时日之中,连番遇上凶险之事,对江湖的险恶,已有甚深了解,显得十分沉着,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慢慢的坐起身子,目注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几时来了。”短短一句话中,包含了无限感慨。
  只听蒲红萼冷冷说道:“你们被我点中右肩穴道,用天蚕的丝索系在一起,我那丝索结扣之处,又是左肩处关节要穴,只要我用力一拉丝索,你们左肩要穴立将受制,虽有两臂,但却形同废去……”
  方兆南目光移注到蒲红萼的脸上,道:“你这般对我们是何用心,干脆说明白吧。”
  蒲蒲红萼道:“你倒干脆的很……”她微一停顿,接道:“我此刻如若想杀死你们,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方兆南道:“你不肯一剑把我们杀死,想来定已有比杀死我们更狠毒的办法折磨我们了。”
  蒲红萼笑道:“这一次你却没有猜对……”
  青云道长冷冷接道:“蒲姑娘要去血池寻宝,恐要经过甚多凶险之处,要你们相随相助,进入血池,就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这是唯一的生机了,你们仔细的想一下,再答应不迟。”
  方兆南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原来青云道长被蒲红萼削去须发之后,形貌大变,方兆南再聪明也想不到堂堂青城一派的掌门宗师,竟然落得这等狼狈的样子。
  但方兆南却从青云道长几句暗示的话中,获得了甚多生机,略一忖思,道:“事已至此,也只好受屈于人了。”
  蒲红萼听他一口答应下来,倒不好意思再强迫他们服用毒药,只好皱眉不语。
  青云道长急急说道:“此地不宜久停,咱们得快些走了。”说话之间,人已站了起来。
  陈玄霜一看方兆南并无反抗之意,也就打消了反抗的念头,低声问道:“咱们可要跟着他们走么?”方兆南点点头,默然不语。
  他想到自己经历的凶险,比此时情景更为险恶,但都已化险为夷,只要能留得性命,总有脱险之机,右臂穴道虽已被点制,但武功并未失去,还有蒲红萼血池寻宝之言,激起了他好奇之心,倒是真的愿和他们同往血池一行。
  就在这几人离开荒谷不久,少林寺大愚禅师带着了耿震、石三公、曹燕飞、张雁等赶入荒谷。
  原来曹燕飞久等不见青云道长出谷,立时赶回少林寺去,把警讯告诉大愚禅师。
  兹事体大,大愚不敢自作主意,招请了耿震、石三公、商议此事。青云道长下落不明,自然无法不请青城派中之人参加,张雁应邀代师出席。
  议席间,曹燕飞说明了青云道长进入那荒谷的经过,张雁一得噩耗,立时嚷着要进那山谷查看,曹燕飞随声附和,搜查山谷,石三公试过利害,心中余悸尤存,但却不好说出害怕之言,大愚禅师也觉得不亲身涉险入谷,不但有些愧对青云道长,日后传到江湖上去,势必留人笑柄,也主张入谷搜查。
  童叟耿震虽然不愿为青云道长涉险,但也不好出口反对,只好随同到那山谷口处。
  张雁心急师父安危,当先冲入谷去。石三公等看张雁渡险无恙,胆气一壮,随在身后,鱼贯入谷。
第五十三章 万里追踪
  原来蒲红萼预布在谷口的药粉,早经山风吹散,她又出谷离去,无人再施放暗器,大愚等再进谷口,自然是毫无阻碍了。
  但见满谷荒草,及人而深,找人既不易,又怕中了隐身强敌的暗算,张雁右腕一翻拔出背上长剑,拨斩乱草,一面高呼师父。
  但闻山谷回应之声,不绝于耳,却不闻青云道长答应之言。
  大愚禅师一耸慈眉,道:“这荒谷不过十余丈方圆大小,以令师的耳目,岂有不闻呼叫之理……”他本想说,只怕已凶多吉少,忽然觉着此言太过刺耳,赶忙住口不言,一挥禅杖横向一丛乱草之上扫去。
  禅杖过处,忽闻砰的一声,一把长剑,应手飞起。石三公右手一伸,抓住长剑,张雁却纵身飞过去,大愚禅师、童叟耿震,紧随张雁身后跃去。
  只见一座大石旁边,丛草卧倒不少,在那倒卧长草之处,遗留了不少须发。张雁却似发现了什么奇迹一般,遵下身子,仔细在那草丛大石之处查看。
  大愚禅师、石三公等看的心中暗生奇怪之感,都不自禁走了过去。
  只见张雁双目神凝,极为仔细的在一座高大的巨石下面查看,而且看的十分细心。
  童叟耿震一皱头,道:“你看什么?”口气之中一派不耐之情。
  张雁缓缓站起身子,道:“还好,家师尚未遇上凶险。”
  石三公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张雁道:“家师在这巨石之下,留下了我们青城派的暗记,在下自然是一瞧便知了。”
  天星道长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愚禅师道:“令师那暗记之中,除了说出他未遇上凶险之外,不知还暗示些什么?”
  张雁道:“家师这暗记之上,除了说他遇凶险之外,还留有路标指示他的去向。”
  大愚禅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照他留下路标指向,追上去吧!”
  天星道长道:“大师之言,甚合贫道心意,也许青云道兄已经受人箝制,咱们得循着路标指示早些追去,相救于他。”
  张雁急急接道:“家师这路标指示之中,还藏暗语……”
  石三公道:“什么暗语?还不快说出来,哼!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卖关子。”
  张雁想到师父的安危大事,强自忍下气忿,伏身查看了一阵,说道:“家师这暗语之中,限定追踪他行踪之人不得超过六人……”
  耿震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雁道:“这个,一时之间,晚辈揣想不透。”
  天星道长听了张雁之言,不禁纵声大笑道:“好啊!青云道兄的每一举动,似是都算的准确无比,大愚禅师及石、耿两位老前辈,加上曹道友,贫道和带路之人,岂不是刚好六人,意思不让咱们带门下同行了。”
  大愚禅师道:“道兄说的不错,青云道兄做事,一向心细,早已把追踪而去的人,算计好了。”
  石三公道:“难道这也要听他的么?”
  曹燕飞接口说道:“话不是这么说,青云道兄孤身涉险,当初进入这荒谷之中,本座亲目所见,他既然在留下的暗记中有此要求,想来定有作用,除了这位青城门下的晚辈不算,合咱们五人之力,纵然遇上一流的强敌也足可以对付了。”
  石三公道:“老夫倒非害怕,只是此等事也要听他留下暗记的指挥,咱们未免有些自贬身价了。”
  天星道长道:“贫道深以曹道友之话为然,此时此地,咱们最好先把门派之见捐弃,亦不必斤斤计较小节,青云道兄限定六人,当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大愚禅师道:“老衲亦觉照着青云道兄所留暗记行动为宜。”
  石三公自觉孤掌难鸣,只好点头说道:“诸位既然都有同见,老朽自是不便坚持异议了……”他恶毒的望了张雁一眼,接道:“此等重大之事,甚望你不要弄错才好。”言下之意,无疑警告张雁,如若此事不确,必将施以重惩。
  张雁正容说道:“本门暗记,晚辈岂有不识之理,老前辈未免太多虑了。”
  童叟耿震冷冷说道:“但望你不要弄错才好。”
  天星道长接道:“此刻寸阴如金,咱们得快些走啦。”
  张雁面对这些身份崇高,盛誉满天下的高人,不得不忍耐三分,立时转过身子,依着那路标指向,放腿向前奔去。
  大愚禅师吩咐了两个随行僧侣几句,急急赶了上去。
  张雁不愿在这些武林高人面前示弱,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奔行,飞跃于绝峰乱石之间,一口气奔行了二十余里。
  石三公的心中,似是仍对着青城派存着仇视之意,冷笑一声,说道:“站住,这段行程之上,可曾见过你师父所留下的暗记么?”
  张雁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没有,但晚辈自信,错不了路,家师暗留路标指示的甚是清晰,只怪老前辈看不明白罢了。”他年少气盛,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下胸中的忿怒,顶撞之言,冲口而出。
  石三公似是未料到他竟敢这般出言顶撞,不禁呆了一呆,但因张雁说的理直气壮,而且彼此间身份相差悬殊,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发作,气得扬手一掌,击在八尺外一座突石之上,百斤大小的山石,吃他劈空掌力一撞,离地而起,滚下峰去。
  童叟耿震一皱眉头,目注张雁,冷然说道:“待见到青云道长之时,老夫定要质问他一个放纵门下之罪。”
  曹燕飞道:“两位老前辈何苦要和一个晚辈呕气。”她似是忽然对青云道长生出了好感,言词之间,大为袒护张雁。
  大愚禅师接道:“既然不见令师复留暗记,如何追查令师的行踪呢?”
  张雁沉吟了片刻,肃然说道:“诸位老前辈但请相信晚辈,如若晚辈带错了路,空劳诸位往返,愿在诸位面前横剑溅血一死。”言来充满自信。
  大愚禅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那倒不用了。”
  张雁不再说话,继续向前赶路。又奔行了十余里,已到了出山口处,张雁蹲在一株巨松下面,仔细查看起来。
  天星道长长长吁一口气,道:“可是发现了令师留下的暗记么?”
  张雁恍似未闻天星道长之言,伏下身子,查看的甚是仔细,口齿不停的启动,似在默算着什么数字,良久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满脸肃穆沉痛之色。
  曹燕飞双眉一颦,道:“怎么样了?”
  张雁黯然答道:“家师确然被人箝制而行,而且行程十分遥远。”
  天星道长道:“什么人这等利害。”
  大愚禅师接道:“那定然是冥岳中的人了。”
  张雁道:“什么人,晚辈不敢断言,但家师这暗记之中,却说出了这一段十分遥长的行程,最使晚辈不解的是家师留言之中,不要咱们追迫过近,以免露出行踪……”
  石三公道:“有这等事,哼!只怕令师受人箝制,情不得已,故作留言,以诱咱们深入敌伏。”
  张雁道:“家师为人,风格清高,生死安足对他老人家构成威胁,老前辈不可轻言相污。”
  石三公怒道:“哼!乳臭未干,也敢断论江湖上的机诈,再对老夫这般无礼,我就先教训你一顿。”
  张雁心中虽是不服,但他却了然眼下的情势,实不宜和石三公正面冲突,自己生死事小,师父的安危事大,对石三公那怒斥责骂,给个充耳不闻,却回目望着天星道长说道:“家师留言之中,无法详细说明内情,但却让晚辈向老前辈请命。”
  天星道长拂髯一笑,道:“令师在危难之中,竟然还能记得贫道……”目光一掠石三公、曹燕飞等说道:“青云道兄的机智、才能,诸位都已是有目共睹,何况此事关系着青城一派今后在江湖上的威望,就事论断,他这般做法,定然有极深的用心,贫道之意,就遵照他留言所示,追赶下去,以查究竟。”
  曹燕飞道:“本座深以天星道兄之言为然。”
  石三公道:“既不许咱们追迫过近,出手相救,难道他们绕行十年,咱们追随十年不成?”
  耿震道:“石兄之言甚是有理,老夫亦有同感……”他微微一顿道:“老夫还有一层顾虑,如若咱们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放下武林大局不问,岂不是得不偿失?”
  曹燕飞道:“本座之意,追查下去,如若有人不愿随行,不妨先回少林寺去。”
  童叟耿震冷冷的扫掠了曹燕飞一眼,正待发作,大愚禅师急急接道:“老衲也主张能够追查个水落石出。”
  天星道长一挥手,道:“贫道深觉此中大有奥秘,动身啦。”
  石三公、耿震眼看六人中四个人主张追查,除非中途自行退回之外,别无良策,只好默然不语。
  一路之上,果然不时见到青云道长留下的指标暗记,走的尽都是荒凉小径。青云道长每次留言之中,都再三相嘱不要逼行过近,闹的几位久历江湖的老手,也有些莫测高深。
  走了一日,天星道长也有些走的不耐起来,回顾了张雁一眼,道:“这般追赶之法,不知几时才能追上令师?”
  张雁道:“家师留下的暗记之中,似是不让咱们追赶上他……”
  石三公道:“那咱们干脆回去算了。”
  天星道长道:“如若令师留下的暗记之中,示意不让咱们追赶的话,贫道也无意再追下去了。”
  张雁急急说道:“家师留下的暗记之中,并无不再让老前辈等追赶之意。”
  曹燕飞接口说道:“咱们既然追来了,倒不如忍着性子,追查个水落石出。”
  大愚禅师道:“沿途之上,发现了青云道兄留下的暗记,这证明青云道兄确然还活在世上,为了青云道兄的安危,咱们势必得追赶下去不可。”
  张雁害怕追与不追之事,再引起一场争辩,赶忙转过身说道:“晚辈替诸位老前辈带路了。”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曹燕飞迈步先行,紧随在张雁身后,天星道长、大愚禅师、耿震、石三公,鱼贯相随。
  又行了两日一夜,由荒凉小径上,忽然转入绵连的巨山之中。石三公回目看了大愚禅师一眼,道:“咱们恐已到山东境内,如若老夫的判断不错,咱们一行人,从那些荒僻的小径上,已绕进了泰山山脉。”
  耿震道:“石兄说的不错,兄弟也觉得进了泰山。”
  天星道长回头望着张雁道:“令师留下的暗记之中,可曾提到咱们到了何处么?”
  张雁道:“这个,倒未提过。”一面答话,一面放腿向前奔去。
  原来一路之上,每隔三十里左右,就可看到青云道长遗留下的暗记,但自进入了山区之后,连走了五六十里,张雁还未找到师父留下的路标指向,但他为了取信于天星道长等人,每行上三十里时,必然要装作着发现师父标记,蹲下身子,默查一阵,才起身赶路,但他心中却是急如火焚,又不敢说出口来,只有一味放腿赶路,免得天星道长等盘问于他。
  翻过了两座峰岭,山势更呈险恶,抬头看去,只见峰岭插天,绵连不绝,云山相接,一望无际,原来已入了深山之中。
  他望着那无际的山势,暗暗的叹了口气,忖道:这等大山深泽之中,纵然有指向路标,也极易迷失道路,何况眼下已找不到师父留下的指向路标,我要把这些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正感为难之际,忽然看到前面峰腰一株巨松上,一面白绢,迎风拂动。日光照射之下的白绢之中,一点红芒闪闪。因那峰腰相距他停身之处甚远,看去并不十分清楚,如非那一点红芒闪动,只怕连那片白绢也瞧它不到。
  他心中忽然闪动一道灵光,暗暗的忖道:这等深山大泽之中,人迹罕至,那里会有人在那山腰之上,留下这片白绢,莫非是师父留下的么?
  他正在无可奈何之中,忽然发现这一点可疑之处,不论是不是师父所留,都寄与无限的希望,登时放腿向前跑了过去。
  天星道长高声叫道:“前面悬崖峭壁,连一条羊肠小路也是没有,你跑什么?”
  张雁心知如若一停下脚步,回头答话,势非被他们问个不停,只好给个充耳不闻,仍然向前奔行。他心中对那白绢,寄存了莫大的希望,用出了全身的气力向前奔走,攀藤登石,一口气奔到那松树下面,纵身而起,抓住一条松枝,向上一翻,落在松树之上,右手一伸抓下了那条白绢。
  只见一块两尺见方的绢帕之上,正中处涂了一片鲜血。果然,在这一方白绢之上,留下了青云道长极详尽的说明。为了加强这绢帕被人发现的机会,他在白绢中间,涂上了鲜血。
  张雁仔细的看清楚了白绢上的字迹,紧张的心情,登时为之一松,高声喊道:“诸位老前辈,快请过来。”
  天星道长等站在那悬崖之下,听他大声呼叫,只好举步走了上去。
  石三公边走边道:“我看这小子是迷了路啦,再不然,咱们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把咱们几个主事之人,引到这千里之外。”
  大愚禅师似是被石三公说的怦然动心,长长叹一口气,接道:“事情果真如石老前辈所料,只怕少林寺早已化作劫灰了。”
  石三公冷笑一声,接道:“所有赶来援助贵寺的各大门派弟子,都将随着少林寺,一体应劫。”他这番话并非毫无可能,是以无人出言反驳。
  天星道长突然加快了脚步,当先奔行到那巨松之下。
  张雁一跃而下,急急说道:“找到了,找到了……”他心中高兴过度,一面说话,一面纵声大笑,口中唔唔哈哈,叫人听不清楚。
  天星道长冷冷说道:“找到什么了,你高兴至此,当心乐极生悲。”
  张雁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欢乐,道:“我找到家师留下的书示了。”
  天星道长道:“你们青城派中的暗记,除了你们青城派中人之外,又有几人识得?你自己说出来听听吧!”
  张雁道:“家师这留示之上,说的甚是详尽,他被冥岳中一个妖女箝制,同往血池寻宝……”
  石三公一跃而起,道:“血池,难道世上当真有血池这个地方么?”
  张雁道:“自然是有了,家师这留示上,说的清清楚楚,这血池可能就在左近!”
  童叟耿震道:“既有血池之处,那罗玄藏宝一事,定然也非讹传了!”
  张雁道:“这个家师在留示之上,并未提及,但他留示之中说出了他尽可能留下路标指向,只要照着他标指方向而行,自可找到血池。”
  天星道长道:“令师这留示,不知有多少时间了。”
  张雁道:“大概不足四个时辰。”
  天星道长道:“好!咱们快些追去,免得令师留下的路标指向,被山兽或是樵人毁去。”
  曹燕飞一直未发一言,此刻却突然接口说道:“如若那冥岳妖妇,布置了一个险恶无比的所在,故意取名血池,诱咱们深入埋伏,岂不被人一网打尽?”
  大愚禅师道:“阿弥陀佛,这倒是不得不早筹对策。”
  但此刻的石三公,却是突然一反常态,说道:“凭咱们六人之力,纵是陷身到险恶的埋伏之中,又有何惧?”
  张雁想到一路之上,受尽了他凌辱之气,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一路行来,老前辈最是反对,此刻老前辈倒是豪气的很。”
  石三公脸色一变,干咳了两声,道:“等一下只要见着你师父之面,老朽立时出手击毙于你,此时先告诉你,免得届时责怪老夫不言而诛。”
  张雁正想反唇相讥,忽听天星道长冷哼一声,道:“石老前辈乃雪山派中仅存的前辈人物,论辈份还高过你的师父,责骂你几句,那也是应该之事,哼!没有教养!”
  他这句话,骂的含含糊糊,张雁暗暗一笑,急急咽下欲待出口之言,说道:“老前辈责骂的是,晚辈这就替几位带路了。”说完话,转身而行。这次石三公竟然抢先而行,大迈一步,紧随在张雁的身后。
  天星道长怕他心中积忿难平,突然出手伤了张雁,顾不得谦让的礼数,抢随石三公身后而行。
  六条人影,蜿蜒在崎岖的山道上,张雁当先带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转弯的所在,定要停下来仔细的查看很久。但这等深山大泽之中,高峰插天,绵连不绝,深谷千丈,目力难及,张雁虽然步步小心,仍然白费了二个时辰,找不出师父留下的指标。
  好在这时候群豪都变的十分耐心,无人再催迫于他,老而性急的石三公,此刻却变的十分柔和,不时低声对张雁说道:“你慢慢的找吧,不用心急,反正我们也没有其他的事。”
  张雁心中的紧张,因群豪的耐心,松减了不少,又转了一个时辰左右,果然被他找到了师父留下的路标。但他仔细看了那留下的暗记之后,不禁为之一呆。
  原来这次留下的暗记十分简单,除了标向指入一道千丈深谷之外,别无一句指示之言,想是青云道长留下这暗记之时,行动十分匆忙。
  天星道长看他忽然凝神而立,发起呆来,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低声说道:“张贤侄,可是发现了什么难题么?”
  张雁道:“老前辈猜的不错,晚辈发现恩师留下的路标指向这条深谷之中,不知是何用意?”
  石三公探头一望,只见立壁峻峭,悬崖千寻,这是条形势异常险恶的深谷,隐隐可见谷底嶙峋耸立的怪石,不禁一皱眉头,道:“令师留下的路标不会错么?”
  张雁道:“晚辈已查看再三,路标指向,正入深谷,决错不了。”
  石三公道:“既是路标指向不错,咱们就下谷去吧!”
  他忽然变的异常豪迈合作起来,相度一下悬崖的形势,竟然领先,一跃而下,遇到无处落足的峭壁,就施展壁虎功,游墙而下。
  紧接着童叟耿震,曹燕飞依序而下。天星道长沉声说道:“张贤侄,你自忖轻功能否下得这千丈峭壁呢?”
  张雁道:“晚辈勉强可以行得。”
  天星道长伸手解下腰间一条鹅黄丝带,说道:“那很好,你抓住这条丝带,咱们一起游下去吧!万一收势不住,贫道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张雁道:“多谢老前辈的关怀。”也不谦逊,抓住丝带,向峭壁下面游去。
  大愚禅师走在最后。张雁功力,毕竟是难和这般上一代高人相比,将到谷底之时,气力已经用尽,收不住下沉之势,直向谷底摔了下去,天星道长一提未起,连自己也被带了下去。
  石三公似是早已预料到必有此着,早已蓄势相待,一见张雁遥跌而下,立时纵身而起,悬空出手,一托张雁的身子,生生把张雁接住。
  天星道长武功超凡,眼看张雁已被石三公接住,心中再无顾忌,一松手中丝带,右手疾向悬崖上拍了一掌,借势提气,横飞而起,一式“大鹏舒翼”,道袍飘风声中,落着实地。
  石三公接着张雁之后,斜向一侧跃去,距实地还有七八尺左右时,突然发出一掌,借掌劲回弹之力,一阻急落之势,和张雁同时落站实地之上。这时,大愚禅师也已游落谷底。
  张雁心中虽对石三公不满,但人家出手相助,自是不能不道谢一番,当下一抱拳道:“多谢老前辈援救之恩。”
  石三公道:“不用啦,你查看一下,这道山谷之中,可有令师的指向路标么?”
  张雁道:“晚辈这就查看。”闭目调息片刻开始在谷中搜查起来。
  大愚禅师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势,道:“好一处险恶的所在。”
  石三公答非所问的接道:“耿兄,咱们带的干粮,还可食用几日?其名血池,自然是一个险恶无比的所在,在那里,只怕难以找到食用之物。”他念念不忘血池,处处提出,希望引起群豪谈论血池的兴趣。
  曹燕飞秋波一转,溜了石三公一眼,道:“如若这世上当真有血池其地,罗玄藏宝之事,想来亦非捏造的了。”
  石三公道:“自然不是捏造的了,应该是千真万确才对。”
  曹燕飞冷然一笑,道:“本座忧虑一事,既非被强敌所困,亦非是血池之险。”
  天星道长笑道:“道友语含玄机,一时间倒是让贫道思解不透。”
  曹燕飞道:“道兄言重了,以道兄的聪明,自无不解其中含意之理……”
  她微一停顿之后,说道:“但道兄既不愿说,索性由本座说出来吧,本座忧虑的倒是咱们进入血池之后,极顺利的找到了罗玄的藏宝。”
  石三公笑道:“这倒是奇闻了,老夫只怕此行扑空,落个败兴而返,你倒心忧寻得藏宝,满载而归,哈哈,老夫和耿兄当真是老迈了,难解你们这一代的心中奇想?”
  曹燕飞冷然一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这群人,为数虽然不多,但每一人,一代表着武林中一大门派,一旦寻得罗玄藏宝,必要引起分宝之争,那时,恐怕要形成自相残杀之局。”
  天星道长道:“曹道友预言不错,此事必得早作一番安排,免得临时引起争执……”
  只听张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诸位老前辈,快请过来。”
  石三公当先站起,放腿直奔过去。耿震、曹燕飞、天星道长、大愚禅师齐齐起身,赶了过去。
  只见张雁蹲在一座大岩石下,望着一个高可及人的山洞出神。
  石三公急急问道:“孩子,怎么样了,可是找到了令师的指向路标么?”
  张雁指着那山洞说道:“家师留下的路标,指向这洞口之中,因而使晚辈犹豫不决。”
  石三公凝目向那洞中望去,但见黑暗如漆,目力只能及两三丈远。暗里一皱眉头,道:“如若令师的路标指向不错,咱们就进入瞧瞧吧!”
  耿震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兄弟极赞同石兄之见。”
  天星道长道:“百里行程过九十,既到了此地,岂能畏难而退。”
  张雁道:“诸位老前辈既然都有冒险之心,晚辈替诸位带路就是。”
  天星道长一把抓住张雁,说道:“贤侄不可涉险,还是让贫道走在前面的好。”
  石三公哈哈一笑,道:“不如由老夫走前面吧!”突然放步而行,抢先进入了山洞之中,群豪急起相随而入。
  这是个幽暗的山洞,地势崎岖不平,走不过两丈,立时向左面转去,而且愈走愈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石三公晃燃了一只火折子,查看四壁一眼,说道:“此洞久年不见人迹,四周都生满了绿苔。”
  一股阴寒的冷风,迎面吹袭过来,火折子一晃闪熄,石洞中陡然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
  曹燕飞道:“好冷的风,本座预测这洞中定然有千年未化的积冰。”
  天星道长笑道:“贫道久居昆仑绝顶,对于冰穴雪谷中吹出的寒风,经验甚多,这阵风势虽然阴冷,但就贫道感受而言,决非经由冰雪中吹出。”
  说话之间,又是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袭来。这一股寒风,不但阴冷至极,而且挟带着一股腥臭之气,迫的几人不得不运气抵御阴寒。
  童叟耿震吁一口气,道:“不对,这洞穴之中只怕有蛇。”
  曹燕飞一翻腕,拔出背上长剑,道:“不错,这等人迹罕至千年洞穴,定然隐有毒物,洞道狭小,闪避不易,咱们要小心一些。”
  石三公突然回头望着张雁问道:“令师的路标指向没有错么?”
  张雁道:“晚辈看的极是清楚,决错不了。”
  石三公道:“好!你要是看错了,咱们都别想活就是……”突然加快行速,大步而行。
  这一道幽暗阴沉的洞穴,不知有多深多长,而且曲折盘转,十丈之内,定然要转换一个方向。
  转过了四五个弯子之后,到了一处分岔的路口。石三公停下脚步,回顾了张雁一眼,道:“你瞧瞧令师在岔道上是否留有暗记。”
  洞中幽黯,如处深夜,伸手难见五指,张雁不得不伏下身子,找寻师父留下的暗记路标。
  就在他伏下身子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步履之声。
  这声音似是一个巨人,踏着笨重的步子,遥遥的走了过来,又像百丈的高峰上滚下来一块山石,撞击在悬崖间的林木上。
  他警觉的伏下身子,侧耳听去,果然那声音更加清晰一些。
  石三公晃燃了火折子,焦虑的问道:“找到了么?”
  张雁摇摇头,道:“洞穴中如此黑暗,目难见物,岂是容易找到的么?”
  一阵奇腥直冲过来,触鼻欲呕。隆隆之声,紧接着传入耳际,显然,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向几人停身之处走来。
  天星道长低沉的喝道:“快些靠到壁间,闭住呼吸。”
  石三公暗运内力,呼的一声,把手中的火折子,直投过去。一道火光,闪动在黯暗的洞穴中,啪的一声,撞击在石壁上,落地有声,熊熊的烧着,这种特制的火折子,虽经撞击,火焰仍然不熄。
  两颗酒杯大小的明珠,在火光照射下闪动碧绿光芒……
  天星道长啊了一声,道:“什么东西……”
  石三公站在最前面,看的也较为清楚,当下冷冷的说道:“是一双眼睛……”
  曹燕飞讶然说道:“眼睛!这么大的一双怪目,定然是一只巨大的猛兽了。”
  天星道长道:“猛兽倒不可怕,只怕是一条罕见的巨大毒蟒。”
  久不开口的大愚禅师,突然接口说道:“道兄说的不错,只凭刚才咱们嗅到的腥臭之气,老衲即可断言这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那一双碧绿的怪目,似是已发现了几人一般,头颅摇动,目光乱转,但那隐隐可闻的隆隆之声,却突然停止下来。
  曹燕飞奇道:“这如是一条巨蟒,怎的停在那里不动。”
  石三公道:“想是吃了青云道长!”
  张雁怒声接道:“家师的武功,岂会被一条巨蟒所伤?老前辈且莫要出口伤人。”
  石三公怒道:“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天星道长道:“算啦,算啦,此时此地,正该和衷共济,同渡难关,岂可小不忍自相残杀。”
  曹燕飞道:“不论是否找得出青云道兄的暗记,咱们呆在这里不动,或进或退,总该决定才是。”
  张雁突然抢前而行,朗朗说道:“石老前辈既怕先被大蟒吃掉,还是晚辈走前面吧!”
  石三公怒火大起,扬手一掌,疾向张雁背上拍击过去。
  斜刺里剑光打闪,一道寒光横向石三公臂上削去,迫的他不得不收回掌势。
  耳际间响起天星道长冷冷的声音,道:“石老前辈如若一掌把他打死,咱们还要不要带路之人?”
  石三公冷哼一声,道:“你如不处处相护于他,谅他也不敢这等放肆。”
  天星道长道:“贫道就事论事,决无和石老前辈作对之心。”
  两人说话之间,张雁已行出了十几步远,忽然大声叫道:“在这里了。”身子一转,突然隐失不见。
  群豪急急奔了过去,只见壁间一道突裂的山缝,宽可及人,向里延伸而去。
  曹燕飞高声问道:“张贤侄可是找到了令师留下的暗记么?”
  只听张雁遥遥应道:“家师一向谨慎,自然不会有错。”但闻声音愈来愈远,显然他的行速甚快。
  石三公道:“哼!这小子想跑了。”放腿直追上去。
  几人一口气追出了二三十丈,仍然不见张雁行踪,童叟耿震的顿足骂道:“这小子果然溜了,待会儿找到他时,非得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天星道长冷冷说道:“两位处处暴露出杀他之心,他自然保命要紧。”
  曹燕飞道:“既无分岔之道,咱们快追就是。”说话之间,脚步已然加快。
  其实不用她说,几人都已自行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阵,突然觉着炎热灼人,似是走近了一座巨大的火炉。
  石三公仍然当先而行,此刻突然停了下来,道:“咱们走入火山中了。”
  天星道长身子一侧,抢在前面,道:“生死有命,纵然是火山也得跳下去了。”
  穴洞中低沉的气压,显然已使这几个修为深厚,武功卓绝的当世高手,有些神志反常。
  童叟耿震哈哈一笑,道:“老夫年登古稀,死亦无憾。”紧随天星道长身后而行。
  狭小的夹道,逐渐开阔起来,但那灼人难耐的炎热,却是愈来愈是利害,隐隐可见两壁泛起一片暗红之色。
  曹燕飞尖声笑道:“一点不错,咱们正向火中而行。”
  忽听天星道长大声喝道:“什么人?”呼的一掌,劈了出去。
  曹燕飞纵身一跃,直飞过去。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长发散披,全身黑衣的身材矮小之人,手中横着一柄长剑,挡在右面一个转弯的岔口处,左面一片赤红,火浆熊熊,灼热阵阵逼来,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铁打罗汉,再往前走,也要被那强烈的火浆溶化。
  但右面的岔口处,却吹出阵阵阴寒的冷风,寒热交冲,使那灼人的炎热,消减了不少,如不是那阵由岔口处吹出的寒风,只怕几人早已被炎热灼伤。
  这时,天星道长已和那长发散披,满脸污泥的瘦小黑衣人,动上了手,双方剑招均极凌厉,几招攻拒相接,竟然是各擅其妙。
  一条隐隐可见的白索,缚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和颈项,使他的活动受了极大的限制,剑招的奇奥也无法完全发挥出来,这使天星道长占了不少便宜。
  双方激斗了十几个照面,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论剑势奇诡,辛辣,那矮小的黑衣人似是比天星道长尤胜一筹,只是他身受索缚,无法把握战机,天星道长只要退出一定的距离,那黑衣人就无法乘势追袭。
  石三公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这地方竟然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
  天星道长只觉脸上一热,暗自忖道:石三公分明有意讥笑于我,我堂堂一派宗师,竟然打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日后传言江湖之上,不但大伤昆仑派的威名,且将留人笑柄。心念转动,杀机突生,手中长剑一紧,白光忽的大盛,寒芒飞绕,剑风似轮,排山倒海般,直向那黑衣矮瘦之人迫攻过去。
  这一阵猛攻,威势果是强大无比,那黑衣瘦小之人登时被罩在一片剑光之下。
  童叟耿震低声对石三公道:“石兄,张雁那小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石三公道:“何以见得?”
  耿震道:“此处只有两条路走,一条火浆熊熊,一条有人把守,张雁既不是铜铸罗汉,决难通过那片火浆,唯一可行之路,就是这有人把守之路了,但这守望之人,既能和天星道长,打个平分秋色,不分胜败,量那张雁决非其敌,兄弟怀疑张雁那小子可能已然被此人杀死了。”
  石三公道:“不错……”
  忽听当的一声大震,那黑衣矮小之人,竟然和天星道长硬拚了一剑。两柄百炼精钢相触,暴射出一片火星。
  天星道长大喝一声道:“好剑法,想不到在这地下山腹之中,竟然遇上了贫道生平未遇的劲敌。”说话之间,挥手一剑,斜劈过去。
  那黑衣瘦小之人,举剑一封,竟然又硬接了天星道长一招,双剑相触,又是一声金铁大震,两人都被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石三公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说道:“这黑衣人看去甚是瘦小,但武功却是不弱,看情形天星道长在一时之间,决难胜得对方,但目前咱们寸阴如金,不宜拖延,老朽之意不如曹掌门出手相助,早把此人斩毙剑下,不知老禅师意下如何?”他说话声音甚高,似是有意让站在一侧的曹燕飞听到。
  大愚禅师道:“这要看曹掌门的意见了?”
  曹燕飞冷笑一声,道:“石老前辈,亏你想得出这等好主意,怎么自己不出手呢?”
  石三公笑道:“如若老朽出手,只怕要引起天星道长的不满。”
  曹燕飞道:“你认为我出手,就受天星道兄的欢迎么?”
  石三公道:“话不是这么说,曹掌门究竟是女子,而且贵为一派掌门宗师身份,天星道兄心中纵有不愉快之处,也不致当面发作。”
  曹燕飞道:“老前辈的主意不坏呀,竟然拿本座作你们的挡箭牌。”
  石三公微微一笑,道:“眼下情景四顾茫茫,身处险境,谁也无法预测出何时死亡,如若咱们再不能同舟共济,患难相扶,只怕连那九死一生的一分生机,也将消失。”
  曹燕飞转眼望去,只见天星道长又和那黑衣矮小之人打在一起,双剑交错,各出绝学,森森寒镝,幻出漫天剑气千朵银花。
  这是一场罕见的恶战,昆仑派号称江湖上四大剑派之一,天星道长又是昆仑派中当代第一名剑,竟然胜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童叟耿震叹口气低声说道:“这等打法,不知要打到几时才能分出胜败?”
  曹燕飞突然一翻右腕拔出长剑,欺身而上,直向那岔口处冲去。
  那矮瘦之人虽然和天星道长动手,但他似是仍能兼顾到其余之人的举动,激斗之中,突然分出一剑,疾向曹燕飞刺了过去。
  曹燕飞有心出手相助天星道长,但又怕激怒了这位昆仑派的掌门人,故意向那洞口冲去,引得那矮小之人先行出手,以便借作借口。
  天星道长一皱眉头,道:“曹道友……”
  曹燕飞反手一剑,封开对方刺来的剑势,借势反击过去,刷刷刷连攻三剑。她有备而出,三剑攻势,威猛异常,剑锋袭指之处,都是对方的要害大穴。在她想象之中,这三剑虽不能伤到对方,亦将把对方迫的措手不及,手忙脚乱,那知事实竟然大出她意料之外,不但未能把对方闹的手忙脚乱,反而被那矮小的黑衣人,诡异的剑势,从容化解开去。
  天星道长为了保持一派掌门的宗师身份,在曹燕飞和对方动手时,立时抱剑而退,不肯以二攻一。
  曹燕飞暗自吃了一骇,忖道:无怪天星道长和他力搏很久,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此人剑术,果然有着惊人的造诣。心里在想,手中剑势并未松懈,一剑紧过一剑,猛攻硬逼过去。
  那黑衣矮小之人,似是有着无穷尽的内力,和天星道长经过了一番剧战,仍然有着极强的内力,不论曹燕飞攻势如何猛烈,他均能从容化解,硬接巧封,门户严紧无比。
  曹燕飞连出绝学,一口气攻了十七剑,不但未能把对方迫落下风,而且招致来对方的凌厉反击。
  那黑衣人的剑势博杂异常,似是兼通了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之长,忽而施出武当派的剑招,忽而昆仑绝学,有时竟然会用出点苍一派的剑招,但因他剑势变化迅快,而且剑路来的混杂庞博,虽然用点苍一门的剑招,曹燕飞竟然也无法捕捉住他的破绽。
第五十四章 变幻莫测
  激斗了二十余合,曹燕飞的胜算愈来愈少,心中的怀疑却是愈来愈大,陡然攻出两剑,迫的对方剑势一缓,疾退三步,横剑当胸,冷然喝道:“住手,我有话问你?”
  那黑衣人果然停手不攻,横剑而立。
  曹燕飞道:“你的剑法,是我生平所遇最为庞杂混乱的剑法,忽东忽西,毫无章法。”
  那黑衣人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曹燕飞道:“你是那一门派中的人物?”
  黑衣人仍是默然不言。曹燕飞怒道:“你耳朵聋了么?”
  黑衣人一双圆大的眼睛眨动了两下,暴射出忿怒的光芒,显然,他对曹燕飞骂他之言,大为不满,但却仍然默不作声。
  曹燕飞回顾了天星道长一眼,道:“目下时机,不宜拖延,此人的武功,庞杂异常,太难对付,咱们不如联手出战,先把他除去再说。”
  她自和那黑衣人动手数招之后,已知遇上了劲敌,单凭自身之力,决难胜过对方。
  天星道长摇摇头道:“这样不太好吧?”
  石三公高声说道:“此时此地,生死难卜,大可不必再顾到什么身份,老夫愿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话扬手发出一拳,一股激荡的暗劲,挟带着呼啸之声,直向那黑衣人撞了过去。
  但见那黑衣人目光一转,冷冷的瞥了石三公一眼,左腕扬挥,拍出一掌,一股掌风应手而出。
  两股激荡的暗劲,相撞一起,涡旋成风,吹拂起几人衣袂。
  那黑衣人被震的向后退了两步,但那强大的反弹之力,竟然使石三公心胸为之一震。
  表面上看去,石三公拳风威猛,几乎使对方招架不住,但石三公本人却是心中有数,暗自震惊不已,忖道:这小子,好雄浑的内力,单是我一人和他相搏,只怕难以讨好……
  忖思之间,忽然那黑衣人扬手一指,隔空点来。石三公左袖一拂,右手一拳,迎着那点来指风劈去。
  双方相距,仍有着七八尺的距离,发掌出拳,全凭内力凝聚的暗劲伤人。
  拳劲指力,相互一触,石三公立时觉出不对,只觉那点过来的一缕指风,锐厚异常,直似一把椎尖,裂破拳劲,直刺而出,心头大为震动,左脚用力一旋,身子突然转闪开去,避开正面。
  一缕暗劲,掠身而过。石三公暗道一声:好险。借势欺近两步,扬手一拳,迎胸捣去。
  黑衣人手中长剑一闪,斜斜由下面翻了上来,横削右腕。
  石三公旋身移步,避开一剑,双拳连环挥击出手,拳风呼呼,威势惊人。那黑衣人挥剑反击,打在一起。
  石三公以铁拳著称武林,双拳旋开,招招如铁锤击石一般,带着破空啸风。但那黑衣人出手诡异,剑招辛辣,七八个回合之后,竟然抢去主动。石三公手中没有兵刃,无法硬行拆解对方的剑势,逐渐被迫落处下风。
  童叟耿震一皱眉头,道:“想不到这山腹密洞之中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棘手人物,看样子如不把他早些杀死,决难过得此关。”他口中自说自话,右手已从腰间抖出一条九节金环,随手一抖,金环毕直的扫击过去。
  他这奇形的外门兵刃,专以锁拿刀剑之类的兵刃。金环一阵铿锵震响,幻起一片圈影,横向那黑衣人手中长剑套去。
  黑衣人手腕一震,幻起朵朵剑花,疾向金环点去。
  只听一阵金铁相击之声,耿震手中的金环尽被剑花弹震开去。
  天星道长道:“好一招『铁树银花』。”
  石三公借势疾发两拳,拳风呼呼的直击过去,迫的那黑衣人连退两步。
  黑衣人反手两剑,又把石三公迫退两步,双目中神光闪动,杀机隐隐,显然这黑衣人已被两人合手的迫攻激怒。
  耿震九节金环一招“神龙摆尾”,挟着一片叮叮咚咚之声,横扫过去。
  黑衣人向后疾退三步,避开一击。
  这黑衣人和天星道长、曹燕飞动手相搏甚久,但却始终站在原地,未退一步,此刻被童叟耿震挥环一击,竟然自行跃避开去。
  天星道长低声说道:“两位要当心了。”
  耿震一挫腕势,撗扫的金环抖的笔直,点击过去。
  就在他金环点出的同时,那黑衣人同时疾冲而上,手腕一挥,幻起漫天剑影,直罩下来。
  这一次那黑衣人,似是用出了全力,剑势若长江大河一般,绵绵不绝,把两人笼罩在一片剑影之下。他的剑路,博杂的很,忽而正正大大,大开大阖,忽然诡异飘忽,无法捉摸,十合之后,两人已被那黑衣人的剑势逼的险象丛生。
  石三公一面发拳拒敌,一面暗暗忖道:这一战如不能胜得对方,势必把一世英名断送不可,看来只有施展险招求胜了。
  心念一转,左拳突发一招“飞钹击钟”,人却疾快向后退了一步,避出战圈。
  石三公一退,那黑衣人的剑招,尽都攻向童叟耿震,剑光流转,寒芒电掣,登时把童叟耿震迫的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石三公施展千里传音之术,低声说道:“童兄请全力抵挡一阵,兄弟即刻出手相助。”说完话,微闭双目,暗中运气,凝聚毕生功力,霍然睁开双目,正待扬手发拳,那黑衣人却突然倒跃而退,隐入那森寒阴暗的洞中。
  童叟耿震收了手中九节金环,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这人的剑招,乃老夫生平所遇最辛辣的一人。”他一向冷傲,此刻忽然说出此等之言,想是已全力拒敌,对那黑衣人的武功倾服不已。
  只听天星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人并未存伤害咱们之心。”
  石三公道:“何以见得了?”
  天星道长道:“童兄左肩衣服,被对方剑锋挑破,如是他存了伤害咱们之心,当不致下手留情了。”
  石三公凝目望去,果然发现耿震左肩之上,衣服裂了三四寸长短一道口子。
  耿震似是早已知晓对方剑下留情之事,默然不语。
  曹燕飞道:“有一件使人费解之事,不知诸位可曾发觉?”
  天星道长道:“曹道友可是说那黑衣人身上缚了一条柔细的软索之事么?”
  曹燕飞道:“不错,那人的剑招,不在你我之下,讲诡奇辛辣,似尤过之,看他剑招的变化,似是已兼通天下各家,但他身缚索绳,分明又暗中受人控制,想那幕后之人,定然更为辣手了。”
  天星道长长沉吟了一阵,道:“此事或有可能,但如那黑衣人先为对方迷药之类迷倒,然后才以索绳加身迫为所用,亦非绝无可能。”
  大愚禅师突然插口,接道:“这使老衲想起了青云道兄,或亦被人强迫收用了。”
  天星道长点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不论对方武功如何高强,这阴沉的岩洞之中,如何凶险,咱们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贫道替诸位开道。”一挥长剑,当先向前走去。
  他虽然说的豪气凌云,但举动之间,却是异常小心,横剑护胸,缓步而进。
  一脚踏入洞中,立时感到冷气浸人,洞口外火浆熊熊,炎热难耐,这岔道之中,却是冷风森寒,侵人肌肤,咫尺之隔,竟然如两个世界。
  那黑衣人诡奇的剑招,已使所有的人,都生出了强烈的戒备之心,手横兵刃,运气戒备。
  这是条阴暗寒冷的甬道,群豪虽有极好的目力,也难看出六七尺外的景物。
  童叟耿震经一次挫败之后,心中已生出戒惧之心,狂傲之气,也随着消灭甚多,轻轻叹息一声,道:“如若有人隐身在暗处,用暗器暗袭咱们,那可是防不胜防!”
  天星道长轻轻咳了一声,道:“目下处境,的确凶险异常,诸位之中,如若带有暗器,不妨取出来备用……”余音未住,突然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曹燕飞急急叫道:“道兄,没受伤么?”
  天星道长停下脚步,道:“还好……”突然提高声音接道:“什么人?躲躲藏藏暗施算计,岂是英雄行径?”
  忽听石三公哼了一声,也向后退了一步,分明也中了暗算。
  童叟耿震横跨一步,低声问道:“石兄可是受了暗算?”
  石三公道:“似是劈空掌,百步神拳之类的武功。”
  曹燕飞道:“此处幽静如死,如是劈空掌,百步神拳之类,定可听到一些声息。”
  大愚禅师接道:“是啦,诸位遇到的可能是无影神拳。”
  曹燕飞奇道:“无影神拳,从未听说过这门武功。”
  大愚禅师接道:“那冥岳妖妇手下有一位西域奇人,身具奇技,拳风发出时无声无息。”
  石三公道:“这么说将起来,这地腹密洞之中,已有冥岳中人了。”
  大愚禅师道:“据老衲所知,会此无影神拳之人,只有一个。”
  只听童叟耿震闷哼一声,骂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算得什么人物?”显然童叟耿震也中了一记无影神拳。
  天星道长低声对大愚禅师说道:“贫道深觉拳势不重,不是对方有意手下留情,就是功力不足。”
  大愚禅师道:“这就奇怪了……”忽觉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撞在前胸之上,亦不禁退了一步。
  那拳势虽然不重,但因来的太过突然,无从运力抗拒,也觉心头一震,中拳处隐隐作痛。
  天星道长道:“怎么?大师也中了一拳?”
  大愚禅师道:“果然是不太重。”
  曹燕飞探手入怀,摸出一粒铁菱角,接道:“本门中虽有暗器,但本座一向甚少施用,此时此地,不妨试用一下。”说话之间,已然暗用功力,玉腕一翻,手中铁菱角啸风而出。
  但闻呼的一声,击在山石之上,似是这甬道再向前不远,就为横壁所阻,不是向一侧弯去,就是已到尽头。
  天星道长提聚真气,满布全身,道:“诸位请留在此地,贫道到前面瞧瞧去。”
  曹燕飞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天星道长道:“不用了,一个人纵然遇上偷袭,闪避时也较容易一些。”一面说话,一面大步向前走去。
  洞中黑暗,天星道长走不过十几步远,已然消失不见,只闻步履之声,逐渐远去。
  那知天星道长这一去竟若投海沙石一般,群豪等了良久,仍然不闻一点回音。
  曹燕飞等的不耐,低声说道:“诸位请留此,我去替天星道长打个接应。”举步向前奔去。
  石三公道:“曹掌门快请留步。”
  曹燕飞回过头,道:“什么事?”
  石三公道:“咱们同行六人,已然走失了两个,如再分散,实力就越来越小,不如一齐走吧!”
  童叟耿震道:“石兄说的不错,如其分散实力,被人个个击破,倒不如走在一起,遇上敌人,也好全力一拚。”
  大愚禅师道:“言之有理。”手横禅杖,急步追了上去。
  四个人怕再走散,尽量缩短距离,又怕人暗中施袭,走的甚是缓慢。
  那知事情大出了几人意料之外,将行了二三丈远,竟未再遇上暗袭,生似那刚才施袭之人,早已离去。
  又向前走了丈余,果然到了尽处,四人打量了一下形势,不禁犹豫起来。
  原来他们又到了两个岔口所在,迎面一堵石壁,拦住了去路,左右两侧却各有一个岔口。
  曹燕飞一皱眉头,道:“不知天星道兄,走的那个岔道?”
  石三公叹道:“老朽不解天星道兄何以不肯出言招呼,除非他在突然之间死去,不论遇上何等强敌,总该有呼叫之声,悄然不响,踪踪全无,和张雁如出一辙!”
  童叟耿震接道:“此情此景,自是难免叫人心生疑窦。”
  曹燕飞沉吟了良久,道:“两位老前辈说的不错,张雁武功较差,突然被人点中穴道,活活掳去,尚有可说,但天星道兄武功过人,又在严密戒备之下,决然不会轻易受人暗算,突然消失形踪,实是叫人生疑。”
  石三公道:“咱们同行六人,已有两人心生叛离,眼下只余咱们四人了,如若再分头追寻两人行踪,只怕实力更形分散,老朽之意,不如一起同行,纵然走错了路,也可保存实力不分。”
  大愚禅师道:“老衲也是这般想法。”
  耿震道:“曹掌门意下如何?”
  曹燕飞道:“本座亦觉有理。”
  石三公道:“诸位既然同意,急不如快,随便选一条岔道进去就是。”
  曹燕飞道:“那位身上带有火折子?”
  石三公道:“老朽身上尚余一支,想到必要之时再用,曹掌门如觉此时必要,不妨点燃。”
  曹燕飞道:“我想仔细的查看一下两处岔口,或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石三公摸出火折随手一晃,阴暗甬道中,登时亮起了一片熊熊的火光!
  曹燕飞接过火折子,在两处岔口处仔细查看了一阵,叹道:“石地坚硬,毫无踪迹可寻……”忽然间由左面岔口中吹出一阵阴寒之气,火折子登时被那股阴风吹熄,甬道中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
  曹燕飞道:“左面岔道中,阴寒逼人,咱们从右面岔道中走吧!”当先举步向前行去。
  石三公、大愚禅师、童叟耿震,鱼贯相随身后,向前走去。
  走了半里路之遥,地势突呈开阔,原来不过两尺宽窄的甬道,突然间变成了一丈左右。曹燕飞加快了脚步,疾快的向前奔去。
  但觉那甬道愈来愈宽,百丈之后,突然成了一片广阔的平地。这一块山腹平地,足足有一亩方圆大小,不冷不暖,气候十分温和。
  右面壁间,一片蜂巢般的小巢洞,透射入甚多光线,虽然不够明亮,但在四个内功精深,目力异常之人看来,早已是景物清晰,可辨全貌了。
  曹燕飞吁一口气,道:“这地方倒是不错,遁迹其间,与世隔绝。”
  石三公笑道:“可惜的是没有食用之物,只怕要活活饿死!”
  童叟耿震望着蜂巢般的一面墙壁,说道:“这光亮不知由何处透入。”一面说话,一面沿着石壁走了一周。
  曹燕飞等三人,知他在查看出路,六道眼神,一齐投注在他的身上。
  耿震走完一周,摇头叹道:“除了那一片透入光亮的小孔之外、别无出路,咱们已进了绝地,四处无可通之路。”
  石三公道:“时间不久,咱们退出去,还来得及追查两人行……”话还未说完,突听一阵轻微的隆隆之声,起自一面石壁之中。
  曹燕飞接道:“听!什么声音?”
  四人凝神听了一阵,仍然无法确定是什么声音,个个默然不语。
  良久之后,石三公才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老朽常听人言,深山大泽之中,常常蛰伏着毒蛇怪兽,咱们入洞不久,似是已见过了一条毒蟒,难道……”
  只听蓬的一声大震,发声的石壁之处,突然裂开了一座石门,缓步走出一个衣不掩体,满脸黑灰的人来。
  那人看到四人之后,不禁呆了一呆,正待退回,石三公已飞身跃了过去,厉声喝道:“站住。”
  那人微一犹豫,不再退避,反而缓步走了过来。
  石三公虽然武功高强,名重武林,但自和那黑衣施剑矮人一战之后,狂妄之气,已然消减甚多,在这等神秘之地,胆气更是小了甚多,眼看那人逼行过来,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
  曹燕飞一挥手中长剑,喝道:“有话停步再说。”
  那人果然依言停了下来,反口问道:“你是什么人?”口音清晰异常。
  童叟耿震喝道:“我们问你,你倒反问起我们来了。”
  那人冷笑一声,道:“喧宾不夺主,还是先报上你们的姓名吧!”
  曹燕飞听他说话甚是斯文,不禁心神一畅,说道:“听你说话,好像是读过几年诗书。”忽然发现他全身衣服,无处不破,赶忙别过头去。
  那人似是也发觉了自己衣服破烂太多,大是不雅,回身一跃,退入门内。
  石三公怕他闭上石门,疾步追了过去,刚到门口,忽觉一股无声无息的拳风,撞击在前胸之上,向前疾冲的身子,登时被震的向后退了三步,胸口之上,隐隐作痛。
  曹燕飞目睹石三公右手捧着前胸,默然不言,知他受伤不轻,急急的赶了过去,说道:“老前辈受伤很重么?”
  石三公缓缓吁一口气,道:“还好,这小子就是刚才在那阴暗甬道之中,施发无影神拳,暗算咱们之人,我刚中了他无声无息的一击……”他微微一停顿,又道:“不过,他发的拳劲,比刚才重了许多,幸我及时运气调息,未受内伤。”
  曹燕飞看那石门,尚未关闭,正待冲上前去,忽听那石门之中,传出话声,道:“四人如若不先行报上姓名,可别怪我不讲交情了。”
  童叟耿震也被刚才那黑衣施剑的矮小之人,杀了甚多火气,脾气不似过去那等暴急,当下说道:“老夫耿震,这位老禅师乃少林寺的大愚禅师。”
  只听门内传出那少年的声音,道:“还有那中我无影神拳的老头子,和那位姑娘呢?”
  耿震暗暗骂道:“想不到以老夫的威名,竟然还要受这山洞中野人的闲气……”他心中虽是不满,口中却高声应道:“这位姑娘么,乃当今点苍派中掌门人……”
  石三公接道:“老夫乃雪山派石三公。”
  那门后少年长叹一声,应道:“诸位请给我投来一件掩遮身体的衣物,好容在下出去相见。”
  石三公回顾了大愚禅师一眼,说道:“老禅师,可否把身背袈裟,借他一用?”原来诸人之中,除了大愚禅师多带了一件袈裟之外,其他之人,都未多带衣物。
  大愚禅师道:“这个……这个……”他身着袈裟代表着他在少林寺中的身份地位,此等庄严的法衣,岂能随便借人,一时之间,犹豫难决。
  童叟耿震看出了大愚禅师为难之情,接口说道:“此时此情,宜应通权达变,老禅师,身背袈裟,反正又用他不着,暂时借他一用,又有何妨?”
  大愚禅师无可奈何的解下了背上的袈裟,投入那石门之中,为了赶路方便,他身上的袈裟,早已脱下背在身上。
  片刻之后,石门之中,缓步走出那满脸污灰、蓬头散发的少年。
  一袭宽大的黄色袈裟,裹住了他的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石三公目光凝住在那少年脸上,打量了一阵,问道:“小兄弟贵姓?”
  原来他瞧了一阵之后,发觉对方年纪还很幼小,虽然满脸污灰,仍然无法掩遮去本来清秀的面目。
  只听那身披黄色袈裟之人,长长叹一口气,道:“在下姓葛,单名一个炜字。”
  石三公低声说道:“葛炜……”哦吟良久,始终想不出此人是谁。
  童叟耿震身子一转,横拦石门之前,冷冷说道:“适才在那阴暗石洞之中,暗算我们的可是你么?”
  葛炜摇摇头,道:“在下一直未离开过此地,怎会暗算诸位……”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是啦!或是我那兄弟葛煌。”
  石三公道:“葛炜、葛煌,好生的名字。”
  葛炜道:“我们兄弟年纪幼小,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自是难怪诸位不知道了。”他似是言未尽意,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双目闪动着奇异的光辉,问道:“诸位怎么会进入此地呢?”
  曹燕飞反口问道:“你和你那兄弟,是从小生长在这阴沉的山腹密洞之中么?”
  葛炜摇头说道:“不是,我们在山洞之中,居留的时间……”仰脸想了半天,接道:“大概只有半年左右,详细的时日,我也计算不清楚了,因为这地方不见日月,无法计算时日。”
  曹燕飞道:“不是阴冷,就是烈焰,又无吃喝之物,你们能生活半年之久,叫人难以置信。”
  石三公暗暗赞道:女人家,究是心细的很,这些事情,虽是琐碎,但却是一个人活命的必须之物。口中高声赞道:“曹掌门思虑周到,问话中肯,实叫老朽佩服。”
  葛炜双眉耸动,沉吟了一阵,道:“此地如无食用之物,饮用之水,我们兄弟早已死去多时,也不会见到几位了。”
  耿震喜道:“这么说将起来,此地是有可食之物,可饮之水了?”他自入这山腹密洞之后,一直担心着食物、饮水二事,一听葛炜说出此地饮水、食物两皆兼有,不自禁的追问下去。
  葛炜目光缓缓由四人脸上扫过,冷漠的答道:“这山腹之中的食物、用水,只够我们兄弟两人食用,恕我不便相告诸位。”
  耿震怔了一怔,怒道:“你可知老夫已拦阻了你的退路么?”
  葛炜回顾了耿震一眼,道:“拦阻了退路,又能怎样?”
  石三公接道:“我等并无抢食物及用水之意,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小兄弟不要误会。”
  葛炜冷哼一声,道:“纵然要抢,我们也不害怕。”
  曹燕飞道:“这山腹之中,除了你们兄弟之外,不知还有何人?”
  葛炜不答曹燕飞的问话,却反口问道:“你四人之中,可有武当派中的人么?”
  大愚禅师说道:“老衲等一行,虽无武当派中之人,但老衲却和神钟道兄相交甚久,小施主提出武当派来,想必和武当一门有什么渊源了?”
  葛炜叹息一声,失望的说道:“既是没有那就算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知诸位跑到这山洞之中,有何贵干?”
  大愚禅师正待答话,曹燕飞已抢先说道:“这山腹之中只有你们两个人?……”
  葛炜接道:“你们先答复了我的问话,再问我不迟。”
  曹燕飞笑道:“好个倔强的人,我们追踪一位朋友,无意闯入此地。”
  葛炜一双大眼睛眨动了两下,道:“当真是这样简单么?”
  曹燕飞道:“间或有待说明之处,但事情大体如此,你不信那就没有法子了!”
  葛炜道:“好吧!不论你说的是否实话,我也无意追问了,这座山腹密洞之中,或有他人,但我见到的只有我们兄弟两个。”
  曹燕飞暗道:好滑头的回话。口中却继续问道:“山腹中食用都不方便,两位因何恋栈不去?”
  葛炜望了曹燕飞一眼,道:“这山腹之中,岔道纵横,到处充满着凶险,想出此洞,谈何容易。”
  曹燕飞笑道:“我们怎的会安然而入?”
  葛炜道:“在下亦正为此事讶然!”
  曹燕飞脸色一整,肃然说道:“这山腹的情景,我们虽然不熟,但出路我们都留下暗记,纵然迷失方向,也不愁找不出去,如若两位怀念这山腹以外的世界,想离此地,只有一个办法可想。”
  葛炜道:“什么办法?”
  曹燕飞道:“那就是和我们诚心合作,两位告诉我们山腹之中的情形,我们带两位出此山腹石洞。”
  葛炜低头沉吟,良久不言,显然,他正在考虑曹燕飞的相诱之言。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由那石门内传了出来。
  童叟耿震霍然转过身去,目注石门,蓄势戒备,低沉的喝道:“什么人?”
  葛炜道:“此处只有我们两人,自然是我兄弟来了。”
  那行动脚步,突然停止下来。石三公急步走近耿震身侧,两人相背而立,一个准备拦阻葛炜的去路,一个准备迎接山腹中来人的袭击。
  大愚禅师目光一掠葛炜,说道:“既然是令弟来了,何不请出一见。”
  葛炜双目神凝,盯着石三公、耿震说道:“那石门之内,小径曲弯,而且黑暗如漆,两个这如临大敌的戒备,势必引起他的疑心不可,需知一明一暗,你们的任何举动,都难逃得过我那兄弟的双目。”
  石三公低声对耿震说道:“这话倒是不错,咱们向旁侧让让吧!”
  耿震依言向旁侧横跨三步,隐入石门之后。
  葛炜冷笑一声,道:“两位如若想让我兄弟出来,那就向后面退开一丈。”
  石三公冷冷的望了葛炜一眼,低声对耿震道:“耿兄,咱们就再向后面退退吧!”当先向后退去。耿震紧随石三公身后,退了一丈多远。
  葛炜注目石门高声叫道:“煌弟么?快些出来……”他一连叫了数声,仍不闻回答之声。
  石三公冷笑一声,说道:“看来令弟是不会答理你了。”
  葛炜满脸茫然的说道:“诸位请在此地稍候,在下进去瞧瞧!”大步直向那石门之中走去。
  石三公一皱眉头,低声对曹燕飞道:“他如进这座石门,咱们就无法对付他了。”
  葛炜回头冷冷说道:“我不进石门,只怕你们也难对付得我。”纵身一跃,疾快的冲入石门之中。
  耿震扬手挥掌,正待发出劈空掌力,却被大愚禅师横臂阻止,低声说道:“老前辈不可造次。”
  就这一瞬工夫,葛炜早已走的没了影儿。
  耿震收了掌势,满脸不愉之色说道:“此时此情,大师还要动慈悲心肠,未免太过怯弱了,需知多让人一分生机,咱们就多了一分死亡。”
  大愚禅师道:“据老衲的看去,那人决不像刁诈之徒……”
  耿震冷笑一声接道:“只怕……”话刚出口,忽听那幽暗的石门之内,响起了一声厉喝,紧接着拳风呼呼,石门内展开了激烈的拚搏。
  石三公一皱眉头,探首向里面望去。但见一片黑暗,难见数尺外景物,却清晰的听到搏斗激荡而起的拳风,显然打斗就在不远之处。
  曹燕飞一挥长剑道:“诸位在这石门外面相候,本座进去瞧瞧。”宝剑护胸,侧身而入。
  石三公道:“要进就一起进吧!”紧随曹燕飞身后而行。
  大愚禅师、童叟耿震,鱼贯相随身后,缓步向前走去。
  石门里面的甬道虽然黑暗异常,但却极是宽敞,地势也极平坦,几人内功深厚,目力大异常人,走了两丈后,已能适应黑暗,目力已可见三四尺外景物。
  只见两条人影,正在动手相搏,双方拳来脚住,打的激烈异常。
  曹燕飞挥动手中百炼精钢的寒锋,借宝剑闪动的微光,看出了两个动手之人,其中一人正是刚进石门的葛炜,另一个身躯矮小,似是刚才和天星道长动手的黑衣人。葛炜的拳法杂博异常,忽拳忽掌,变化难测,而且变化大出拳路常规,似是他的武功,也尽兼天下之长,看的心中大觉奇怪。暗暗的忖道:二千年来,武林道上门户分立,彼此各自隐技自珍,除了门下弟子之外,决不传艺他人,但这月来目睹身试的年轻人,似是都已兼得了甚多各大门户中的不传之密。
  耳际间响起石三公的声音,道:“曹掌门,那身躯矮小之人,可是和天星道长动手的黑衣人么?”
  曹燕飞道:“不错。”
  石三公道:“这么看将起来,他们也是初入这山腹密洞不久了,不知是不是咱们追寻之人?”
  曹燕飞道:“奇怪的是天星道兄和青城门下的张雁,行踪全杳,不知那里去了?”
  石三公道:“据老朽的想法,可能是受了人的暗算,已然横尸这山腹密洞中了!”
  曹燕飞道:“张雁受人暗算,情尚可说,天星道兄武功高强,又在小心戒备之下,决不致受暗算而不自知,纵然是变起仓促,应付不易,亦该有些示警的声音,何至无声无息。”
  童叟耿震插口说道:“那小子已经招架不住了,咱们要不要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曹燕飞凝目望去,果见葛炜已呈现不支状态,而那矮小的黑衣人,却是愈战愈勇,攻势也愈变愈加凌厉,看样子再打下去,二十合之内,葛炜势必要伤在对方手下不可。
  这两人对他们虽然是一般的陌生,但在利害的衡量之下,必需保得葛炜性命。石三公首先发难,对曹燕飞道:“老朽去助他一臂。”欺上两步,呼的发出一掌,向矮黑衣人劈去。
  他蓄势出手,这一掌力道奇大,那黑衣人在骤不及防之下,挥手接了一掌,竟被震的向后退了两步。
  石三公一击得手,立时全力攻上,掌拍指点,连攻了十四五招。
  葛炜大概已到了筋疲力尽之境,石三公出手之后,立时退到一侧运气调息。
  他心中明白,在利害冲突尖锐的环境之中,最重要的是保持实力,是以一句相谢之言,也未出口。
  那黑衣矮小之人,不但拳势变化精奇,而且似有无穷无尽的内力,连番激激斗,竟然毫无疲累之情。
  石三公一轮猛攻,全被那黑衣人化解之后,猛锐之气,消减不少,拳指略一缓慢,被那黑衣人抵隙攻入了两掌,抢回先机,着着迫攻过来。
  曹燕飞一挥长剑,说道:“石老前辈,暂请小息片刻,让本席再领教一下他的剑法。”
  生死危亡的险境中,石三公不愿太耗真力,正待反击两招,借机而退,那黑衣人却先他后退两步。
  石三公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此人在占尽优势之下,陡然而退,只怕心存阴谋。心念转动之间,曹燕飞已直追而上,冷冷喝道:“亮出你佩带的宝剑,我还要领教你几招剑法。”
  那黑衣人仍然是闭口不言,未置可否,但身子却缓缓向后退去。
  曹燕飞横剑护胸,缓步向前追去。
  那黑衣人不知是心怀阴谋,还有意相让,目注曹燕飞退出丈余,伸腕拔出长剑,凝立不动。
  曹燕飞略一犹豫,刷的一剑“玉女投梭”,当胸刺去。
  黑衣人宝剑横起,一式“闭门推月”,寒芒划闪,当的一声,硬把曹燕飞剑势封开,但人却又向后退了一步。
  曹燕飞只觉手腕一麻,心头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此人分明有充沛的耐战之力,不知何以节节后退。心中疑惑不定,人却跟踪追上,又是一剑刺去。
  黑衣人这一次未再硬接曹燕飞的剑势,长剑斜斜翻起,奇招突出,幻起两朵剑花,疾刺曹燕飞的“曲池穴”,这一剑变化大出剑学常规,逼的曹燕飞不得不收剑让避,倒退一步。
  黑衣人忽然微微一笑,又向后退了两步,剑光闪动中,见他一口整齐雪白的玉齿。
  一直没有出手的大愚禅师,此刻忽然急步冲了上来,低声说道:“曹掌门请休息一下,待老衲试他几招。”也不待曹燕飞答话,迎头一杖“泰山压顶”直劈下去。
  他兵刃沉重,一杖劈下,虎虎生风。
第五十五章 奇遇奇逢
  这幽暗的甬道中,虽甚宽敞平坦,但终是有所限制,纵跃闪避,大受限制,以大愚禅师沉重的兵刃,大劈大阖的打法,那黑衣人在兵刃上,吃了极大亏,武功再好,也不敢以轻灵的宝剑,硬接大愚禅师鸭蛋粗细的禅杖,一杖猛击,迫的黑衣人疾向后面跃退五尺。
  大愚两手握杖,运起功力,紧接一杖“直捣黄龙”,平胸推去,这一杖去势亦甚猛烈,但那黑衣人却不再向后退避,竟然举起手中宝剑,迎向禅杖点去。
  剑杖相触,大愚禅师突然觉着如触在光滑的绿苔之上,雄浑的禅杖,竟向一侧偏去,不禁心头大骇,疾快的一收禅杖。
  就这一剎那间,那黑衣人手中的寒锋,已然顺着他手中的禅杖,向上滑了过来。大愚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加力,铁禅杖威势突增。
  那黑衣人突然一收剑势,疾快绝伦的随着剑势向后一伏,大愚禅杖重力顿失,当的一声击在石壁上,幽暗的甬道中,闪起一串火影。
  黑衣人去势奇快,仰身一跃,人已隐失不见。
  石三公急急奔了上来,低声说道:“老禅师未受伤么?”
  大愚禅师道:“有劳关心,老衲还好。”
  石三公望着前面黑沉沉的甬道,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们既然能去,咱们何尝不可以去?”
  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对葛炜说道:“阁下久居这山腹密洞之中,想必已知这甬道是通往何处了?”
  葛炜已运息复元,听得石三公相询之言,淡然答道:“这甬道么,通入一片岩壁的火海之中!”
  石三公道:“那黑衣人何以会出现在这甬道中呢?”
  葛炜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你如不信我的话,不妨走到后面瞧瞧。”
  石三公道:“既然别人敢去,我们有何不敢。”大步向前走去。大愚禅师、曹燕飞、耿震等依序相随而行。
  石三公口中说得豪气凌云,但他心中却是甚为害怕,一路行去,运功戒备。
  走了七、八丈远,甬道突然向左弯去,转过山弯之后,立时感到一股炎热之气,逼了过来。
  石三公停下了脚步,道:“前面果然是通往火窟之中了。”
  走在最后面的葛炜答道:“再转过两个弯,就可以看到火光了,如若不信我的话,不妨再走到前面瞧瞧。”
  曹燕飞道:“此处已有炎热之感,通往火山之言,果然是不会错了,但一路行来,又不见其他岔道,那黑衣人难道是从火浆中跑出来的不成?”
  葛炜道:“我不知那黑衣人来自何处,诸位不论用何方法,也是无法问得出来。”
  耿震心中一动,说道:“这甬道之中,连一处石穴也是没有,不知阁下宿住在何处?”
  葛炜纵声笑道:“这就怪你们的眼睛不管用了,在下的宿住之所,早已越过了多时。”
  耿震道:“老夫等甚望一看大驾的宿住之所,不知可否见允?”
  葛炜笑道:“带你们去瞧瞧,又有何妨,跟我来吧!”转身向前走去。
  曹燕飞长叹一声说道:“和敌人相距不过数尺距离,竟然被人脱逃,这还罢了,在这样一道别无岔路的甬道之中,咱们连敌人的踪影,也找他不着,此事如若传诵到江湖上去,定要成为笑柄。”
  石三公道:“老夫行进之时,已然留心到两侧的景物,除非这甬道后面另有出路,否则他们必然在前面藏着。”
  曹燕飞道:“老前辈可曾看到了这位葛老弟的宿住之处么?”
  石三公被问的怔了一怔,干咳了两声,答不出话。
  大愚禅师害怕石三公恼羞成怒,赶忙接口说道:“目下情形,四顾茫茫,咱们多一分合作容忍,就多增一分力量,多上一分生机,老衲深望两位别再因口舌之争,闹出不欢之局。”
  石三公哈哈一笑,道:“大师放心,老朽决不会和曹掌门有意气之争。”
  忽听葛炜叫道:“就在这里。”身子一伏,忽然不见。
  石三公凝神看去,只见紧依在石壁之处,有一道尺许宽窄的裂口,正待伏身而入,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如若我正在伏身而入之时,有人出手暗算于我,无能还手,势非伤在对方手下不可,心念一转,不禁犹豫起来。
  只听葛炜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几位怎么不进来呢?”
  曹燕飞冷然一笑,道:“石老前辈可是怕正在入洞之时,受人暗算么?那就让本座先进去了。”身子一伏,进入洞中。
  耿震道:“石兄跟在兄弟后面走吧!”一矮身,紧随曹燕飞身后而入。
  石三公自我解嘲的哈哈一笑,道:“老夫替大师押阵,走在最后吧!”
  大愚禅师先把手中禅杖顺过,侧身而入。
  石三公紧随大愚身后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天然的石室,四壁忽高忽低,极不规则,石顶之上亦是起伏不平,一望之下,立时可以看出未经过人工修饰。
  曹燕飞绕着石壁走了一周,忽然长长叹一口气,礼:“天地间造物神奇,使人不可思议,这一座方圆不过三丈左右的石室之中,竟然有着两种大不相同的气候。”
  原来这石室之间,划分为两个冷热鲜明,大不相同的气候,一边温暖如春,一边寒如深秋,这两种冷热不同的温度,在石室正中相持不下,寒难遂热,热难服寒,形成了一种稳定的不同气候。
  石三公虽不言语,心中却是有些不信,大步向前走去,果然越过中间一道寒热相间的界限之后,如入北国深秋,有着轻微寒冷之感。
  葛炜目光转动,望了几人一眼,道:“诸位可是对这石室中寒热不同的气候,感觉到奇怪么?”
  曹燕飞道:“方圆不过数丈,但却有着两种大不相同的气候,自然是一种奇怪之事了!”
  葛炜冷笑一声,道:“那只怪诸位少见多怪了!这石室之中一面近火,一面却有一道寒泉,故冷热相持不下,但也不过微有分别,但这山腹之中,尚有五丈距离之内,如置身两个世界一般,一边酷热挥汗,一面寒似冰雪……”他似是自知失言一般,忽然住口不言。
  曹燕飞奇道:“这座石室的冷暖不同,已使本座感到奇怪……”
  忽听童叟耿震大叫一声不好,返身急奔而出。
  石三公,大愚禅师,曹燕飞等,都被他一声呼叫震骇,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齐齐奔出石室。
  只见耿震站在甬道之中,神色自若,似是刚才那声惊叫,根本不是由他口中叫出一般。
  曹燕飞冷冷说道:“耿老前辈,什么事?”
  耿震轻轻一拂颚下山羊胡须,笑道:“老朽忽然想到,如若那黑衣人,借咱们在那石室聊天的机会,悄然溜了出去,岂不给人以可乘之机……”
  曹燕飞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葛炜忽然回过头去,低声对曹燕飞道:“你们可和那黑衣人结过什么梁子,追他到此处?”
  曹燕飞道:“我们追踪别人而来,只是遇上他而已。”
  葛炜道:“既是这样,你们苦苦要寻他为何?”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他的剑法、拳掌,不但博奇庞杂,而且内力深厚,你们找到了他,也未必一定能讨得了好!”
  石三公道:“如依你之言,我们干脆不用找了,是么?”
  葛炜道:“找到他,你们也未必能胜,何必又苦苦找他?”
  石三公本想发作,忽然心中一动,放声大笑起来。声震甬道,回音绕耳不绝。
  葛炜被他笑的心头火起,尖声喝道:“你笑什么?”
  石三公道:“你可是怕那黑衣人么?”
  葛炜沉吟了良久,道:“我虽然打他不过,但你却未必能胜得过我。”
  石三公道:“好大的口气,你又有几种武功。”
  葛炜豪壮的说道:“除了我火候不足之外,一身兼天下之长……”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尚有甚多绝技,我尚未得及练习……”
  石三公笑道:“你的武功是何人所授,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自言身兼天下之长。”
  葛炜突然垂下头去,黯然说道:“授我武功之人,我一时也无法数计,但他们和我,却没有师徒的名份,甚至,我连他们的姓名形貌,也是记忆不起。”
  曹燕飞奇道:“有这等事?”
  葛炜道:“自是有了,在下家传之规,素来不说谎言。”
  石三公道:“你那兄弟那里去了,何不请出一见。”
  葛炜道:“我们兄弟常在一起习练武功,平常之日都是同行同游,甚少分离像今天这样久……”
  石三公双目闪动,道:“他可会遇上什么凶险么?”
  葛炜脸色一变,道:“这山腹之中,有着几种罕见毒物,只是它们有着一定的区域,只要不侵犯到它们,它们亦不会无故相犯。”
  曹燕飞正待开口相询什么罕见毒物,石三公已抢先说道:“毒物也许不会无故相犯,可是人就靠不住了。”
  葛炜目光转动,打量了几人一眼,道:“这山腹之中,除了今日见得诸位之外,我从未见人踪。”
  石三公道:“我等如若早见到令弟,初见你时,也不会那等惊愕了。”
  葛炜道:“你说的可是黑衣人么?”
  石三公道:“不错,我们一个同伴,也落入他的手中,老夫敢断言,令弟许久未返,定然已被他们生擒去了。”
  葛炜沉忖了一阵,道:“彼此无怨无仇,他擒我兄弟作甚?”
  石三公道:“世道险恶,人心奸诈,令弟久居这山腹之中,地势熟悉,他们用他带路,那也是人情之常……”
  葛炜还未及答话,石三公又抢先接道:“如若令弟生性柔和,肯听他们的话,那也罢了,万一令弟生性和你一般倔强……”
  葛炜急急说道:“我那兄弟,脾气较我尤为刚直……”
  石三公道:“那就糟了!”
  葛炜厉声喝道:“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把我兄弟杀了不成?”
  石三公道:“如若令弟无恙,他早该回来了。”
  葛炜怔了一怔,突然气聚丹田,大声叫道:“煌弟,煌弟……”像发狂一般,放腿向前奔去。这两句煌弟叫得如春雷骤发,震的几人耳际嗡嗡作响。
  石三公眼看葛炜已被自己言词激动,不禁微微一笑,高声说道:“你如当真想找着兄弟,那就快些站住。”
  葛炜心神已乱,听得石三公喝叫之言,果然停了下来,缓步走了回来。幽暗的甬道中,隐隐可见他脸上闪动的泪珠。
  石三公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态,说道:“令弟是否遇凶险,目下还很难说,此事必得先找到那黑衣人后,始可一明究竟。”
  葛炜默然不言,显然,他已为石三公言词说动。石三公顿了一顿,又道:“你刚才和那黑衣人动手相搏,已呈不敌之势,你纵然能寻得那人,也是无用!”
  葛炜究竟是未经世故之人,被石三公三言两语,唬的没了主意,但他心中又念着弟弟的安危,当下抱拳一揖,道:“还望老前辈指示一二。”
  石三公捋髯沉吟片刻,说道:“为今之计,你只有和老夫等坦诚合作,凭仗你地形的熟悉,带我们一起追寻那黑衣人的下落,相遇之后,老夫等出手相助于你,迫使那人说出令弟的下落。”
  葛炜沉思不语,似是已对石三公之言,动了怀疑。
  童叟耿震急急接道:“此乃两全其美之法,如你不愿,我们也不勉强你。”
  葛炜经过一番沉思之后,说道:“好吧!不过据我所知,这山腹之中,能够存身之所不多,我们兄弟两人活动的范围,亦不过在近百丈之内而已。”
  童叟耿震道:“眼下那黑衣人已然退入这山洞之中,找寻的范围,少了甚多,你们兄弟长日住此,想必对这此间甬道,极为熟悉。”
  葛炜摇头说道:“转过两三个弯,就是熊熊火浆,热度奇高,别说是人,就是飞鸟,也无法渡过。”
  耿震望了那穴洞一眼,低声说道:“在下看到你们兄弟居住的这座穴洞,使我联想起了一件事来,以在下等四人的眼力,缓步而过,仍然没有发现你们兄弟居住穴洞,想这甬道之中,或有类似的穴洞,或是可能的通路。”
  葛炜道:“你这一提,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
  石三公道:“可是有什么通路么?”
  葛炜道:“不是,只使我想起了一件可疑之事,不过要渡过一片火浆……我兄弟有一次曾经企图越过那片火浆,但却半途而废。”
  曹燕飞道:“你快带我们瞧瞧去。”
  葛炜低头瞧瞧足上破烂的鞋子,说道:“你们那位身上带有水壶,借我用用。”
  石三公取下身上水壶说道:“水壶倒有,只是存水早已饮完了。”
  葛炜道:“只要水壶就行……”伸手接了过来,又道:“几位在此地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一伏身钻入穴洞之中。
  片刻之后,手提水壶而出,说道:“咱们走吧!”当先放腿行去。
  石三公等四人鱼贯随在葛炜的身后,向前行去。
  转过两个弯角,迎面即有热气迫来,愈向前行,愈觉热气蒸人,行进一步,那炎热就增加一分。五人一面运气抗拒炎热,一面缓步向前进行。
  葛炜突然回过身来,拔开壶塞,湿了足上破烂的双履,说道:“再转一个壁弯,就可以看到熊熊的火浆了,那片火浆,大约有五六丈左右,纵是轻功过人,也难一跃而渡,双足势非落着实地不可,用冷水湿了双履,当可不致使鞋子被燃。”说话之间,把水壶递到了石三公的手中。
  石三公依样施为,湿了双履,又传递到曹燕飞的手中,片刻工夫,四人皆用冷水湿了鞋子。
  葛炜取过水壶,说道:“在下在前面带路,诸位请自行运气护身。”话一落口,立时放腿疾奔而去。石三公,曹燕飞,大愚,耿震,鱼贯而行,转过一个壁弯。
  放眼看去,只见一片稀薄的火浆,由一侧石壁漫延而出,向另一面石壁中缓缓移动,横宽大约有五六丈左右。
  这片火浆,虽甚稀薄,但炎热仍然灼人难耐,葛炜已纵跃如飞的踏越火浆而渡。
  石三公老奸巨滑,陡然停步不前,回头对曹燕飞等说道:“咱们等那小子过去之后,再过不迟……”
  曹燕飞冷笑一声,道:“水壶已被他提了过去,此地炎热灼人,如若再等候片刻,湿鞋一干,越渡火浆时,危险更大了。”一侧身,超越过石三公,施展开轻功一跃丈余,脚一点着实地,立时又腾身而起。大愚禅师紧随曹燕飞身后,飞跃而渡。
  童叟耿震低声说道:“石兄,咱们也过去吧!”两人联袂跃起,飞渡而过。
  一则火浆稀薄,几人的鞋子上又用水濡湿,再加上四人绝佳轻功,竟然被他们平安而渡。
  越过了一片火浆,又是一条丈余宽窄的甬道。
  葛炜早已在洞口等候,一见四人无恙渡过,立时说道:“此地炎热灼人,咱们得快些走啦。”转身向前行去。
  群豪紧随在葛炜身后,穿行在甬道之中,一口气跑出去里许左右,才停下了脚步。
  这一段奔行之间,连转了两三个弯,那灼人的炎热,已经是减了甚多,以几人内功的深厚,抗拒这点炎热,已毫无灼烧的感觉了。
  石三公回顾了葛炜一眼,道:“这一条甬道你们兄弟一直没有来过么?”
  葛炜道:“没有,因这两条甬道之间,隔着那一片火山,我和兄弟数度想越那火山而过,但却始终未曾试验。”
  耿震道:“那这甬道之中的情景,你也不知道了。”
  葛炜道:“不知道。”
  曹燕飞接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决然不会说谎,你们不用追问他了。”
  葛炜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显然,他对曹燕飞的赞美,大感欢愉。
  这条甬道,亦甚幽暗,而且愈走愈黑,行了一阵,如入浓雾之中,已伸手不见五指了。
  只觉一阵阵水雾迎面扑到脸上,有如微雨一般,片刻间衣履尽湿。
  那水雾中,挟带着强烈的寒气,冷刺肌肤,和刚才那火浆的灼烧炎热,各极其烈。原已黑暗如漆的甬道中,再加上那浓重的水雾,更显得黑暗异常。
  石三公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以老夫在江湖数十年的经验,这甬道前面不远之处,定然有一道巨大的瀑布。”
  曹燕飞道:“何以见得?”
  石三公道:“这甬道之中,如此寒冷,而且寒气与行俱增,这水雾也是愈行愈重……”
  曹燕飞道:“你可是觉着这水雾是瀑布撞击在石壁之上,溅飞而起的么?”
  石三公道:“不错,老朽正是此意。”
  曹燕飞道:“可惜老前辈忽略了一件事情了。”
  石三公道:“什么事?”
  曹燕飞道:“如若果如老前辈所预料,咱们早已可闻那声如巨雷的瀑布之声了。”
  大愚禅师点头说道:“老衲深觉曹掌门言之有理。”
  忽听葛炜惊叫一声,疾快的向后退了两步。
  在这等黑暗如漆,水雾弥漫的甬道之中,幽寂不闻一点声息,这一声惊叫,更显得震耳可怖。
  群豪不自禁的都停下了脚步。曹燕飞急急叫道:“怎么啦?”
  葛炜道:“前面,前面……”他心中似是极为慌乱,前面了半天,仍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三公道:“前面怎么样了?”
  葛炜道:“前面有鬼……”
  石三公道:“那里有这等事,胡说八道。”大迈一步,向前走去。行了三步,突然大叫一声,退了回来。
  葛炜冷笑一声,道:“怎么样?”
  黑暗之中,虽然无法看得清石三公的脸色,想他听了此言,脸上定然将泛升起羞愧之色。
  只听石三公吶吶的说道:“这位葛兄弟说的不错,前面果然是有点奇怪。”
  大愚禅师道:“阿弥陀佛,老衲瞧瞧去吧!”放步向前行去。
  在这个阴沉恐怖的环境之中,不论是何等胆大之人,都难免生出疑神鬼的感觉,大愚禅师亦难例外,一面举步而行,一面暗诵超渡亡魂的经文。
  走约四五步,突然觉着脚上一麻,迅快蔓延全身,难过无比,也被吓的急急倒跃而退。
  曹燕飞道:“老禅师,当真是有鬼么?”
  大愚禅师道:“事情确然是有些奇怪,似是前面地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人一踏上,立时就生出强烈的感应,那力量迅快的蔓延全身,难过无比。”
  曹燕飞道:“当真有这等事?”
  葛炜道:“咱们牵着手,一齐向前走吧!”
  曹燕飞怔了一怔,突然伸出手去,一面抓住葛炜,一面牵住大愚禅师,道:“这办法不错。”
  葛炜抓住了石三公,大愚抓住了童叟耿震,并肩向前行去。
  只觉落足之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顺腿而上,全身都觉着酸麻的异常难过。但因四人挽手而行,谁也不好意思先行畏退,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幸好这一段行程,并不太长,大约有半里之遥,那神奇的力量,就完全消失。
  曹燕飞当先松开大愚和葛炜手腕说道:“奇怪,这是什么力量!”
  大愚叹道:“天地间造物之奇,当真是不可思议。”
  葛炜道:“可惜咱们这般人中,身上都没带有火折子,我真想再回去瞧瞧……”
  说话之间,忽听一声怪吼,传了过来。这声音似虎非虎,声如雷鸣,听来异常吓人。
  曹燕飞道:“这是什么声音?”
  葛炜道:“老虎!”
  石三公道:“不像,一点也不像,老夫生平之中,不知见过多少老虎,听过多少老虎叫,这声音有些不对。”
  耿震道:“听那声音,似是离此不远,只怕就要遇上。”
  大愚道:“老衲亦觉着这声音不像老虎……”又是怪吼传来,打断了大愚之言。
  这次群豪都已用心分辨那吼叫之声,果然不是老虎,但因其声音粗重,听去和虎吼相似,如今既然确定不是老虎,以这些人的经验,一时之间,也无法决定是什么怪兽。
  沉默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石三公当先开口,低声对葛炜说道:“你们兄弟在山腹密洞之中已住了将近半年之久,想必已听到过这种声音了。”
  葛炜摇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山腹密洞之中,有一条硕大的巨蟒,听过它的叫声,但巨蟒的声音,和这形若虎吼的声音,大不相同,何况这中间,隔着这一条火道,巨蟒决难游入此地。”
  曹燕飞长长叹一口气,道:“这真是一处奇怪的地方,短短一条甬道之中,能分成极寒极热,两种大不相同的气候,实在是不可思议。”
  大愚禅师接道:“天地间造物之奇,岂是人所能想到,这且不去管它,眼下重要之事,咱们必得先行筹好一个对付那怪兽之策,在这等山腹密洞之中,既少食用之物,冷热又大不均同,而那怪兽能够生存此地,自然非寻常的虎豹之物了。”
  石三公道:“不错,老禅师一言中肯,咱们必得先想好对付那怪兽的办法。”
  童叟耿震说道:“除了石兄之外,其余之人,身上都有兵刃,不论遇上什么样的怪兽,只要它不会喷毒伤人,咱们都可对付得了,至低限度,亦可自保。”
  群豪想了一想,深觉他说的不错,以几人的身负武功和英名,难道还真的害怕一头猛兽不成?
  忖思之间,又传来一声怪吼。这次声音甚是清晰,似是就在前面不远之处。
  曹燕飞当先停了下来,道:“奇怪呀!”
  石三公问道:“什么事?”
  曹燕飞道:“适才听来,那吼叫之声,似是尚在甚为遥远的地方,怎的突然之间,却似到了身侧不远之处呢?”
  耿震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就算是普通的虎豹之类的猛兽,奔行亦是极为迅快。”
  曹燕飞冷笑一声,道:“耿老前辈未免太大意了,刚才本座分辨那兽吼之声,至少在数里之外,在这黑暗的甬道之中,能够在片刻之间奔行了数里行程,只怕比起你我的轻功,胜过甚多了。”
  忽听葛炜低声说道:“看,前面是什么东西?”
  群豪凝目望去,果见两点碧绿的光芒,不住的闪动,似两颗放置在黑暗中的明珠,石三公看了一阵,突然低声说道:“只怕那两点寒光,就是咱们听到那吼叫的怪兽双目。”
  曹燕飞道:“不错啦,如若那两点碧光不是眼睛,那里会不住眨动。”一抬右手,拔出了背上长剑。
  大愚禅师突然挺身而出,道:“老衲手中的兵刃又长又重,在前面替诸位开路了。”大步向前走去。
  但见那两只眼睛,忽睁忽闭,那两点碧光也忽隐忽现。
  群豪鱼贯的相随在大愚禅师身后,逐渐的接近了那隐现的碧光。
  这时,群豪心中,都已承认了那两点碧光,是一头前所未见的怪兽双目,只是甬道过黑,暗中无法看到它身貌形状。
  这时,几人已相距那闪动的碧光不过丈余左右,运足眼神望去,隐隐可看到一头大如水牛一般怪兽,当路而卧。
  大愚禅师暗中运气戒备,提起禅杖,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群豪已发觉了那怪兽的壮大,每人心中,都有些害怕,全都亮出了兵刃戒备。
  石三公哈哈一笑,道:“老夫生平之中,只用过三次兵刃,和人动手,目下处身环境不同,天然的险恶变化,已使人有着朝不保夕之感,再加上这等前所未见的怪兽,老夫也要破例的再用一次兵刃了。”
  耿震道:“咱们相交了数十年,只是还不知石兄也用兵刃,今日兄弟倒是要开次眼界。”
  只见石三公探手入怀,抖出一条形似软鞭之物,但从头至尾,只不过尺许长短,粗如桃核,群豪看了半晌,都认不出是什么兵刃。但此时情势迫急,群豪大都集中精神,准备对付那奇形怪兽,也无人去问那兵刃名称。
  大愚禅师冲近那怪兽四五尺处,那怪兽仍然卧着未动,只把两只碧光闪烁的双目,凝注在大愚禅师的身上。
  双方相持了片刻,大愚突然一挥禅杖,直点过去。
  就在他禅杖点出的同时,那怪兽突然站了起来,疾快的向后退去,竟然没有反扑抗拒。
  大愚微微一怔,横杖护身,紧随那怪兽身后追去。
  这怪兽的回首而行,不但大出了大愚禅师的意外,就是石三公等,也觉着事出意外,莫可预测,紧随大愚身后而行。
  那怪兽转身而行,不快不慢,长尾不时挥动,拍地出声。
  大愚禅师看那怪兽既无抗拒之意,也不愿逼迫过紧,逼它回身反扑,只是遥遥的随在它的身后而行。
  走出了十几丈远,又转过一个山弯,眼前的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两侧石壁,一片白洁,晶莹生光,头顶之上,倒垂着无数钟乳,光华闪闪,甬道中一片明亮,有如沐浴在月华之下,以几人的目力,可见五丈外的景物。借着钟乳的光华望去,已可见那怪兽形状。
  只见它狮头蛇身,长尾拖地,但却长着四只又长又细的腿,头尾之上,生满着长长的黄毛,身上却是满生墨鳞,在头顶钟乳光华的照射下,一片墨光。
  曹燕飞回头对石三公道:“老前辈经验博广,可知这怪兽之名么?”
  石三公摇摇头道:“此物从未见过,狮头蛇身,怪形恶状……”
  忽见那怪兽长尾一摔,陡然回过头来,血口盆张,发出一声怪吼,声如雷鸣,震的人耳际嗡嗡作响,历久不绝。
  大愚禅师只道它要回头,抡动手中禅杖,横里扫击过去。
  那知怪兽回头一声大吼之后,忽又转过身去,放腿向前奔行。大愚暗暗忖道:异兽通灵,它这举动,或有用意,立时放步追去。
  石三公曹燕飞等同时加快了脚步,向前行去。
  那狮头蛇身的怪兽,似是有意为几人带路一般,奔行一阵之后,就停下来回头瞧瞧几人,然后再向前奔去。
  沿途之上,又遇到了甚多纵横交错的岔道,但几人已觉出那怪兽行动快速异常,一直跟在那怪兽身后而行,虽然遇上岔道,亦不必停下用心去分辨去路。
  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那怪兽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碧绿的怪目瞪着四人,举起前腿,在一面石壁之上敲打。
  大愚当先追到,望着怪兽敲打的石壁,低声说道:“难道这石壁之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石三公大步走了过去,右手横着那桃核粗细的短棒,防备那怪兽施袭,左手在那石壁上面摸去。
  那狮头蛇身的怪兽一见石三公走了过来,竟缓缓退了下去。
  曹燕飞望了那怪兽一眼,说道:“这怪物看去形状骇人,但性情却是十分驯良。”
  葛炜接口说道:“此兽形状如此可怖,一旦发威,想必凶猛绝伦,也许咱们没有激怒于它……”
  大愚禅师接道:“老衲的看法,此兽可能有求于咱们,是以才这般驯良。”
  忽听一阵轧轧之声,石三公突然倒跃而退。
  群豪凝目望去,只见一座浑然而成的石壁,缓缓裂开一座石门。
  耿震一皱眉头,道:“这地方早已有人住过了,这座石门分明是人工开成,用机关控制。”
  石三公道:“耿兄说的不错,兄弟手指触在壁间一个突起石丸之上,立时一阵轧轧之声……”
  说话之间,忽见那裂开的石门之中,飘飞出缕缕香烟。几人自入这石洞之后,连番遇上凶险,对这神秘阴沉的地方,已经深怀戒心,见缕缕香烟飞出,立时运气闭住呼吸。
  只见那狮头蛇身的怪兽,突然一矮身子,窜入了石洞之中。
  葛炜回顾了几人一眼,紧随那怪兽之后,冲入了石门之中。
  石三公老奸巨猾,仍然不肯冲进石门,却站在门外高声问道:“小兄弟,兽性难测,小心被那怪兽伤了。”
  只听葛炜的声音,从石门之中传了出来,道:“这怪兽生性驯服得很。”
  石三公低声说道:“这香烟之中无毒,咱们也进去吧!”一侧身当先而入。
  大愚禅师等相随而入,进了石门。
  这是座幽黑的石洞,洞中香烟弥漫,扑鼻泌心,但因那烟气过浓,更增了视物困难,以几人超异常人的目力,只不过可见到四五尺左右。葛炜和那狮头蛇身的怪兽,早已走的不知去向了。
  曹燕飞一皱眉头,冷冷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去瞧瞧啦。”仗剑护胸,大步向前冲去。
  洞中弥漫的香烟,经过一阵飘飞,浓度渐减,景物已逐渐的清晰可见。
  只听葛炜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老禅师快些过来。”声音似是透过一重石壁,缭绕在石室之中。
  大愚禅师正待开口,葛炜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你们绕过左面洞角之处,有座狭窄的石门,就可以看到我了。”
  大愚禅师等依言绕了过去,果然瞧见葛炜和狮头蛇身的怪兽,站在一起,抬头仰望,不知在看什么事物。
  曹燕飞排众而出,当先走了进去。
  这是座方圆不过两丈的石室,经过一条狭窄的甬道,连接在一起,靠后壁处,有一座突起石墩,在平滑的石面上,盘膝端坐一个胸垂白髯,全身道装的老人,双手放在膝盖之上,九指之上,留着尺许长短的指甲,双目紧闭,长眉如雪,长披的白发,散垂在石面上。
  在他盘坐的双膝前面,放着一具白玉的石鼎,鼎中香烟袅袅,满室清香。
  葛炜呆呆的望了良久,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回头对站在身侧的曹燕飞,道:“这个人是死是活呢?”
  曹燕飞道:“纵然是死人,也是死了不久。”
  这时,大愚禅师,石三公等都已走了进来,只听石三公的惊呼声:“血池,想不到世上当真有血池这个地方!”
  曹燕飞凝目望去,只见那雪白如玉的石鼎之上,雕刻着血池二字,只是字色和石色一般模样,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大愚禅师激动的说道:“这么说来,那白发长垂,道装白髯的老人,定然是传言中的罗玄了!”
  葛炜大喝一声:“罗玄。”急步向前冲去。
  童叟耿震一个箭步,疾如流矢一般向前冲了过去,身子一横,拦住了葛炜去路,说道:“小娃儿,沉住气。”
  葛炜脸色一变,双目凝注在耿震脸上瞧了一阵道:“好吧!”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那狮头蛇身的怪兽,突然仰起头来,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颈间长毛,根根倒竖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直似要择人而噬。
  这怪兽的形状,已极难看,这一发威,更是面目狰狞,叫人望而生畏,室中群豪,都被他一声怒吼,骇的心头一跳,向后退了两步,运气戒备。
  香烟飘渺中,突然飘过一股腥臭之气,触鼻欲呕。
  石三公摇摇头道:“什么气味……”一语未完,突见那狮头蛇身的怪兽,身子倏的一转,疾向外面冲去,紧接着外面石室中传出来一阵隆隆的震声。
  葛炜一转身,当先向外奔去。
  石三公低声说道:“咱们一起出去瞧瞧吧!”
  步出那狭窄的甬道,群豪都不禁为之一怔。
第五十六章 护丹五毒
  只见一个巨大如桶的蟒头,顶上生着红冠,巨口盆张,红信伸缩,似是要冲入室中。
  那狮头蛇身的怪兽,当门而立,双爪挥舞,挡住那巨蟒,不让它冲入石室。
  石三公怔了一怔,道:“这等巨蟒,世所罕见,咱们该帮那怪兽,先把这巨蟒除去……”
  童叟耿震接道:“这巨蟒虽然硕大骇人,但最可怕的还是蟒头上的红冠,千年红鹤顶,万年红蟒头,这巨螃的年代,至少在数千年以上了。”
  大愚禅师提起禅杖,道:“老衲去助那怪兽一臂之力。”沿着石壁向洞中走去。
  曹燕飞道:“如若咱们晚入这石室一步,在那甬道中遇上这条巨蟒,只怕都已没有命了。”
  但觉腥臭之气,阵阵扑来,闻之欲呕。
  石三公一面退向石壁一侧,一面低声说道:“诸位快请闭住呼吸,这巨蟒口中的腥臭之气,只怕蕴含着剧毒。”
  耿震,曹燕飞等,都依言向石壁旁侧退去。
  这时,大愚禅师已经沿着石壁走近那洞口之处,高举起手中铁禅杖,正待劈下,忽听曹燕飞施展“千里传音”工夫说道:“大师且慢下手,这巨蟒如此巨大,如若大师一杖,未能击毙于它,势非激怒于它不可。”一面急步行来。
  大愚禅师回头说道:“道兄之言虽然不错,但咱们岂能就这般袖手旁观不成?”
  曹燕飞已行至大愚身后,附在他耳边说道:“大师请运聚全力,举杖作势,本座站在石门之后,如若你一杖能够击毙这巨蟒,那是最好不过,万一被它逃避开去,我就迅快的推上石门,拒蟒于门外,再筹商除蟒之法。”
  大愚道:“道兄心细如丝,兼顾细微,老衲佩服的很。”
  这当儿,两人相距那忽伸忽缩的蟒头,只不过三、四尺远,似是已然被那巨蟒发现,只见蟒头暴张,发出几声咕咕大声,巨口一张,疾向那怪兽咬去。
  那怪兽颈间丛毛怒张,长腿一挥,利爪如剑,疾向蟒头抓去。
  大愚禅师禅杖疾沉,用出全力,猛击而下,铁杖带起一阵啸风。那巨蟒突然一收蟒头,缩出洞外,避开了杖势。
  曹燕飞双手用力,推动石门,但闻石壁相击之声,石门急快的关了起来。
  那怪兽眼看石门闭上,心中似是极为快乐,满室跳跃,不断的发出低啸。
  石三公急步行了过来,背靠石门之上,目注那跳跃着而发出低啸的怪兽,道:“这东西虽是很难看,但生性却是十分灵巧,只怕它一旦发起兽性,难以制服,倒不如借此机会,把它除去的好。”
  曹燕飞道:“此兽虽然难看,但却似通灵之物,而且不畏蟒毒,那等庞大的巨蟒,也似对它有着几分忌惮……”
  那怪兽突然停下跳跃,两只巨目,望着两人,似是在全力戒备一般。
  只听蓬然一声大震,那石门几乎被一股巨大的撞击之力震开。
  童叟耿震急急跑了过来,伸出一掌,推在那石门之上,说道:“外面既有开门机关,想这室内亦当有闭门的机关,可是没有火折子,不知要摸索好久,才可找得。”
  大愚禅师正待接口,忽听内室之中,传出来一种“吃吃”之声。那怪兽突然掉过头,奔入内室之中。
  曹燕飞飞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声音?”正想举步进入内室,又是一声蓬然大震传了过来。
  这一次的力道,似是强过上次甚多,那石门又被震开了一尺左右,幸那撞来力道,只是一股猛劲,一击未开,立时消失。
  石三公道:“这东西好大的气力。”
  耿震道:“咱们就这样和它耗下去,不是办法,非得想个法子不可。”
  大愚禅师瞧了手中的禅杖一眼,说道:“老衲这支禅杖,结实的很,就用它顶住石门如何?”
  曹燕飞道:“最好在禅杖后面,打个石坑,免得被滑震开去。”
  大愚禅师取好距离,挥动铁杖,击开一个小坑,一端放入坑中,一端顶在石门之上。
  内室中吃吃之声,已然消失不闻,那怪兽和奔入内室的葛炜,亦似投入大海的沙石,不闻一点声息。石三公忍不住高声叫道:“小兄弟!小兄弟……”一连呼叫数声,仍不闻回应之声。
  耿震一皱眉头,道:“奇怪呀?这家伙搞什么鬼,咱们得进去瞧瞧。”
  大愚禅师道:“老衲留守此门,三位进去看看吧?”
  石三公道:“有劳大师了。”当先向复室冲去。
  只见那石墩上端坐的道装老人,已然不知去向,那狮头蛇身的怪兽和葛炜,都突然消失了行踪,生似这石室之中,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吞去了所有的人。
  景物依旧,石室四壁,看不出一点可疑的迹象,三个人同时为这不可思议的变化,震动了心神,彼此之间愕然相顾,大有手足无措之感。
  童叟耿震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老夫走了一辈子的江湖,从未遇到过这等邪门之事,当真是遇上鬼了。”大步冲到石墩前面,右手一伸,疾向那石鼎之上抓去。
  石三公急声喝道:“耿兄不可造次!”
  耿震大声喝道:“怕什么?”他口中虽是说的强硬,但却自动的停了下来。
  石三公道:“世上虽然无鬼,但却有着比鬼更为可怕之物!”
  曹燕飞忽觉心头一冷,不自觉的脱口说道:“那是什么?”
  石三公目光环扫了石室一眼,道:“四壁完好如初,墩鼎依然,但却少了那道装老人,这人到那里去了呢?”
  曹燕飞重重的咳了一声,壮一下胆气,说道:“这就是咱们要查的原因了。”
  石三公哈哈大笑道:“这就是老朽所说,那比鬼更为可怕之物了!”
  曹燕飞道:“是什么?”
  石三公道:“人!哈哈,人,人比鬼更为可怕!哈哈……”石室聚音,他这放声一笑,满室尽都是大笑之声,震得人耳际嗡嗡作响。
  耿震大声喝道:“你笑什么?”这一句喝问之声,用力甚大,掩过了石三公的大笑之声。
  石三公收住笑声,脸色肃然的说道:“因此老朽推论,咱们生离这石室希望已经不大!”
  曹燕飞突然拔出长剑,说道:“那也未必,不论这室中是人是鬼,咱们都不该坐以待毙。”
  耿震取下九节金环,说道:“这室中定然有什么暗门。”抖手一环,击在那石鼎之上,这一环用力甚大,那石鼎顿时被一环击的片片碎裂。
  这一片浓重的白烟,突然泛升而起,散布满室。那石鼎之中,积满了白色的烟灰,也随着飞起的浓烟散布开去。
  曹燕飞一耸柳眉说道:“老前辈击破石鼎,于事何补……”
  一语未完,突然一阵吃吃之声,传入耳际,那端放的石墩缓缓向下面陷去。
  耿震回顾了曹燕飞一眼,道:“不是老朽这一击,只怕有得咱们找了。”
  曹燕飞默然不语,望着那下沉的石墩。
  石三公一面举步而行,一面说道:“咱们得过去瞧瞧。”
  他嘴吧虽然说的十分强硬,但举动却是缓慢异常,走到那石墩陷落之处。童叟耿震和曹燕飞紧随着围拢上去,探首向下一看,只见一道石梯,向下面通去。
  石三公皱皱眉头,道:“咱们要不要下去看看。”此人老奸巨滑,处处动用心机,心中虽想下去,但又怕走在最前面遇上什么凶险,故而出言相激。
  曹燕飞适才受了耿震两句顶撞之言,心中憋了一腔怒火,冷笑一声,道:“两位跟在本座后面吧!”当下踏梯而下。
  走完了九级石梯,又一座广大的石室,那盘膝而坐的白发白髯老人,仍然端坐一座石墩之上,在他的身侧有三座同样的石墩。
  这时,石三公和耿震都随着走了下来,看到那三个同样的石墩,心中恍然大悟。
  石三公长长叹息一声,道:“这白发道装老人,定然是罗玄了,江湖上盛传此人无所不能,不但医道精博,武功绝世,而且还深通建筑消息之学……”说话之间,又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那盘膝坐有人像的石墩,突然向上升去。
  这深入地下石洞洞口之处,只不过数尺方圆,愈向下面,愈形阔大,到几人停身的石地之上,已成了四五丈方圆大小的一座石室。那石墩上升的速度甚快,片刻之间,已升到洞口之处,刚好把那洞口紧密的封闭起来。
  这座广大的石室四角,分嵌着四颗明珠,不知借何处光华透照了进来,反射出一片珠光,可以清晰见到大厅的景物。
  曹燕飞一跺脚道:“大愚禅师,尚留在上面石室之中,洞口既被石墩封闭,操纵那石墩升降的石鼎,也被耿老前辈打破,只怕他难以找到咱们了。”
  石三公淡然一笑,道:“眼下咱们已进入了传言的血池之中,山腹石壁,于世隔绝,是生是死,甚难预料,但既然到了此地,岂能空手而回?”
  童叟耿震接道:“传言这血池之中,留有罗玄的武功密录,和他采集的天下奇药,练制而成的灵丹,如若那白发白髯道装老人,果是罗玄,这石室当是他避世养身之地,咱们得仔细的搜它一搜,或有奇遇奇获,亦未可知。”两人你言我语,绝口不提大愚禅师。
  曹燕飞暗暗忖道,这两人一搭一挡,用心阴险,眼下我人单势孤,如若和两人冲突起来,势必要吃大亏不可,为今之计,只有智取,不能和两人力拚。
  她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一派掌门之才,遇上紧要关头之时,不但心神不乱,而且思虑周密,洞察细微,衡度形势。
  石三公突然回过头来,目注曹燕飞,微微一笑,说道:“耿兄要仔细搜查这座石室,不知曹掌门意下如何?”
  曹燕飞心想两人如搜查出罗玄的宝藏,自己的处境,势将险恶万分,多她一分,这两人决不甘心,但势又不能反对,当下淡然一笑,道:“两位之意,本座极为赞成,不过……”
  童叟耿震接道:“不过什么?”
  曹燕飞道:“如若这石室当真是罗玄藏宝之地,想来必有机关埋伏,咱们入此山腹之时,共有六人,眼下已六去其三,只余下咱们三个人了,因此,本座甚望两位老前辈小心一些,万一中了罗玄埋伏,宝藏未得,人先受伤,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一面设词延误两人搜查的行动,一面暗筹如何破去那操纵石墩升降的机关,招呼大愚禅师下来,只要有大愚禅师同在,就不畏两人的合手之势了。
  石三公哈哈一笑,道:“这话倒也不错,但咱们已陷入绝地之中,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冒险求生,何况搜得罗玄的宝藏,当不难傲视武林同侪,老夫甚为赞成耿兄之意,纵冒中伏之险,亦当在所不惜。”
  曹燕飞星目环扫了石室一周,说道:“这室中景物,一目了然,不知从何处下手搜查?”
  石三公微微一笑道:“此地既发觉了罗玄的尸体,难道他的藏宝放在别处不成?”
  曹燕飞心中一动,接口说道:“罗玄才智绝世,岂肯这般大意,如那白发道装老人,当真是他遗体,那有不加保护之理?这座石室,只怕还有通路。”
  童叟耿震哦了一声,接道:“那娃儿和那狮头怪兽,那里去了?”
  石三公一面说话,一面留神搜着四壁,忽然发现,左面壁角之处,有一道向里凹去的石槽,顾不得回答耿震之言,放腿奔了过去。童叟耿震、曹燕飞齐齐追了过去。
  石三公伸出右手,探入那石糟之中,果然摸到了一个铁环,正待用力拉那铁环,突听一个娇脆但却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放开手。”
  这声音起自石壁一角,来的是那样突然,三人虽然身负着上乘武功,也不禁为之心头一震,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容色绝世的白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
  四壁完好,不见穴洞,此女突然出现,带来了一片恐怖的气氛。
  三个人同时呆了一呆,齐声喝道:“你是人是鬼?”
  白衣少女冷然说道:“只怪你们瞎了眼睛,瞧我不到,才这等疑神疑鬼了。”
  石三公略一定神之后,暗暗忖道:一个小女娃儿,纵然是鬼,又有何惧,胆气一壮,冷然说道:“我们地势不熟,你又隐身暗处,看你不到,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
  白衣少女走到相距三人四五步处,陡然停了下来,说道:“你们如还想活命,那就自行放下兵刃。”
  耿震哈哈一笑,道:“好狂的口气,你是罗玄的什么人?”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们不用问我是谁,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石三公怒声喝道:“小小年纪,讲话这等放肆,你可知老夫是何等人物么?”
  白衣少女道:“哼!两个糟老头儿,一个女道士,我眼睛未瞎,难道看不见你们的衣着?”
  石三公大怒道:“不论罗玄是否还在人世,老夫也得先教训你一顿再说。”呼的一掌,劈了过去。
  白衣少女冷笑道:“好啊!你想动手么?”双肩一晃,脚不移步,右膝腿不屈的突然向旁侧闪开三四尺远,冷冷说道:“我懒得和你们动手……”
  童叟耿震早已暗中提气,蓄势待发,眼看石三公劈出掌力,被那人一闪避开,立时紧接着拍出一掌。
  那白衣少女这次不再闪避,玉腕一扬,素手疾翻而起,竟然硬接了童叟耿震一击。
  两股掌力悬空一接,耿震突然觉着心头一震,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
  看去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有这等深厚的功力,大出了童叟耿震之外,不自禁的多看了那白衣少女两眼。
  只见她眉儿微蹙,星目闪光,脸泛桃花,发覆绿云,当真是耀眼生花,动人至极,只是她神情之间似是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冰冷之气,掩遮了她的美艳风韵,使人一睹之下,不敢妄生邪念。
  耿震仔细的瞧了一眼,急急的偏过头去。
  曹燕飞目睹这位年纪幼小的姑娘,功力竟然能和耿震抗拒,心中突然一动,暗暗忖道:此女一时虽然无法分出敌友,但对我三人一视同仁,有她在,耿震,石三公纵有除我之心,亦不敢付诸行动。心念一转,反而对那白衣少女生出了相惜之心,当下微微一笑,道:“姑娘贵姓?”
  白衣少女打量了曹燕飞一眼,冷冷说道:“我姓什么,于你何干?”
  曹燕飞一皱眉头,强忍下心中气忿,说道:“本座相询姓名,并无恶意,姑娘不用多疑。”
  白衣少女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条白色的索绳,道:“你们如若想活下去,那就赶快收起兵刃,用这白索缚起双手,我带你们到一处安全所在。”
  石三公冷笑一声,道:“如若我们不答应呢?”
  白衣少女道:“那你们就等着死吧!”捡起白索,突然转身而去。
  耿震低声说道:“这女娃儿有点邪门,一个人怎会住在这等人迹罕至的山腹之中,我们不能让她走脱了。”
  石三公一面点头,一面大声喝道:“站住。”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白衣少女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石三公跃起的同时,也突然疾跃而起。
  但见她飞近石壁之时,身子突然一转,隐入一个突出的石壁之后。
  石三公疾追而至,探手抓去。白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回手拍出一掌。
  石三公右手一挥,硬接一击。两股掌风,悬空一撞,石三公登时被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缓之间,耳际间已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
  原来那突石之后,有一座暗门,石三公接了那白衣少女强力一掌,一时之间,提聚不起真气,眼看那白衣少女进入石门,却是无法阻止。
  曹燕飞和童叟耿震联袂赶到时,那石门已然关闭了起来。
  石三公满脸愧色的说道:“这女娃儿武功不弱。”
  大迈一步,走近石门,扬手一掌,向那石门之上推去。
  但那石门坚固无比,石三公用足了全力,仍分毫难动。
  耿震微微一皱眉头,道:“这女娃儿说咱们等死之言,实是叫人不解?”
  曹燕飞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只怕她不会是虚言恐吓。”
  耿震道:“老夫倒是有些不信。”
  一语未完,突听另一角石壁之处,又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
  三人同时觉着心头一震,不自禁转头望去。
  只见那右面一角石壁,突然缓缓的裂开。
  两点碧光,由那裂开的石壁透射出来。
  曹燕飞吃了一惊,道:“长虫,那条巨蟒。”
  石三公随手一挥手中兵刃,击在一块突出的石壁上,敲落了两块碎石。
  童叟耿震伏身捡了起来,一块分给石三公,一块握在右手之中,左手倒提双环,目注那两道闪动的碧光。
  但见那碧光,缓缓向外移动,逐渐向外行来。
  石三公长长吁一口气,道:“两位放心,这怪物不是巨蟒。”
  童叟耿震突然一抖右手,手中石块脱手飞出,挟着一阵啸风之声,直击过去。
  但闻砰的一声,那两点闪动的碧光,忽然隐失不见。
  石三公放声大笑道:“打中了,哼!就凭这一点微末技俩,也敢大言不惭……”
  余音未住,忽见那裂开的石壁间,疾快的射出一条黑影。石三公笑声顿住,扬腕一挥,打出扣在手中的石块。
  那黑影跃出裂开的石壁之后,变的十分灵活,长身一跃,悬空打了两个轮转,竟然避开了这一击。
  曹燕飞柳眉一皱,道:“这是什么?”
  只见那黑影,落着实地之后,缓缓舒展开身躯,竟然是一条罕见的奇大蜈蚣,目如桃核,碧光闪烁,身躯已舒展开,足有三尺多长,紫红闪光背上,似蒙着一层白纱。
  童叟耿震呆了一呆,叫道:“好大的蜈蚣。”
  只见那巨大的蜈蚣,双目注定着三人停身之处,长腿伸动,身躯缓缓向上升起,作势欲扑。
  石三公急道:“这蜈蚣不但巨大的骇人,而且乃极为罕见的金翅蜈蚣,背上白纱,乃敛收的双翅,当心它飞起袭人,咱们快些分布开去,形成三角之势,彼此可以相互救应。”
  耿震,曹燕飞依言而行,迅快的散布开去。
  两人刚刚站稳脚步,那蜈蚣已跃飞而起,疾如离弦流矢一般,猛向石三公冲了过去。
  曹燕飞当先出手,陡然向前踏出一步,一挥手中长剑,迎向那蜈蚣劈了下去。耿震手中的金环,紧随着急翻而起,劈向那蜈蚣后尾之处。石三公却突然一侧身子,横向一侧跨出五尺,避开了那蜈蚣袭击之势。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耿震手中的金环,正击在那蜈蚣身上。曹燕飞剑光一闪,斩断了那蜈蚣两条长腿下来。
  那蜈蚣在受创之下,忽的一收身子,数尺长短的身子,忽然卷成了一个圆圈,悬空打了两个翻转,飞跃到一丈开外,落在石地之上。
  曹燕飞想不到,这般轻而易举的重创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巨大毒物,不禁微微一笑道:“这般看来,除去这毒物,并非是什么难事。”
  石三公笑道:“曹掌门一剑斩了它两条长腿,只要能再斩它几条腿下来,纵然不足制命,但也流干身上存血而死。”
  凝目望去,只见那蜈蚣断腿之处,鲜血泉涌而出,流湿两尺方圆。
  耿震接口说道:“这毒物全身最弱之处,可能就是它的长腿,适才老夫击中它背上一环,倒是未见伤得。”
  三人的心情,已然恢复了轻松,不似初见蜈蚣时那等紧张。
  只听一个冰冷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条金翅蜈蚣,乃血池护丹五毒中最毒的一物,你们伤害了它,还敢这般漫不经心,哼!自找死路。”
  石三公道:“那女娃还未离开……”
  但闻耿震大声喝道:“石兄小心。”
  石三公转头看去,只见那巨大的蜈蚣,背上形如白纱之物,已然张开,凌空疾扑石三公,双钳挥动,腥气逼人。这次来势,较上次更为凶猛,曹燕飞想出剑截击,都未来得及。
  石三公心头一震,急急飞身一跃,纵飞一丈多远。
  那知蜈蚣双翼展开之后,已能在空中转弯,竟然如影随形一般,紧紧追随石三公的身后。
  石三公绕室盘转,转来转去,想把那蜈蚣避开,但那蜈蚣灵活异常,任他东弯西转,仍是无法躲开,眨眼之间,已在大厅中转了数圈,同时厅中的腥臭之气,也愈来愈浓,触鼻欲呕。
  耿震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低声对曹燕飞道:“这蜈蚣似是认定了石三公,再要让它追逐下去,石三公早晚都要伤在那蜈蚣毒钳之下,为今之计,咱们得早些设法把这条蜈蚣除去。”
  曹燕飞道:“它飞行灵活,而且一直紧追在石三公的身后,咱们如何才能下得了手呢?”
  耿震急道:“眼下情势,已是万分紧张,不得不冒险一试了,咱们分别选择两处适宜出手的地方,然后再招呼石三公,要他故意经由咱们身侧走过,以便找出手机会除它。”
  这时,两人早已被那腥臭之气,熏的头昏脑胀,渐觉体力不支,人虽还未晕倒,但神志已经开始有些迷乱不清。
  曹燕飞应了一声,一提真气,选了一处停身之处,横剑以待。
  童叟耿震也找了一处,容易出手之处,高声对石三公道:“石兄,那蜈蚣飞行灵活的很,而且一直紧迫在石兄身后,极是不易施袭于他,石兄请从我们身侧绕过……”
  这当儿,石三公已被那紧随身后的蜈蚣,追的满头大汗,那飞行迅快,转动灵活的蜈蚣,似是被钉在石三公的身上一般,一直追随在他的身后,迫的石三公连回头反击的时间也没有,一听耿震招呼之声,立时一转弯冲了过去。
  曹燕飞凝神相注,举剑以待,石三公刚已过去。立时挥剑猛劈出手,这一剑不但势道奇猛,而且准确无比,只听当的一声,正击在那蜈蚣身上,但觉一股极浓重的腥臭之气,迎面扑来,头重脚轻的一跤跌倒在地上。
  石三公停下身子,回顾了那蜈蚣一眼,叹道:“这东西当真是利害的很……”碰的一跤,摔倒地上。
  原来他在那蜈蚣追逐之下,一直提聚全身功力奔行,如今那蜈蚣吃曹燕飞剑势击中,跌向一侧,得以回顾了那蜈蚣一眼,功力一懈,那吸入胸中的毒气,陡然发作,只觉一阵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一跤跌倒。
  石室中,只余下了一个童叟耿震,毒性还未发作,但亦神志不清。
  那蜈蚣吃曹燕飞一剑击中,似亦受伤不轻,蛰伏在一角不动。
  耿震虽已感到身体不支,神志迷乱,但他还知道眼下处境的险恶,摇摇晃晃的走到曹燕飞的身侧,低下头去,仔细瞧看了一阵,忽然高声叫道:“姑娘,姑娘,在下等已愿束手就缚了……”勉强说出了几句话,人亦倒在地上。
  当他醒来之时,双手已然被人捆着,坐在一座石室之中,在他身侧,并坐着曹燕飞、石三公,葛炜等三人,一道白色的索绳,把四人连扣在一起。
  石三公、曹燕飞人尚未醒,但葛炜却是早已醒来多时,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石三公等人出神。
  耿震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也是被那白衣女娃儿捉来的么?”
  葛炜突然回过头来,望了耿震一眼,道:“是啊!那丫头武功高强的很。”
  耿震道:“你不是中了那金翅蜈蚣之毒,失去了抗拒之能,才被擒来的么?”
  葛炜摇摇头,道:“不是,我是和那白衣少女动手相搏,打她不过,失手被擒。”
  耿震突然想起了那狮头蛇身的怪兽,忍不住问道:“那狮头怪兽那里去了?”
  葛炜道:“我和那怪兽闻得异响而入,无意间,触动了机关,陷入地下的一座石室中,就遇上那白衣少女,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被她擒来此处,至于那狮头蛇身怪兽,那里去了,我就不清楚啦……”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可知那白衣少女是什么人么?”
  耿震道:“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
  葛炜道:“我知道,她乃是冥岳妖妇手下的三个女弟子其中之一!”
  耿震吃了一惊,道:“那白衣女娃儿如果是冥岳中人,咱们岂不是自行投入了罗网之中么?”
  葛炜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耿震心头大急,用力一拉手上索绳,想把曹燕飞或石三公,惊醒一人,也好研究对策。
  但两人中毒,要比他深得多了,虽然已经服过解药,但一时之间,却是也难醒来。
  耿震目注葛炜问道:“我们被送入此地之时,你可在这石室中么?”
  葛炜道:“我看着你们进来的。”
  耿震奇道:“为什么他们不会醒来呢?”
  葛炜道:“你不要急,我亲眼看到那白衣少女在你们三人口中,各放了一粒丹丸,既然你能醒来,他们自然是不会不醒,或许在时间上有些早晚不同罢了。”
  耿震不再言语,一面暗思脱身之法,一面暗中运气,既可测知中毒之后,是否功力上打个折扣,亦可暗中试行能否一举挣脱绳索。
  正在暗运功力之际,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睁眼看去,只见那白衣少女手中托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缓步走了进来。那珠上光芒灿烂,照的满室通明。
  只见她转动一下俏丽的双目,打量耿震一眼,冷然问道:“你醒来多久了?”
  耿震轻轻的咳了两声,借机筹思了措词,答道:“醒来有一会了。”
  白衣少女眼珠儿转了两转,问道:“现在生死两条路,任凭选择一条!”
  耿震道:“生路怎样?死路又是怎样?”
  白衣少女道:“简单的很,如若想活,那就听我之命,甘心为我效死,但我也不亏待你们,除了清除那金翅蜈蚣残毒之外,还传授你三招武功,虽只三招,但威力却是强大的很……”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想死么?那更容易了,我也不杀你们,只把你们送入那座广大的石室中,让那护丹五毒,吃了你们就是!”
  耿震皱了皱眉头,道:“老夫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能甘作你一个女娃儿的属下。”
  白衣少女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我也不想逼你们,生与死任由你们选择。”
  耿震暗暗忖道:此女神情一片冰冷,说得出口之言,就做得到,太过顶撞于她,只怕她当真会把我送去喂那蜈蚣……
  他乃有丰富阅历之人,心念略一转动,立时想到了一个暂时解脱之策,说道:“此事让老夫一人甚难决定,待他们醒来之后,容我们计议一番再作道理。”
  那白衣少女道:“好吧!反正是没有第三条路好走,不是听命于我,就只有死路一条。”缓缓转过身去,目光凝注在葛炜的脸上,问道:“你可想好了么?”
  葛炜摇摇头,道:“没有,生死何等重大,岂能一念而决,我还得多想一想。”
  白衣少女道:“你还要想多少时间?”
  葛炜道:“我也不知道,想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白衣少女冷冷的说道:“一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死,完全操在我的手中,我可以把你碎尸万段。”
  葛炜道:“你在出其不意之下点了我的穴道,使我失去反抗之能,杀我虽然容易,但可算不得什么正大行径。”
  白衣少女道:“说了半天,原来你的心中不服。”
  葛炜道:“自然是不服气了。”
  白衣少女凝目寻思了片刻,道:“如若我解开了你的穴道,解去你身上索绳,让你有足够的时间,运气调息,然后咱们再动手相搏,你如打我不过,再被我点中了穴道,心中服是不服?”
  葛炜道:“那我自然是服气了。”
  白衣少女道:“单是服气,也是无用,我要你答应听我之命,甘心为我效死……”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哼!本来我有一种药物,只要迫你们服用下去,你们自然会服服贴贴,听我之命,而且终身一世,不敢背叛于我,只是我不愿那样去做罢了。”一面说话,一面伸出纤纤玉指,解开了葛炜身上的索绳,拍活了他的穴道。
  葛炜穴道被解,立时一跃而起,伸动了两下手臂,活动一下全身的脉穴,然后闭上双目,运气调息。这一战,不只是关系着他的胜败荣辱,而且关乎着他的生死命运,是以看得十分严重,丝毫不敢存大意之心。
  那白衣少女倒是满不在乎,美目流转,满室打量,行态之间,若无其事。
  这时,石三公和曹燕飞,也清醒过来,六道眼神,凝注在两人身上,观望着局势的发展。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那白衣少女似已等得不耐起来,冷冷对葛炜说道:“你还没有调息好么?”
  葛炜突然睁开双目,说道:“我想起来啦,你是那冥岳妖妇的门下……”
  白衣少女淡然接道:“大惊小怪什么?我是她门下,又怎么样?”
  葛炜厉声喝道:“那妖妇现在何处,快些找她出来……”
  白衣少女冷然说道:“她要是在这里,还容你们活下去么?哼!”
  葛炜道:“怎么?你已经背叛她了?”
  白衣少女道:“我是她门下,但却和她有着杀害父母之仇,谈不上什么背叛于她……”忽然一耸柳眉接道:“你尽管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干吗?如若不是我目下正需要人手相助,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听我之命哩!”
  葛炜道:“好啦!你出手吧!”
  白衣少女忽的嫣然一笑,道:“你要小心了。”举步直欺而上,迎胸拍出一掌。
  她素来不笑,板着一张脸,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偶而一笑,更显风情万种,如花盛放。
第五十七章 剑气柔情
  那白衣少女动人的笑容,葛炜不由看的一呆,竟似忘了在和人动手相搏,对方的掌势将要拍中前胸,仍然不知闪避。
  白衣少女纤掌将要触及他前胸之时,陡然收了回来,怒声喝道:“你可是认为我不敢杀你么?”
  葛炜只觉脸上一热,扬手一拳,直击而出。
  白衣少女凝立不动,脸上又恢复那种冷漠神色,直待葛炜击来的拳势,将要击中前胸时,才陡然向后一侧娇躯,轻描淡写的避开了一掌,右手闪电而出,横向葛炜腕脉之上扣去。
  她让避的灵活和及时,出手反击之势,更显迅快绝伦,葛炜几乎被她一把扣住腕脉,被迫得疾快的向后退了两步。
  白衣少女紧随而上,借势急攻,指点,掌劈,倏忽之间,连攻八招。
  那知葛炜身负武功,异常庞杂,白衣少女攻袭之势,虽然快速绝伦,但均被他奇出巧招,化解开去。
  白衣少女一轮急攻,未能伤得葛炜,陡然向后退了三步,说道:“倒是未想到你的武功这等高强。”
  葛炜虽然化解开了对方的一轮急攻,但却感到异常吃力,心中暗暗忖道:这姑娘武功不弱,不可存轻敌之心,暗中一提真气,发出一记无影神拳。
  那白衣少女忽觉一股暗劲逼到,心中吃了一惊,一面运气抗拒,一面冷然喝道:“好啊!你还会无影神拳。”
  半年之前,大方禅师和神钟道长联合武林高手围攻冥岳失利,群豪大部份中了迷药,被那冥岳岳主收用,一部份壮烈战死。临到大家将溃之际,神钟道长和甚多的武林高手,各录生平绝技,传给了葛氏兄弟。二人在这山腹密洞之中,苦心习练,因为两人都有甚好的武功基础,又生的天资过人,半年时光,竟成了一身博杂之学,但究竟时间过短,尚无法尽得精要,虽然胸罗了无数绝技,但运用克敌之上,却难连贯发挥尽展妙用。
  葛炜已对那白衣少女生出戒心,发出一记无影神拳之后,立时疾扑而上,左手一招“河岳流云”,划出一串指影,右手一记“冰河开冻”,打出一股凌厉的拳风。
  这两招武功,一是武当派不传之密,一是华山派中绝学,他把两招奇学,合一用出,只看的石三公耿震等,心头暗生凛骇。
  但那白衣少女倒是毫不放在心上,素手挥展,一指点出。
  葛炜但觉她点来的一指,有如急瀑狂流,汹涌而来,而且攻袭之处,又似是非救不可,好像自己急急攻出的两记绝学,完全失去了克敌之用,不禁心头大骇,急急向后跃退数尺。
  只听那白衣少女冷笑一声,如影随形般疾冲而上,葛炜只觉右手一麻,右腕脉穴已被对方扣住。一侧观战的石三公等三人,也只看到那白衣少女手腕翻转之间,竟然冲破了重重指影,扣拿住了葛炜腕脉。
  只听那白衣少女娇脆冷漠声音,说道:“你心中服了么?”
  葛炜双目神凝,盯注在那白衣少女的脸上,望了一阵,道:“好吧!我听你之命就是,放开了我的脉穴。”
  白衣少女道:“我相信你的话,字字出自肺腑。”松开了葛炜腕脉,转身走到石三公跟前说道:“你们三个人想好了没有?”
  童叟耿震,眼珠一转,说道:“那位葛兄弟既然可以提出比武之求,我等难道不能援例相求么?”
  白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你们三人,老奸巨猾,如何能够和他相比。”
  石三公道:“我等身中蜈蚣之毒,承姑娘相救,我等感激不尽,但姑娘要我等听命于你,身受奴役,此乃何等重大之事,就我等在武林身份而言,纵然身受百刀横戮之苦,亦不能听命姑娘奴役。”
  白衣少女笑道:“那不要紧,我有一种极为歹毒之药,只要给你们服用下去,你们不但要永远受我奴役,而且人也变得浑浑噩噩,丧失了所有记忆,忘去羞耻之心!”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传了过来,似是一件极重之物击在石壁之上。
  石三公轻轻咳了一声道:“有人来了,姑娘如若能释放我等,我等极愿和姑娘共御强敌。”
  白衣少女初闻那大震之声,不禁微微一愕,但一瞬间,又恢复镇静之容,淡淡说道:“不要紧,那石门坚牢得很,用不到诸位费心。”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玉瓶,拔开瓶塞,倒出来三粒红色药丸,托在掌心之中,说道:“这些红色药丸,名叫『散魂丹』,服用之后,就要丧失记忆,当今武林之世,不知有多少高手,被迫服下此丸,服役冥岳,你们如若不信,那就不妨试试?”
  她的美艳容色之上,永远是一片冷漠,看不出喜怒之情,石三公等三个虽有着江湖阅历,亦无法从她神色间辨别出一些虚实,不禁面面相觑。
  但闻那蓬蓬大震之声,连续数响,显然室外之人,大有发誓必破此石室的决心。
  白衣少女回顾了葛炜一眼道:“你不要动,那石门坚固得很,他们敲打三日五夜,也是没用。”缓步走近石三公等停身之处,探手一把抓起了童叟耿震的耳朵,说道:“你比他们先醒,就请先服此药吧!”
  耿震吃了一惊,道:“姑娘且慢,在下答应就是。”
  白衣少女道:“哼!我不怕你不答应。”边说右手连挥,点了耿震身上两处穴道,又缓步走到石三公身前说道:“你有没有勇气服用这颗药丸?”
  石三公道:“药物之用,非关谋勇,老夫虽有视死如归的豪气,也不能服用此药。”
  白衣少女道:“胆小鬼。”伸手点了石三公两处穴道,又缓步走到了曹燕飞的身前,说道:“咱们同是女儿之身,我也不来难为于你,你自己选择一条路吧!是服用这颗药丸呢?还是和他们一般让我点你少阴,少阳二经?”
  曹燕飞虽然冷傲,但处在此等情势之下,亦不禁为之气馁,摇头叹息一声,说道:“这等求生不能,求死难偿的情景之下,本座不得不屈就于你的威权之下……”
  白衣少女接道:“我如不看你也是女人的份上,那里还会和你这般商量。”
  曹燕飞道:“服药伤经,我都不清楚,你既然要我选择,那就请将这两种结果,讲给我听听如何?”
  白衣少女道:“说起来,两件事都不好过。这药物服下之后,立即失去记忆,神志迷乱,不服解药,永远受我奴役,但却不会有痛苦的感觉。”
  曹燕飞道:“如若你点伤我少阴,少阳二经呢?”
  白衣少女道:“那就大不相同了,你仍然能记起往日之事,但那经脉收缩的疼苦,却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每隔两个时辰,必须我施展手法,疏通你闭塞的穴道一次,要不然涌血渐增,疼苦随加,全身的经脉,随同收缩,生生把人疼死!”
  曹燕飞接道:“服药伤经,各极其毒,你的心当真是够狠了。”
  白衣少女道:“我所见过的惨酷之事,比起我这等手段,何至残忍百倍。”
  曹燕众道:“你的目的只不过想使我们听命于你,受你奴役,你虽然点伤了我的经脉,但我们仍有着清晰的记忆……”
  白衣少女冷冷接道:“我不信一个人能忍得那等经脉收缩之苦,而且这等疼苦,与时具增,一次比一次来的利害,你如自信能够忍得下去,那就不妨背叛我一次试试?”
  曹燕飞长叹一声道:“那你就点我少阴,少阳两脉吧!”
  白衣少女道:“是你自己选择的。”随手两指,点了她两处穴道,然后解开绳结,放了三人。
  石三公立时出手,一语不发,挥掌攻去。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道:“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要作困兽之斗,哼!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言谈之间,纤指随手扫出,迎向石三公腕脉扫去。
  石三公被她奇招所袭,迫的向后退了一步。
  童叟耿震借势欺上,一拳捣向后心,力道强猛,带着呼呼啸风之声。白衣少女反臂一指,疾点而出,划向耿震肘间“曲池穴”。
  此女每一出手,都和一般武功手法,大不相同,点穴斩脉,攻人必救。一击之下,耿震亦被迫退了数尺。
  曹燕飞翻腕抽出了背上长剑,但却凝目而思,不肯出手。
  石三公大声叫道:“曹掌门,咱们在毫无抗拒能力之下,被她点伤穴脉,难道还要和她讲什么规矩不成,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曹燕飞道:“如若咱们一旦把她杀死,等一会伤势发作起来,那个解救咱们?”
  石三公敞声笑道:“曹掌门多虑了,咱们不会生擒她么?惨刑相逼之下,还怕她狡赖不成?”
  他口中虽然说的声如洪钟,但是心中却是感觉出情势不对,只觉此女出手武功,似是自成一格,凌厉中,含蕴着巧妙的变化,实使人防不胜防。
  只听那白衣少女高声对葛炜说道:“快些过来。”一面挥掌抢攻,迫退了石三公和耿震的夹击之势。
  葛炜应声而上,挥手一拳,劈向石三公,石三公左手急施一招“拒虎门外”,封开了葛炜攻来的拳势说道:“小兄弟,你发了疯么?”
  葛炜道:“大丈夫一言如山,我已答应了受命于她,岂可出尔反尔。”呼呼两掌,连环击出。
  石三公一面挥掌封架,一面说道:“咱们眼下几人,已然是生死与共之局,圣人还有通权达变之说,何况小兄弟是在她威迫之下,所作的允诺……”
  只听蓬蓬蓬三声大震,石壁传音,震耳不绝,打断石三公未完之言。
  白衣少女一皱眉头,掌势忽变,尽都是奇奥凌厉的招术,指袭向童叟耿震的要害大穴,倏忽之间,已把耿震迫退到石室中一个角落之间。
  曹燕飞目睹耿震已难再事招架,如若再不出手,不出十合,耿震势非要伤在那白衣少女手下不可,虽然石三公和耿震心地阴险,对自己另有用心,但一路行来,不无患难与共之感,当下一挥长剑疾冲而上。
  白衣少女娇躯一闪,闪开剑势,冷冷说道:“很好,很好,我所学成几种武功,还不知威势如何,他一个人也非我之敌,你们联手而战,倒可以给我一个试验的机会了。”说话之间,身法忽变,白衣飘飘,疾转在两人之间,掌拍指点,诡奇绝伦。
  曹燕飞只觉她疾快轮转的身法,凌厉、诡奇的掌指,飘忽不定,自己空有长剑在手,竟有着无法施展之感,心头大为惊奇,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武功,生平从未见过。
  转眼望去,只见葛炜已和石三公打入了紧张关头,双方拳掌交错,激烈异常,看情形,一时之间,还难分出胜败。倒是自己和耿震联手之势,反而落在下风,被那白衣少女诡奇的掌指手法,迫的还手无力。
  激斗之中,忽听那白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要小心了。”突然探手一把,直向曹燕飞手腕上扣去。
  曹燕飞右腕疾向下面一沉,剑由下面倒翻而上,若点若劈的刺了过来。那知白衣少女扣向曹燕飞右手的五指,忽然一转,竟巧快无比的抓住了曹燕飞的右腕。
  曹燕飞只觉右腕一麻,手中长剑被那白衣少女夺了过去。
  曹燕飞呆了呆,满面羞愧之色,向后退了两步,道:“本座生平之中会过无数高人,从没有败过一次,今日兵刃被夺,实叫人羞于再生人世。”
  她乃一代掌门之尊,长剑被人夺去,不但个人感到无颜立足武林,感受之中整个点苍一派,都蒙上了莫大的羞辱,当真有生不如死之感。
  白衣少女长剑疾挥,刷刷两剑迫的童叟耿震,打了两个转,一面冷笑说道:“你如想死,我也不阻拦于你,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夺你宝剑的手法,乃武林一代圣杰罗玄遗下的绝技之一,放眼当今武林,能够破解之人,只怕也难找得出几个。”
  说话之间,剑势突然一紧,寒芒流转,洒出了漫天剑影,童叟耿震立时被那缭绕的剑气,迫的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匆忙之间,突觉头顶一凉,寒芒掠肌而过,削落了一片头发。
  白衣少女这奇奥的剑法,已使老奸巨猾的耿震,觉出了情势严重,如若再让她攻来几剑,自己极可能伤在她长剑之下,当下大声说道:“姑娘暂请住手,有事从长计议。”
  白衣少女缓缓收回宝剑,仰脸望着室顶,口中喃喃自语,嘴角之间,笑意盈盈,似是忽然想到了得意之事。
  她一向冷若冰霜,难得一笑,但偶而笑来,如花盛放,风情万端,如酒醉人。
  童叟耿震虽已年过花甲,生平不近女色,但也为那白衣少女动人的笑容,震动心神,当下重重的咳了一声,道:“姑娘……”
  白衣少女被他这一声重咳呼叫,从沉浸的回忆之中惊醒过来,笑容一敛,又恢复那冷若冰霜的神情,说道:“你们可是自知无能抗拒了么?”
  石三公眼看耿震和曹燕飞都停下了手,立时疾攻两拳,迫退了葛炜,说道:“咱们停停再打。”
  其实他被葛炜层出不穷的奇奥拳掌,闹的十分头疼,全凭深厚的功力,稳健的拳势,斗成不胜不败之局。
  葛炜回顾了那白衣少女一眼,大步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侧。
  只听童叟耿震说道:“姑娘剑法的奇诡,确为老夫生平仅见!”
  白衣少女冷然说道:“少说无用之言,你们服是不服?”
  耿震一皱眉头,道:“适才所言,你的剑法武功,得自罗玄遗传,不知是真是假?”
  白衣少女道:“自然是真的了!”
  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山石撞击之声,传入耳际,紧接着一片轧轧之声,连续不绝。
  白衣少女秀眉一耸,道:“他们击中那石门外面的机关了。”
  只听步履之声,自室外传了进来,显然,来人已经撞开了石门而入。
  石室中突然沉默下来,鸦雀无声,凝目望着大开的双门,石三公双目乱转,暗暗忖道:不知来人是不是天星道长。
  步履声倏然而住,石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满脸污灰,身材娇小的黑衣人。
  不知从何处反射入一片清辉,照的景物清晰可见,从那黑衣人垂肩的长鬓上,可辨出那是个女人。
  只见她手中横着一柄长剑,两道锐利的目光,不住在几人身上打量。
  双方相对而视,但却彼此不发一言,局势在沉默中,形成了一种紧张局面。
  这僵持延续约一刻工夫之久,那白衣少女突然一伸右臂,倒握剑尖把长剑送到曹燕飞身前,说道:“接着,过去守住石门。”
  曹燕飞楞了一楞,伸手接过长剑,缓缓向前走去。
  那黑衣人娇小身躯突然向后一缩,隐失不见。
  白衣少女冷峻的目光,扫掠耿震和石三公一眼,道:“来人已经闯入石室,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已难再见罗玄之面了……”
  她冷冷一笑,接道:“罗玄真身坐化之处,暗门隐密,机关巧妙,没有我带路,他们决难找到。”
  她这话似是对石三公和耿震说,又似是对那隐失的黑衣人说,但这人人渴望得知底细之事,不论何人听得,都将引起极大的好奇之心。
  石三公望了那白衣少女一眼,说道:“姑娘,罗玄的遗体,当真的在这山腹密洞中么?”
  白衣少女答非所问的说道:“你们想好了没有?眼下强敌已然逼近室外,如若你们不愿助我,我也不勉强你们。不知什么人,泄漏了这血池之秘,近日之内,已有甚多高手,进入这血池之中,这座隐密的山腹石洞之中,即将展开一场勾心斗角的杀戮……”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我已设法解除护守这血池五毒的禁制,这山腹密洞之内,除了人和人之间的杀戮之外,又将加入了世上罕见的五种绝毒之物,参与这场混战……”
  忽然那石室之外传过来一阵娇脆的笑声,道:“是三师妹么?你没有死啊!”
  那白衣少女冷肃的脸上,突然泛现起惊愕,大声喝道:“你是谁?”
  石室外响起那娇脆的女子声音,道:“怎么?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么?”
  白衣少女一阵惊异过后,又恢复了那冰冷的神情道:“可是二师姐么?”
  石室外传过来一阵娇笑之声,道:“究竟一起长大,情逾骨肉的好妹妹,还可以听出来我这做姐姐的声音。”
  语音未绝,石门口处,陡然出现了一个全身红衣少女,右手握着一柄拂尘,背上斜背着一柄长剑。
  白衣少女冷漠的粉脸上,肌肉微微的颤动,显然她内心正有着强烈的激动。
  四目相对,互注了良久,仍是那红衣少女当先开口道:“唉!绛雪师妹,自你在师父逼迫之下,投入那火山口中之后,姐姐无时不在祈求皇天,帮助师妹脱险,果然师妹福大、命大,安然无恙……”
  白衣少女冷冰冰的说道:“有劳二师姐挂怀了。”
  那红衣少女目光转动,打量了石三公和耿震的一眼,道:“这些人都是武林甚有身份的高手,个个老奸巨猾,可要我帮助你除了他们?”
  白衣少女道:“不敢有劳师姐,我如要杀他们,一人之力已足。”
  红衣少女微微一耸柳眉,似要发作,但她终于勉强忍了下去,说道:“绛雪师妹,我也被大师姐排挤出恩师门墙了!”
  梅绛雪淡淡接道:“当真么?”
  红衣少女道:“大师姐心地狠毒,先因绛雪师妹身受师父宠爱,曾经暗中和我商量,要设法把你制于死地……”
  梅绛雪接道:“她该如愿以偿了,哼!她想我早已被岩浆烈焰,烧作飞灰。”
  那红衣少女眼珠儿转了两转,缓步向前走来,一面笑意盈盈说道:“师妹反而因祸得福,进入这血池之中……”
  梅绛雪冷冷说道:“小妹耳朵不聋,二师姐有什么话站远点说,也是一样。”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沉吟了一阵,缓缓说道:“师妹可算过离开师门的时间么?”
  梅绛雪道:“怎样?”
  那红衣少女道:“咱们已然断服那保容药物甚久,再过上一段时日,师妹这艳如春花的容色,即将消失,变成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了。”
  梅绛雪冷漠的神色中,亦泛起一缕轻淡的忧郁,显然,这位漠视一切事物的美丽少女,对于自己的美丑,亦有着极深的关怀。
  但她这忧郁的神情,极快的就消失不见,淡淡说道:“老丑了就让它老丑吧!”她微微一顿,突然厉声说道:“不错,这是『血池』,可惜你们来的太晚了,那罗玄已经气绝而逝……”
  红衣少女急急接道:“这么说将起来,师妹已经见过罗玄了?”
  梅绛雪道:“见过了,承他老人家的错爱,已把我收归门下。”
  红衣少女笑道:“师妹的奇遇,当真是叫人羡慕的很……”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江湖上盛传罗玄功参造化,机智回天,师妹得他收入门下,自是获益非浅……”
  只听一声断喝,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红衣少女未完之言。随着那声断喝,梅绛雪的娇躯,忽然一震。
  那红衣少女的脸色,亦不禁为之一变,低声说道:“三师妹,又有人来了,看来这血池之中,来人不少。”
  梅绛雪凝神而立,若有所思,恍似未闻那红衣少女之言。
  但闻一阵叮叮咚咚的兵刃相击之声,传了过来,石室外似已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石三公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梅绛雪星目转动,冷冷扫瞥了石三公一眼道:“你笑什么?”
  石三公收住大笑之声,说道:“不瞒姑娘,随同在下等进入这血池的人为数甚多,只怕是他们找来此地……”
  梅绛雪道:“找来了,又怎样?”
  石三公道:“眼下的情势很明显,姑娘独得了罗玄遗物,已变成众矢之的,连你那位师姐,也同样有着算计你的用心,你一人武功再高,也难独撑大局,应付群雄……”
  他回顾了童叟耿震一眼,接道:“如若姑娘能够允准,把所得罗玄遗物,分给在下等一些,或是答应在下等参与机要,共研罗玄遗物,我等自当竭尽所能,相助姑娘,合力迎拒强敌。”
  梅绛雪凝目寻思片刻,说道:“再过上一顿饭工夫,你们受伤经脉,即将开始发作,大祸就要临头,尤作痴人之梦,哼!当真是不知死活。”
  但闻室外兵刃相击之声,一阵紧过一阵,而且声音杂乱,已不是两人相搏,似是已展开群殴群斗的混战局面。
  那红衣少女似是已沉不住气,突然转身,奔出室外。
  白衣少女目光一掠石三公和耿震,道:“你们是想死呢?还是要活……”
  她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如是要活,那就俯首听我之命,如是你们自信能在这山腹密洞之中,生存下去,不畏这山洞中阴风烈焰,和护洞五毒,那就尽管请便……”
  忽见那急转出室的红衣少女,重又急快的奔了回来,满脸惶急之色,说道:“三师妹,不得了啦!”
  梅绛雪一耸秀眉,冷冷问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
  红衣少女道:“师……父……”
  十余年传艺积威,梅绛雪也不禁吃了一骇,急急说道:“师……”突然改口说道:“她已到了洞门外么?”
  红衣少女经过这一阵冷静,惶急的心情,也似是平复了不少,长叹一声答道:“我虽未见到师父,但却见到了大师姐,带着不少高手。”
  梅绛雪道:“定然是你们入洞之时,留下什么痕迹,被她追踪找来。”
  红衣少女略一沉思,道:“大师姐既然出现在这石室之外,师父亦必随来,如若咱们师姐妹之间,再不抛去昔年恩怨,合力拒敌,势必将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之局。”
  梅绛雪缓缓背过身去,答非所问的说道:“二师姐叛离冥岳之时,可带有甚多随行的高手么?”
  红衣少女目中棱芒闪动,一抹杀机泛现眉梢,冷笑一声说道:“咱们同门学艺,武功同出一师,你会的也瞒不过我,我好意和你相商合力共御强敌,你却这般孤傲自居,答非所问,我虽有违师命私入血池,但尚未正式叛离师门,我只要拚受师父一顿责罚,协助大师姐把你生擒押回师门,岂不可将功折罪。”
  梅绛雪突然转过身去,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逼视在那红衣少女的脸上,缓缓说道:“咱们同在师门之时,你武功就不如我,此刻你更不是我的敌手,哼!除非听我之命,不然咱们就各行其是,互不相关。”
  但闻室外兵刃撞击之声,愈来愈是响亮,想那室外的激战,定然异常猛恶,但冥岳中的高手,似乎一直被挡在一定的地方,难越雷池一步。
  梅绛雪心中大感奇怪,眼珠儿转了两转,说道:“什么人在和大师姐等动手?”
  红衣少女冷冷说道:“你大概认为我只有一人,人孤势单,不足以和你分庭抗礼,哼!不是我夸口,只要师父没有亲临,我一人手下的实力,就足以抗衡大师姐了。”
  梅绛雪道:“你从那里收罗了这多高手?”
  红衣少女心中一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尖厉,缭绕在石室之中,历久不绝。
  梅绛雪怒道:“你笑什么?”
  红衣少女道:“不是师妹提起,愚姐倒是忘了告诉你啦,我收罗的属下三人,其中还有三师妹的心上情郎……”
  梅绛雪心头一震,道:“方兆南……”
  红衣少女道:“不错,方兆南,他早已被我施用药物,控制了心神,为我所用……”
  梅绛雪不容她把话说完,立时一掠向外冲去。
  红衣少女冷厉的喝道:“站住,你可是妄想救他?”
  梅绛雪道:“怎么样?”
  红衣少女道:“我劝你趁早打消此念,我如没有防备,那还得了,你只要解开他身上索缚,管叫他立时横尸当场。”
  梅绛雪突然向那红衣少女身前欺行两步,冷冷说道:“咱们同门一场,我不愿亲手杀你。”
  只听一声尖厉的大叫,传了过来,梅绛雪和那红衣少女同时娇躯一震,道:“大师姐受了伤么?”
  那兵刃交击的响声,突然停顿下来,石室外却相继响起了一串脚步之声,走进四个人来。
  当先一人身着黑衣,身躯娇小,平横着一柄长剑。在那娇小的黑衣人后,紧随着微作喘息的方兆南。
  第三人的形状,极是奇怪,身上的发髯,似乎都已被人剃去,只留下短髯、短发,满脸油污,一时之间,群豪竟然看不出他是何人。
  第四个人,蓬头乱发,须髯掩口,手中握着一根竹杖。
  那身体娇小的黑衣人,目光缓缓扫掠了室中群豪一眼,目光停留在梅绛雪的身上。
  梅绛雪仔细看去,果然发觉这四人之间,被一条极细的索绳,缚连在一起,当下冷笑了一声,道:“方兆南。”
  方兆南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红衣少女道:“三师妹,大师姐负伤退去,只怕师父即将随后赶到。”
  梅绛雪冷冷说道:“你先把他们的索绳解下来。”
  两人你言我语,格格不入。
  突见那身材娇小的黑衣人,口齿启动,但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方兆南缓缓一点头,仍是默不作声。
  原来那娇小的黑衣人,正是受那红衣少女迷药暗算的陈玄霜,施展“传音入密”之术,相询方兆南,问那白衣少女是不是梅绛雪。
  忽听石三公大声,叫道:“青云道长……”
  那发髯被削之人,略一犹豫,说道:“曹道友和两位老前辈,不知进入这『血池』几时了?天星道长大愚禅师都未来么?”
  石三公道:“唉!大愚和天星以及贵派中的张雁,都和老夫等走失了,他三人虽在这山腹之内,但却不知失落何处。”
  梅绛雪突然一侧身躯,欺到方兆南的身前,素手挥扬,解他身上的索缚。
  陈玄霜冷冷喝道:“走开去。”反手一剑,直劈过去。
  剑芒闪动,洒出了两朵剑花,迫的梅绛雪,疾快的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陈玄霜妒忌之心甚重,虽然明知梅绛雪是出手相救方兆南,仍然不自禁的攻出一剑。
  那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师妹可是当真有心要和我作对么?”
  梅绛雪淡淡说道:“你不肯解他身上索缚,可别怪我不念咱同门姐妹之情了。”
  这一路之上连番恶战,都由陈玄霜单独出手对敌,她剑招精奇,连战皆胜,红衣少女默查她武功、剑路,不论功力、变化,都不在自己之下,估计足可和梅绛雪放手一战,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你不念咱们同门姐妹情意,那也怨不得我这作姐姐的心狠手辣了……”回顾了陈玄霜一眼,接道:“你替我出手教训她一顿。”
  陈玄霜应声而出,扬手一剑,直对梅绛雪前胸刺去。
  梅绛雪娇躯疾闪,避开剑势,目光扫掠了方兆南一眼,转到曹燕飞脸上,道:“你出去接她几剑。”
  曹燕飞看了石三公和童叟耿震一眼,仍然凝立不动。
  这是个异常微妙的局面,石三公和耿震心中很明白青云道长和方兆南等,都被那红衣少女用什么药物或手法克制,是以不敢抗拒那红衣少女之命,方兆南和青云道长,将己比人也想到了石三公和曹燕飞等为人所制,无能反抗。
  陈玄霜长剑一挥,刷的一剑,又向梅绛雪刺了一剑。
  忽听方兆南大声喝道:“霜妹,快退回来。”
  陈玄霜怔了一怔,收剑说道:“为什么?”
  只听红衣少女咯咯大笑道:“你可是担心伤了她么?”说笑之间,娇躯一转,人已欺到了方兆南的身前,拂尘一挥,抽在方兆南的身上,登时碎衣横飞,鲜血淋漓。
  梅绛雪冷漠的脸色上,泛现出一抹怜惜,樱唇启动,欲言又止。
  陈玄霜尖声叫道:“不要打他。”返身奔来。
  红衣少女冷冷说道:“我可以立时把他置于死地。”
  陈玄霜陡然停下脚步,两行泪水,滚下双颊,说道:“我一直听你吩咐,为你拚命,为什么你还要打他?”
  梅绛雪突然一挥素手,道:“二师姐。”
  红衣少女咯咯大笑,道:“怎么,叫起姐姐来了。”
  梅绛雪道:“你不过贪图罗玄遗物,我带你去取就是。”
  红衣少女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三师妹看去虽然冷若冰霜,但内心之中,却是热情如火。”梅绛雪任她取笑,一言不发。
  红衣少女举手理一理鬓前散发,笑道:“师妹一向言出必践,姐姐决不怀疑,只要我取得罗玄遗物,立时解开他身受禁制,解去他身上索缚。”
  梅绛雪道:“大师姐败退之后,必将归告岳主,她既然知道了进退之路,最迟一个时辰内就可赶到,你纵然拿到罗玄遗物,也难据为己有。”
  陈玄霜拂拭去脸上泪痕,缓步走到了方兆南的身侧,低声说道:“师兄你的伤势疼么?”
  方兆南道:“血肉之躯,怎能不疼,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还能支撑得住。”
  只听童叟耿震冷哼一声,全身突然打了一寒颤,似是陡然间被人重击一拳,全身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伤势发作了,你们尝尝这经穴麻痹,行血受阻的滋味如何……”
  石三公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耿震的左臂,大声喝道:“耿兄那里不对……”话还未完,突然松手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当的一声,曹燕飞手中的长剑,突然脱落地上。
  剎那间,三人都发出痛苦的呻吟,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滚滚而下,脸色胀红,神情间流露出无比的痛苦。
  红衣少女柳眉耸动,眼珠儿转了两转,望着梅绛雪笑道:“三师妹,这些人可都是被你迫服下剧毒了么?”
  梅绛雪冷森一笑,默不作答。
  只听耿震大喝一声,仰身倒摔在地上,满地乱滚,目光中满是乞怜之色,望着梅绛雪。
  红衣少女道:“三师妹心地如昔,仍然是歹毒绝伦。”
  梅绛雪冷然说道:“师姐过奖。”
  但见曹燕飞,石三公齐齐的倒了下去,满地翻滚起来,全身的衣服,亦尽为汗水所湿,六道眼光,一齐盯注在梅绛雪的身上,含蕴着乞救之情。
  梅绛雪忽然一跃而上,一脚踏在童叟耿震的前胸之上,冷冷说道:“这滋味怎么样?”
  耿震道:“老朽……老朽……”只觉受伤的经脉之处,有如千百条毒蛇啃噬穿行,一阵剧疼刺心,舌头发硬,接不下去,只好不住点头。
  梅绛雪淡然一笑,伸出两指,分点在耿震“藏血”“天户”两穴之上,然后在他背后“命门”穴上,拍了一掌。
  耿震只觉那受伤的经脉之处,涌积的气血,忽然一畅,疏散开去,伤疼立止,霍然挺身而起。
  梅绛雪迅快的移动娇躯,拍活了曹燕飞和石三公的伤穴,说道:“这一次只不过暂让你们受点教训,尝试一下滋味如何,除非你们有勇气能在受伤经脉第二次发作之前,先行自绝一死,血肉之躯,决难忍受得这等痛苦……”微微一顿,目光缓缓由石三公,曹燕飞等脸上扫过,冷峻地接道:“这伤势发作时,一次比一次利害,下一次你们感受到的痛苦,更强烈过这次感受的数倍。”
  石三公、曹燕飞、耿震,只听得打了一个寒颤,垂头不语。显然,这三个自负极高的武林高手,已屈服在梅绛雪的威迫之下。
  只听红衣少女娇声说道:“好妹妹,咱们该走了吧?”
  梅绛雪一皱眉头,道:“叫的这般亲热,也不觉着肉麻……”
  方兆南突然接口说道:“梅姑娘,罗玄遗物,关系着武林劫运何等重大,所得非人,那还得了……”
  只听那红衣少女尖声喝道:“住口!”手中拂尘,急运而出,正击在方兆南后背之上,登时衣衫破裂,皮绽血流。
  方兆南仰天大笑,道:“为千百武林同道请命,方兆南死而何憾?这区区一点皮肉之苦,岂会放在我的心上?”
  这几句话,说的大义凛然,只听得石三公、曹燕飞、耿震一个个颊生愧色。
  陈玄霜只觉一股激忿之情,由心底直冲上来,长剑一挥,疾向那红衣少女刺了过去。
  红衣少女拂尘一挥,架开剑势,冷冷说道:“你可是想要他早些死么?”淡淡一句话中,似是含蕴了无比的威力,陈玄霜一收剑势,疾快而退。
  红衣少女拂尘挥动,打在方兆南后背之上,口中冷冷喝道:“我就不信你是铁打的金刚之躯,”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裂衣绽肉之声,倏忽之间,方兆南双臂,两肩之上,缕衣不存,鲜血淋漓。
  梅绛雪一双秀目神光如电,嫩红的双颊,泛现出一片火红,娇躯微微颤动,显然地内心的激动,已将至无法忍受之境。
  陈玄霜更是难以克制住惜怜之情,大喝一声,扑了过去,抱住方兆南,热泪泉涌而出,回顾那红衣少女,道:“我替他挨打好么?”
  那红衣少女咯咯大笑,道:“这等皮肉之苦又要不了他的性命,你急个什么劲呢?快给我站开去。”
  陈玄霜黯然说道:“他双肩后背,皮开肉绽,伤的已经很重,那还能再禁得起,我求求你让我替他挨吧……”
  红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你如是想让他多活几天,你就快些让开。”
  这几句淡淡之言,似是有着无比的威力,陈玄霜应声放开了双臂,缓步向后退去。
  红衣少女抡动拂尘,刷的一声,抽在方兆南的左腿之上,裂衣碎飞中,皮肉又绽开一片。
  梅绛雪冷森的喝道:“住手。”
  红衣少女扬起的拂尘,陡然停了下来,笑道:“三师妹,可是要为他求情么?”
  梅绛雪道:“他如真的死了,有得你的苦受,我让你尝试一下那封经闭穴的滋味,三日夜求死不成,求生不能,我要听你哀号惨叫三日夜,声哑力竭……”
  红衣少女道:“三师妹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去……”放声大笑了一阵,又道:“以罗玄的遗物换得心上情郎,这交易岂能算不公平么?”
  梅绛雪默然不语,目光凝注在那红衣少女的脸上,眉宇间逐渐透出杀机。
  红衣少女目光一转,高声说道:“师妹不要妄想救他,或是暗算于我,只要你一击不中,我要他立时在……”
  梅绛雪缓缓闭上双目,道:“我却怕你不守信约,拿到了罗玄遗物之后,仍然不肯放他。”
  红衣少女道:“难道你要我立誓不成?”
  一直闭目不语的方兆南,突然一睁双目,凝注在梅绛雪的身上,道:“这女人狡猾无比,岂可信任?何况罗玄遗物,关系重大,为我一人生死,拱手让人,造成武林间一场浩劫,纵然当真能救得了我,那也是生不如死!”
  忽听一阵狂风呼啸,怒涛海潮般,震人心神,打断了方兆南未完之言。
  梅绛雪一耸柳眉,缓缓抬起头来,自言自语的说道:“又是一夜当头月,今天已是八月十五了。”
  方兆南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低声说道:“师妹。”
  陈玄霜拂拭一下泪痕,说道:“你可是叫我么?”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陈老前辈去世之前吩咐了我们一件事,师妹可忘怀么?”
  陈玄霜略一沉思,道:“我想起来啦,可是要咱们到泰山绝峰,黑龙潭去见那位瞎……”
  方兆南一面点头,一面急急接道:“不错、不错。”打断陈玄霜的话,不让他再接下去。
  那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鬼鬼祟祟的谈些什么?”
  只听那狂风之声,愈来愈是凶猛,锐啸刺耳,声势惊心。石三公、耿震、曹燕飞等,虽都是久在江湖上闯荡之人,但也未闻过这等风势,不禁为之色变。
  那红衣少女凝神听了片刻,低声说道:“三师妹的才能,姐姐一向敬服,想必知道这一阵大风,来自何处,几时才能停息。”
  陈玄霜数月之前,曾被这山腹飓风,卷吹而去,随风乱撞,碰的伤痕累累,心中余悸犹存,听那惊魂动魄的风啸之声,不由自主的掩起了耳朵。
  梅绛雪冷冷的瞭了那红衣少女一眼,道:“告诉你也不妨事,你既能找到血池中来,想必已见过那血池图了。”
  红衣少女道:“图上线纹错纵复杂,很难看懂。”
  梅绛雪道:“量你也看不明白,但那图上的谒语,你总该记得了……”
  红衣少女低声诵道:“三绝护宝,五毒守丹,阴风烈焰,穷极变幻……”
  梅绛雪接口说道:“这就是那谒语所指的阴风了……”秋波电转,环扫了室中群豪一眼,接道:“这阴风从每月十五夜子时吹起,连续有七日不绝,这山腹密洞之中,凡是可以通风之处,都吹着这冰寒刺骨的阴风,但这寒风经过燃烧不息岩浆之时,又变成足以灼烧致死的热风,每当阴风吹起时,整个的血池中,到处充满着死亡的恐怖!”
  石三公长长叹一口气,道:“这等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梅绛雪冷冷一笑道:“出了这石室之后,到处都将充满着死亡,除我之外,你们谁也没法能保护自己的安全。”
  忽听一阵尖锐的金哨之声,混入那狂啸的阴风声中,传了过来。
  红衣少女脸色大变,急急说道:“师父来了!”
  梅绛雪淡然一笑,道:“不错,师父来了,而且还带了冥岳中很多高手。”
  那娇艳毒辣的红衣少女,突然变的畏怯起来,叹道:“如若咱们被师父抓了回去,势必将遍经三十六种残酷绝伦毒刑,然后,容色萎枯,变成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忽然心中一动,急道:“师妹,你该已过了那保容丹有效之期,怎生仍然是这般丽质依旧,娇艳如花?”
  梅绛雪冷漠的答道:“生死与老丑,你似是更怕后者。”
  红衣少女道:“唉!如若片刻间把一个美丽的容貌,变成了鸡皮鹤发,既老又丑,那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只听那尖厉的金哨之声,此落彼起,混入啸风声中,不绝于耳。奇怪是那哨声,一直停留一定的距离之外,未能接近石室。
  梅绛雪望了望那红衣少女一眼,道:“他们被那突起的阴风所阻,一时半刻之间,尚不致找入这石室中来……”她微微一顿,接道:“不过,你别太高兴,这阴风虽然强烈,连续七日不绝,但每过一个时辰,就要静止下来,这一段时间,长的有一顿饭工夫之久,短的也有一盏热茶工夫,待那阴风一停,他们就可以找入这石室来。”
  红衣少女内心虽然畏惧异常,但她表面之上,却勉强装出镇静之容,说道:“如若师父当真找入这石室中来,也不至我一人受害……”偷眼看去,只见梅绛雪神情漠然,浑如未闻。
  石三公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拱手对梅绛雪道:“姑娘……”
  梅绛雪冷冷答道:“什么事?”
  石三公道:“大丈夫可死不可辱,我等虽为姑娘施出奇奥的手法,点伤了经脉,受你箝制,但我等都是武林中极有身份之人,日后传到江湖中不但留人笑柄,而且已无颜再在江湖之上立足了。”
  梅绛雪冷冷的答道:“你如觉着留人笑柄,重过一个人的生死,那你只管死吧!在伤未发时,你们有能力选择死亡,我不出手阻拦你们,也就是了。”
  石三公暗暗骂道:那女娃儿,当真是冷漠的可以。当下重重的咳了一声,道:“我等相商之意,是想请姑娘……”
  梅绛雪冷哼一声,道:“不要说啦,你们想分得一些罗玄遗物,是么?”
  石三公道:“日后在江湖之上,也好有个借口。”
  梅绛雪道:“我瞧你们还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不论有好多人骂你们,你们也听不到了。”
  石三公呆了一呆,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满脸羞愧之色,垂首不言。梅绛雪的漠视和冷淡,使石三公预先筹思的狡谋,无法施展。
  但见室中的光辉,逐渐暗淡下来,渐成一片墨漆,伸手不见五指。
  那一声凄厉的哨声,却更显得刺耳慑人。
  狂吼的阴风,威势渐减,似是就要停止下来。
  那红衣少女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方兆南的左腕,迫使行血返向内腑攻去。
  方兆南虽然全力忍耐,但仍然忍不下那行血返奔之苦,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红衣少女高声叫道:“三师妹,趁师父未到之前,咱们得快些走了。”
  梅绛雪沉吟片刻,道:“好吧!我带你去就是。”
  方兆南欲待出言阻止,但因被那红衣少女扣紧了脉穴,无法开口。
  梅绛雪回顾了石三公等一眼,道:“我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们自信能够忍得下伤势发作之苦,不畏死亡,尽管请便,留此石室也好,离这石室也好,我决不出手干涉,如是自知难以忍下,那只有跟着我走了。”也不让三人答话,放步向前行去。
  葛炜当先举步,随后而行,童叟耿震和石三公低语一阵,一齐举步向前行去,曹燕飞长长叹息一声,提剑走在最后,刚一举步忽然听见一个细微,但却十分清晰的声音,钻入了耳中,道:“曹道友,在下青云,受那妖女箝制,迫为所用,幸我早已防备,未中她药物算计,不过,我已答应遇她未取得罗玄遗物之前,不能和她为仇,而且立下重誓,势难相违……”
  曹燕飞飞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衣仅蔽体之人,正睁着一双眼睛望她,正待出言相询,忽听那细微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我被那妖女削去了头发胡须,摆布成这等模样,此事还得请曹道友暂时守密。”
  曹燕飞轻轻咳了一声,表示已经听到。
  只听那红衣少女高声对陈玄霜道:“你走在最前面。”
  为了方兆南的安危,陈玄霜忍受了无比的委屈,对红衣少女的令谕,不敢稍有违背,当下应了一声,提剑紧随在曹燕飞身后而行。
  这时,那狂啸的阴风,威势大减,但刺耳的金哨之声,却是愈来愈近,似已到了石室前面。
  紧扣方兆南脉穴的红衣少女,突然松了扣住方兆南的脉门的右手,轻轻叹息一声,附在方兆南耳际说道:“这一路之上,委屈了你,并非出于我的本心,实是情势所迫,势非得已。”
  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默不作答。
  只听一声尖厉的金哨声,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几人身侧。
  梅绛雪陡然收住了身子,挥手拍出一掌。掌力拍出,应手响起了一声惨叫。
  石三公吃了一惊,低声对童叟耿震道:“耿兄,这女娃儿的掌力,好生雄厚。”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十几条人影冲入了石洞中来。
  这石洞中虽然一片漆黑,但这群人个个都有着深厚的内功,目力超异常人,经过一小段时期之后,已隐约可见景物。
  行进的群豪,陡然停下了脚步,各自运集功力,选择了有利地形,蓄势戒备。
  那飞跃而入的人影,也同时停了下来,重迭成数排,并肩而立。
  狂啸的阴风,逐渐静止了下来,幽暗石洞中,梅绛雪的一身白衣,极为刺目,那冲入洞中敌人,显然都最先见到了她,数十道闪动的目光,大部凝注在她的身上。
  刺耳的金哨声,也突然静止了下,除了那强劲的阴风啸吼之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双方在沉默中对峙,形成了风暴前的紧张。
  蓦然间,亮起一道蓝色的火光,熊熊的燃烧起来,照亮了数丈内的景物。
  紧依梅绛雪而立的葛炜,突然向前移动一下身躯,低声的说道:“姑娘,咱们可要出手么?”梅绛雪敏感的回顾葛炜一眼,果见他双目中流露出无限情意,不禁一耸眉。
  轻微的步履声传了过来,一个身披薄纱,肤光夺目的美艳妇人,缓步走了进来。
  葛炜惊呼一声:“冥岳岳主。”数月前冥岳中一场凶残的搏杀,仍在脑际间留下深刻印象,一瞥那美艳肃煞的气度,立时认出了来的正是冥岳的岳主。
  梅绛雪玉掌一挥,应手击出去一股强凌的暗劲潜力,燃烧的蓝焰,一闪而熄。
  葛炜随着发出了一记无影神拳,应手响起了一声闷哼!显然,对方已有人被拳势暗劲击中。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音,和兵刃出鞘声,震破石洞中的幽静,对峙的僵局,已被打破,双方都已经准备出手。
  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喝道:“不许妄动。”一阵咯咯大笑声,使紧张的气氛,暂时消减不少。那娇脆之声,重又响荡在石道中道:“雪儿,你居然还活在人世之上,因祸得福,进入血池。”
  梅绛雪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咱们师徒之情已绝,你不用再哄骗我了。”
  那娇脆的声音,笑道:“短短数月时光,别说你还未必已得到罗玄的遗物,纵然得到,也未必已有大成,我不信你真敢抗我之命……”声音转的一片冰冷,道:“你可知道抗违我令谕之人,所受的刑苦么?”
  梅绛雪道:“哼!你虽对我有授技之恩,但那人已被逼入火山中,生生烧死……”
  薄纱美妇怒声喝道:“胡说,你不是还好好活着么?”
  梅绛雪道:“但活的梅绛雪已不是冥岳门下了……”
  薄纱美妇冷笑一声,道:“好啊!你当真敢抗拒我的令谕了?”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敢?老实说我不但已脱离冥岳门下,而且还身怀诛灭……”忽然住口不言,探手入怀,摸出一封白简,素手一挥,投了过去,说道:“你先瞧瞧这封白简。”
  薄纱美妇伸手接去,拆开封简,凝目瞧了一阵,脸色突然大变,随手把封简撕的片片裂碎,投掷了一地。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你撕了又有什么用?那白简之中的每字每句,都已经深深的崁在你的内心之中。”
  薄纱美妇怒声喝道:“他现在还活着么?快带我去……”说到“快带我去”,突然住口不言。
  梅绛雪仰天大笑道:“怎么你害怕了么,哼!你可是当真要见他么?”
  只听风啸之声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声,如雷震耳,这一次的来势,尤较上次凶猛。
  那薄纱美妇沉吟了良久,突然回过头去,冷冷的说道:“你带我去见他吧!”
  梅绛雪略一沉吟,道:“要我带你去见师父不难,但有两个条件,你必须得遵守,不然,咱们宁愿在此地作个了断,我也不带你去见。”
  薄纱美妇说道:“哼,你竟敢和我谈起条件来了。”
  梅绛雪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薄纱美妇冷哼一声道:“好哇,总有一天,我要你遍尝三十六种苦刑,受尽人间活罪,然后,才把你乱剑分尸,斩作肉泥……”微微一顿,又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梅绛雪道:“咱们究竟那个被杀,目下还言之过早……”
  这时,那蓝衣少女却突然加快了脚步,行到薄纱美妇身侧,低语了一阵。
  薄纱美妇似是对那蓝衣少女之言,甚感嘉许,一面点头,一面笑道:“雪儿,你过来,我要考究你一点武功,如你能答得出来,那就证明你确然见过他了。”
  梅绛雪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放步向前行了数尺,说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就让你发一拳试试我功力,是否长进很大。”
  事实上不让她再谦让,那蓝衣少女早已暗中运聚了功力,蓄势相待,梅绛雪还未停住身子,她已暗中发出,足以制人死地的指力了。
  梅绛雪早已蓄势戒备,一翻手发出蓄聚掌心的内劲,挡开了蓝衣少女点来指力。
  两股暗劲,互撞一起,那蓝衣少女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梅绛雪也似被人一挡,娇躯摇了两摇。
  这一招交接之下,显然那蓝衣少女的武力,吃亏较大,功力不敌。
  薄纱美妇放声一阵格格大笑,道:“雪儿,你不过和你的大师姐,功力悉敌,半斤八两,难道还能是为师的敌手么?”
  她微微一顿,又道:“只要你能带我找到罗玄的遗物,未尝不可将功折罪。”
  梅绛雪道:“咱们早已义尽情绝,师徒之份早告结束,论身份,咱们已成为平辈论称了。”
  夜暗之中,无法看清楚那薄纱美妇的神色,但见她双目中闪动着光芒,显然,内心之中,甚为激动。
  梅绛雪冷笑一声,又道:“你不用觉得难过,你这一生之中,不知已杀害过多少人了,哼!你对待把你扶养长大的师父,手段何等的残酷,想己比人,就该不用难过了……”
  那薄纱美妇,似是难再忍耐,怒叱一声,挥手一掌,直劈过去。
  梅绛雪早已有备,她掌势一扬,立时纵身让避开去,疾快的退到一丈开外,目光环扫石三公等一眼,道:“你们快些亮出兵刃,准备对敌,此刻形势,万分危恶,你们下手多存一分仁慈,即将减少一分生机,需知冥岳岳主的手下,个个都已服食药物,不知生死为何。”
  只听那薄纱美妇怒声喝道:“贱婢找死!”纵身一跃,直扑过来。
  隐身在石壁旁侧暗影处的葛炜,突然扬手一记无影神拳,直劈过去!
  要知这无影神拳,发时无声无息,冥岳岳主,虽然武功高过葛炜甚多,但这等毫无声息的拳法,又在陡然施袭之下,那里能够防得,只觉一股潜力,陡然撞在前胸之上,向前疾扑的身子竟被撞的直落下来。
  冥岳岳主一生之中甚少受人暗算,那里吃过这等大亏,身子一落实地,立时扬手一掌,直向葛炜的停身之处拍去。
  那知葛炜乖巧无比,发出一记无影神拳之后,立时跃避开去。薄纱美妇发出的强烈掌力,正击在石壁之上,激起一股强风,反弹了回来。
  只听那蓝衣少女娇声喝道:“快些燃起火把。”
  但见火光一闪,片刻之间,亮起四五个强烈的松油火把,火焰熊熊,照的三四丈方圆内,尽都是一片通明。火光耀射之下,只见梅绛雪等一群人,已到了两三丈外。
  那蓝衣少女右手翻腕,拔出背上宝剑,左手一挥,高声喝道:“快追上去。”随着那挥动的玉手,立时有几十条人影,疾快的向前奔去。
  那身披薄纱的美妇,突然放步疾行,当先追了上去。
  这时,梅绛雪等已然转过一个弯子,那薄纱美妇追到那转变之处,突见精芒一闪,一道寒芒,疾刺过来。
  薄纱美妇反应灵敏无比,向前奔行的身子陡然一收,人已跃退七八尺远。那刺来长剑,也陡然收了回去。
  这当儿,那蓝衣少女,也追到了转角之处,目光一瞥那薄纱美妇,低声说道:“师父暂请息怒,三师妹为人狡猾无比,故意摆下这等阵势,激怒师父,使师父方寸大乱……”
  只听一声惨叫传了过来,一个人头,疾飞而起,摔出了七八尺外,一具尸体,应声而倒。原来,那蓝衣少女率领之人,冲到那转角之处,忽然飞出一支长剑,斜劈过来,斩去了一人的颈上人头。
  蓝衣少女冷哼一声,大声叫道:“你们暂时退下。”
  几十个劲装大汉,应了一声,齐齐退到那蓝衣少女的身后。
  那转角之处,传出来梅绛雪的声音道:“岳主,念你对我有一番传技之情,我要郑重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共收传了四个弟子,但现在你身侧,还有几个人呢?首座弟子,被你活活逼死,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背叛了你。”
  薄纱美妇怒道:“你不是一样背叛了我?”
  梅绛雪道:“自然是不同了,说得好听,梅绛雪已被你活活逼入火山之中,我能不死,那是我命不该绝,咱们的师徒情份,早已断绝,现在的梅绛雪,早已和你不相干了……”微微一顿,又道:“如若说的难听,我已是罗玄遗诏指定诛杀叛离他徒弟之人,哼!你别认为罗玄遗诏已经被你撕去,这个我早已有了准备,另有一份存着,一旦时机临头,我就要把这份遗诏展布于天下英虽之前!”
  薄纱美妇,气的脸色铁青,怒声说道:“胆大贱婢,只要你被我捉到,非把你碎尸寸断不可!”
  梅绛雪冷冷说道:“你不用发狠,现在站在你身侧,满口师父,师父的人,你认为她当真的对你很忠心么?老实说,一旦机会来了,她也一样会叛你而去,只怕你对待罗玄那种惨酷的手法,会在你的身上重演。”
  这几句话,字字如铁锤一般,击打在那冥岳岳主的身上,不自禁的回头望了那蓝衣少女一眼。
  那蓝衣少女突觉心中一寒,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说道:“师父千万不要中了三师妹的挑拨离间之计。”
  一代枭雄的冥岳岳主,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也许会被她不幸言中。”
  蓝衣少女急急垂下手中长剑,扑身跪到地上,道:“师父,弟子身受师父教养之恩,此生一世,决不敢妄生二心……”
  那薄纱美妇,缓缓伸出手去,说道:“你起来。”
  蓝衣少女缓缓伸出手去,道:“师父明察……”
  突觉腕上一紧,脉穴已被那薄纱美妇扣住。只见那薄纱美妇仰起脸来,咯咯一阵大笑道:“娟儿,你当真不会生出二心么?”
  蓝衣少女粉脸汗水滚滚,颤声儿说道:“弟子,弟子……这一生一世,也不会离开师父一步。”
  薄纱美妇冷电般眼神,缓缓由那群排列整齐的大汉脸上扫过,道:“这些人,应该一个个恨我甚深,可是他们又为什么不会背叛我呢?”
  蓝衣少女道:“因为他们都被师父用药物控制了心神,一个个失去主宰……”
  薄纱美妇笑道:“我如早让梅绛雪服下控制她心神的药物,她也不会背叛我了。”
  蓝衣少女只觉一股寒意,由心底直泛了上来,说道:“师父,师父,弟子容色已为师父用药物控制,难道师父还不放心么……”
  薄纱美妇道:“一个人要变心时,纵然是铁锁加身,也一样心怀二志,除非使她心神迷乱,忘却了自己,你两个师妹的前车之鉴,要我如何还能信得过你?”
  一侧转角处,传过来梅绛雪冷冷的笑声,道:“唐文娟,你只要服用下岳主手中的药物,立时将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人,不知生死,心神受制,和那些鬼形怪人一般,说不定岳主还要替你画上一副鬼形怪脸,和那些心神受制的人一般模样,那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这几句话,在此时此情中说出,听在唐文娟的心中,每字每句,都如铁锤利剑般,敲打在她心上,一缕反抗的意念,油然而生。
  但当她抬起头时,目光和那薄纱美妇森冷目光相触之后,那缕升起的反抗意念,立时极快的消失。
  十余年的积威,在唐文娟的心中,已树立了无上的权威,不论她心中如何的怨恨,但一见到那森冷的目光,立时由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使她颤栗、畏缩。
  只听那薄纱美妇森冷的笑道:“胆大的叛徒,你如一旦被我抓住,那就要你尝试一下天下最为残酷的毒刑!”
  转角暗影中,传出了梅绛雪的声音,道:“你既然是罗玄的门下,当该知道经脉受到封闭的滋味如何了。”
  要知这冥岳岳主,乃异常骄横之人,生平之中,从未受到过这等词锋相对的讽讥,何况那人又一度是她门下弟子,往日在冥岳之时,对她尊敬无比,此刻却词锋争抗,毫不相让,一股激忿,化成熊熊怒火,在她胸中燃烧起来,探手入怀从蝉翼般的薄纱之中取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红色的丹丸,冷冷的对唐文娟道:“娟儿,把这粒丹丸服下。”
  唐文娟呆了一呆,两行莹晶的泪水,缓缓滚下玉颊,慢慢的张启了樱口。
  她似是已消失了反抗的能力,听任冥岳岳主的摆布,其实她腕脉被扣,纵然有拚命之心,也是无反抗之能。
  只见那薄纱美妇右手一挥,一粒红色的丹丸,落入了唐文娟的樱口之中。
  这是一幅师徒相残的凄凉画面,但环守在周围之人,却没有一个为之动容。原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服过了迷乱神志的药物,心中早受控制。
  薄纱美妇松开了唐文娟的腕穴,素手一挥,低声喝道:“冲过去。”
  两个面色苍白的劲衣大汉,应声而上,疾向前面转角处,冲了过去。
  只见那转角处的暗影中,剑光一闪,一道寒芒,电射而出,疾快绝伦的横向两人斩来。
  那剑势不但来的迅快,而且变化奇奥绝伦,当先一人来不及出刀封架,剑势已到,只听一声惨叫,拦腰被斩作两断,鲜血喷射,尸体横倒。
  另一人虽然眼看同伴亡命剑下,但却似仍无畏惧之心,仍然疾快的向前冲去。
  一股疾猛的掌风,突然由那甬道涌了出来,正击在那大汉的前胸之上,那向前奔冲的身躯,生生被震的倒退数步,吐出来两口鲜血,仰身栽倒地上。
  那薄纱美妇似是已忿怒至极,伸手由随行大汉手中抢过一个火把,素腕一挥,投住那弯转的甬道中。火光熊熊,登时照了那甬道中的暗影。
  突见人影一闪,疾快的向火把冲去。
  薄纱美妇冷笑一声,扬手劈出了一掌。
  一股强大的劲力,应手而出,直向那黑影撞了过去,她内功深厚,发出掌力非同小可,何况这一掌又是蓄势而出,那冲向火把的黑影,刚刚奔到火把跟前,薄纱美妇发出的掌力已到,向前奔冲的身子,陡然向后倒飞过去。
  薄纱美妇一掌击退强敌,回顾唐文娟微微一笑道:“娟儿,快冲过去。”
  唐文娟茫然一笑,举剑护身,缓步向前行去。
  只听掌风轻啸,那燃烧的火把,突然熄去,转弯处,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薄纱美妇缓步紧随唐文娟身后而行。
  暗影中寒光一闪,一道冷锋直刺过来。唐文娟右腕一伸,护胸长剑,平平推出,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那暗影中扫击过来的长剑,登时被截作两断。
  原来唐文娟手中的兵刃,乃得自方兆南之手青龙宝剑,锋利异常,削铁如泥。
  唐文娟一剑削断对方兵刃,立时大迈一步,直向前面冲去。
  一股强大的潜力,迎面直冲过来。
  唐文娟左掌一挥,拍出一股掌风,疾向那击来的暗劲之上迎去。
  那紧随在唐文娟身后的薄纱美妇,也随着推出一掌,她功力深厚,掌力后发先至,当先迎撞在那击来暗劲之上。
  两股潜力,撞击在一起,激成一阵旋风。
  只听一声娇喘,和脚步移动之声,混合传了过来,显然,那发掌之人,吃这薄纱美妇掌力一挡,站立不稳,不自主的向后退去。
  这时,数十个冥岳随行高手,都已紧随在薄纱美妇身后,转过了弯道,火把耀射之下,只见四五条人影疾快的向前奔去,四五丈外,那甬道又向左面弯去。
  薄纱美妇打量了甬道形势,不禁一皱眉头,心中暗暗的忖道:这甬道也不知有多长多远,亦不知多少弯转,他们每次都借那转弯处,凭险相抗,一路打去,不知打到几时,看来不下毒手,只怕有几场恶战好打……
  忖思之间,突然一个冷漠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们走完了这段甬道,就进入危险之境,天然的阴风烈焰,再加上罗玄精心布置的埋伏,步步杀机,尺尺死亡……”
  声音异常熟悉,那薄纱美妇一听之下,立时辨出是梅绛雪的声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厉声接道:“贱婢为什么不敢和我照面?”
  转弯处,传过来梅绛雪森冷的笑声,道:“你急什么?咱们早晚总要有一场生死之搏,眼下还不到时候……”
  薄纱美妇吃她言词一激,怒火更炽,飞身一跃当先追去。她身法奇快,倏忽之间,已到甬道转弯之处,身子还未停下,两点寒芒,已然迎面袭到。
  那薄纱美妇冷笑一声,玉腕挥处,劈出了一股强厉的掌风,两点寒芒吃那掌风一撞,立时跌落在实地之上。
  凝目向那枚暗器望去,只见那跌落在地上的暗器,形如竹叶,长约三寸,尖端两面锋刃,似刀非刀,似箭非箭。
  那薄纱美妇见闻博广,一看之下,立时认出那两枚暗器,乃江湖上极霸道的“竹叶镖”。
  突然间,由那转弯的暗影中飞出一股暗劲,正击在相距那弯道最近的一个火把上,火把应手而熄,方圆丈余之内,陡然间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响起了一声惨叫,那手执火把的大汉,应声栽倒地上,显然,他已被暗器所伤。
  冥岳中人,连番受挫,激起那薄纱美妇的真火,举手一挥,低声道:“冲过去。”当先向前奔去。
  人刚到转角之处,迎面涌撞来一股掌力,击袭前胸。
  冥岳岳主,内功深厚,目光犀利,虽在夜暗如漆的环境之中,仍能辨别出发掌之人,正是梅绛雪,当下娇叱一声,右腕疾扬猛力拍出一掌,反击过去。
  她功力深厚,掌劲雄浑,这一掌含怒反击,威势非同小可,两股潜力一撞之下,立时激起一阵轻啸的旋风,梅绛雪白衣飘飘的向后退去。
  冥岳岳主先是一怔,继而冷笑道:“贱婢武功果然大有进境,竟然能闪开了我这一掌……”
  余音未绝,左侧暗影处,陡然疾飞出一支长剑,寒芒闪动,幻起来三朵剑花,分指三处要穴。这剑势不但凌厉,而且忽然而来,大是难防。
  薄纱美妇确有过人的武功!左手一挥,推出一股潜力,逼住剑势,右手疾快的拍出一掌。
  但那施袭人亦非弱手,玉腕一挫,长剑陡然收回,借黑暗掩护疾快的向旁侧让去。薄纱美妇拍击出一股掌力,正击在石壁上,蓬然轻震中,回力反荡,激旋成风。
  这时,冥岳岳主,已然看出那向自己施袭之人,乃是一个身材极为矮小的黑衣人。那人身法灵活,一闪之间让开了袭来掌力,长剑立时横里扫来,幽暗的甬道中,闪起了一道白芒。
  薄纱美妇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山腹密洞之中,那来的这多高手,需得先伤他们两个,以挫敌方锐气。
  心念转动,奇学突出,左手连发三掌,封住敌人退路,右手却施展空手夺剑的奇奥招术,直向那黑衣人握剑右腕之上扣去。
  她这武功十分诡奇,擒拿手法之中,混入了斩经截脉的手法,迫的对方手中剑法,施展不开,不足十合,那黑衣人被迫的节节后退。
  那黑衣矮小之人,正是陈玄霜,两人的武功,虽是一脉相承,同出罗玄一门,但那薄纱美妇的功力要比陈玄霜深厚甚多,手法亦较纯熟,对敌经验更较陈玄霜丰富甚多。
  陈玄霜勉强支撑到十合之后,心神忽然平静下来,长剑大斩大封,竟把败局稳住。
  那薄纱美妇动手三招,已迫的陈玄霜露出了败象,心想十合之内,不把对方伤在掌指之下,亦可夺下她手中兵刃,那知情势演变,大出了她意料之外,十合之内,不但未能伤得敌人,而且强敌反有愈战愈勇之势,心头大是惊奇。
  她那里知陈玄霜早已把“生死玄关”打通,内力生生不息,不用运气调息,亦有着惊人的耐战之能,再加上两人所用武功,同出一门,万变不离其宗,手法或有小异,但大致却不出罗玄一脉。陈玄霜心神一定之后,极为自然的大增应变之能,那薄纱美妇的空手夺剑手法,已难能威胁于她。
  陈玄霜初和这等强敌相搏,而且又一直处在劣势之下,全心全意的封解对方的攻势,来不及多想其他之事,虽然在相搏过程中,彼此都用了甚多相同的武功,仍不觉到。
  但那薄纱美妇却是愈打愈觉不对,愈打愈是惊奇,只觉她剑势变化路数,和自己完全相同,极似出于罗玄一门,当下疾发两掌,迫退了陈玄霜,喝道:“住手!”
第五十八章 疑神疑鬼
  陈玄霜横剑当胸,冷冷喝道:“什么事?”
  声音娇柔,分明是女子口音。
  薄纱美妇怔了一怔,道:“你也是女孩子么?”
  陈玄霜道:“是又怎样?”
  薄纱美妇冷笑一声,道:“本座好意问你,你竟敢这般顶撞本座……”微微一顿,又道:“如我施下辣手,三招之内,可取你的性命。”
  陈玄霜道:“哼!那倒未必,咱们刚才不是打了数十招么?”
  薄纱美妇怒道:“不知死活的贱婢,你接我一掌试试。”右手一挥,拍出一掌。
  陈玄霜知她掌力势道威猛,决非自己能敌,但终于忍受不了对方的言语相激,竟然出手接了一掌。
  两掌一撞之下,立时分判出功力的深浅,陈玄霜吃那薄纱美妇一掌,震的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远,如若那薄纱美妇再趁势疾发一掌,陈玄霜可能要伤在她的掌下,但她却举掌不发,冷冷的问道:“你的武功路数,虽和我同出一门,但功力和应变的经验,都不足以和我为敌,我如要出手伤害于你,那只不过举手之劳。”
  她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我让你在手下连撑了十余招,还不伤亡,并非是我没有伤你之能,因为我要留下活口,让你说出你的师承门派。”
  陈玄霜冷笑一声,接道:“我如不说,你又能怎么?”
  薄纱美妇道:“我不信你是铜打铁铸,不畏痛苦,不说我就点了你几处经脉,让你尝试下行血反集内腑之苦。”
  陈玄霜默思所学过武功之中,确是有这一套手法,点伤人身几处经脉,可以迫行血反集内腑,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点那几处穴脉而已。
  那薄纱美妇突然一变冷漠的口气,和霭的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陈玄霜脱口说道:“姓陈……”心中忽然一动,住口不言。
  只觉项颈之上细索突然一紧,心知是那控制方兆南生死的红衣少女,要她立时退回,于是赶快回身向前奔去。
  薄纱美妇大怒道:“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左手一挥击出。
  这一掌劈出的强猛劲力,并未击向陈玄霜,却是击向她身前四五尺处。她拿捏的时间,恰到好处,刚好陈玄霜奔到之时,她的掌力同时击到。这一击用心恶毒,陈玄霜纵有封架之力,但却有措手不及之感。
  眼看要为那掌力击中,忽由旁侧飞来一股暗劲,刚好把那股冲过来的劲力挡开,及时解了陈玄霜的危难。
  陈玄霜凝目望去,看那发掌相救之人,正是梅绛雪,当下冷哼一声,也不称谢,急急向前奔去。
  那薄纱美妇掌力被人挡开,心中大是忿怒,冷哼一声,疾冲而上。
  梅绛雪不再逃避,横当去路,冷冷说道:“再行十丈,就入了罗玄的埋伏之区,他费尽心机,布设下重重机关,就是为了对付你。”
  薄纱美妇怒声叱道:“贱婢接我一掌!”
  她生平之中,从未遇上今日这等挫折,满腔尽是怒火,恨不得立时把梅绛雪击毙掌下,那还有耐心听她说话。
  梅绛雪右手疾扫而出,纤纤十指,横指腕脉。这一招看似平常,但那薄纱美妇却似是知道利害,娇躯微扬,暴退数尺,道:“贱婢果然得了罗玄真传。”一退即上,双手齐出,右掌左指,分袭两处大穴。
  梅绛雪道:“你只要知道利害就好。”两手突然一分,指点薄纱美妇的两臂肘间的“曲池穴”。
  这等近身相搏,掌指伸缩之间,就可伤及对方要害大穴,乃是极为险恶的一种搏斗,只见两人招术连变,各尽幻奇,倏忽之间,连变了数十种手法之多。
  激斗之中,梅绛雪忽然振袂而起,身子悬空发招,拍出一掌。
  薄纱美妇似是等到了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全力一掌,迎向梅绛雪掌势之上拍去。
  两人推出的掌力接实,梅绛雪却借着反弹之力,一仰娇躯,如脱弦弩箭一般,直向后面射去,快迅绝伦,一闪而没。
  原来两人相搏一阵,梅绛雪已感到难再支撑,只觉胸中所记虽多,但却不够纯熟,对付这等强敌,一个失手,即将要溅血当场,如若再打下去,势非露出马脚不可。当下跃起劈出一掌,料想那薄纱美妇,凭仗自己深厚的功力,势非要运掌反击不可,暗运真气,借那掌势反弹之力,向后跃退。
  薄纱美妇似被连番轻侮,激起了真火,手掌一挥,当先向前追去。唐文娟带了相随的冥岳高手,紧随那薄纱美妇身后,向前行去。
  梅绛雪奔行虽然迅速,但那薄纱美妇已然动了怒火,放腿急追,两人追逐在黑暗甬道中,疾如流矢。
  奔行之间,突然迎面吹过来一阵森寒的阴风,使人生出了一阵寒意。
  只见梅绛雪白衣袂飘飞,迎着那阴风奔去。
  呼啸的阴风,有如澎湃的怒潮,响澈了山腹,震耳惊心。
  薄纱美妇,又向前奔行了数丈,只觉那阴风愈来愈浓,凝目望去,只见那甬道逐渐开阔起来,似是甬道已到了尽处,只是风力太过强猛,看起来一片蒙蒙雾气。
  梅绛雪白衣闪动着,隐入那强烈的阴风中,消失不见,但那薄纱美妇却是不敢再向前行进,停下了脚步。
  遥遥的传过来梅绛雪的声音,道:“目下已进入阴风过道之中,在这段行程里罗玄布下了三道机关,你如自信有能闯过,那就不妨一试。”
  薄纱美妇怒道:“你既敢过,为师又有何不敢。”举步向前行去。
  她口头之中,虽然说的十分强硬,但步履行动之间,却是异常的小心,行不过四五尺远,风势忽然强烈,如置身万马奔腾之中,全身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绵绵如江海巨浪,一个接一个的撞击过来,迫的她不得不运气一周,稳住双足,着地如桩。
  只觉阴风愈吹愈强,冷厉如剑,身着薄纱被那强厉的阴风吹的片片碎裂飞去。
  她虽有着深厚功力,但这阴风犹如从万丈冰窖中吹出一般,寒意强烈刺人肌肤,她勉强忍受了一阵,已感到承受不住,心中暗暗忖道:梅绛雪功力虽然大有进境,但也难以和这等自然界的巨大力量抗拒,这丫头竟然能安然通过,想来这段行程之中,定然有借力之处。
  她本是聪明绝伦之人,略一忖思,想出了这其间定有原因,当下向后退了两步向右侧山壁之处走去。虽只是两步之差,但风力却是减退了甚多。
  这时,唐文娟已带着所有的冥岳高手赶到。这般人虽然个个服过了迷神的药物,但对那山崩海啸般的阴风威力,似是亦有甚多顾虑,停步在阴风边缘,不再向前移动。
  那薄纱美妇,身上的薄纱,已全被阴风吹去,全身上下只余下一条短裤。
  她一生之中,甚少遇到此等境遇,黯然回顾了唐文娟等一眼,举手一招,说道:“文娟,你过来!”
  唐文娟茫然的走了过去,呆呆的站在她的身前。
  她伸出纤纤玉指,解开了唐文娟的衣扣,脱下她一件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慢慢的取过她手中的长剑,低声说道:“孩子,你跟在我的后面。”左手一招,登时有两个劲衣大汉走了过来。
  她探手从兜胸中,摸出了一只金色哨子,吹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
  两个劲装大汉立时迈开步子,向前行去。紧接着一行长长的行列,相随而来的冥岳高手,一个个牵着手向前行去,冥岳岳主仗剑随在那行列之后,唐文娟紧依着师父身后。
  只觉冰寒刺骨阴风,有如巨浪撞打岩石一般,隆隆之声,不绝于耳,愈向前行,愈是强烈。强风中一片漆暗,不辨路径。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吼叫,那当头而行的劲装大汉,吃那强烈的阴风吹卷而去,不知所踪。
  冥岳岳主不停吹出口中的金哨,发出尖厉的长啸,催促那些相挽的劲装大汉,冒险越度这一段阴风过道,一面运集功力,落地如桩,缓步前行。终于,被她找出了越渡这阴风过道隐密。
  原来,在这段阴风的过道上,有一道小指粗细的黑索,紧贴在地面上,不留心,很难查看的出来。
  这发现,立时使冥岳岳主增强制胜的信心,冷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骂道:“我还道你个丫头,当真得了罗玄什么密传,能够安然越渡这阴风过道,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一面指令那相挽而行的劲装大汉们蹲下身去,爬越而过,已减少越渡阻力,一面挽索而行,以固抗拒之劲。
  这段阴风过道,风势虽然强猛惊人,但距离不过两三丈宽,借那贴地黑索之力,冥岳岳主、唐文娟、和余下的十二高手,除了一个被阴风卷走之外,十三人全都安全的渡过了这段阴风走廊。
  凝目望去,只见两侧石壁宛然,又是一道丈余宽窄的甬道,在那段阴风的走廊上,却没有石壁相阻。
  一盏黄昏的烛火,映照着一颗明珠,珠光反射,照亮了丈许方圆。珠光下有一个耸立的石碑,写着:“叛徒聂小凤埋骨之地”九个大字,下面署名罗玄留示。
  这九个字铁钩银画,字字如利剑钢刀般刺入冥岳岳主的心中,也使她回忆数十年前的一些往事,追随罗玄身侧,傲游名山胜水,无忧无虑,欢渡过童年的岁月……
  唐文娟两道茫然目光,凝落那耸立的石碑上,星目中突然暴闪起了棱芒,偷瞧师父一眼,只见她如醉如痴,平日那肃煞和冷漠交织成的尊严,此刻却突然消失不见,这短短的一刻时光中,她似恢复了女人的娴静和温婉。
  可惜,那流现的娴静和温婉,极快的消失不见,一股肃冷之气,又从她眉稍泛起!
  只听她连声冷笑一阵,举掌向那石碑劈去。这一击,她似是用出了极大的内力,蓬然大震声中,那石碑应手碎裂。
  就在冥岳岳主举手劈碑的同时,唐文娟暴现于双目的棱芒也突然隐失不见,又恢复一片茫然的神情。
  冷酷、残忍的师父,狡猾、阴沉的徒弟,瞬息的变化,诡异难测,各逞心机,极尽险恶。
  冥岳岳主聂小凤,劈碎石碑之后,心中的余怒,似是仍未平息,扬手一掌,又把轻纱掩遮的烛光劈的碎裂一地,火焰一闪而熄,举手一招,疾急的向前冲去。
  刚刚奔行数步,突听身后响起了两声惨叫,回头望去,只见随行高手有两人倒地死去。原来,那劈断石碑之中,突然暴射出一片毒针,正中两个劲装大汉,立时倒地而死。
  聂小凤暗叫了一声:惭愧,忖道:如若自己晚行一步,必然要被暴射而出的毒针射死。
  她轻轻叹息一声,望着唐文娟说道:“你师祖的心地……”忽然想到,她已服用过迷神药物,和她谈话,无疑是对牛弹琴,立时不言,转身向前行去。
  唐文娟目注聂小凤的背影,冷峻一笑,张口喷出一颗药丸,迅快的投入那呼啸的阴风之中,放步而行,追了上去。
  原来聂小凤强迫她服用迷神药丸之时,她自知难以推脱,师父的冷酷心肠,决不是哭求可以打动,一面运气自闭几处穴道,一面吞下药丸,暗藏舌根下面。
  唐文娟久在冥岳,日久接触之人,尽都服过迷神药丸,对他们那等失去主宰的神色,早已熟习异常,扮装出来,维妙维肖,竟然瞒过了师父。
  余下的随行高手,个个都已失去主宰自己能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听命于聂小凤和唐文娟的招呼,一见唐文娟举步行去,立时一拥随上。
  聂小凤一直惦念着梅绛雪的警告之言,行动之间,十分小心,生怕被罗玄预伏的机关所伤。
  只觉愈向前走愈是黑暗,如置身在大雾之中。
  一阵阵细小的水珠,迎面扑来,不大工夫,几人的衣服尽皆湿去。
  聂小凤突然停下身子,回手一把,抓住唐文娟的手腕,冷冷的喝道:“你一直紧跟着我么?”
  唐文娟轻轻的嗯了一声,含含糊糊的支吾过去,心中却是大感紧张,暗中运气戒备,如若聂小凤发觉她是伪装服下药物,施下辣手,准备出手反抗。
  那聂小凤一握她手腕之后,又缓缓松开手,长叹一声说道:“唉!我不该让你服下那迷神药丸的!现在,我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了。”又慢步向前行去。
  唐文娟任她长呼短叹,一直默不作声,心中却在盘算着应付眼前的境遇之策,是和梅绛雪等联手对付师父呢,还是一直的装作服过迷神药物的样子,俟出了这山腹密洞之后,再想脱身之法。
  但觉那蒙蒙水雾,愈来愈浓,简直如下小雨一般,森冷寒气,直透入人心胸之中,涤人烦恼。
  忽然间,火光一闪,一道蓝焰熊熊高烧,照亮了水雾弥漫的甬道景物,隐隐可见。
  只见一座平放的石台,拦住了去路。一个凤目蚕眉,胸垂长髯,身着道袍,仙风飘飘的道人,端坐在石台之上。
  聂小凤惊呼一声:“师父。”盈盈跪了下去。
  唐文娟抬眼偷看,只见那盘坐的道人连同那座石台,缓缓向后退去,心中大感奇怪,暗道:如若这人真是师祖罗玄,怎么见到了背叛谋害他的徒弟,神情之间毫无一些表情,只怕是那精明难缠的三师妹搞的把戏。心念转动,杀机陡生,暗从怀中摸出了一只五毒淬练的七巧梭,运足腕劲,一抖手,打了出去。
  梭光一闪,正中那人前胸,只听沙的一声轻响,那道人仍然端坐未动。
  但她这发梭的举动却惊醒了拜伏在地上的聂小凤,陡然一个转身,伸手抓了过来。
  唐文娟右手一抬,本待反击,但又突然垂了下去。
  聂小凤一把扣住唐文娟的手腕,冷笑一声道:“好啊!我几乎被你骗了过去……”
  唐文娟心知难再抵赖,接道:“弟子依言服下了药物。但心神并未受制……”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交击之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唐文娟未完之言。
  聂小凤目光眨了两眨,忽然微微一笑,道:“也许是为师的拿错了药物……”放开了唐文娟的手腕,接道:“娟儿,你发的一梭很准,正击在你那师祖的前胸要穴之上……”
  唐文娟道:“据弟子的看法,那人像,乃三师妹故弄的玄虚!”
  聂小凤咯咯大笑,道:“不错,假如不是你打出这一梭,为师的几乎要中了他们的鬼计,咱们快些追过去。”
  这时,那高烧的蓝焰已然熄去,兵刃声,也突然消失不闻,甬道中又恢复一片漆黑死寂。
  唐文娟素手一挥,道:“弟子为师父开路。”平剑护胸,迅快而进。
  这是一段很遥长的黑暗行程,在唐文娟横剑开路之下,聂小凤似是恢复了镇静。
  唐文娟加快了脚步,直向前冲去,她虽然常听聂小凤谈起罗玄的事迹,但只限耳闻而已,对罗玄的诸般利害,并未留有印象,是以,在她的感受,和聂小凤大不相同。
  大约奔行有一盏热茶之久,甬道已到了尽处,景物也为之一变。
  只见一座广敞的石室,室中满缀着明珠,一支高大的火炬,熊熊而烧,火光映着数十颗色泽不同的明珠,闪动着一片五彩的光华,摇颤不定,变幻无常,红绿相衬,黑白杂映,把那座广大的敞厅中,照的绚烂艳丽,如彩如霞。
  除了一座广大的敞厅外,左右各有一道形如走廊的甬道,两侧处各有一扇石门,紧紧的关闭着。
  除了这一座敞厅,和两侧关闭的石门之外,这甬道再无出路。
  梅绛雪等一干人,早已不知了去向,敞厅中光彩变幻,但却寂无一人。
  唐文娟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师父,咱们可要进去敞厅瞧瞧么?”
  聂小凤略一沉吟,道:“进去。”
  唐文娟一侧身横剑护胸,当先而入。
  敞厅中除了那高烧的火炬,和那垂缀的明珠之外,再无别物,大厅中空荡荡的,一片肃煞之气。
  聂小凤暗运功力,凝神戒备,缓缓步入敞厅。
  唐文娟回顾了师父一眼,高声说道:“绛雪师妹,师父大驾亲到,你还不出来受缚,还等什么?”
  偷眼看去,只见聂小凤毫无愠意,而且频频点头,似是对她这几句话,大有嘉许之意,胆气一壮,高声接道:“我们已将追到甬道尽处,量你已无处可逃,再不现身请罪,待师父亲手生擒,势必将身经三十六种毒刑,死无葬身之地。”
  但闻满室回声,响荡耳际,竟不闻一点回应之声。
  聂小凤沿着敞厅的四壁,迅快的绕行了一周,仍然找不出可疑之处。
  唐文娟扬了扬手中的长剑,道:“师父,如若咱们把所有火炬熄去,这敞厅中的光彩,必然会减消甚多。”
  聂小凤道:“话虽不错,但你那师祖罗玄,心细如发,常在细微之处,布置下足以制人死命的机关,这火炬之中,定然暗藏着绝毒的机关。”
  唐文娟心中暗道:你对我们气指颐使,何等的威风,原来你心中也有害怕之人。口中却是微笑道:“弟子手中这青龙剑,斩铁削石,师父请退到敞厅外面,待弟子斩断这道火炬试试。”
  纵横江湖的聂小凤,此时此情之中,似是亦没了主意,当下微一点头,缓步退出敞厅。
  唐文娟暗运功力,长剑一挥那高烧的火炬,应手而断。
  只听一阵急风呼啸之声,那断去火炬中,突然喷射出一股强烈的蓝焰。
  聂小凤急声叫道:“娟儿快退回来,这火焰之下,暗引地火。”
  唐文娟虽未被那喷射出来的蓝焰烧中,但却感到奇热炙人,应声而退。
  只见那蓝焰愈喷愈高,愈喷愈急,倏忽之间,敞厅中已被那蓝焰弥漫,明珠、彩光,尽为所掩。
  在这等万分紧急,生死危亡的情势之下,反而看出来了聂小凤果决坚毅,当机立断,唐文娟却被那疾喷而出的火焰,闹的惶惶不安,目光望着师父,诚惶诚恐的说道:“弟子罪该万死……”
  聂小凤淡淡的一笑,接道:“你手中兵刃既可削断那石炬,想必亦可斩裂石门,快去斩开右面那道石门。”
  唐文娟应了一声,提剑直奔过去,手中长剑连挥,一连向石门上劈击数剑,然后一侧左肩,撞在石门之上。
  这办法果是有效,只听一阵轧轧之声,石门应手而开。
  这是一座狭长的石室,天然的环境,再加上一番人工修筑,室中依壁处,并坐了四个长髯垂胸的黑袍道人。
  唐文娟仔细看去,发觉这道人的形态,和适才甬道之中,所见的一般模样,心中恍然大悟,暗道:“原来罗玄早已有备,故作雕塑出这多化身,使人无法找出他的真正的遗体所在,只怕这四个雕塑的化身,尚未及派上用场,人已死去。”伸手摸去,只觉柔软如肌,乃是上好的软木雕成。
  聂小凤呼的发出一掌击在一个人像之上,那人像登时应手而裂,碎成两半,一张白笺,随手飘出。
  唐文娟伸手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写道:小凤吾徒,如余料断,这白笺,必落汝手,除汝之外,不论何人,均不至毁余化身法像……
  聂小凤突然尖声叫道:“上面写的什么?快拿过来。”
  唐文娟恭恭敬敬的把白笺递了过去。聂小凤凝目看去,只见白笺之上写道:“你如涉身及此,已然身陷危境,每至子时,这石室之中,必然暴落出一种人力无法抗拒的灾祸,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亦将死亡在这等灾祸之下,余生平不说谎言,想汝必不致存疑,在我第四个法身之后,有一条通往这血池之外的密道。”
  聂小凤忽然叹息一声,仰面出起神来。
  唐文娟只见她面上的神情,忽而幽怨,忽而哀伤,忽又变作一片愤怒之色,心中大为奇怪,忖道:他们师徒两人之间,怎会有这许多复杂的感情呢?心中疑云大起,只是不敢追问。
  聂小凤凝目沉思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你师祖生平不说谎言,咱们必要早些离开这里。”
  唐文娟一剑刺入壁间,手腕微一用力,挖出一块石头下来,在手中掂了一掂,只觉重量大异常石,举剑轻敲,其声锵锵,似是这石块之中,含有大量铁质。
  这时聂小凤已然移开了罗玄第四个化身像。果然,在第四法像之后,有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穴洞。那穴洞向地下行,黝暗如墨。
  唐文娟低声叫道:“师父,会不会是三师妹搞的鬼呢?”
  聂小凤道:“不会,你师祖的笔迹,别人极难模仿。”当先向下行去,一面回头说道:“娟儿,就随行人中,找两个最不顺眼的人,点了他们穴道,让他们留在此地,看看是何情景,咱们既然知道了这条密道,此后来往血池,易如反掌,谅那个叛徒难脱我手掌。”
  唐文娟欲言又止,闪让一侧,放过了随行之人,余下最后两人时,唐文娟突然迅快绝伦的点了两人的穴道,把两人放在石室一角,然后移过罗玄法像,掩了穴洞,急步而去。
  且说梅绛雪和聂小凤动手相搏之后,自知功力还难抗拒,而且眼前形势复杂,二师姐志在罗玄遗物,势难合力同心,共拒强敌,只好借血池中阴风烈焰,各种机关,缓迟聂小凤的追袭之势,准备先设法救下方兆南之后再说。
  她为人冷静沉着,自得罗玄真传遗物之后,更是武功大进,带着陈玄霜等直奔罗玄的法体停放之室。
  这是布设雅致的书室,一张石桌上摆满了书籍,靠后壁之处,有一座黄绫掩遮的灵堂室中,摆设了七八座石墩。梅绛雪伸手在壁间扭下一块石罩,立时有一股熊熊的火焰,冒射出来。火焰闪耀下,四壁处垂吊的明珠,反射出一片清澈的光辉,照的满室通明。
  梅绛雪回顾了那红衣少女一眼,道:“靠右壁石桌上,都是罗老前辈的遗物,总共一十二本秘笈,由天文地理,说到星卜医丹,及各种奇异的武功,可算得无所不包,只要能会那秘笈上记载的一半,就足和天下武林高手一争雄长了。”
  那红衣少女喜道:“当真么?我得瞧瞧。”大步奔向那书案处。
  梅绛雪冷冷喝道:“住手。”
  那红衣少女已伸出,将要触及案上书本,听得梅绛雪喝叫之言,赶忙又收了回来,回头问道:“为什么?你可是悔恨了么?”
  梅绛雪冷冷说道:“我如有悔恨之时,那也不会带你来了。”
  红衣少女道:“我先瞧瞧有何不可。”
  梅绛雪道:“书中所述的天文地志,立论深奥,谅你也看它不懂。”
  红衣少女道:“我只看上面的武功记载,找出几招武功,能够制服师父,那就够了。”
  梅绛雪道:“纵然被你找出几招绝学,你也难以胜得聂小凤的功力。”
  红衣少女道:“聂小凤是那一个?”
  梅绛雪道:“聂小凤就是冥岳岳主,也就是罗玄的弟子,罗玄传了她的武功他却杀了罗玄……”
  方兆南突然接口问道:“她为什么要弒去自己的恩师呢?”
  梅绛雪凝目沉思了片刻,道:“这就不知道了。”
  方兆南怔了一怔,默然不言。红衣少女突然伸出手去,向案上存书抓去。
  梅绛雪尖声叫道:“等一等,待我说完了你再拿不迟。”
  那红衣少女疾快的缩回手来,说道:“什么话,快些说呀!”
  梅绛雪道:“那上面记载的武功,招招都是博大精奇之学,你只要一入目,立时将沉迷进去,那时纵然有人出手杀你,你也不知抗拒,糊糊涂涂的死了过去。”
  红衣少女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梅绛雪道:“我如存心要欺骗于你,这血池之中,到处充满着杀机凶险,为什么会带你们进入罗玄遗体存放之室?”
  红衣少女暗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就算你说的对吧,这些书也不能放置不动。”
  梅绛雪道:“咱们事先谈好的,我以罗玄的遗物交换方兆南的自由,你只要解开方兆南被制的穴道,那案上书籍你尽管取走。”
  红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外有冥岳岳主,和那穷极变幻的阴风、烈焰,你纵然不暗中算计于我,我想出这血池,也不是容易之事……”
  梅绛雪道:“怎么,你可是悔约了么?”
  红衣少女摇头说道:“没有,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梅绛雪道:“什么办法?”
  红衣少女道:“这书籍由你包起,方兆南我暂时不放,你久居此地,定然知道出路,只要你送我到出口之处,我就解开方兆南的禁制,咱们一手交书,一手交人,彼此谁也不吃亏了。”
  童叟耿震和石三公,虽然对那案上的书存有偷觑之心,但想到伤穴发作的痛苦,胆气立时为之一馁,不敢妄动。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咱们相约之时,并未有此一条……”
  那衣服褴褛,一直未发一言的青云道长,突然大喝一声,纵身一跃,落到那书案之旁,一把抱过案上存书,高声说道:“那一个如若妄自出手,我就先把此书毁去。”
  红衣少女怒道:“放手,你和我相约之言,难道忘怀了么?”
  青云道长笑道:“在下和你相约之言,只管送你进入血池,而且言明平分罗玄遗物,眼下既然见到了罗玄遗物,那誓约自是该到此终止。”
  红衣少女突然一收手中索绳,青云道长突然一侧身躯,索绳竟然完全脱落了下来。
  红衣少女吃了一惊,道:“你几时解开了身上的索缚了?”
  青云道长道:“贫道这段时日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研究解除这索缚之法,初入血池,我已解开,只是还未见罗玄遗物,我不便自脱索缚而已。”
  梅绛雪放声大笑,道:“你已是众叛亲离,陷身于山穷水尽之境,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红衣少女道:“我处境虽尚未至你所说之境,但仍愿听听你的高论。”
  梅绛雪道:“一朝无二主,双雄不并立,你如愿听我之命,我就出手助你………”
  红衣少女怒道:“如我不愿呢?”
  梅绛雪道:“那我只好不愿管,坐山观虎斗,袖手看火烧。”
  红衣少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别忘了方兆南的性命还握在我的手中。”
  梅绛雪先是一怔,继而淡然一笑,道:“不要紧,你纵然杀害了他,可是自己也难保活命。”
  红衣少女道:“你可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想么?”
  梅绛雪笑道:“了不起我替他终生戴孝……”
  陈玄霜突然冷哼一声,接道:“你是他什么人,要替他终生戴孝?”
  梅绛雪还未来及开口,那红衣少女却抢先接道:“你当真不知道么?我这风华绝代的三师妹,和你的令师兄,早已两情相投……”
  方兆南冷冷喝道:“霜师妹,不要听她胡说。”
  陈玄霜双目中棱芒闪动,低声对那红衣少女说道:“你放开我的方师兄,我就全心全意的助你。”
  红衣少女凝目沉思了片刻,道:“放了他并非是什么难事,但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陈玄霜道:“我说过就算,难道还要起誓不成。”她心中妒忌梅绛雪的美艳,又恨她对方兆南的惜怜,一股怨忿之气,充满心头,怨毒之情,流露于神色之间。
  狡诈的红衣少女默察陈玄霜神情,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如若令师兄索缚被解,得还自由,和我三师妹联手一起,咱们岂不又多了一个劲敌。”
  陈玄霜道:“那我就连他一起杀了!”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信你之言就是。”缓步走到方兆南的身侧,解开他身上的索缚。她索缚方兆南的手法,异常奇奥,索绳所缚之处,都是人身的大穴关节,只要她一紧索缚,立时百脉俱缩,是以,方兆南一路行来,全无挣扎之能,只有俯首听人摆布。
  方兆南数十日夜的束缚,一旦为人解去,心神登时一扬,缓缓伸动两臂,长长吁一口气。
  只听那红衣少女柔柔细音,钻入耳际,道:“你身上的索缚虽已解去,但服用剧毒未解,如不按时服用我的解药,仍然要毒发而死,你的性命,仍然紧握在我的手中。”
  她施展千里传音之术,别人只见她口齿启动,不知她说些什么。
  梅绛雪冷眼旁观着这些人的举动,也不出手拦阻,只是微微冷笑。
  方兆南在这段时间之中,连番身历生死大劫,对什么事都看的淡了甚多,缓缓的回顾了那红衣少女一眼,默不作声。
  陈玄霜慢慢走到方兆南的身侧,缓缓说道:“方师兄。”
  方兆南微一笑,道:“什么事?”
  忽听青云道长大声喝道:“曹道兄,大愚禅师和天星道兄,来了没来?”
  曹燕飞仍然静静的站着不动,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人进入血池之后,和道兄门下张雁一齐失踪,迄今生死不明。”
  青云道长一皱眉头,道:“石、耿两位老前辈亦不知他们下落么?”
  石三公和耿震相互望了一眼,摇摇头,默不作声。原来青云道长心想自己陡然发难,抢得罗玄遗物,石三公、耿震等定将群起支持,那知这三人竟是静静的站着不动。要知三人对适才伤脉发作之苦仍留下深深畏惧,那疼苦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已不敢妄生叛离之心,虽然心知青云道长用意在招呼几人,合力保护罗玄的遗物秘笈,但却不敢响应,只好装作茫然不解。
  梅绛雪目光缓缓由青云道长脸上扫过,冷笑一声说道:“这血池之中,有许多定期的灾祸,不解其道之人,决离躲过,罗玄的存书之地,岂是轻易可犯的么?”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石三公等说道:“我要走了,你们愿意留这里,我也不管。”转身向外行去。
  葛炜大迈一步,紧随梅绛雪身后出室门。石三公、曹燕飞、耿震,相互望了一眼,鱼贯相随而去。
  红衣少女对望着梅绛雪的背影,呆呆出神,她虽然机智绝伦,但对梅绛雪这等冷热难测的神态,也有些猜测不透。
  梅绛雪出了石室之后,头也未回的一直向前走去,只见她身躯摇摆不定,似是身上背负着千斤重物,举动之间,不胜负荷。
  葛炜急行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凝目望去,只见两行清泪,正顺着双腮滚滚而落,吃了一惊,问道:“姑娘,你怎么啦?”
  梅绛雪右肩一抛,尖声叫道:“放开我。”放腿向前奔去。
  葛炜呆了一呆,紧随着追了上去。石三公低声说道:“耿兄,梅姑娘怎么啦?”
  耿震道:“不知道啊,如若她跑的踪影全无,咱们伤脉发作,要找那个施救。”说话之间,三人一齐如快脚步追去。
  这时那彩光变幻的敞厅中,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掩没了敞厅中彩光的变幻,所幸火焰尚未溢出厅中。
  梅绛雪迅快的奔过石廊,直向一座门户洞开的石室之中奔去。石三公等相随,奔入石室。
  只见那石室中端放着三座一般模样的道装法像,另有一座法像已然支离破碎,散乱的放在一侧,左侧靠石壁处,斜倚着两个劲装大汉,生似已经死去一般,闭着双目,动也不动一下。
  梅绛雪缓缓转过身子,望了葛炜等一眼,又恢复冷若冰霜的神色,说道:“你们追着我干什么?”
  葛炜怔了一怔,道:“我已经立过重誓,今生一世,都要追随姑娘。”
  梅绛雪叱道:“出去!这石室乃死亡之室,不论谁都无法在这室中活过一十二个时辰。”
  葛炜奇道:“你呢?”
  梅绛雪道:“我还不是一样。”
  葛炜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不怕,我也不怕。”
  石三公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道:“梅姑娘如是讨厌我等相随,就请解开我等被封经脉,我等就立时离去。”
  梅绛雪不理石三公相询之言,两道清澈的目光,凝注葛炜脸上,缓缓的问道:“你当真不怕死么?”
  葛炜一挺腰干,肃容说道:“能得常伴姑娘,虽死何憾!”
  忽听一声大呼,传了过来,一个头发蓬乱,手握竹杖的疯癫大汉,急急奔了进来。
  葛炜大声喝道:“站住。”右手一挥,发出一记无影神拳。
  那蓬头散发,乱髯绕颊的大汉,吃葛炜一记无影神拳,打的闷哼一声,身躯向后倒退了三步。
  石三公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乱发大汉的右肩,提了起来。
  梅绛雪急声叫道:“别伤了他。”
  石三公微微一怔,放开那蓬头大汉。梅绛雪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在他肩井穴上拍了一掌,叹道:“可怜的老人,你一世行医,以擅疗治各种疑症奇病,扬名于世,但自己却是落得了疯癫的下场。”
  石三公自负见多识广,无人不识,但却偏偏不识此人,忍不住问道:“梅姑娘,这人是谁?”
  梅绛雪道:“大名鼎鼎的知机子言陵甫。”
  石三公吃了一惊,道:“一代神医,无人不知,想不到竟然难以疗治自己的疯癫之症。”
  忽觉一股奇异的暗劲,由双足直冲而上,全身一麻,不禁骇了一跳。转眼望去,只见童叟耿震和曹燕飞两人的神情之间,也泛现一片惊恐之色,显然,这奇异的感受,并非他一人所有。
  只听梅绛雪柔和的说道:“这座石室即将降临那人力无能抗拒的灾害,刚才那一瞬的感受,只不过是大难将临的惊讯而已,唉!没有人能在这石室活得下去,你们都快些走吧!”
  言陵甫疯疯癫癫,也听不懂几人谈的什么,独自向一角走去。
  石三公轻轻哼了一声,道:“姑娘如若当真有放我等逃生之意,那就请先解开我们受伤的经脉。”
  梅绛雪摇头说道:“我也没法子解开你们封闭的经脉……”
  石三公吃了一惊,道:“什么?”
  梅绛雪似是突然恢复了女孩子娴静和温柔,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不是骗你们,当今之世,没有人能解开封闭的经脉了,即是那罗玄复生,也是不行,我只是每在你们伤势发作时限之前,点了你们几处经脉交汇之处的要枢,可免除你们行血受阻的痛苦,这只能救一时之急却不能使那封闭的经脉畅通,让你们身体复原。”
  石三公、耿震、曹燕飞等面面相觑,想到那伤脉发作时的疼苦,个个面色如土。
  梅绛雪两道清澈的眼神缓缓由三人脸上扫过,说道:“但并非无法可想。”
  石三公精神一振问道:“姑娘赐示。”
  梅绛雪道:“不论何等武功,都要自己禀赋和日以继夜的坚忍、耐心,才能达到上乘境界!”她凝目沉思了片刻,又道:“我可传你们自解受伤经脉的口诀,你们自行打坐运气解去伤脉,但这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以上的时光。至于你们的内功,是否已到了自解受伤经脉之境,那就非我所能知道了。”立时授了口诀,挥手说道:“你们走吧,那自然杀人的奇异之力,即将降临,再晚了,恐怕你们就走不了啦!”
  她一向冷若冰霜,说话神情,无不使人有着冷冰冰的感觉,此刻却温柔仁和,口吻亲切。
  石三公忽然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相授口诀,在下等感激不尽……”
  梅绛雪道:“不用谢啦,你们赶快走吧!”缓步转身而行。
  石三公道:“在下有一件事耿耿于怀,不说不快。”
  梅绛雪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什么事?”
  石三公道:“姑娘既然知道这石室既将降下人力无能抗拒的灾害,为什么却不肯出这石室呢?”
  梅绛雪微微一笑,道:“一个生在世上若苦多于甜,苟活下去也是没什么味道,还不如死了的好。”
  石三公楞了一楞,道:“姑娘年纪轻轻,何以竟说出这等伤心之言?以姑娘这等年龄,这等武功,成名武林,指日可期。”
  梅绛雪接道:“唉!名利二字,有什么用?放眼当今武林,有几个名倾四海之人,不是终生孤独,落落寡欢?可是就有那样多人为名迷醉,终生为名利奔走。”
  石三公低头望了望胸前白须,道:“姑娘之言发人猛省,你执意要留在此室,在下等也不敢相劝。”他似是忽然间一扫私利之心,对梅绛雪生出了无限关注之情。
  梅绛雪道:“不用劝我了,你们去吧!”
  她为人外表冷漠,但在她心底深处,却蕴藏着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意。她从小在充满血腥屠杀,惨酷绝伦的冥岳长大,但内心却又受着母亲贞德节烈的影响,适才眼看方兆南对自己冷漠之情,忽感万念俱灰,想自己这十几年来,耳闻目睹,身历心受,无一件可喜可慰之事,油然生了寻死之心。
  石三公回过头去,低声对曹燕飞等说道:“咱们走吧!”行至室门口处,突然想起葛炜和言陵甫还在石室之中,回身说道:“小兄弟,梅姑娘身负绝技,胸藏韬略,或有抗拒那自然灾害之策,你留此室,岂不要白白送上一条性命?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只要出此血池,以小兄弟的武功而言,三五年内,盛名当可大噪江湖。”
  葛炜拱手一笑,道:“多谢老前辈的关心,在下要留在这里奉陪梅姑娘。”他笑容自然,毫不牵强,使人无法不信他字字俱都是出自肺腑。
  石三公又是一怔,回头望了耿震一眼,道:“咱们这一辈子当真是白活了。”
  耿震奇道:“为什么?”
  石三公道:“兄弟这一生之中,没有爱过一人,也没有真正的恨过一人,但却身经千战,树敌无数。”
  耿震道:“不错啊!这一生中杀杀砍砍,身经无数次的凶险,但仔细的想上一想,既非为己,亦非为人,唉!当真是糊糊涂涂,打杀一生。”
  这两个武林名宿,似是陡然间受到了什么启示,感慨丛生,无限黯然。
  极恶反善,这些平日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高手,此时却突然都变的十分仁慈起来,曹燕飞长叹一声,道:“咱们去把言陵甫拉出来吧!”
  梅绛雪摇手说道:“不用啦!他人已经疯去,纵然救他出去,也是一生浑浑噩噩,受尽活罪,还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三人齐齐一抱拳,道:“姑娘保重。”转身退出石室。
  石室中,只余下了葛炜和梅绛雪,以及那疯疯癫癫的言陵甫。石室一角,虽然有两个活人,但他们数处要穴被点,动弹不得,和死人没有两样。
第五十九章 奇灾异祸
  葛炜目送三人背影离去,缓步走到梅绛雪的身侧,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匀红的嫩脸,一语不发。
  梅绛雪一颦秀眉,道:“瞧着我干什么?”走到石室一角,盘膝坐了下去。
  葛炜微微一笑,追了过去,说道:“这石室中究竟有什么灾害,人在室中会非死不可呢?”
  梅绛雪道:“那是一种异常神秘的力量,只怕当今之世,也没有人能够解得那神秘力量的来源,武功再高,也无法和这力量抗冲,你还是走了的好。”
  葛炜道:“当真么?”
  梅绛雪道:“我骗你做什么?”
  葛炜缓缓转过身子,直向石门走去。
  梅绛雪暗暗忖道:古语说蝼蚁尚且贪生,看来这道理真不错,此人适才当着石三公等人之面,坚持要留这石室之中,言词间何等豪壮,此刻却又自行离去!
  忖思之间,只见葛炜关好了两扇石门,又缓步走了回来,盘膝在梅绛雪对面坐下。
  梅绛雪忽然感觉到芳心中一阵跳动,慌忙闭上双目,但她波动的心神,却无法立刻安定下来。
  垂死的心情,使她想到了很多从未想到过的事情,她害怕葛炜当真的陪她等候那自然灾害带给人的死亡,少年男女,相对而坐,死于一室之中,这情景难免要出闲言风语,但她又不愿葛炜真的离去,她难耐从容待死前那份寂寞……
  正当她心事纷至沓来之际,忽听葛炜长长叹一口气,道:“可惜一个人一生之中,只能死去一次,无法把死亡的味道留诸后世,转告他人。”
  梅绛雪霍然睁开双目,只见葛炜瞪着一双圆大的眼睛,凝望着自己,当下冷笑一声,道:“你害怕,快滚出去,谁要你留这里了。”
  葛炜看她嗔怒之间,别有一番娇态,大为神往,微微一笑,道:“一个人长的好看,不论喜笑怒骂,都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韵。”
  梅绛雪怒道:“你胡说什么?惹得我火起来,先杀了你。”
  葛炜叹道:“我如怕死,也不会留这石室中陪你了,唉!只有两桩心事,使我死的有些不安。”
  梅绛雪道:“什么心事?”
  葛炜道:“第一桩心事,我在死亡之前,未能和我兄弟说几句话,见上最后一面,有负作兄长的友爱之情。”
  梅绛雪道:“第二桩呢?”
  葛炜道:“第二桩心事,倒和姑娘有关,我看过你的愁苦、怒骂,无不别具风韵,但却没有看过你的笑容,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梅绛雪怔了一怔,怒道:“你这人如此轻薄……”站起身子走到另一处壁角盘膝坐下。
  葛炜追了上去,说道:“你不肯笑给我看,那也算了,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
  梅绛雪反手一掌拍了出去,口中怒道:“滚开去,别走近我。”
  只听啪的一声,一掌正打在葛炜的脸上,打的葛炜一连向后退了三步,半颊红肿,指痕宛然。
  梅绛雪原没有料到他竟不肯闪避,硬受一掌,看掌势打的如此利害,想他定然恼怒,出手反击,那知事情竟然大出了梅绛雪意料之外,葛炜不但不出手反击,反而满脸笑意,远坐在数尺之外,说道:“姑娘如此厌恶于我,在下不再相扰就是。”
  梅绛雪暗暗叹息一声,忖道:这人对我这这般钟情,真与同生共死,那是比方兆南对我好的多了,可惜我已和方兆南对月缔盟,结作夫妇,今世生作方家人,死为方家鬼,如何再能对他人生出惜怜情爱?
  她愈想愈觉心中紊乱,慌忙运气调息,收摄心神。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突觉全身一麻,本能的一跃而起。睁眼看去,只见葛炜也跳了起来。
  那疯疯癫癫的言陵甫,似是被那地上冲出的神秘力量,烧的乱蹦乱跳,生似一个赤着双足的人,行走在烙铁之上,脚一着地,立时就跳了起来。
  梅绛雪一沉真气,落着实地,登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热流,由地上传达全身,酸麻难耐,但她死志已决,提聚真气,凝立不动,任由地上冲出的神奇热流,传达全身。
  葛炜是已被热流烧的难再忍耐,飞身一跃,落在梅绛雪的身侧,说道:“姑娘,咱们就要死了。”
  梅绛雪冷冷的望他一眼也不理他。
  葛炜不自主的跳了几下,道:“梅姑娘,你笑一下给我瞧瞧好么?”那神奇的热流,愈来愈强,感受之人,不自禁全身抖颤,这几句说的十分艰苦,一字一顿。
  只听言陵甫痛苦的吼叫之声,响澈石室,震耳欲聋。
  葛炜头上汗水如珠,滚滚而下,脸色苍白,气喘如牛,但他双目之中,却流露出无限的渴望之情,凝注在梅绛雪的脸上。
  一缕怜惜之情,泛上了梅绛雪的心头,暗暗忖道:再过上片刻工夫,我们都将被这地上泛起的奇异热流,生生烧死,笑一下给他瞧瞧,打什么紧,强行运气,展眉一笑。
  她虽存必死之志,耐受痛苦之力,坚逾常人,但那地上传出的神奇力量,十分怪异,传入人馈,奇酸奇麻,全身各处,无不随着那传入的热流颤抖,颦眉微笑,全身抖动不息。
  葛炜大声喝道:“能得一睹姑娘笑容,死而何憾,活罪难受,我要先走一步了……”举起右掌,正待自点要穴,忽觉强大之力,直撞身上,身不由己的向梅绛雪冲了过去。
  原来言陵甫满室乱蹦乱叫,一下撞在葛炜身上。
  梅绛雪素腕挥动,轻轻一推葛炜的身子,希望能把他撞来之势稳住,却不料她也被那地上传出的奇异力量,烧的全身酸麻,没有了半点气力,吃葛炜一撞,竟也向一侧滑撞过去,碰的一声,撞在山壁上。
  葛炜借势倒跃而退,一脚踏在一块突出的石块之上,那地上泛起的奇异力量,立时断绝,但那石块甚小,仅可容下一只脚踏上一半。
  低头看去,只见右脚之下,竟然是一个装满丹药的磁瓶。
  那石壁上的神奇力量,似是更为强烈,梅绛雪一撞上石壁之后,立时香汗淋漓,秀眉紧颦,似是在强忍着无比的痛苦。
  葛炜脚下微一加力,跃落到梅绛雪的身侧,探手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梅绛雪冷然喝道:“不要动我。”一掌拍了出去。
  葛炜已挨了一记耳光,知她落掌奇重,赶忙松了梅绛雪,倒跃而退,他已暗中算好那磁瓶距离,起落之间,刚好一足落着在瓶上。
  抬头看去,只见梅绛雪闭目而坐,满脸汗水如雨,但她耐性坚强,仍然不跃起呼叫,葛炜略一犹豫,看准她几处晕穴,一跃而上,挥手点了她的穴道,再探手猛力一拉,抱入怀中,倒跃落在磁瓶之上。
  这时,疯疯癫癫的言陵甫,已然被那地上升起奇异力量,烧的满室乱跳,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处境甚是凄凉,惨不忍睹,葛炜虽有救他之心,但那磁瓶太小,仅可容一足踏立,怀抱一个梅绛雪,已经有些力不胜任,那还有余力救他,只好硬下心肠,视作无睹。
  低头看时,只见梅绛雪双目微闭,汗水渐落,显然,痛苦已消,只是她晕穴被点,昏昏如睡。
  但闻言陵甫喝叫之声,愈来愈高,满室跃飞,汗落如雨。
  葛炜一腿站的酸麻,纵身一跳,换一只腿,那知落足过重,磁瓶碎裂,瓶中丹丸,满地乱滚。
  言陵甫筋力渐疲,跌倒地上,但他胸中难过,伸手到处乱抓,抓起了两粒丹丸,随手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葛炜看他手腿挥动,愈来愈缓,似是已无力抗拒那神奇的力量,面临死亡边缘,心中大生不忍之感,暗道:“这磁瓶破裂之后,站立反觉舒适甚多?我如把这磁瓶碎片分开,或可容两足站立,那时再救言陵甫,当非难事。”心念一转,一跃而起,右脚离地之时,故意用力一拨,果然把那碎裂的瓶片,拨出了几片,分落双足之上,右臂挟着梅绛雪,高声喝道:“言老前辈,你还能动么?只要你能滚到我的身侧,我就有办法救你了。”
  言陵甫抬头打量了两人一眼,突然纵身一跃而起,直向葛炜冲去。
  葛炜淡然一笑,不退反进,伸手向言陵甫抓了过去,言陵甫跳冲过来,势道看去猛恶,其实来势毫无冲劲,竟被葛炜一把抓住。
  他像是神志恢复,默望了葛炜一阵,又缓缓闭上双目,动也不动一下。
  葛炜双手平伸,就这般端着两人,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只觉二臂酸痛愈来愈是利害,只好缓缓把言陵甫向地上放去。
  言陵甫似已是惊弓之鸟,大喝一声,突然疾跃而起,直向那石门冲去,脚尖一点实地,随着推出了一掌,准备一掌震开石门,借脚尖一点之力,穿出室外。
  那知言陵甫一着地,竟是毫无异样之感,拍向石门的一掌,亦被石壁挡了回来,原来那石门,只可由外向内推,外面却有坚壁所阻,推它不动。
  只见言陵甫移动了两下脚步,道:“奇怪呀,那神奇的力量,怎么没有了啊?”
  葛炜忍不住提起右脚,也在地上一点,果然,那神奇的力量,已然消失不见,赶忙拍开了梅绛雪身上被点的晕穴。
  梅绛雪缓缓睁开了一双星目,挣脱了葛炜的怀抱,冷冷的说道:“你抱着我干什么?”
  葛炜累的双臂酸麻,救了她的性命,不但未得她一句相谢之言,反遭冷语讽刺,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言陵甫急急冲了过来,砰的一拳,直向梅绛雪迎面劈击过去,口中大声嚷道:“快还我的血池图来!”
  梅绛雪娇躯疾闪,避开一击,冷冷的说道:“你此刻已然身在血池中,还要什么血池图。”
  言陵甫经过那一阵奇异力量的冲烧之后,神志忽然清醒过来,目光环扫了一周,突然对那三个长髯道人拜了下去。
  梅绛雪看他举动如常,疯癫之症,似已痊愈,心中大是惊奇,暗道:“天地间事,当真是无奇不有,想不到这石室中的奇异力量,竟然能疗治好他的疯癫之症,这也算是异数了。”
  葛炜轻轻咳了一声,道:“言老前辈,这三座身着道装的雕像是谁?”
  言陵甫拜了两拜,站起身子,肃然说道:“乃在下师父罗玄遗像。”
  葛炜仰脸大笑,道:“恭喜言老前辈,你那疯癫之症,完全好了?”
  言陵甫回身抱拳道:“小兄弟一番相救之恩,在下当深铭肺腑,终身不忘。”显然,他的神志恢复甚早,对葛炜相救之事,记忆甚详。
  葛炜暗暗忖道:如若不是你身上带那装满丹丸的磁瓶,使我有一点立足之地,只怕我也早被这地下泛升而起的热流,活活烧死了,世间事因果报应,循环轮转,真不知是你救了我,还是我救了你。想到感慨之处,长叹一声,道:“你不用谢我了……”
  言陵甫已然神志全复,不待葛炜话完,立时正容接道:“老夫为人,一向恩怨分明,一丝不苟,救命大恩,岂可忘去……”目光一转,投注到梅绛雪的身上,接道:“此室之中,既有仙师罗玄的雕像,血池之说,自是不假……”
  梅绛雪道:“何止不假,而且是千真万确。”
  言陵甫一伸手,道:“拿来,还了我的血池图,咱们昔年结下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梅绛雪秀眉一耸,冷冷说道:“你人已在血池之中,还要的什么血池图。”
  言陵甫道:“老夫要依图索骥,寻找在下师父的遗物。”
  梅绛雪摇头叹道:“你为那失去的『血池图』急的得了疯癫之症,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大病初愈,仍然念念不忘此物,唉!”
  言陵甫纵声大笑,道:“老夫如若能得了恩师遗物,不出十年,不但可尽复失去的英名,而且当今武林之上,再想找上一个敌手,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了。”
  梅绛雪冷哼一声,道:“好吧!你也不用讨还血池图了,我带你去罗玄老前辈遗物存放之处就是。”
  言陵甫喜道:“好极,好极……”
  梅绛雪道:“你先别高兴,罗玄遗物存放之处,云集了甚多高手,只怕你遗物未得,反倒赔上了一条老命。”
  言陵甫微微一怔,道:“你带老夫前去瞧瞧再说。”
  梅绛雪道:“好吧!你要自寻死路,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拉开石门,大步向外行去。
  只见石三公、曹燕飞和童叟耿震,盘膝坐在石道之中,闭目运息。原来三人正在依照梅绛雪传授的口诀,疗治伤脉。
  石三公首先警觉,霍然睁开双目,欠身而起,抱拳说道:“不出在下所料,姑娘果然无恙。”
  梅绛雪道:“活着有什么好!”大步向前走去。
  曹燕飞,童叟耿震齐齐站起身来,三人相互望了两眼,随在梅绛雪身后走去。
  穿过了一条甬道,又回罗玄存放遗物的石室。
  放眼看去,只见青云道长和那红衣少女相对而立,平剑护胸,对峙不动。
  两人的身上,都已被鲜血浸湿,想见适才两人搏斗之凶险,猛恶,彼此都受了数处剑伤。
  陈玄霜却坐在石室一角,伸出右掌,抵在方兆南的背心之上,满脸汗水滚滚,有如不胜负荷。
  梅绛雪一皱眉头,伸手指着石室一侧木案上的存书,说道:“罗仙师遗物,在那里了,你去取吧!”
  言陵甫回顾了石三公等一眼,大步冲入石室,直向那存书之处奔去。
  他刚刚行近木案,那红衣少女突然一睁双目,喝道:“住手!”扬腕一剑,疾刺过去。言陵甫陡然倒跃而退,避开了一剑。
  梅绛雪咯咯大笑一阵,回头对葛炜、石三公等说道:“你们那一个喜欢罗玄的遗物,尽管去取……”
  她冷肃一笑,又道:“青云道长和我二师姐,都已剧战受伤,有如强弩之末,纵然有心护书,亦是心力不逮。言陵甫疯病初愈,难耐久战……”目光缓缓由石三公、曹燕飞、耿震脸上扫过,道:“你们三人武功虽高,可惜伤脉未愈,虽经我传了口诀,但时间尚短,如经剧战,势将发作。那位黑衣姑娘,正图以内力打通她师兄的生死玄关,以解他被伤脉穴和腹中剧毒,自不量力,已然成骑虎难下之势,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力尽而死,还害她师兄相偕随亡……”目光一转,凝注到葛炜的身上,道:“眼下之人,只有你是得到那罗玄遗物之人。”
  葛炜摇头说道:“在下只望能终生相随姑娘,心愿已足。”
  梅绛雪芳心一震,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葛炜凄苦一笑,道:“执鞭堕镫,听凭使唤。”
  梅绛雪呆了一呆,道:“你这人没有出息。”转身向前走去。
  葛炜微微一笑,随在梅绛雪身后而行。
  石三公轻轻咳了一声,道:“耿兄,咱们要怎么办?”
  耿震正待答话,忽听方兆南大声叫道:“梅姑娘。”
  梅绛雪如受人重重一击般,娇躯突然一颤,缓缓回过身来,说道:“你还记着我么?”
  陈玄霜举起左手,用衣袖擦拭一下汗水,道:“方师兄,你不能说话。”
  梅绛雪人已走回到石室门口,听得陈玄霜的话后,突然又停了下来。
  言陵甫避开一剑之后,立时凝立不动,暗中运气相试,自觉出武功未失时,才飞身一跃,避开那红衣少女,又向那书案之上飞去。
  青云道长忽然一睁双目,挥臂一剑扫了出去。
  言陵甫这次不再闪避,竹杖一挥,架开一剑。
  青云道长虽受剑伤,但他功力,并未失去,言陵甫悬空接剑,先已吃亏,剑杖相触,言陵甫前冲之势顿然受阻,被震落实地。
  石三公望了望那存书,又回头望了望梅绛雪,心中暗暗忖道:看眼下之人,个个都成了强弩之末,如若梅绛雪带着葛炜走去,我和耿震联手出击,不难一举尽歼石室中人,这罗玄遗物,岂不为我两人所得,然后再依照梅绛雪相授的口诀,疗好受伤的脉穴,再出血池,争霸武林,当今之世,还能有几人能和我抗拒……
  他心中打着如意的算盘,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诡诈的笑意。
  言陵甫脚落实地,略一调息,立时挥杖向青云道长攻去。
  两人杖来剑往,倏忽之间,已经相交了十三四招,言陵甫一心求得罗玄遗书,不顾大病初愈后体力未复,竭尽所能,挥杖猛击。
  青云道长接下他十几杖后,身上剑伤受到了激剧的震动,伤口破裂,鲜血泉涌而出。他似是自知已难再撑多久,不顾剑伤剧疼,全力挥剑反击过去。
  剑风似轮,寒芒点点,果然把言陵甫迫的疾向后面退去,借势一收长剑,高声说道:“曹道友、石、耿两位老前辈,贫道全身连受了九处剑伤,心力已感不支,只怕十合之内,要伤在这人竹杖之下……”疾扬长剑,封开了言陵甫攻来的一杖,刷刷反击二剑,又把言陵甫迫退了两步,接道:“这罗玄遗书,关系着今后武林中正邪消长之机,如若所得非人,非同小可,这位红衣姑娘,和贫道硬拚,闹的两败俱伤,三位不论那个出手,都不难取得此室中的罗玄存书……”
  言陵甫竹杖攻势,突转凌厉,迫断了青云道之言。
  梅绛雪呆呆的站了良久,不闻方兆南再说话,暗暗叹息一声,忖道:这般人个个心贪罗玄遗书,妄想求得武功真诀,练成天下第一高手,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尽死于此算了,方郎既对我毫无情意,又一直不肯相认我是他们方家之人,我何苦再多管他的闲事?
  正待回身不顾而去,忽见方兆南重又睁开了微闭的双目,高声说道:“梅姑娘,我求你作一件事,好么?”
  梅绛雪暗道:哼!那有这等没有志气的丈夫,对自己妻子说话,也是满口请啊求啊的。口中却柔声应道:“什么事?”她早生怜爱之心,这一句话柔媚悦耳,动听至极。
  陈玄霜突然尖声叫道:“你不会好好的说话么,娇声嗲气的干什么?哼!贱骨头。”
  梅绛雪秀眉耸动,闪掠过一抹杀机,正待反唇相讥,忽听方兆南长叹一声,接道:“梅姑娘,你把罗玄的遗书烧了吧!”
  梅绛雪略一沉忖,道:“好吧!”迈步走了过去。
  石三公,耿震,曹燕飞都不禁为之震动,齐齐举步追了过去。
  那长剑支地,闭目养息的红衣少女,突然一睁双目,道:“三师妹,你当真要听他的话,烧去罗玄这存书么?”
  梅绛雪道:“自然是当真了。”
  红衣少女身子一摇,突然举手一剑,刺了过去。
  梅绛雪冷笑一声,娇躯一闪,避过长剑,巧快绝伦的欺身而上,素手一挥,啪的一掌,击在那红衣少女手腕之上。
  长剑应声而落,梅绛雪头也不转的向那存书走去,伸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捡过一本红绢封皮的书,烧了起来。
  言陵甫突然大喝一声,舍了青云道长,疾向梅绛雪扑了过去。
  葛炜右手一扬,打出一记无影神拳。言陵甫骤不及防,吃那无形劲力一撞,斜里向一侧退去。
  他大病初愈,元气未复,如何能挡得葛炜全力一击,斜退了四五步,仍然拿不住桩,终于一跤跌倒地上。
  这时,石三公、耿震等,都已围拢上来,眼看着梅绛雪燃火烧书,心中疼惜异常。
  石三公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拱手说道:“姑娘,这罗玄存书虽可为恶,但亦可为善,全在得书的人心念之间,你如把它烧去,岂不有负了罗玄一生的心血?”
  梅绛雪一反冷漠的常态,微微一笑,说道:“你可是想要一本瞧瞧么?”
  石三公微一沉吟,道:“在下倒无得书的雄心,只是觉到这等宾贵之物,如若一旦毁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梅绛雪接道:“只问你想不想要,管它可不可惜。”
  石三公楞了一楞,道:“好物人人见爱,何况绝学秘录,在下想倒是想,只是……”
  梅绛雪随手抓了一本黄绢封皮的书,丢了过去,道:“你想要,你就留下一本瞧瞧吧!”
  石三公接住抛来之书,又是一呆,暗道:这丫头的性格,当真叫人难以猜测。
  耿震眼看石三公得一本秘笈,大是眼红,重重咳了一声,道:“姑娘,在下久闻罗玄之名,可惜缘悭一面,甚想瞧瞧他手录遗书,也可聊慰仰慕之心。”
  梅绛雪道:“你也想要么?”随手抓了一本,投给耿震。
  曹燕飞道:“姑娘,本座也想见识见识罗玄的笔迹……”梅绛雪道:“好吧!也给你一本。”
  言陵甫大喝一声,站了起来,说道:“老夫也要一本。”梅绛雪随手抓了一本,投了过去。
  那红衣少女道:“三师妹,咱们同门一场,无情有义……”
  梅绛雪道:“不要说啦,你也分一本吧!”目光扫了四周一眼,道:“还有那个想要。”
  她一连喝问数声,无人接口。
  青云道长目注那燃书的火焰,逐渐高张,除了梅绛雪分出的五本之外,大部存书都将付之一炬,精神忽然一懈,长长叹息一声,道:“烧的好,虽然未能一起烧光,但总算去了大部祸害……”打了几个踉跄,跌到地上。
  梅绛雪眼看存书尽燃,缓步对着方兆南走了过去。
  只见陈玄霜头上的汗水如雨,全身的衣履尽湿,方兆南面色惨白,身躯不停的抖颤,心知两人已同时陷入了危恶之境,陈玄霜功力不够,任性强行,妄图打通方兆南的生死玄关,那知竟然把他全身气血一起逼入内腑,激发伤势,造成危局,本身也因力将尽,体能不支,岌岌可危。
  梅绛雪看了一阵,突然出手一指,点了方兆南的“百汇”要穴,一掌拍在陈玄霜背心之上。
  陈玄霜娇身一颤,内力反聚,气血直冲而上,头一晕眩,顿时昏了过去。
  当她苏醒之后,景物已然大变。只见自己斜靠在一堵石壁之上,方兆南仍然紧闭着双目,似是沉睡未醒,听他呼吸均匀,似已渡过危境。
  全身白衣的梅绛雪,肃然站在两人身前,石三公、青云道长等,都已踪影不见,只有葛炜一人站在她的身后。
  陈玄霜缓缓站起了身子,暗中运气相试,觉出武功并未失去。
  只听梅绛雪长长吁一口气,道:“你复元的这等神速,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微微一顿,指着方兆南接道:“他身上的剧毒已除,再经一阵调养,当可慢慢复元,血池中罗玄存物已毁,再无可留恋之物,右面一条通道,是出这血池的密径,逢弯右转,即可安然而出,你快些带着他走吧!”
  陈玄霜忽然泛升起一缕惭愧之色,说道:“你对我一番情意,我会记在心中,日后自会报答于你。”
  梅绛雪也不理她,缓缓转身而去。
  陈玄霜背起方兆南,行了几步,突然停下,高声叫道:“血池既无可资留恋之处,你又为什么不肯离开呢?”
  梅绛雪冷冷说道:“这不干你事,用不着费心。”
  陈玄霜冷哼一声,道:“不知好歹,我虽欠你一番恩情,但你却是我最恨的人……”转身急向外奔去。
  梅绛雪头也未回,仍然缓步向前走去。
  葛炜心中大为不满,急行两步,追到了梅绛雪的身后,说道:“姑娘,你这般对待他们,他们反而记恨你,何不索性把他们杀了呢?”
  梅绛雪答非所问的接道:“这血池之中,已无可留恋之物、留恋之事,咱们也要走了。”
  葛炜怔了一怔,道:“要到那里?”
  梅绛雪道:“离开血池,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去练武功。”
  葛炜道:“练什么武功。”
  梅绛雪道:“罗玄遗下了甚多武功,我都没有学会,要找一个清静之处,把它练成,唉!他在遗嘱之上,留下很多件事,要人去办,谁学了他的武功,谁就要执行他的遗嘱……”
  葛炜奇道:“罗玄的遗书,不都已被你焚毁了么?”
  梅绛雪忽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那些存书,虽也是罗玄手着,但都是些无关紧要之学,他一生来,真正体会出的上乘武功,并未在那存书之中。”
  葛炜看她笑容如花,婉艳动人,不由瞧的一呆。
  梅绛雪似是已发觉葛炜对她相注之情,立时脸色一变,冷冷说道:“你这人心术不正。”
  葛炜只顿觉脸上一热,急急垂下头去。语声突然沉默下来,可听到彼此间的步履之声。
  葛炜心怀愧咎,一直不敢抬头,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得梅绛雪的声音,传入耳际,道:“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就走。”
  葛炜一直不敢再抬头望她一眼,应了一声,静站不动。
  足足等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梅绛雪才走了回来,说道:“咱们走吧!”
  这时,葛炜似是已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一切都听凭梅绛雪的摆布,也不多问,紧随在梅绛雪身后行去。
  梅绛雪回头望了葛炜一眼,欲言又止,加快脚步向前行去。她似是深谙血池的出入之路,放腿而行,迅快异常。
第六十章 血池脱困
  葛炜紧随梅绛雪身后,只觉她行速愈来愈快,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甬道之中,一阵阵幽香,随着她奔行带起的风声飘了过来,扑鼻泌心。
  奔行之间,梅绛雪突然停了下来,葛炜收势不住,一下撞在她的身上,他对冷漠的梅绛雪已生敬畏之心,正待说几句抱歉之言,忽然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掌,堵在自己嘴吧之上。
  耳际间,响起了梅绛雪的声音,道:“不要动,有人来了!”
  凝神听去,果闻得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来人似是走的很慢,显然对这甬道并不十分熟悉。
  葛炜暗运功力,凝神戒备,只要一发觉来人,立时发出无影神拳。
  但闻那步履声逐渐接近,已然快到两人身侧,已隐隐可闻呼吸之声。
  梅绛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人受伤甚重,咱们过去瞧瞧吧!”
  葛炜微微一怔,道:“姑娘怎么知道?”
  梅绛雪道:“我听得出来。”大步向前行去。
  转过了一个弯子,果然见一条人影,双手扶着石壁,缓步向前走来,步履摇颤,似是双臂已无法支撑沉重的身躯。
  在幽暗的石道中,梅绛雪似是仍可看清楚那人的形貌,停下脚步,说道:“快些过去救他,这人是你兄弟。”
  葛炜穷尽目力,也只不过看出七八丈外有一个倚着石壁移动的黑影,但却无法看出是什么人,听得梅绛雪相告之言,立时奔了过来,仔细一看,果然不错,那人正是他悬念不忘的兄弟葛煌。
  手足深情,怎不关心?双臂一展,抱起了葛煌,急急问道:“兄弟,兄弟,你怎么啦?”
  只听葛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我受了……重……伤……”
  葛炜只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道:“什么人伤了你?快告诉我。”
  梅绛雪冷冷说道:“他此刻伤势甚重,岂是你问话之时?快些点了他的晕穴,别再让他多耗元气,待出了这甬道之后,先行疗治他的伤势,再问他的话不迟。”
  对梅绛雪的一言一字,葛炜无不奉若圣旨,虽因梅绛雪身负绝技,武功高不可测,使他心服,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已对娇若春花的梅绛雪,生出了一缕由慕生爱之心,是以对她的每一句话,无不奉若神明,当下点了葛煌的晕穴,抱在怀中。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梅绛雪已疾快的从他身侧行过,向前奔去。葛炜急急抱好兄弟,放腿疾追。
  梅绛雪似是对这甬道十分熟悉,只见左弯右转,不足一顿饭工夫,已然可见天日。
  出口处,是一处悬崖峭壁,仰首上看,不下数十丈,而且壁面如削,滑不留足,除了施展壁虎功游上峭壁之外,再好的轻功,也是难以攀登。
  下临深渊,不下百丈,日正当中,光投谷底,看谷底怪石嶙峋,如刀如剑,人若摔下去,势非粉身碎骨不可。
  梅绛雪缓缓回过头来,她的脸色,仍是一片冰冷,目光一掠葛炜怀抱中的葛煌,道:“不要紧,他伤势虽重,但还可有救,你在这谷口等我上了峭壁,再放下一道垂索来,接你们兄弟上去。”也不待葛炜答话,一提真气,探首洞外,背贴石壁,直向上面游去。
  葛炜眼看她有如水中之鱼,动作迅快异常,片刻之间人已游到峰顶,失去了踪迹,心中忽然一凛,暗道:此人对我一直冷若冰霜,如想摆脱我,借机遁去,把我和重伤的兄弟,丢在这洞口之处,怎生是好?
  正忖思间,忽见白影一闪,一条绢索垂了下来,飘荡在洞口之处。峰顶上传来了梅绛雪的声音,道:“你抓牢绢索,我拉你们上来,你兄弟伤势很重,要小心一些。”
  葛炜心头一喜,大声应道:“姑娘放心。”左手抱紧了葛煌,右手抓住绢索。
  但见绢索疾快的向上升起,刚刚升起丈许,突听一阵海啸山崩般的大震,一股强猛无比的阴风,由洞口涌了出来,风势之大,直似要拔山动地。
  葛炜心头一震,暗道:好险,只要再晚上一会儿工夫,我们三人谁也别想活了。只觉绢索上升之势,愈来愈快,片刻之间,已到了峰顶之上。
  转目看去,只见梅绛雪身上的白衫,早已不见,原来,她把身上白衫扯破,接作绢索,这时,只余一件贴身的粉红内衣。
  日光照射下,更显得柳腰雪肤,嫩脸匀红,红衣映面,人比花娇,不禁看得一呆。
  梅绛雪秀眉一耸,冷冷说道:“瞧什么?哼,算你们命不该绝。”
  葛炜急急别过头去,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永铭五中……”
  梅绛雪道:“快放下你兄弟,瞧瞧他的伤势如何。”她外形之上,虽然冷若冰霜,但心地却似十分善良。
  葛炜缓缓放下怀抱中的葛煌,侧过脸去,不敢再多瞧梅绛雪一眼。
  梅绛雪素手轻挥,推活了葛煌的穴道,问道:“你可是和人家硬拚掌力,受震而伤的么?”
  葛煌慢慢的睁开了双目,望了梅绛雪一眼,愕然问道:“你是谁,我哥哥那里去了?”
  葛炜急急接道:“为兄在此。”
  葛煌转脸望了葛炜,一眼,道:“哥哥,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葛炜急道:“这位是梅姑娘,咱们的性命,都是梅姑娘所救,快答复她的问话!”
  葛煌微微一愕,点点头答道:“正是和人硬拚掌力,震伤了内腑……”
  梅绛雪道:“够啦!不用再说了,闭上眼睛,我推活你几处穴道,再服一粒灵丹,就可以复元。”她的言词之间,似是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叫人无法不听,葛煌只好依言闭上双目。但觉一双滑腻的手掌,在身上几处移动,凡是她掌指所到之处,必然有一股热流,攻入穴道之中,催迫行血。
  葛炜偷眼瞧去,只见梅绛雪玉腕胜雪,纤纤十指,不停在兄弟身上移动,心中大是羡慕,暗道:如若能和她常在一起,我非要找个受伤之机不可。
  心念转动之间,突听几声冷笑传了过来。转目望去,只见一个蓝衣少女,背插宝剑,手中拿着形如鹿角,赤红似火的怪兵刃,卓立在山峰一角,正是那冥岳岳主门下的首座弟子唐文娟。葛炜忙伸手捡起了两块山石,一跃而起,蓄势戒备,因为怕打扰了梅绛雪替弟弟疗伤,也不敢出言喝叫。
  唐文娟目光一瞥葛炜,移注在梅绛雪的身上,笑道:“三师妹,脱下了白衣换红装,定是有什么喜事了。”
  梅绛雪头也不抬,生似未曾听到喝叫之声,在葛煌大穴上移动的双手更加迅快。
  唐文娟一皱眉头,怒声喝道:“梅绛雪,你抬头看看谁来了。”
  梅绛雪双手十指,疾快绝伦的又移推三处穴道,才缓缓抬头打量了唐文娟一眼,道:“你还没有被那冥岳岳主杀掉么?”重又低下头去,迅快的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了一粒丹丸,放了葛煌口中。
  过去同在冥岳之时,唐文娟权威甚高,梅绛雪见她之时,不但要肃然行礼,而且有问必答,此刻她这般冷漠,大伤了唐文娟的尊严,只听她娇叱一声,急扑过来。
  葛炜早已蓄势戒备,看她急急扑来,立时大喝一声,右手中握着的两块山石,一齐打出,左手一扬,同时发出了一记无影神拳,山石划空,响起了一阵锐啸之声。
  唐文娟冷笑一声,右手中那赤红似火,形如鹿角的兵刃,随手一挥,两块山石,尽被弹震开去,正待欺身而进,突觉一股暗劲,直袭而上。她万没想这葛炜竟然也会无影神拳,毫无戒备,暗劲正中左肩,打的后退两步。
  唐文娟功力深厚,已得武学中上乘真传,暗劲击中左肩时,立时一侧肩头,施出了卸字诀,巧妙异常的把那一股劲力化去,紧接着欺身而上。
  葛炜手中空无兵刃,但所学宏博,身子一转,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武功,迎了上去。
  只听梅绛雪娇脆冷漠的声音,起自身后,道:“你退下来。”
  葛炜的心神,似已为梅绛雪所慑,听得她喝叫之声,想也未想,立时纵身而退。
  梅绛雪身着粉红内衣,冷若冰霜的迎了上来。红衫玉容,相映成辉,看上去本该是异常妖艳,但梅绛雪那重锁柳眉,一脸冰霜,却破坏了这妖艳的情调。
  唐文娟突然止步,左手一翻,拔出了背上长剑,日光下,寒芒森森夺目。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这是他的兵刃,快还给我!”
  唐文娟冷漠一笑,道:“他是谁呀?”
  梅绛雪道:“方兆南。”说的自自然然,毫无羞怩之态。
  唐文娟目光转动,打量了葛炜、葛煌一眼,道:“这两少年,又是谁呢?”
  梅绛雪道:“你管不着。”
  唐文娟道:“可是你移情别恋,不要那姓方的了?”
  梅绛雪耸了耸秀眉儿,道:“你胡说什么?我已和他对月缔盟,终身相许,岂能随便移情。”
  唐文娟格格大笑,道:“好柔情的三师妹……”声音突转冷漠,接道:“你对他一片痴情,可是你知道人家还要不要你?”
  梅绛雪道:“我怎会知道?要不要我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唐文娟呆一呆,道:“三师妹,咱们同门学艺,形影不离十数年,但我却愈来愈不了解你了,你既非淫娃,亦非节妇……”
  梅绛雪冷冷喝道:“你小心了,我要替他夺剑。”喝声中,人影一闪,已到了唐文娟的身侧,素手一挥,抓向她握剑左腕。
  唐文娟料不到她来的这般神速,心头大吃一骇,纵身一跃,向后退去。
  梅绛雪冷冷喝道:“你还能退得了么?”如影随形般,疾追而上。
  唐文娟左手一沉,右手那形如鹿角的奇形兵刃,横里击了过来。梅绛雪扬手一指,一缕尖厉的指风,指向唐文娟右臂上的“曲池穴”。形势迫的唐文娟不得不中止下击之势,又向后倒跃而退。
  那知她身子尚未跃起,左腕已被梅绛雪五指扣上,但觉左手一麻,手中的青龙宝剑,已到了梅绛雪的手中。
  这一手夺剑手法,武林中罕闻罕见,一侧观战的葛炜、葛煌,不禁看的一呆。
  梅绛雪夺了唐文娟手中宝剑,寒锋一转,冷森森的剑芒,逼指到唐文娟的前胸之上,说道:“我此刻如若杀你,只不过举手之劳!”五指一松,放开了唐文娟,道:“不过我不愿杀你,你快些去吧!”
  唐文娟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半年时光,师妹的武功,竟有了这等进境,忆同在冥岳之时,我似是还略高师妹一筹。”
  梅绛雪道:“过去咱们姐妹相称,但现在不行了,你以后别再这般叫我,快些走吧!”
  唐文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梅绛雪一眼,道:“不论你武功高到何等程度,但咱们总是有同门之谊,我这一生之中,永远是你师姐了。”
  梅绛雪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有原因了,冥岳岳主,从师罗玄学艺,咱们这一脉武功,都是罗玄的门下了,我被你们逼入血池,得遇罗玄,他已把我收归门下,遗诏上写的明明白白,他一生中,虽然收过弟子,传过武功,但这些人都已经被他逐出门墙,我是他最后收入门下的一个弟子,但也是他唯一的继承弟子,他虽然未创立宗派,别立门户,但出自罗玄门下之人,都应该奉我为主,咱们今昔身份,已然大不相同,别说是你,纵然是冥岳岳主,论师承道统,她也该让我几分……”
  她微微一顿,又道:“念咱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今日我网开一面,不伤害你,快些去吧!这柄剑既非你之物,那就由我暂时保存,日后遇上原剑主人之时,我再代你还他就是。”
  唐文娟似是已被梅绛雪的武功、气度所慑,不敢再出言反驳,转过身子,急步而去。
  梅绛雪忽然大声喝道:“站住。”
  唐文娟怔了一怔,但却依言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梅绛雪道:“把你的外衣脱下,借我一用。”
  唐文娟柳眉微耸,摇头说道:“你说笑了……”
  梅绛雪娇躯疾欺而上,冷冷接道:“那个和你说笑,我说的是都是实话,说也得脱,不脱也得给我留下。”
  唐文娟怔了一怔,道:“好吧!”缓缓脱下外衣,递了过去。
  梅绛雪伸手接过衣服,说道:“你走吧!”不再理会唐文娟,披上外衣,手提宝剑,径自下山而去。
  葛炜低声对葛煌说道:“咱们追上去,她要走了。”
  葛煌奇道:“纵然要走,也该给咱们打个招呼再走不迟。”
  葛炜道:“她生性异常冷漠,说一不二,出口之言,不论遇上何等险苦的事,也是不肯避让,咱们得快些追上去了。”
  葛煌应了一声,遥遥相随在梅绛雪身后而行。
  梅绛雪也不回避,生似不知两人随行一般,一口气走出了七八里路,才陡然停了下来,目光一掠两人接道:“你们两人跟着我干什么?”
  葛炜先是一怔,继而淡然一笑,道:“我们远远相随,以便保护姑娘。”
  梅绛雪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两个大男人,紧跟着我走,如何能行?世界这等辽阔,何处不可安身,目下你们危境已渡,不用再跟我走啦。”
  葛炜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姑娘认为在下相随不舍,只是为了想躲在姑娘的翼护之下么?”
  梅绛雪道:“这我怎么知道。”
  葛炜道:“在下相随姑娘,心怀两大目的。”
  梅绛雪道:“说来听听。”
  葛炜道:“我们兄弟,学了这么庞杂的武功,不解之处甚多,常和姑娘在一起,也好讨教一二,再者常伴姑娘身侧,听候差遣,乃在下一大心愿……”说话时两道眼神,凝注在梅绛雪粉脸之上,眉宇间,流露出无限企求之情。
  梅绛雪呆了一呆,道:“不行,年轻男女,如何能长久相处?日后传到江湖之上,定然要惹出甚多闲话。”转过身子,急急向前奔去。
  葛炜回头了望了兄弟一眼,放腿而追。葛煌紧随葛炜身后,三人风驰电掣一般,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
  梅绛雪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两人仍然紧紧的追在身后,不禁大怒道:“你们两人阴魂不散,跟着我干什么?”
  葛炜口唇启动,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如何措词,只好默然不语。
  梅绛雪冷笑一声,又道:“你们要再苦缠着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缓缓转过身子,又向前行去。
  葛炜呆了一呆,又举步追了上去。
  翻越过两座山岭,到了山口处,只见一座大树之下,坐着一男一女,正是方兆南和陈玄霜。
  两人似是极为疲累,倚在树上,热睡了过去。
  梅绛雪心头微微一震,缓步走近大树下面,只见两人双目紧闭,鼻息轻微,睡的似是甚为香甜。
  陈玄霜的身侧放着长剑,树上血迹斑斑,显然不久之前,在这大树之下,经过了一场剧烈的战斗,两人虽把强敌击退,但人也累得疲劳难支,倚树熟睡了过去。
  梅绛雪缓缓伏下身子,捡起了陈玄霜身侧的长剑,心中暗暗的忖道:我此刻如要杀她,只不过举手之劳,唉!她夺去我的丈夫,杀了她,那也是应该之事。长剑一挥,直对陈玄霜前胸刺去。
  光耀的寒芒,将要触及陈玄霜前胸了时,突然心中一动,收回了宝剑,暗道:我此刻如若把她杀死,方兆南势必要恨我入骨,这一生一世,也别想解开我们之间的嫌怨了。缓缓垂下长剑。
  她心中思虑重重,宝剑着地,碰然出声。熟睡的陈玄霜,忽然睁开双目,一跃而起,呼的一掌,直劈过来。
  梅绛雪娇躯闪动,避开了一掌,顺手把长剑投了过去,冷然说道:“你赤手空拳,打我不过,还是用兵刃吧!”
  陈玄霜接过宝剑,却凝立不动,双目暴射而出的忿怒,也缓缓消失,说道:“你们来了多久啦?”
  梅绛雪道:“如若我要杀你,你就是有十条命,也早已被我杀光了。”
  陈玄霜伏下身去,背起了方兆南,说道:“日后你犯在我的手中,我也会饶你一次不死,补报今日之情。”转身急急奔去。
  梅绛雪娇躯连闪,衣袂飘动,几个飞跃,超越过陈玄霜,回身拦住了去路,道:“不要慌走。”
  陈玄霜举剑劈去,倏忽之间,连攻五招。这五剑,剑剑如电光石火,迅快辛辣,幻起了一片森寒的剑芒。
  梅绛雪却未还一招,娇躯闪动,穿行在森寒的剑光中,灵巧异常的避开了五剑,摇手喝道:“你先别动手,我有话要说!”
  陈玄霜道:“什么话?快些说。”
  梅绛雪道:“你的剑术虽然诡异,变化莫可捉摸,但却是源出罗玄一门,别人或可被你诡奇的剑招所伤,但却没法伤害到我,如若咱们打起来,你决然打不过我。”
  陈玄霜适才攻出的五剑,无一不是胸中所记的精奇之学,梅绛雪竟然能凭借移形换位的身法,避了开去,不为剑势所伤,知她所言非虚,当下默然不语。
  梅绛雪忽然长叹一声,接道:“咱们无怨无仇,你心中却恨我入骨,自然为了方兆南啦。其实,我早已是他的妻子,你生生夺去了我的丈夫,我应该恨你才对……”
  陈玄霜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师兄几时娶你了,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过。”
  梅绛雪道:“我们指月对天缔盟,有青天明月为证,还能假得了么?”
  陈玄霜道:“我不信你的鬼话,如你所言是真,我师兄早就会告诉我了。”
  梅绛雪一皱眉头,道:“你不信我的话,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她长长叹息一声,继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今生已是方门中人,烈女不事二夫,我梅绛雪是何等人物……”
  陈玄霜尖声叫道:“我不要听了,不要再说下去,你说的尽都是骗人的鬼话。”右手挥剑,幻起重重剑影,疾向前面冲去。
  梅绛雪娇躯一闪,让开了一条去路,高声说道:“等他清醒之时,你不妨问问他,是真是假。”
  但见陈玄霜去势如电,头也不回,倏忽之间,已走的踪影不见。
  梅绛雪直待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回过头来,只见葛炜、葛煌远立在数丈之外,衣袂飘飘随风摆舞,心头一股怒火,不自禁的发在两人身上,怒声喝道:“你们两个再跟着我,当心脑袋搬家。”转身向东而去。
  这次她走的十分缓慢,走约三四里,回头望去,果然已不见葛炜、葛煌。
  且说陈玄霜强忍下心头急忿,放腿跑出了十几里路,不见身后有人追来,停下身子,找了一处僻静所在,放下方兆南,推拿了他几处穴道。
  只听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缓缓睁开双目,说道:“那些人都走了么?”
  陈玄霜没有好气的答道:“都被我打跑了。”
  方兆南叹息一声,说道:“唉!辛苦师妹了,小兄重伤初愈,体力未复,不能相助,苦了你一人,独斗强敌,小兄想来,实在惭愧的很。”
  陈玄霜冷冷地道:“如若我要是打不过那些人,咱们两个都被他们杀死了,那还好些。”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师妹这话……”忽然想起这段时日之中,她为自己舍死忘生,连番身经恶斗之事,心中大为不安,强忍下欲待出口之言,淡然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小兄拖累师妹,唉!你为我的安全,身历无数凶险……”
  陈玄霜怒声喝道:“不要说啦!”她对他情意深切,妒心亦重,想起梅绛雪适才之言,就忍不下心头泛升起来的怒火。
  方兆南呆了一呆,默然不语。
  两人相对沉默了良久,陈玄霜终是忍耐不住,瞥了方兆南一眼,道:“你讨了妻子么?”
  方兆南愕然应道:“没有的事,此言从何说起?”
  陈玄霜道:“哼!人家说的活龙活现,还会是假的不成?”
  方兆南奇道:“什么人说的?”
  方兆南缓缓抬起头来,望了陈玄霜一眼,暗暗忖道:那一夜寒水潭对月缔盟一事,原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从权应变,想不到她竟认真起来,不论对何人,都是直言无讳的承认是我的妻子,这般下去,终非了局,如不直说,只怕难以消她心中疑窦,倒不如把那日经过之事,对她说个明白的好。心念一转,长叹说道:“她说是我的妻子,也非无因而起!”
  陈玄霜道:“哼!那她说的全是实话了?”
  方兆南道:“这其间一段曲折之情,说来甚是令人难信……”
  陈玄霜道:“什么曲折之情,你说给我听听?”
  方兆南略一沉吟,详尽的把那日对月缔盟之事,说了一遍。
  陈玄霜冷哼一声,道:“终身大事岂能当作玩笑,那夜你就不该答应她!”
  方兆南道:“一时通权应变,谁料她竟然当真。”
  陈玄霜垂下头去,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凝注到方兆南的脸上,一字一句的问道:“我问你,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师妹此言,好叫小兄费解?”
  陈玄霜忽然流下泪来,说道:“我从小就孤苦伶仃,有娘生没娘教,可怜我连妈妈什么样子,都想不起,跟着我那性情古怪的爷爷长大,他对我虽然也很爱护,但他身罹残疾,生性孤僻,两三天中也难和我说一句话……”
  方兆南叹息一声,道:“陈老前辈,身经大变,满身重伤,看似对你漠不关心,其实对你甚是慈爱,他想尽了方法,留下性命,忍受着那伤势发作之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么?”
  陈玄霜举起衣袖,擦拭一下脸上的泪痕,道:“可是我爷爷已经死了,这茫茫人世之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方兆南道:“只要我能够活在世上,定当善为照顾师妹。”
  陈玄霜长叹一声,道:“其实,你如死了,那还比活着好些!”
  方兆南愕然问道:“为什么?”
  陈玄霜道:“你死了,我势难独生人世,也不怕梅绛雪抢你去啦。”
  方兆南心中大为感动,正想说几句慰藉之言,忽然又想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周蕙瑛来,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下去,心中暗暗忖道: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梅绛雪竟然认起真来,到处自认已是我方门中人,如若再错说一两句话,只怕又要找来一场麻烦。一硬心肠,转头望着远天一朵飘移的云彩,默然不语。
  陈玄霜望着方兆南冷漠的背影,忍不住双目中泪水如泉,神情激动,缓缓说道:“你心中早就嫌弃我了,只不过顾念对你有救命之恩,不好说出口来罢了。”
  方兆南如若回过头来,看一看陈玄霜激动的神情,和她因失望泛起的杀机,必然感觉到事态严重,偏是他心有所思,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连头也不回一下。
  陈玄霜久久不听他回答之言,心中更是忿怒,偷眼望去,只见他望着天际一片云彩出神,生似不知道她就在他身侧一般。
  但觉一股难以忍耐的怨恨,由心中往上直冲,随之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尖厉,异常刺耳。
  方兆南吃了一惊,急急回过头去,说道:“师妹,你怎么了?”
  陈玄霜收住了大笑之声,冷冷的说道:“你还记得我讲过的一句话么?”
  方兆南道:“什么话?”
  陈玄霜道:“我要你活一天,就没法子离得开我。”
  方兆南听得一楞,道:“师妹……”
  陈玄霜冷漠一笑,道:“你慢慢就知道了?”突然伸手一指,点了方兆南的晕穴。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兆南忽觉穴道被解,睁眼瞧去,只见面前摆着一盘牛肉,两个馒头,和一碗清茶,陈玄霜笑意盈盈的坐在他的身侧。
  方兆南腹中虽然饥饿,但他心中疑窦重重,那里能食用得下,抬起头来,望着陈玄霜道:“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陈玄霜点头笑道:“你快些吃啦,吃饱了咱们还要赶路。”
  方兆南道:“咱们要到那里去,我必须要早些找个清静地方,疗养伤势,还得要赶赴觉梦,觉非两位大师之约。”
  陈玄霜奇道:“这两个名字,似非普通之人。”
  方兆南道:“他们是少林一派中仅余的两位前辈。”
  陈玄霜仰起脸来,咯咯一阵大笑道:“咱们要去的地方,安静的很,那地方只有咱们两个……”微微一顿,又道:“你已经一天没进饮食,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不迟。”
  方兆南暗里观察,发觉了陈玄霜性格大变,短短的时光中判若两人,她似乎已有了坚强的独立性格,不像已往那样情意缠绵,心中暗暗欢喜道:她这般一变,当不致再为儿女柔情所困了……也不再多问,狼吞虎咽般,匆匆食毕。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够了么?”方兆南道:“够啦。”
  陈玄霜伸手一指,又向方兆南晕穴上面点去,方兆南欲待喝问,话还没有出口,穴道已被点中。
  就这般糊糊涂涂一连数次,每次都有陈玄霜替他备好了食用之物,拍活他的穴道,催迫他快些食用,食用完毕,立时又点了他的晕穴,他只觉每次清醒后进食之处,都不相同,问起陈玄霜此时行止何处,为什么要点他晕穴,陈玄霜总是支吾以对,不肯坦言相告。
  这次,方兆南又被拍活穴道,睁眼一看,不禁心头大骇,原来他的双腿双臂,都被铁链锁起,胸腰之间,也被一条牛筋捆着,那铁链和牛筋的长度,刚好可让他变换一下坐卧的姿势,除此之外,再难移动,陈玄霜的宝剑衣物就放在身前不远之处,但人却跑的不知去向。
  他意会到命运已把他带入另一个新奇的境遇里去,这境遇充满着漫漫岁月的折磨。
  这一段时光之中,他连着经历了无数的凶险,增长了甚多应变的能力,心知愈是在艰困的境遇之中,愈要沉着冷静。
  他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勉强压制下心中的忿怒激动。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突然步履之声,传了过来,睁眼看去,只见陈玄霜满脸笑容,一身新装,缓步走了进来,侧脸儿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方师兄,你几时醒来了?”
  这时,方兆南已经恢复了镇静,他反复思量眼下形势,自己激动和恼怒,不但于事无补,反将使陈玄霜暗自得意,当下淡淡一笑,道:“我醒来很久了。”
  陈玄霜慢慢蹲下身,娇柔一笑,道:“你现在双臂腿都已被铁链锁起,吃饭穿衣都得我帮助你了。”
  方兆南极力使声音保持着平静,温和地说道:“师妹把我重重锁绑于此,不知是何用心?”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这还用问么?”
  方兆南道:“小兄想不出那里得罪了师妹,如何不问?”
  陈玄霜道:“你没有得罪我,而是我怕你变了心,唉!我要和你常相厮守,永不分离,只有用这个法子了。”
  方兆南剑眉耸动,冷笑一声道:“师妹的情意深挚,小兄是感激不尽,但师妹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陈玄霜奇道:“忽略了什么事?”
  方兆南道:“铁锁重重,只不过锁住了我的人,但你却没法子锁住我的心。”
  陈玄霜呆了一呆,黯然说道:“我如不用此法,只怕连你的人也锁不住了。”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忽发起奇想,做出了此等之事,如若言词间咄咄逼迫于她,只怕要引起她更偏激的举动,看来此事,急它不得,只有慢慢的设法劝解于她了。
  只听陈玄霜柔声说道:“我买了各色各类的绸缎,剪刀针线,锅碗瓢杓……”
  方兆南暗道:看来她倒是存心要长居此地了,口中却缓缓说道:“锅碗瓢杓,用来煮饭食用,你买了各色绸缎,不知是何用心?”
  陈玄霜笑道:“我要做很多很多的衣服,穿给你看。”
  方兆南暗暗忖道:你把我锁在此地,寸步难移,我那里还有心情欣赏你各色新装。
  陈玄霜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虽然没有锁炼加身,但却要日夜留在这里陪你。”
  方兆南摇摇头叹道:“师妹,你这是何苦呢?”
  陈玄霜道:“你不要急,我已看好了另一处长住的地方,那里风景宜人,草长花香,过两天我备好了食用之物,咱们就去。”
  方兆南道:“你把我双臂双腿全都锁了起来,再好的景物,我也难以欣赏,留在此地也是一样。”
  陈玄霜道:“不要紧,等我准备妥当之后,就解开你身上的绳锁,只用一条长长的铁链,把你锁起,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不过距离只能限定于方圆百步之内。”
  方兆南奇道:“你还要准备什么?”心中却暗暗想道:以我此刻的武功,单凭一条铁链,岂能锁得住么?
  只见陈玄霜秀眉儿耸了一耸,笑道:“你不用打如意算盘,准备逃走,当你身上的绳锁铁链解开时,你的武功都已被我废去了。”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什么?你要废去我的武功?”
  陈玄霜道:“你不用再会武功了,吃饭穿衣,都有我照顾于你,你还要武功做什么?”
  方兆南暗暗叹道:最狠妇人心,看来果是不错。垂下头,默然不语。
  陈玄霜柔声说道:“方师兄,你心里恨我么?”
  方兆南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在下这条性命乃姑娘所救,如果再伤在姑娘手中,那也是甚为公平之事。”
  陈玄霜呆了一呆,道:“你想自绝么?”
  方兆南凄苦一笑,道:“你如当真的废了我全身武功,我纵然生在人世,也没有什么意味了。”
  陈玄霜道:“爷爷死前,常对我说,如我想过一辈子快活生活,那就不要再学武功,隐身林泉,作一个村妇渔妇,弃离江湖生涯,不要再和武林中人物来往,现在想来,爷爷的话,一点不错……”
  方兆南道:“话虽不错,可惜是为时已晚,咱们已经被卷入了江湖的是非之中,纵不找人,人亦将找你,想跳出江湖是非,谈何容易。”
  陈玄霜笑道:“所以我要找一处僻静的山野,以避人耳目,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以安身立命,等我们有了孩子……”忽觉一阵羞意,泛上心头,盈盈一笑,垂头不言。
  方兆南却是愈听愈是惊心,但四肢加锁,伤势未愈,纵有逃走之心,却是无逃走之能。
  陈玄霜缓缓抬起头来,望望天色,道:“咱们该做饭吃了。”
  起身走了出去,捡来几块山石,堆起了一个简单锅灶,点燃火折子,燃起堆积在旁边的木柴,烧了起来。
  方兆南冷眼旁观看她忙的兴致甚高,一会儿洗碗切菜,一会儿淘米下锅,嘴角之上,始终挂着一份轻盈的笑意,似是她对这等工作,充满着兴趣和欢乐。
  他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别过头去,暗道:她的作为虽是离奇荒唐,但却是心挚意诚,怎生想个法儿,劝服于她才好。
  匆匆时光,方兆南在绳炼加身中,愁苦的度过了三日三夜。
  在这三日夜中,陈玄霜对待他极尽温柔,换衣吃饭,服侍的无微不至,夜晚间设榻身侧,伴他相眠,除了那系身的铁链、索缚之外,对他任何的吩咐,无不悉心料理。
  经过了数日夜的养息,方兆南自觉功力,体能已恢复甚多,心中暗自盘算道:明日要想个法子,把她差遣出去,然后试试看能否震断锁炼。
  次晨天亮,方兆南故作欢愉之容,一扫几日来的愁眉苦脸,柔声对陈玄霜道:“师妹,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像是一座突岩之下。”
  陈玄霜道:“不错,这突岩在一座插天绝峰的山腰之间,下临百丈悬崖。”
  方兆南道:“此地无花无草,小兄又寸步难移,终日所见,尽都是一块块的山石,当真是闷的很,师妹曾经提过,有一处风景绝佳之处,不知距此多远?”
  陈玄霜笑道:“近的很,就在咱们这座山峰后面一座峰顶之上。”
  方兆南道:“不知师妹几时要迁居后面峰顶之上?”
  陈玄霜道:“我要在那山峰之上,搭上一座木房,以供你宿住之用。”
  方兆南心中暗喜,急急说道:“不知师妹几时动手?”
  陈玄霜长叹一声,道:“早想要去做了,但因你行动不便,我不忍离开。”
  方兆南笑道:“你快些去吧,早些做成了,咱们早搬过去。”
  陈玄霜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我今天就去。”
  方兆南怕激起她的疑心,不敢再催迫于她。
  陈玄霜在方兆南身侧,摆好了食用之物和水壶,带了刀斧而去。
  方兆南待她去远之后,暗中提聚真气,猛力一挣,想把手中的铁链挣断,那知铁链坚度甚深,方兆南用尽了气力一挣,竟是挣它不断。
  他长长吁一口气,又再暗运功力,每觉气力充沛之时,就用力一挣两臂的铁链,他坚信凭借自己的功力,震断铁链,并非什么难事。
  那知足足耗去了半日工夫,两条铁链,仍然是完好如初,心中大为奇怪,暗道:是我功力未复,还是这铁链打制的特别。凝目望去,只见那粗如小指的铁环内,隐隐泛现出金黄之色,也不知渗入了何物打成。
  他虽然发觉铁链有异,但仍然不肯死心,不停的调息内力,不停的用力挣扎,他气力逐渐恢复,挣动之力,也一次比一次强大,震起的响声,也一次比一次响亮。
  当他又一次运功完毕,准备挣动铁链时,目光扫处,忽见一个身着黑衣,背插长剑,脸长如马,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人,站在突岩出口之处,不禁心头一震,问道:“你是谁?”
  那人生似未曾听得方兆南喝问之言,缓步向前走了进来。
  方兆南心头大为焦急,暗暗忖道:看他一身诡异的装束,和那阴沉的脸色,定然是一个心地险恶,手段毒辣之人,决然不会放得过我,看来今日是死定了。
  一面忖思,一面暗中运气戒备,虽然明知无能抗拒,但又不愿坐以待毙,准备在对方出手伤害自己之时,全力出手反击。
  只见那黑衣怪人缓缓来到一处阴暗的角落之中,盘膝坐了下去,问道:“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他说话时,目光望着突岩口外。
  方兆南左顾右盼了一阵,瞧来瞧去,不见有人,忍不住说道:“你可是和在下说话么?”
  那黑衣长脸之人冷冷一笑,道:“不是和你说话,难道老夫是自己问自己么?”
  方兆南重重咳了一声,道:“想死怎样,想活又要如何?”
  那黑衣人冷然一笑,道:“想死么,容易的很,老夫就以你作为靶子,演习一下我的御剑之术,想活么?那就老老实实答复老夫的问话。”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双腿双臂,都被索绳捆起,虽有抗拒之心,却无抗拒之能,如若糊糊涂涂的被他杀死,未免太冤枉了。心念一转,反唇问道:“那要看你问些什么话,在下才能决定该死该活。”
  黑衣人道:“老夫问话简单的很,但你如答上一字虚言,那就别再想活。”
  方兆南道:“生死何足畏,你问吧!”
  那黑衣人道:“这座山窟之中,可住有一位姑娘么?”
  方兆南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人道:“我看到了她的人,又见到这室内存放着她的衣服,故而推论她住在此地。”
  方兆南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黑衣人双目中闪动起冷电一般的神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脸上,冷然说道:“如若在平常之时,你有十条命,也早伤亡在老夫的剑下了。”
  方兆南道:“你今日又为何不敢杀我了呢?”
  黑衣人阴沉一笑,道:“有何不敢?只因老夫不愿血染石窟,大煞风景罢了。”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投了过来。
  方兆南看石子来向,正击向自己的十二麻穴之一,但因手脚被绑,无能反抗,匆忙之间,一张口,咬住了石子。
  石子虽然被他咬住,但却觉着牙齿震动,几乎被那石子震落,心中吃了一惊,暗道:这人好大的手劲!
  忖思之间,又有三块石子,飞了过来,方兆南再无法让避,被一粒石块,击在麻穴之上,登时全身酸软,瘫痪在地上,但他的神志,仍然保持着清醒,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那黑衣人飞石击中了方兆南之后,盘膝坐在石窟一角,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时光在悄然中溜去,看岩口外的阳光,逐渐的移去,石窟中更显得黑暗下来。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石窟外传入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方哥哥,我替你采了一束花儿。”随着那喝叫之声,奔进来高卷袖管的陈玄霜。
  方兆南心中虽想示警于她,但苦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心里发急。
  陈玄霜望了静静的躺在石地上的方兆南一眼,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缓步走了过去,把手中那束野花,放在他的身侧,轻挥素手,在他身上拍了两下,道:“师兄,你睡着了么?”
  方兆南中石倒卧之时,刚好把左臂锁的铁链,带在脸上,无巧不巧地把两只眼睛遮了起来,方兆南目光由铁链下面空隙中透视出来,把陈玄霜的一举一动,看的甚是清楚,陈玄霜却无法看到他睁着的一双眼睛,还道他当真的睡熟了。
  那盘膝坐在一角的黑衣长脸之人,突然站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悄然无声的站在陈玄霜的身后。
  方兆南心头大急,暗中运气,想冲开被点穴道,但那黑衣人飞石奇重,方兆南连番运气,仍然无法打开被闭的穴道。
  只见那黑衣长脸之人,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掌,向陈玄霜肩头之上抓去。陈玄霜却仍然深情款款的蹲在方兆南的身侧,不知大危之将至。
  方兆南只觉一股急忿之气,直向上冲,涨的满脸通红。
  陈玄霜突然发觉方兆南脸上的涨红之色,不自禁的低下头去,说道:“唉!你睡的当真是甜,唉!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比你还要苦呢……”忽觉肩上一麻,肩井大穴已然被人扣住。那人指力强猛,陈玄霜穴道被扣,立时不能动弹。
  只听一个森沉的冷笑,由身后传了过来,道:“这人是你的什么人?你竟然对他这般亲热。”
  连番身历大变,使这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竟然也有了极深的城府,临危不乱,暗中提聚真气,准备猝然反击,表面之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冷冷的说道:“你是什么人?”
  那森冷的声音,接道:“老夫在问你!”
  陈玄霜答非所问的说道:“你进来好久了?”
  那黑衣人道:“老夫已在这石室中坐了半日。”
  陈玄霜道:“那一定是你点了我师兄的穴道了。”心中却是暗自责道:陈玄霜!陈玄霜!你实在够笨了,在这等情形之下,他如何还能够睡得着?纵是真睡熟去,你这般呼叫于他,还不早已把他吵醒了么?
  只听那黑衣人一阵嘿嘿冷笑,道:“这人是你的师兄了?”
  陈玄霜觉着被扣的要穴之上,指力愈来愈重,显然对方已经发觉自己的功力深厚,恐怕突然反击,眼下必需设法松懈他防备之心,再找出手之机,当下答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
  黑衣人道:“这石窟之中,只有你们两个人么?”
  陈玄霜道:“除你之外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黑衣人声音突转冷厉道:“女孩子家言词最好是温柔一些,难道欺老夫宝剑不利么?”
  陈玄霜道:“你这般暗中偷袭,一举拿住了别人的穴道,举止有欠光明,算得什么英雄人物?”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鬼丫头口齿虽利,但老夫是何等人物,岂会为言词所激……”微微一顿接道:“什么人把你师兄锁在这石窟之中?”
  陈玄霜暗暗忖道:他这般唠唠叨叨追问,不理他只怕引起他的疑心,缓缓说道:“是我把在他锁这里的!”她头不能转,身不能动,对方是何等样子,也无法看到,但听他声音的森沉冷厉,想来定然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
  那黑衣人似是甚觉奇怪,沉吟了半晌,道:“你把他锁在这里的?”
  陈玄霜道:“不错。”暗中运气,突然一甩肩膀。
  那知黑衣人指力奇重惊人,陈玄霜不但未能甩开,反觉他指力又加重了甚多,“肩井”大穴上一阵麻疼,全身劲力顿消。
  那森冷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过来,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你鬼计所欺,再要妄图挣逃,那可是自寻死路。”
  陈玄霜强忍痛楚,冷然答道:“你暗施算计,拿住我的要穴,纵然杀了我,也是难以让人心服。”
  那黑衣人放声一阵大笑道:“我放了你,你也不是老夫敌手!”
  陈玄霜心中一动,说道:“你放开我,咱们各以武功相搏,你如能胜了我,我就服你。”
  黑衣人道:“想要我放开你,并非难事,但需得事先把话说明,老夫不愿施强迫和残酷的手段迫你就范,但如你败在了老夫的手中,必需答应老夫三个条件。”
  陈玄霜急于脱身,当下答道:“你如能凭借真实武功胜我,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件我也依你。”
  黑衣人冷笑道:“你先慢答应,事后又要反悔,老夫先把三个条件说将出来,你先想想再说!”
  陈玄霜道:“你说吧!”
  黑衣人道:“这第一件,你要拜我为师。”
  陈玄霜在这段时光之中,目睹江湖上的险恶,心机增长甚多,避重就轻的问道:“第二件呢?”
  黑衣人道:“立刻杀死你的师兄!”
  陈玄霜呆了一呆,道:“第三件事呢?”
  黑衣人道:“立下重誓,遵守我们幽冥一教的教规,本教第一条,乃一切奉献师长,不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不得质疑反抗。”
  陈玄霜暗道:这算什么教规?口中却反唇说道:“如若我不答应呢?”
  黑衣人道:“不答应也得答应,老夫还可以免除一番手脚,不用和你动手了。”
  陈玄霜道:“哼!你大不了把我杀死而已!”
  黑衣人道:“哈哈!只怕没有那等便宜,老夫一样要迫你入我们幽冥教,只不过手段不同罢了。”
  陈玄霜道:“我就是不入你们的幽冥教。”
  黑衣人冷厉的接道:“没有人能忍受那分筋错骨的痛苦,我不信你是铁打铜铸之人。”
  陈玄霜打了个寒颤,忖道:我穴道被他拿住,无力反抗,方师兄又被我锁在此地,手脚难动,何况他伤势未愈,那来的反抗之力,此等情势之下,我们无疑如待宰的羔羊,只有任人摆布了,倒不如暂时答应他,先获得一战之机再说。略一沉吟道:“除了第二条之外,我都答应。”
  那黑衣人纵声大笑,其声尖厉,有如伤禽怒啸,山壁回音,满室尽都是大笑之声,良久时光,那笑声才停了下来,说道:“你可是舍不得杀了他么?”
  陈玄霜道:“我们师兄妹长久相处,自是难免有些情义,有什么好笑的?”
  黑衣人道:“老夫急需寻一个衣钵传人,你的天赋容貌,都是上上之选,姑予破格优容,其实你不肯亲手杀他,他也是一样难以逃得性命。”缓缓松开了扣拿在陈玄霜“肩井”大穴上的五指。
  陈玄霜周身穴脉一畅,立时飞起一脚,踢活了方兆南的穴道,霍然转过身子。
  那黑衣人轻功奇妙,动作如电,五指一离开陈玄霜肩井穴,立时向后疾跃而退,动作迅快,不带一丝风声。
  陈玄霜星波电闪,打量那黑衣人一眼,暗道:这人好生难看。
  只听那黑衣人冷厉的一笑,道:“老夫给你个动手的机会,但你如败在我的手中,又该如何?”
  陈玄霜沉吟了片刻,道:“我不善赤手和人相搏,你如自信能够绝对胜我,咱们用兵刃动手如何?”她这些时光之中,连番和人动手相搏,对自己的剑术,已有了甚深的信心。
  那黑衣人道:“不论拳脚兵刃,老夫都可以奉陪,但你必得先答应老夫一件事,那就是你败在老夫手中之后,要拜在老夫的门下。”
  陈玄霜道:“你如败了呢?”
  黑衣人道:“老夫回头就走!”
  陈玄霜道:“只怕到那时候,已经走不了啦。”
  黑衣人双眉一耸,怒道:“鬼丫头出尔反尔,看来是难以用温和之法,使你就范了。”肩头一晃,人已直欺过来,身法奇快,无与伦比。
  陈玄霜长剑和衣物,存在石室一角,急于取剑拒敌,娇躯一闪,斜里飞开五步,直向放剑之处冲去。
  那黑衣人似是已智珠在握,并未飞身拦截,反而停下脚步,等她取剑。
  陈玄霜取剑在手,精神一振,手按机簧,拔出长剑,冷笑一声道:“你快亮兵刃吧!”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老夫如若用剑胜你,如何还能为你之师?”
  陈玄霜长剑一挥,闪起了一道银虹,说道:“你自己不用兵刃,伤在我的剑下,那可是自找之祸。”长剑一探,身随剑进,一招“天女挥戈”,剑尖上暴闪三朵剑花,分刺那黑衣人三处大穴。
  她出手一剑,显然使那黑衣人心头为之震动,身子疾快的闪向一侧。
  陈玄霜疾冲而上,长剑左右挥扫,幻化起漫天的精芒,连攻七剑。
  但那黑衣人身法飘忽,有如随风柳絮,不论陈玄霜剑势如何的迅快,但他均能闪避开去。
  陈玄霜收住剑势,冷冷说道:“你为什么不敢还手?”忽然发现那黑衣人苍白的脸上,隐隐泛升起一层紫气,笼罩于眉宇双目之间。
  黑衣人缓缓点头,答非所问的接道:“你的功力和剑招,都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他冷森一笑接道:“姿容秀丽,亦极少见。”
  陈玄霜娇声叱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随手一剑“铁树银花”,疾斩过去。
  黑衣人这次不闪避,反手一挥,疾向陈玄霜腕脉之上扣去。
  陈玄霜剑势一沉,疾削五指。
  那黑衣人动作奇快,疾如飘风,左臂一甩,飘闪一侧,右指疾出如电,点向陈玄霜“神台”要穴。
  陈玄霜觉出了情势不对,这形貌丑怪,装束诡异的黑衣人,不但功力深厚,身法奇异,而且举手投足之间,似是深谙她武功路数,处处抢制先机,迫的她剑势无法发挥。
第六十一章 再入情锁
  双方相搏二十合后,黑衣人忽然反守为攻,掌指不离陈玄霜的两腕的腕脉要穴,迫的手中长剑刚刚扫出,立时得变招换位。
  忽听那黑衣人怪啸一声,陈玄霜但觉握剑的右腕一麻,长剑已然被人夺去,不禁大惊,飞起一脚,疾踢而出。
  那黑衣人动作迅快,夺过陈玄霜长剑之后,左手同时已握住了陈玄霜的脉穴,陈玄霜飞脚踢出一半,突然全身一麻,劲力顿失,踢出的力道随之失去,一条腿缓缓垂了下来。
  那黑衣人随手点了陈玄霜两处穴道,放下长剑,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你的剑势诡奇有过,灵变不足,但就当今武林而论,已该是第一流的高手了。”
  陈玄霜虽有几处穴道受制,但她的神志并未晕迷,能听能言,只是不能动弹罢了,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你夸奖,哼!我既然被你擒住,杀剐任凭于你,我虽是女孩子家,但也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那黑衣人淡然一笑,道:“我如存心伤你性命,那还容你在手下走过二十余合……”他虽然极力想使自己的神情柔和一些,但因天生奇丑之貌,纵然是善意慈和的笑容,也是极为难看。
  陈玄霜怒骂道:“谁要你不伤我,哼!瞧瞧那副尊容,我死也不愿拜在你门下。”
  那黑衣人脸色一变,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认为老夫无能迫你就范么?”
  语声微微一顿,又换成温和的口气说道:“老夫二度出世,有两桩心愿,一是洗雪昔年之恨,二则找一个承我衣钵之人,传我一身绝技,只要你能得我真传十之七八,当今武林霸业,乃指日可期之事,你的天赋资质,都是上上之选,故而被老夫选中。”
  陈玄霜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我的武功,似是比起梅绛雪逊上一筹,刚才和他动手,他能不足三十合之内,夺下我手中宝剑,扣拿住我的脉穴,这武功自是强我甚多,如果得他真传,日后遇上梅绛雪时,也好折辱她一番,舒出胸中一口闷气。
  她心有所思,沉吟不语。那黑衣人目光何等锐利,察颜观色,已看出陈玄霜心中有了活动之意,当下接道:“当今之世,只有罗玄和少林寺中一位老僧,或可和老夫一战,但我数十年潜研苦修,二度出世,量那少林老僧,已难再是老夫敌手,罗玄又被他徒弟暗算重伤,想来定然已早弃人世了。”
  陈玄霜暗暗想道:梅绛雪留在血池之中甚久,又得罗玄收归门下,想来已得罗玄真传。心念转动,不自禁的脱口问道:“怎么你也怕罗玄么?”
  黑衣人脸色大变,沉吟了一阵,才道:“老夫潜居东海,穷数十年心血,练成了几种武功,罗玄纵然还活在世上,也未必是老夫之敌……”微一停顿,又道:“但老夫料他早已死去。”言词之间,隐隐流露出对罗玄的畏惧。
  陈玄霜被点几处穴道甚是轻微,不但口中能言,而且头手可微微转动,目光瞥处,只见方兆南瞪着双目,怔怔的向她望来,心神忽然一震,暗暗忖道:我这等贪生畏死之情,只怕方师兄要一生一世看我不起了。念头一转,神态又变,冷笑一声,对那黑衣人道:“你不用想笼络我,你就是武功举世第一,也别想我答应拜你门下。”
  黑衣人怒道:“老夫一生之中,从来没对人说过这般和气之言,哼!我不信你真能够忍受分筋错骨之苦。”
  陈玄霜道:“死尚不足畏,何况那分筋错骨之苦。”
  这几句话,说的语豪气壮,当真有视死如归之慨。
  黑衣人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让你先受点教训也好。”左手一挥,拂了陈玄霜的左膀。只听一声微微轻响,陈玄霜登时出了一身大汗。
  那黑衣人右手紧随左手伸出,推过了陈玄霜几处被点的穴道。
  陈玄霜强忍左膀错骨之疼,一跃而起。
  她跃起之势虽快,但那黑衣人动作比她更快,右手移转之间,扫中了陈玄霜的右腿,胯骨登时被人错开。只听她一声尖叫,身子还未站起,又仰身跌了下去。
  黑衣人冷森一笑,道:“老夫要错开你全身三百六十五处关节,分开全身筋脉。”说话之间,双手果然齐齐开始在陈玄霜身上移动起来。
  只听一阵轻微喳喳之声,陈玄霜全身开始了急剧的颤动,汗淋如泉,透湿了全身的衣服。
  一声声娇婉呻吟,传入了方兆南的耳际。
  那黑衣人手辣心狠,错开了陈玄霜全身的关节之后,竟然闭上双目盘膝而坐,望也不望陈玄霜一眼。
  陈玄霜强咬银牙,忍受着抽筋之苦,转动一下双目,两道痛苦的眼神,凝注在方兆南的脸上。
  方兆南看她满脸汗水,有如水淋,两眉耸动,泪水如珠,想那痛苦之情,决非常人所能忍受,不禁黯然一叹,道:“师妹,你就答应拜在他门下吧!”
  陈玄霜用尽了全身之力,挣扎着说道:“方师兄,你……快杀死我,我……受不了这痛苦……”
  方兆南摇头说道:“他不会让你死去,你还是答应他吧!”
  那黑衣人突然睁开了双目,说道:“不错,老夫决然不会让你死去。”
  方兆南目光转注在黑衣人的身上,说道:“你快些接上她的关节,我劝她答应拜你门下就是。”
  黑衣人冷峻的一笑,道:“你纵然能劝她答应拜我门下,但老夫也不能轻易放过你。”
  方兆南道:“此乃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在下并未存借机求命之心。”
  那黑衣老人道:“很好,很好,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给你一个痛快就是。”两手齐出,极快的接上了陈玄霜的关节。
  陈玄霜痛楚消失,缓缓坐起身子,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道:“你这手段当真毒辣的很。”
  黑衣人笑道:“我虽然心毒手狠,但对门下弟子,却是百般爱护,决不会让他吃一点亏。”
  方兆南担心陈玄霜不肯答应,再徒招疼苦,急急说道:“师妹上无师承,拜在这位老前辈的门下,又可得传授绝技,何乐不为。”
  陈玄霜目光转动,缓缓移注到方兆南的脸上,道:“你可是当真要我拜在他的门下么?”
  方兆南道:“师妹如不答应,徒增皮肉之苦,那又何苦?”
  陈玄霜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如若你手脚能动,咱们就可逃走了。”
  方兆南苦笑一下,道:“事已至此,多说何益,听小兄相劝,师妹还是答应了吧!”
  陈玄霜缓缓转过头去,目注那黑衣人,说道:“要我拜在你门下可以,但必得饶了我师兄之命。”
  黑衣人冷冷说道:“老夫一生行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和人讨价还价。”
  陈玄霜道:“你如不答应此事,杀了我,我也不答应。”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此事此情,你已无自绝之能,只要你自信能忍得下那分筋错骨之苦,你就不要应允。”
  陈玄霜想到适才所受的痛苦,不禁娇躯一颤,但剎那之间,神色又恢复镇静,道:“好吧!那就让我们师兄妹死在一起,你只管动手就是。”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道:“好倔强的女娃儿。”
  方兆南接口说道:“老前辈如若定要杀我,我师妹决不会答应,在下到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不知老前辈能否见允?”
  黑衣人笑道:“好啊!你说出让老夫听听再说。”
  方兆南道:“就目下情势而论,老前辈取我之命,自是易如反掌,一则老前辈已存非杀我不可之心,二则在下亦不愿向人求命!”
  黑衣人道:“老夫说出之事,非得做到不可。”
  方兆南笑道:“可是这两件事却没法两全,同时办到。”
  黑衣人皱皱眉头,默然不语,他从陈玄霜坚决的神情之中,感受出方兆南所说并非虚言。
  方兆南道:“唯一之事……”他突然住口不言,微微点头接道:“老前辈请附耳过来。”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道:“老夫也不怕你暗算。”果然探首听去。
  只听方兆南低声说道:“老前辈不如答允她,先让她拜过师父,再借习武之机,杀死在下,这岂不两全其美了。”
  那黑衣人听得频频点头,道:“很好,很好,这办法当真是不错。”
  陈玄霜一皱眉头,道:“方师兄你们说的什么?”
  方兆南微微一笑,默不作答。他衡度目前情势,唯死而已,已不作活命打算,是以心中坦然,毫无畏惧之情。
  只听那黑衣人道:“老夫答应你了。”
  陈玄霜怔了一怔,道:“当真么?”
  方兆南接道:“自然是当真了,你快行拜师大礼吧!”
  陈玄霜忽然流下泪来,说道:“原望能和师兄长相厮守,效农夫村妇,渡一生平淡岁月,却不料上天不从人愿,遇上了此等之事。”
  那黑衣人道:“当今之士,正不知有好多人想拜在老夫门下,求之不得,你竟这般推三阻四。”
  陈玄霜缓缓站起身子,对那黑衣人拜了三拜,娇呼一声师父。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既入我门,需恪守本门戒规。”
  陈玄霜改口说道:“弟子遵命。”
  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心头黯然,但又不得不装出欢愉之情,低声说道:“恭喜师妹,得从良师,行将见师妹剑气飞扬于江湖之上,傲视群伦,无与匹敌。”
  陈玄霜垂下头去,默然不语,心中凄苦,有口难言。
  只有那黑衣人欢笑之声,不绝于耳,洋洋自得的说道:“今天我先传你本门中修习内功的初步工夫,明天就开始传你武功,尽一月之功,奠定初步基础,然后随为师离开此地。”
  陈玄霜道:“你要弟子到那里去?”
  黑衣人道:“找一个人。”
  陈玄霜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再追问,搬转话题说道:“弟子已行了拜师大礼,但还不知师父的姓名。”
  黑衣人道:“当今之世,有一位和罗玄齐名之人,那就是为师了。”
  陈玄霜皱起眉头,沉吟了良久,道:“我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当今高人之名,还望师父赐示。”
  黑衣人正待开口,忽听一个宏亮的声音,传了上来,道:“你看那山腰之间,有一座突岩,看去甚是隐密,咱们上去瞧瞧,如若可以宿住,就在那里住些时日,练成几种武功再走如何?”
  一个女子的口音,接了下去,但她声音甚小,听得不甚清楚,不知她说些什么。
  陈玄霜低声说道:“师父,有人来了。”
  黑衣人道:“很好,咱们看看来些什么人物,老夫已有数十年不在江湖之上走动,晚一辈的人物出了不少。”
  只听步履声音,向突岩走了过来。不大工夫,突岩口处,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见那男的竹簪椎发,长髯垂胸,竟然是知机子言陵甫,此刻他乱发已整,衣衫已换,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已不复昔日的狼狈神态。那女的一身红衣,风情万种,正是冥岳门下的二弟子。
  陈玄霜想起了过去被那红衣少女迫害之苦,不禁一耸柳眉,道:“哼!冤家路窄,你们也找到这里来了。”
  红衣少女目光转动,迅速扫了那突岩一眼,看方兆南手足被捆,不能转动,那黑衣人又素不相识,只有陈玄霜一个人是可畏之敌,但估计自己的武功,和她单打独斗,虽无制胜把握,但自保决无问题,当下咯咯一笑,道:“好啊!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你们师兄妹了!”一低头,走了进来。言陵甫也紧随而入。
  方兆南微微颔首道:“言老前辈,别来无恙。”
  言陵甫冷漠一笑,道:“你被什么人捆在这里了?当真是多灾多难。”
  陈玄霜道:“管你什么事,哼!”
  言陵甫冷然一笑,道:“怎么?老夫就不能问问么?”
  陈玄霜缓缓伸手取出长剑,道:“这突岩已为我们所占,快退出去。”
  那红衣少女突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陈姑娘,讲话最好是客气一些,如若你那方哥哥手足未被捆绑,伤势已愈,咱们二对二,或是平分秋色之局。”
  陈玄霜一跃而起,横剑说道:“你们退是不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红衣少女忽然把目光投注到那黑衣人的身上,只见他微闭双目,盘膝而坐,恍似不知两人进了这突岩一般,对眼下的吵闹之情,也是不问不理,不禁胆气一壮,伸手抽出肩上长剑,笑道:“你当真要和我打一架么?”
  陈玄霜道:“那还有假的不成。”刷的一剑“长虹经天”劈了过去,剑光划起一道白芒。
  红衣少女长剑一起,身随剑走,避开了一剑,玉腕一挫,“玉女投梭”,长剑分心刺去。
  陈玄霜怒了一腔怨气,尽发在红衣少女身上,横里一剑,直向剑上封去。
  但那红衣少女却似不愿和她硬拚内力,玉腕一沉,剑招疾变,一式“帘卷西风”长剑斜由一侧攻到。
  陈玄霜冷笑一声,一招“玄鸟划沙”,封住门户,说道:“住手,我有话问你?”
  红衣少女收住剑势笑道:“快说吧!别误了你死亡的时辰。”
  陈玄霜道:“青云道长和石三公等人,到那里去了?”
  红衣少女摇头笑道:“不知道。”刷刷刷连攻三剑。
  陈玄霜封开三剑之后,正待还击,却不料那红衣少女突然一收长剑,疾跃而退。
  原来她忽觉得方兆南被人捆绑之后,锁在突岩之内一事,大为不妙,陈玄霜对他情爱极深,决不致下此毒手,这中间,实在是大有文章,收剑而退,笑道:“你要问石三公等人的下落么?”
  陈玄霜道:“是又怎样?”
  红衣少女道:“那很简单,只要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把令师兄锁在此地,我就告诉你青云道长等一般人行踪。”
  陈玄霜道:“告诉你打什么紧,反正你们今天,别再想生离此地了。”
  红衣少女长剑一指黑衣人道:“这人是谁?”
  陈玄霜缓缓答道:“是我师父?”
  红衣少女怔了一怔,道:“你师父?”
  陈玄霜道:“怎么?你不信……”
  只见那黑衣人突然睁开眼来,两道冷厉的眼神投注在那红衣少女身上,道:“你也不识老夫么?”
  红衣少女只觉他目光烱烱,慑人心神,当下一怔,暗道:这黑衣老人的目光,好生锐犀,直要看入人体腹腑中去。心中在想,口里却正容答应,道:“江湖之上,我所识之人不多,故而不认识老丈。”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罗玄你认不认识?”
  红衣少女道:“罗玄乃一代奇杰,谁人不知,纵未见过,也听说过。”
  知机子言陵甫,双目转动,不停的在那黑衣人身上打量,双眉颦颦耸动,似是忽然间想起了那黑衣老人是谁,但又似不能确定。
  只听那黑衣老人冷笑一声,道:“想不到晚一辈的人物,竟个个都是有眼无珠,连老夫也不识得。”
  言陵甫轻咳了一声,道:“老前辈可是人称鬼仙的万天成么?”
  黑衣人突然放声大笑一阵,道:“好啊!这世上终还有知得老夫姓名之人,念你能知老夫的名号,饶你一场活罪。”
  红衣少女柳眉微耸,大眼睛眨了两眨道:“万天成?从未听人说过啊!”
  鬼仙万天成冷笑一声,道:“老夫息隐江湖时,你还没有出世,不知老夫名号,那也算不得什么。”
  只见言陵甫脸色大变,神态突然转变的十分恭谨,抱拳说道:“弟子言陵甫乃罗玄门下,拜见万老前辈。”
  万天成道:“罗玄还活在世上么?”
  言陵甫道:“恩师已然仙去了。”
  万天成突然站了起来,厉声问道:“此话当真么?”
  言陵甫道:“弟子如何敢骗老前辈。”
  万天成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声如枭鸣,震荡人耳际,嗡嗡作响,四壁回音,满室中尽都是凄厉的大笑之声。
  言陵甫突然回顾了突岩出口一眼,大有逃走之意。
  万天成收住了大笑之声,说道:“在老夫手下,从未有过逃走之人,除非老夫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言陵甫呆了一呆,默然不语。方兆南看那鬼仙万天成,击败陈玄霜的武功,知他如一出手,这两人决非敌手,此情此景之中,倒是应该暂抛恩怨,共渡难关,当下暗提真气,避过那黑衣人的视线,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霜师妹,言陵甫为人虽然固执一些,但却没有大恶,目下只有你可救他性命。”
  陈玄霜轻轻咳嗽一声,暗示已听到方兆南嘱托之言,缓缓垂下手中长剑,回顾了万天成一眼,道:“师父。”
  万天成神色冷峻的望了陈玄霜一眼,道:“什么事?”
  陈玄霜道:“这两个人虽然冒犯师父,罪该万死,但如把他们一剑杀了,那未免太便宜两人了。”她这些时日之中,连经大变,心计增长甚多,已知投人所好。
  万天成喜道:“好啊!你有什么好法子折磨他们,那就快说出来。”
  陈玄霜道:“咱们师徒二人,他们一男一女,弟子之意,不如点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终身为奴。”
  万天成略一沉,思忖道:“能得为老夫之奴,那也是一件大大荣耀之事,你问他们答不答应?”
  陈玄霜星目转动,扫掠了两人一眼,道:“我师父格外施恩,放你们一条生路,收你们终身为奴,我瞧你们还是答应了吧,也免得自找死路。”言词之间,隐隐暗示两人,不要他们反抗。
  那红衣少女不知鬼仙万天成的利害,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话刚出口,突听鬼仙冷哼一声,扬手一指点了过去。
  红衣少女早已运气戒备,见鬼仙手指一扬,立时向旁倒闪去。
  万天成冷笑一声,道:“你还能避得开么?”左手一挥间,五缕指风,齐齐袭去。
  那红衣少女避开了第一指,却无法避开齐齐袭来的五缕指风,但觉身上一麻,竟有三处穴道,被指风袭中。
  内功深厚,隔空打穴,并非什么难事,但在举手一挥间,同时打出了五缕指风,却是罕闻罕见之事。
  只见那红衣少女娇躯摇了几摇,手中长剑突然跌落在地上,缓缓坐了下去。
  言陵甫自知非敌,趁那鬼仙指袭那红衣少女时,翻身一跃,人已到了突岩外面。
  那知鬼仙万天成,武功已入化境,言陵甫身子一转,他已警觉,长袖一拂,疾跃而起,言陵甫双足刚落突岩外面,忽觉身后两处要穴一麻,倒跌回来,摔个仰面朝天。
  看鬼仙万天成出手的迅速,陈玄霜亦不禁暗暗惊心,忖道:此人的武功,果然是世所罕见,想那罗玄在世之日,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见那黑衣人缓步走了过来,盘膝坐下去,闭上双目。
  陈玄霜扬了扬柳眉儿,溜了方兆南一眼,只见他目瞪口呆,显然亦为鬼仙万天成快速的身法,和隔空打穴的绝技所惊。
  只见言陵甫缓缓转动一下身躯,坐了起来。
  陈玄霜一皱眉头,欲言又止,心中却暗暗奇道:鬼仙万天成的点穴手法,当真是奇怪的很,也不知他点的什么穴道,这两人竟然是还能转动身躯。
  言陵甫虽然坐了起来,但他的双腿和双臂却是不能移动。
  那红衣少女冷傲的气焰,已然消去,微颦柳眉,轻作呻吟,似是她受伤的穴道,已开始发作。
  陈玄霜缓缓走到了鬼仙身侧,低声说道:“师父,这两个人要怎么办?”
  万天成头不转,目不睁的冷冷说道:“不用管他们,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受伤的脉穴,将开始发作,所受的痛苦,不低于分筋错骨,一个大哭,一个大笑,哼!让你见识一下为师的手法,你就知道,你能得拜我门下,是何等难得之事。”
  陈玄霜默然不言,心中却为他言词所动,暗自忖道:如若他的武功,当真有这般高强,我拜他为师,也不算冤枉了,能得绝世武功,称霸江湖,为尊武林,再也没有人能够抢走我的方师兄了。
  忖思之间,忽听那红衣少女咯咯两声娇笑。转眼望去,只见那红衣少女的脸上,不停的向下滚着汗水,显然是正自强忍着无比的痛苦,不知何以却要发出笑声。
  忽听一声低嚎,传了过来,生似一个人突然受到了致命的一击,但却没有死去,全力哭了一声。
  嚎声甫落,笑声复起,一阵咯咯娇笑,响澈石室。这一次笑声悠长,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才停了下来。
  虽然那红衣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但因她的神情充满着痛苦,奇形怪状,看上去恐怖异常。
  剎那间笑声复起,咯咯之声,不绝于耳。
  一阵低沉的哭嚎之声,混入了娇笑声中,哭笑交作,谱成了一曲动人心魂的乐章。
  方兆南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当真是人世间最为惨酷的刑罚,最难听的声音。”
  只听那哭笑交作的声音,愈来愈大,两人的形态,也愈来愈是难看,汗水透湿了衣服,滴在石地上。
  陈玄霜、方兆南都已被那刺耳惊心的哭笑声,闹的烦躁不安,但鬼仙万天成却是闭目静坐听而不闻。
  突然间,传过来一声长啸,混入了那哭笑交作声中。
  万天成霍然睁开双目,双手齐扬,隔空向两人点了过去。方兆南暗中留心查看,但仍然未看清他点了两人什么穴道,但那哭笑之声,却倏然停了下来。
  言陵甫和那红衣少女似都已经哭笑的筋疲力竭,萎伏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万天成回顾了陈玄霜一眼,道:“你去把他们拖入壁角,又有武林人物来了,为师的再次履足江湖,世人大都不知,多伤几个人,也好让他们宣扬一下。”
  陈玄霜依言而起,把言陵甫和那红衣少女拖到一处壁角放好,忽然想到方兆南已甚久未进饮食,只怕他腹中已饥饿,当下低声说道:“师父可要吃些东西么?”
  万天成道:“不用啦,来人已到了突岩下面。”
  突岩内外,恢复了一片沉寂,听不到一点声息。
  万天成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来人好生狡猾,居然隐藏在突岩下面,想是觉得哭笑之声,突然停了下来,有所警觉。”
  陈玄霜捡起长剑,说道:“可要徒儿下去查看一下么?”
  那老人道:“不用啦,他们纵然能够忍耐,但老夫料他也忍耐不了多久,必然要爬上突岩。”
  陈玄霜缓缓放下长剑,目光一掠方兆南,盘膝坐下,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她在这半日时光中,内咎神明,大感惭愧,深觉自己作法乖张,把方兆南扣锁在此地,致落得这般下场,眼下虽想解开他的锁炼,但又怕招惹起那黑衣人的怒火,突下辣手,取了方兆南的性命,虽然闭上双目,装作运气调息之状,但她的内心,却是思潮起伏,痛悔交加,没有一刻的平静。
  方兆南自知必死,已不作生望,是以,他的内心倒显得十分平静,随时随地准备迎接死亡。奇怪的是那黑衣老人,竟然不即刻出手杀死于他,看情形这残酷的老人,似是有意让他多尝试一些死亡前的惊恐。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目光环绕打量了突岩四周一眼,他觉得快要死了,希望多看一些世间的景物。目光触处,只见两本书册,横放在石地之上,不禁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两本书册,定然是言陵甫和那红衣少女身怀罗玄之物,遗落在地上。
  正忖思间,瞥见突岩口处缓缓升起了一颗人头。方兆南一和那人头的目光相触,不禁心头一震。
  那人竟也呆在那儿,忘记再缩回头去。
  原来,那冒起的人头,竟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周蕙瑛。
  方兆南略一怔神,神志立时清醒,急急摇头,示意周蕙瑛早些离去。
  那知他这表情,反而招致了周蕙瑛的误解,只见她身子一长,突然冒了上来,缓步向突岩之中走了进来。
  方兆南大为焦急,急急喝道:“师妹快走,不要进来。”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为什么?”
  陈玄霜突然一跃而起,横剑拦住了去路,道:“站住,你是谁?”
  周蕙瑛淡淡一笑,道:“我叫周蕙瑛。”
  陈玄霜脸色由红转白,缓缓垂下长剑,道:“你认识他?”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认识他了。”
  陈玄霜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你是无能救他的,就是当今武林之世,也没有几人能够救得了他,我虽然也没有把握救他,但我将尽力而行,你快些逃走吧……”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周蕙瑛目光转动,四下瞧了一眼,只见一角石壁之处,蜷伏着一男一女,一个脸长如马的黑衣人,却盘膝坐在一侧,当下淡然一笑,道:“一个人最大的事情,就是死亡,死有什么可怕呢?”身子一侧,避过了陈玄霜,大步向方兆南走了过去。
  陈玄霜长剑斜斜推出,横向周蕙瑛腰间斩去。
  周蕙瑛反手一掌,拍向陈玄霜握剑右腕之上。
  陈玄霜原想把周蕙瑛劝退出去,使她离开这一片死亡之地,却不料她全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只有用剑术,硬把她逼出石岩了,心念一转,剑势突变,右腕一沉,避开掌势,刷刷疾出两剑。
  这两招诡奇辛辣,兼而有之,果然把周蕙瑛逼的向后退了两步。
  陈玄霜正待再施出几剑毒辣之学,把周蕙瑛迫退出去,却不料那黑衣人突然睁开眼来,喝道:“不要挡她,让她进来。”
  陈玄霜呆了一呆,只好收了长剑,向后退去。
  周蕙瑛望也未望那黑衣人一眼,直走到方兆南的身侧,蹲了下去,伸出纤纤玉指,抓起方兆南的左臂上细绑的索绳,暗中运气。
  只听一个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放开索绳。”
  周蕙瑛回目望去,看那发话之人,正是那黑衣人,淡然一笑,反问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周蕙瑛道:“我是他的师妹,怎么!你是谁?”
  黑衣人道:“老夫乃鬼仙万天成。”
  周蕙瑛略一沉思道:“我听人说过,你的武功很高,和罗玄是极要好的朋友。”
  万天成哈哈大笑了一阵,道:“好啊!晚一辈的人物中,竟然也有知道老夫名号之人。”
  周蕙瑛道:“你对罗玄面和心仇,时时刻刻,都想把罗玄杀死。”
  万天成微微一呆,道:“这些,你怎会知道呢?”
  周蕙瑛淡淡说道:“我知道的事情,可是多啦。你虽有暗算罗玄之心,但却始终不敢下手。”
  万天成道:“为什么?”
  周蕙瑛道:“因为你没有信心,能够胜得过罗玄,所以,杀害罗玄的计划,只有放在自己心里想想罢了。”
  万天成双目中神光闪了两闪,欲待发作,但却又忽然忍了下去,说道:“你听谁说的这些事?”
  周蕙瑛道:“玉骨妖姬俞罂花……”
  万天成突然一跃而起,道:“玉骨妖姬,她在什么地方?”
  周蕙瑛摇摇头,默不作声。
  万天成道:“你不知道么?”
  周蕙瑛道:“知道是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万天成怒道:“你可是想尝试一下,人世间最惨酷的刑罚么?”伸手一把,抓住了周蕙瑛的左腕。
  周蕙瑛笑道:“你虽然可以用世间最惨酷的手段折磨我,但我可以马上自杀给你看!”
  万天成怔了一怔,放开了周蕙瑛的左腕,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俞罂花的住处?”
  周蕙瑛笑道:“我要告诉你,我就当真的不能活了。”
  万天成道:“老夫饶你不死,你说吧!”
  周蕙瑛道:“你先放开了我的师兄再说。”
  万天成无可奈何的伸出手去,抓住细绑方兆南的绳索,暗运内力一抖,索绳立时寸寸断落,接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蕙瑛摇摇头道:“不成,现在又不能说了!”
  万天成怒声喝道:“为什么?”
  周蕙瑛道:“刚才我如说出口来,你不过杀我一个,现在我如说了,连我的师兄只怕也不能活了!”
  万天成道:“你这般聪明,可都是俞罂花教你的么?”
  周蕙瑛道:“不错啊,除她之外,别人如何能够教出这等防人的心机来。”
  万天成道:“那你要怎样才说?”
  周蕙瑛道:“你先送我们离开这突岩,我再告诉你不迟。”
  万天成道:“好吧!”一伸手提起了方兆南,纵身跃出突岩。
  陈玄霜万没料到,周蕙瑛竟然这等轻而易举的把方兆南救了出去,眼看方兆南被师父提出突岩,说不出心中是一股什么滋味,只觉气血沸腾,一股酸意,直冲而上,提起长剑,紧随在周蕙瑛的身后,疾冲而出。
  这突岩在一座山腰之间,距地不下百丈,中间虽有突出的小石、矮松,可以借力着足,但攀登之间,也并非容易之事。
  但鬼仙万天成,确有着过人之能,只见他一手提着方兆南,仍然纵跃如飞的疾奔而下,周蕙瑛空手急追,仍然是赶他不上。
  陈玄霜目睹周蕙瑛的轻身飞跃之术,似不在自己之下,要想在这一段下山之路上,追赶上她,乃大是为难之事,心头一急,突然用力跃在一块山石之上,疾如离弦流矢一般,头下脚上的疾冲而下,将到周蕙瑛身侧之时,突然一吸真气,身子直了起来,抢落在周蕙瑛的前面。
  周蕙瑛长长吸一口气,陡然收住向前冲奔之势,说道:“你要干什么?”
  陈玄霜疾快的转过身子,和周蕙瑛并肩而立,道:“咱们一面赶路,一面说话,我有几件重要之事问你。”
  周蕙瑛道:“什么事?”举步向前奔去。
第六十二章 盲目道人
  陈玄霜控制着速度,保持和周蕙瑛并肩而行,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把方兆南带到那里去?”
  周蕙瑛道:“不知道,只怕我也走不了啦。”
  陈玄霜道:“你当真知道那玉骨妖姬的住处么?”
  周蕙瑛道:“自然当真的知道了。”
  陈玄霜道:“唉!我如不拜他为师,你方师兄的性命,只怕早已没有了。”
  周蕙瑛淡然一笑道:“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但我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救他!”两人说话之间,已然到了山下。
  万天成早已停下脚步,等待着两人。
  周蕙瑛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万天成脸上瞧了一阵,道:“你如暗中点了他身上的经脉穴道……”
  鬼仙万天成怒声接道:“老夫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肯这等言而无信,我既然答应了放他,那里还会暗算于他?”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人,都靠不住,咱们初次见面,要我如何能信得过呢?”
  万天成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啊!玉骨妖姬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是与众不同,老夫解开他身上穴道就是。”掌指挥动连拍了方兆南身上数处大穴,然后一松手,放下了方兆南,回头对周蕙瑛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周蕙瑛摇摇头,道:“还不能说。”
  万天成道:“你有什么条件,一齐说出来吧!”
  周蕙瑛道:“咱们四人之中,只有我一人知道玉骨妖姬的下落了,是也不是?”
  万天成冷冷说道:“不错,如若有第二个人知道,老夫也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了。”
  周蕙瑛笑道:“那你留下我也就是了,放我师兄走吧!”
  万天成回顾了方兆南一眼,道:“放他不难,但你得先说出玉骨妖姬的下落,让老夫信得过你,再放他不迟。”
  周蕙瑛道:“我和玉骨妖姬虽无师徒的名份,但却有师徒之实,我离她时,她曾经告诉我,不论什么事,都不能相信别人,剑把要握在自己手里。”
  万天成笑道:“她倒是愈来愈狡猾了。”挥手对方兆南道:“你快些走啦,别待老夫改变了心意,再杀死你!”
  方兆南真情激荡,泪水盈睫,望着周蕙瑛道:“师妹,你这是……”
  周蕙瑛急急挥手说道:“你快走啦,别让我改了心意,不愿意再救你啦。”
  方兆南道:“这人心狠手辣,我走了,他决然不会放得过你呢!”
  周蕙瑛笑道:“不要紧,我还要带他去找玉骨妖姬,还有得一段时间好活。”
  方兆南忽然发觉娇憨天真的周蕙瑛,完全变了,她变的是镇定,冷静,不论什么重大之事,似是都不放在心上。
  忖思之间,耳际间又响起了周蕙瑛的声音,道:“老前辈。”
  万天成缓缓转过脸来,道:“什么事?”
  周蕙瑛道:“他要是再不走,那定然是不想走了,你就把他两条腿砍下来。”
  方兆南先是一怔,继而黯然一叹,道:“两位师妹,多多珍重。”抱拳一揖,大步行去。
  陈玄霜望着方兆南的背影,流下来两行清泪,黯然说道:“师父!我送师兄一程好么?”
  万天成摇头说道:“不行。”突然运指如风遥向陈玄霜右腿关节之上点去。
  陈玄霜只觉右腿一麻,身不由己的坐了下去。
  周蕙瑛回顾了陈玄霜一眼,笑道:“这位姑娘是你的徒弟么?”
  万天成道:“不错。”
  周蕙瑛笑道:“玉骨妖姬告诉我,罗玄为人阴沉,你为人毒辣,看来是不错的了。”缓缓转过身子,向前行去。
  万天成厉声喝道:“站住!你要到那里去?”
  周蕙瑛回过头,娇声说道:“我带你去找玉骨妖姬。”
  万天成道:“她在什么地方?”
  周蕙瑛道:“百里之内,不足半日工夫,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奔行之势突然加快,疾行如箭。
  万天成一把抓起陈玄霜来,疾行而追。他轻功卓绝,片刻工夫,已经追到了周蕙瑛的身后,说道:“你若敢骗了老夫,我就错开你全身的关节,放在深山之中,让虫蚁活活把你吃掉。”
  周蕙瑛神色冷漠,恍似未曾听得万天成吓唬之言,一味放腿狂奔。
  且说方兆南奔行一阵之后,忽然觉着双膝关节之处,隐隐作疼,心知万天成仍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只好选择一处松树之下,停了下来,卷起裤管,只见两膝处,已然红肿起来,当下坐下身子,运气调息,希望活动了经脉之后,再行赶路。
  那知运气调息一阵之后,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更见严重,双膝的红肿之处,也愈见肿大。
  连番的坚苦折磨,使他的意志更为坚强,心知这伤势已难以自行疗好,立时起身赶路。
  但觉双膝关节之处,痛苦愈来愈是激烈,大有举步维艰,寸步难移之感,形势迫的他不得不借重拐杖来支持行动了。
  他折了一段树枝,权作拐杖,凭着腕力,奔行在崎岖的山道上。
  走了半日一夜的工夫,才出了山区,为了掩密行踪,雇了一辆马车,放下车篷,一面运气疗治腿伤,一面考虑自己的行踪。
  他开始觉着江湖上凶险,当真诡计百出,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如若自己是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承欢父母膝下,欢渡岁月,也不致受这些折磨了,学会了武功,如不用它杀人,就难免被人杀的危险。又想到目下情势,已然无法,这些时的江湖生涯,已使自己和武林中人物,结下了无法自拔的恩怨。师父的灭门之仇,责无旁贷的要报。师妹舍却性命,欺骗了鬼仙万天成,救了自己,但却把自身送入虎口,玉骨妖姬已死,自是无法寻得此人,骗局揭穿,手辣心狠的万天成,必将以惨绝人寰的方法,折磨死周蕙瑛,这一重恩仇,岂能够坐视不管?但这些事,又都非武功不可。
  但觉思绪如潮,纷至沓来,盘旋脑际,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得得蹄声,一匹快马,掠篷车疾驰而过。他虽然双膝红肿,行动不便,但全身武功,并未失去,耳目仍然是异常的灵敏,听马蹄声急,显然马上之人,有着火急的事儿。
  正忖思间,响起一阵喝叱之声。一个粗大的声音传入耳际道:“马儿踏死人了!”
  剎那间人声杂乱,一片呼喝之声,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方兆南忍不住好奇之心,偷偷揭开篷布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劲装的汉子,端坐在马背之上,但却勒马不动,前面一片人潮,拦住了他的去路,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的孩子,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喝叫道:“赔我的孩子来!赔我的孩子来……”声声慈母泪,婉转动人心。
  那大汉似是已被人吵的不耐,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你那儿子自己闯了上来,被马儿踏死,于我何干?我不愿再伤你一个妇道人家,但身有要事,必需要急急赶路,我赔你一点银钱也就是了。”
  那妇人哭声愈大,一面大叫道:“纵然你赔偿我千两黄金,也是无法买回我儿子之命。”
  那大汉摇头叹道:“人已死了要怎么办?难道要我替他偿命么?”
  那妇人道:“不错,我要你替他偿命……”
  方兆南摇摇头,暗暗叹道:“杀人故然是要偿命,但这人似是无心之失,也要偿命,那就未免太泼辣了……”忖思之间,忽觉眼前一亮,一阵微风,拂动衣袂。转脸看时,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少年,无声无息进入了篷车之中。
  方兆南一面提聚功力戒备,一面暗中留心着他的举动,只见他放下篷车四周掩遮的黑布,闭上双目,倚在车栏上,连看也不看方兆南一眼。
  方兆南虽然看出他身手不凡,但自忖近来武功大进,只要不是遇上了像冥岳岳主那等第一流的高手,大概可以对付,而且人潮愈来愈多,如强迫他下车,势非闹了起来不可,索性给他个不闻不问。
  但这蓝衣少年突然进入车中,使方兆南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无暇在暗中查看车外的情形,隐隐之间,似是听得一声断喝,但那喝声短促异常,似是一出口立时停了下来。片刻间车轮转动,马车又向前面行去,想是事情已有了结果,拥挤的行人散去,车得复行。
  方兆南侧目望去只见那蓝衣少年,闭目而卧,生似已经睡熟过去,心中暗暗的忖道:此人好生大意,我如要暗算于他,只需举手一击,立时可把他制于死地了。
  忖思之间,那蓝衣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目,望了方兆南一眼,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方兆南道:“好说,好说。”
  那人一抱拳道:“在下就此别过。”作势欲行。
  方兆南道:“兄台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请教。”
  蓝衣少年停了下来,拱手说道:“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方兆南道:“在下如何救了大驾,甚觉不解,不知可否见告。”
  那蓝衣少年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被人追赶甚急,一时情急,隐入兄台车中,尚望兄台见谅。”他说的简短异常,显然有不愿告人之秘。
  方兆南道:“在下不送了。”
  那蓝衣人打开车帘,一跃而下,转身行了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望着方兆南肿大的双膝,说道:“兄台的腿伤很重么?”
  方兆南低头看去,只见双膝之处粗肿逾平时一倍,当下点头应道:“在下的腿伤不轻。”
  那蓝衣少年打量了方兆南的双膝一阵,说道:“兄台的腿伤,可是被人打的么?”
  方兆南道:“不错,被人用极阴毒手法,伤了筋骨。”
  蓝衣人点点头道:“念你对我有一场救命之恩,告诉你一个疗伤之处。”他微微一顿,又道:“而且那疗伤之处,距此甚近,他的医道,可算得当今第一,除了那人之外,只怕兄台这两腿,难再复元了。”
  方兆南亦觉伤处疼痛日增,如不早为治疗,只怕难以撑到嵩山,当下应道:“在下洗耳恭听。”
  那蓝衣人道:“那人距此不过十余里路,由此折向正东行约十里,有一座残破的小庙,在大殿上,住有一位瞎去双目的道长,只要兄台能够求他答应,别说你这点腿伤,就是再重一些,也不难治好。”
  方兆南道:“怎么?他不肯为人治病么?”
  那蓝衣少年道:“这要看你的造化和耐性了,他如高兴之时,不论什么人求他治病,无不答应,如是心中不乐,说不定要让你等上三天两天。”说完之后,也不待方兆南再答话,立时转身急奔而去。
  方兆南随即放下车帘,暗暗忖道:此人之言,虽然未可全信,但那地方,既然距此不远,姑往一试也好。
  正自忖思,遥遥传来了那蓝衣少年的声音,道:“如那道人问起你如何得知他能够治病时,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那不但腿伤难治,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方兆南打开车帘,抬头望去,只见那蓝衣少年的背影,已远在里许之外。
  四外张望,果然有一条大道,通向正东,当下吩咐那赶车之人,折向正东行去。
  方兆南重金顾车,曾和那赶车人约法三章,不论他看到什么可疑、奇怪之事,都得要置之不理,不许追问,是以车中忽然多出一个人来,那车夫也不多问。
  依照那蓝衣少年相嘱之言而行,果然在不足十里路程中,看到了一座残破的小庙。
  这么一座荒凉的庙宇,四周不见人家,纵是在初建之时,这庙亦不庞大,除了一座门楼之外,只有一座大殿。
  方兆南缓缓下了马车,双手分握两只竹杖,代腿而行。原来他膝伤沉重,双足已然不能着地。
  但这段时间中,他却依照觉非、觉梦相授内功口诀,勤练少林正宗内功,大有进境,内力激增,只是那运转的真气,仅能及达双膝,似是被物所阻,无法运转全身。
  他让车夫赶了马车,自行找一处树荫下面休息,手架双杖,进入破庙。庙门上的匾额,痕迹全无,也看不出是什么庙宇。
  进了大门,有一座三丈见方的空院,院中生满着长可及腰的荒草,连一条通往大殿的小径,也被遮掩去。
  方兆南借两只竹杖而行,穿过荒草庭院,直入大殿。
  果然见一个鹑衣百结,木簪剃发的道人,仰卧在神案前面,身下铺着一片干草,身旁别无长物,鼻息微闻,似是睡的好梦正酣。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老前辈……”他一连呼唤数声,那道人连动也未动一下。
  这一段岁月的江湖生涯,使他的阅历大为增进,当下收了竹杖,盘膝坐了下来。
  足足等待了一顿饭工夫,那道人才似由熟睡中醒了过来,伸了一个懒腰道:“什么人?”
  方兆南急急应道:“晚辈方兆南。”
  那道人一个翻身,转了过去,背对着方兆南,道:“你来做什么?”
  方兆南答道:“晚辈求医来的。”
  那道人又道:“我自己就快要死了,那里会代人医病?快些走吧,不要打扰我睡觉。”
  方兆南道:“晚辈在一侧等候,待老前辈睡好之后,再说不迟。”
  那道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病的很重么?”
  方兆南道:“如若在下的伤势不重,也不敢来打扰道长了。”
  瞎眼道人突然一挺身坐了起来,收住了大笑之声,冷冷的说道:“什么人告诉你我会医病?”
  方兆南正待说出那蓝衣少年的形貌,忽然忆起那少年临去之言,立时沉吟不语。
  那道长双目虽盲,难以视物,但感应却是灵敏绝伦,冷笑一声,说道:“老夫生平之中,最恨人欺骗于我,你如想谎言相欺,那就别想生离此地。”他的声音低沉严肃,使人闻而生出敬畏之心。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那位告诉在下之人,曾经再三相嘱,不能说出他的形貌,晚辈已经答允在先,老前辈这般苦苦相逼,实叫晚辈作难的很。”
  那瞎眼道人冷冷说道:“那人可是一个中等身材,面皮白净,五官俊秀端正,年约二十二三的年轻人么?”
  方兆南仔细一想,他说的一点不错,心中暗暗奇道:“他双目已瞎,不知何以竟然把那人的年貌肤色都说的如此清楚……”心中惊疑不定,口中却是默不作声。
  那瞎眼道人道:“你不肯说,那是证明我猜的不错了。”
  方兆南道:“在下就此别过。”抱拳一礼,抓起竹杖,架在胁下行去。
  那瞎眼道人,似是未料方兆南竟然要告别而去,不禁微微一怔,喝道:“站住。”
  方兆南停了下来,回头说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那瞎眼道人道:“你用竹杖代腿而行,想来那腿伤定然十分严重了?”
  方兆南道:“晚辈的双腿肿胀,气血已有多日不通,自膝以下有如废了一般,已然难以用作行路之用了。”
  那瞎眼道人沉吟了一阵,道:“听你双杖着地之声,似是久由此物代步之人,落地不轻不重,但听你的口气,腿伤又似时日不久,初用竹杖代步,能够行进自如,非有上乘的内功莫办。”
  方兆南道:“不敢相欺老前辈,晚辈的武功,虽然不能列名当今武林第一流高手,但也自信不是一般武师可望项背。”
  那瞎眼道人道:“这么说来,以你的武功,要打通受伤的关节穴道,并非什么困难之事了,来找老夫作甚?”
  方兆南淡淡一笑,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兼通数家宗流的点穴之法,对于一般点穴手法,自信能够解得,但晚辈膝上之伤,我已连用数种手法,都未能推活被点的穴道。”
  那瞎眼道人道:“世上点穴之术,各宗各派,虽然不尽相同,但大体分来,不外震穴、封脉、斩经、点穴四种,但这四种手法,小异大同,只要受伤经脉不重,不难以自身内功打通,用一般推宫过穴手法,大都可以奏效,但有一种封穴斩脉的手法,却非一般的推宫过穴的手法能够解得。”
  方兆南道:“不知是那种手法?”
  那瞎眼道人道:“锁脉手……”
  方兆南低声诵道:“锁脉手?锁脉手?这手法,晚辈从未听人谈过。”
  那瞎眼道人道:“锁脉手,虽然还未绝传,但如今会此手法之人,决然不多,一则这种手法,认位特难,二则必需内功精深,方可运用。”
  方兆南道:“多谢老前辈的指教,晚辈就此告别了。”
  那瞎眼道人又是一怔,道:“你来老夫处做什么来的?”
  方兆南道:“为疗伤来。”
  瞎眼道人道:“你找我疗治伤势来的,怎么伤势未医,却要匆匆而去。”
  方兆南道:“晚辈虽然求治伤势而来,但却不愿因求疗伤,背弃信诺,说出那告诉我来此求医之人的形貌。”
  那瞎眼道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来你到是一个老诚之人。”
  方兆南道:“老前辈过奖了。”
  瞎眼道人举手一招,说道:“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伤势。”
  方兆南依言行了过去,坐在地上。
  那道人双目虽盲,但举动得宜,有如未盲之人一般,双手齐出,已按在方兆南的双膝之上。
  只见他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双手在方兆南两膝之上,按摩了一阵,叹息一声,说道:“果然是锁穴手法所伤,而且那人下手很重,诚心要使你双腿废去,幸得你及时找来此地,只要再延误上两三天,连我也无能为力了,那时除了断去双腿,尚可保得性命之外,那受伤经脉逐渐溃烂,遍传全身而死。”
  方兆南暗暗忖道:幸得早来一步,如若再晚数日,势将要废去双腿了。
  只听那瞎眼道人道:“你双膝关节上经脉,已经开始溃烂,已非三两天能够疗治得好了。”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老前辈赐伸援手,为晚辈疗治伤势,晚辈感激不尽,但不知要多长时间?”
  那瞎眼道人沉吟良久,道:“如若药物齐全,大约要半月时光,眼下加上寻找药物的时间,总需得一月之久。”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要一月之久么?”
  盲目道人道:“一月时光,老夫还说的少了,如若采药遇上意外,只怕还得延长一些时日……”
  他微微一顿,肃容说道:“老夫答应为你疗治膝伤,老夫也不愿强人所难,你如不能在此留住一月,尽管请便,老夫不愿疗伤一半,尽弃前功……”语音一顿,又道:“不过老夫要告诉你一句话,当今之世,除了老夫之外,只怕再无人能够疗治你的膝伤了,你自己要多想一想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如废去双腿,很多绝技,只怕难再练成,周师妹、陈玄霜双双遇险,极待承救,恩师血债,仍未讨还,在在都需要保留下有用之身,练成绝世之技,以完成未竟之志……
  他心中千回百转,也就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说道:“晚辈决意留此,接受老前辈的疗治,晚辈这就去打发那车辆行去,立时就转回来……”
  那盲目道人突然摇手阻止了方兆南再说下去,凝神静听。方兆南怔了一怔,倾耳听去,果然听得一阵轻微的嗡嗡之声,传了过来。
  这声音似是一只蜜蜂,绕飞在大殿门外。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老前辈,这是蜜蜂的声音,有什么不对么?”
  那盲目道人道:“蜜蜂的声音,那有如此之大。”探手从神案之旁,取过一个鸽蛋大小的石头,握在手中。
  方兆南目光一转,只见那神案旁边,堆集了一堆石子,不下数百之多,心中暗暗忖道:原来他也早有准备,堆集了这多卵石,以作克敌之用。
  忽听那嗡嗡之声,愈来愈觉响亮,进入了大殿之中。
  方兆南不自禁回头望去,忍不住失声叫道:“好大的蜜蜂啊?”
  只见盲目道人手腕一扬,掌中卵石脱手飞出。他双目虽盲,但凭耳闻之力,辨别那蜜蜂飞行的方位,出手一击,竟然是奇准无比,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只飞至大殿的巨蜂,应手而落。
  方兆南不自禁的高声赞道:“好准的手法。”
  那盲目道人忽然耸动了两下眉头,道:“你看那巨蜂,可有异于常蜂之处么?”
  方兆南道:“身体要较常蜂大上三倍。”
  那盲目道人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来的很巧,如是再晚上一天半日,也许我已离开此地了。”他微微一顿之后,脸色肃然的说道:“你去遣走车辆,多带些食用之物,快些回来,我要去为你采药了。”
  方兆南依言而起,赶往庙外,把车上备的食用之物,全都取了下来,遣走车辆,又匆匆赶往大殿。
  这时,那盲目道人,也从神案下,取出一个布袋子,挂在肩上,抓起两把石子,装入垂着的布袋中,又往神案之下取出一根木杖,说道:“你坐过来,我替你解开双膝关节上被锁的经脉。”
  方兆南依言坐,背依神案,那盲目道人这时伸出双手,在方兆南双膝之上,推拿了一阵,探手从布袋中取出一瓶丹丸说道:“这玉瓶中的丹丸,共有三十粒,你可在每日太阳出山之时,服下一粒,再取出两粒捏碎,分涂于双膝之上,可供你十日之用,先行稳住伤势,不要使它恶化。我要去替你采取一种主药,至多十日,少则七天,定可赶回此地。”
  方兆南接过玉瓶道:“晚辈备这干粮,俭省点吃,勉可够十日之用,老前辈放心前去,晚辈恭候大驾回来。”
  那盲目道人突然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已替你解开了被锁的经脉,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你双膝的伤处,即将开始觉得疼痛,而且这痛苦愈来愈烈,日渐加重,每日之中大约有四个时辰在刺心割胆的伤疼之中度过,极是难以忍受,在伤疼发作之时,最好不要运功抗拒,免得弄巧成拙。”
  方兆南道:“晚辈记下了,老前辈尽管放心前去。”
  那盲目道人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缓缓转过身子,向前行去,走到大殿门口之时,突然又回过身来,说道:“有一件重要之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有何教言?”
  那盲目道人道:“在我离开这一段时间之中,如若有人找上门来,切记不可和他动手,无论来人如何羞辱于你,你都要忍耐下去。”也不待方兆南回答,木杖一顿,突然飞跃而起,一闪即失。
  方兆南正在大感奇怪,但那盲目道人已然走的踪影不见,心中虽然疑窦重重,却是无可奈何,只好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破落的古庙,荒凉庭院,山风拂动着野草,不时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点缀着周围的死寂,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方兆南突然觉着双膝之处,开始剧烈的疼痛。那盲目道人说的一点不错,这一种实难忍受的痛舌,有如烧红的利剑,刺入双膝之上,当真是碎心割胆,难过无比。他勉强忍着那伤势之疼,睁开眼来,四周打量了一阵,暗暗忖道:那老人离开之际,再三叫我不要强行运气,和伤疼抗拒,恐非虚言相骇,不如试他一试。当下散去全身功力,使身体轻松起来,果然双膝上的疼痛,减少了甚多。
  一日易过,天色匆匆入夜,方兆南膝疼已住,进了点食用之物,闭上双目运气调息。这一夜过的十分凄凉,除了那山风吹拂着的野草之外,听不见一点声息。
  流光匆匆,不知不觉已过了三日时光,果然每十二个时辰之内,双膝上的伤势,就有四个时辰以上的痛苦,而发作时痛苦,一次重过一次,当真是如刀椎心,如火灼肌。
  每当伤势发作之时,他就松懈开全身功力,伤疼虽可稍减,但仍然极难忍受。
第六十三章 蜂王杨孤
  第四日天将黄昏时分,忽听一阵嗡嗡之声,传了进来,十几只寸余长短巨蜂,飞入了大殿之中。
  方兆南腿疼刚过,眼看巨蜂进来,不禁大吃一骇,心中暗暗忖道:这等巨蜂,世所罕见,必然腹藏剧毒,如若被它刺了一下,只怕不易忍受,心念一转,伸手抓起竹杖,目注巨蜂,一旦巨蜂近身,立时就挥杖击去,他估计那巨蜂的数量,凭自己的手法,在未近身之前,全部击毙,并非难事。
  那知事情竟然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十几只巨蜂,在殿内飞绕了一周之后,突然又振翅而去。
  方兆南松了一口气,放下竹杖,正自庆幸,忽然心中一动,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暗暗的忖道:此地一无花草,二无蜂巢,这巨蜂不知从何而来。
  忖思之间,忽听嗡嗡之声大作,数十只巨蜂,重又飞入大殿中来。
  这一次数量大增,超过刚才数倍之多,纵然双目两腿无伤,也难在片刻之间,把这群巨蜂尽皆击毙。
  但见巨蜂连续不断飞入了大殿之中,一转眼间,已不下百只之多。
  方兆南暗暗叹道:完了,想不到方兆南要伤在这小小动物毒刺之下。
  感叹之间,忽见人影一闪,一个身躯修长之人,出现在大殿门口之处。
  此人装束诡异,短衫短裤,露着雪白的双臂双腿,手中提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笼,原来那巨蜂,就从那木笼之中飞了出来。
  方兆南抬头望了一跟,只觉他目光之中暴露着仇恨的火焰,不禁心头一震。
  只听他嘿嘿一阵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方兆南忽然忆起那瞎眼道人离开时相嘱之言,说道:“晚辈方兆南。”
  那人目光转动,打量了方兆南一阵,道:“你双膝肿大,可是受了伤么?”
  方兆南道:“不错。”
  那人脸色突然一变,道:“那牛鼻子那里去了,快说。”木笼一抖,一群巨蜂疾飞而出。
  只听一阵嗡嗡之声,那木笼中疾飞而出的巨蜂,迅快的向方兆南停身处飞了过来。
  方兆南本能挥动了一下竹杖,但又迅快的放了下来,他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决定放弃了击打这毒蜂的心念,一则忆起了那老人之言,二则这巨蜂不下数百只,自己双膝肿疼,寸步难移,但凭两支竹杖之力,决难尽摧毒蜂。
  只听那身躯修长之人,口中发出一种奇异的低啸之声,疾涌而至的毒蜂,突然开始在他的四周环绕而飞,贴脸掠耳,恐怖至极,千百只巨蜂,嗡声如雷,震的耳际间嗡嗡作响。
  方兆南暗暗叹息一声,闭上双目,他自知已无能拒蜂,只有等待着让这巨蜂刺毙了。
  在这生死存亡之间,他尽量想使自己震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依照觉非传授的少林正宗吐纳之术,开始运气调息起来。
  佛门禅功,果然是妙用无穷,既经入定,万念俱寂,竟把绕飞在四周的巨蜂忘去,但觉真气运转,由丹田直冲而上,逼上了十二重楼。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突然耳际间响起了一阵呵呵大笑之声。睁眼望去,只见那绕身而飞的巨蜂,早已散去,所有的巨蜂,似是都已飞进那木笼之中,大殿之上,已不见一只巨蜂。但那短衫短裤瘦长之人,却已坐在他的对面。
  一只红烛,熊熊高烧,燃亮了这荒凉的大殿,不知何时,天已入夜。
  那瘦长之人,收住了大笑之声,说道:“娃儿,你的胆子很大。”
  方兆南自得觉梦、觉非两人传授了少林正宗的吐纳之术,虽然经常练习,总觉不出有什么进境,但这一次,却是大异往常,但觉通体舒泰,精神充沛,伤膝之处,也似轻了不少,当下淡淡一笑,道:“老前辈过奖了。”
  那瘦长之人,突然伸手在木笼之中,挖出一把蜂蜜说道:“你尝尝老夫这蜂蜜的甜香之味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他如存了杀我之心,那也是无法防备,这巨蜂之蜜,纵然是穿肠毒药,也得把它吃下。伸手接过,放入口中。
  但觉一股甜香之气,沉入丹田,果是生平难得一尝的佳品,不禁连声赞道:“好香甜的蜂蜜。”
  那瘦长之人微微一笑,道:“娃儿,这大殿之中,住了一个瞎眼道人,那里去了?”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老前辈问他作甚?”
  那瘦长之人道:“我和他订有终生约会,不见不死。”
  方兆南道:“老前辈尊姓啊?”
  瘦长之人吃下一口蜂蜜,笑道:“老夫久已不在江湖走动,你们后生一代,难怪不知,老夫杨孤,善于饲蜂,昔年武林道上曾以蜂王相称。”
  方兆南心中暗暗笑道:称你蜂王,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口里却微笑说道:“原来是杨老前辈。”
  蜂王杨孤点头说道:“数十年来,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脸色突然一整,接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相询之言,那瞎眼老道那里去了?”
  方兆南道:“他为了晚辈膝伤采药去了。”
  杨孤道:“不知要几时才能归来?”
  方兆南道:“他临行之际,告诉晚辈,多则十日少则七日。”
  杨孤道:“眼下已过了几日?”
  方兆南道:“连同今日,整整五天。”
  杨孤道:“那很好,老夫可以在这里等他几日。”
  方兆南道:“老前辈可是他故友么?”
  杨孤道:“是友是敌,很难分得清楚,你不用多管闲事……”一转话题道:“你今年几岁了?”
  方兆南道:“晚辈二十一岁了。”
  杨孤突然长叹一声,道:“老夫九十三岁了,唉!我死之后,只怕这饲蜂之术,就此要绝传于世。”
  方兆南望望那一笼巨蜂,欲言又止。
  杨孤双目眨动了两下,道:“你这娃儿的胆气很够,资质亦属上乘,可惜却被那瞎老道收到门下!”
  方兆南道:“晚辈另有师承,并未列入道长门墙。”
  蜂王杨孤喜道:“瞎老道有眼无珠,自是看不出你的资质来。”
  方兆南道:“那位道长虽然双目失明,但他鉴人之术,却胜过有眼之人十倍。”
  蜂王杨孤冷哼一声,道:“胡说!”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晚辈那里不对了?”
  蜂王杨孤满脸怒意的闭上双目,不再答理。
  方兆南这一段时日中连经凶险,心知江湖高人生具怪僻,一言失错,即将招致他的忿怒,当下默然不言。
  一宵过去,杨孤似是余怒未息,方兆南连叫了数声杨老前辈,他连眼皮也未睁动过一下,一日之间,两人也未交谈一句。
  两人就这样,对面而坐,相持了两日两夜,各行其是,未再交谈过一言。
  第八日中午时分,忽听大殿外面响起了一阵波波之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养蜂的,你来了很久了么?”随着那喝问之言,走进鹑衣百结,手握木杖的瞎眼老道。
  杨孤一跃而起,道:“好啊!我还道今生找你不到了,想不到仍然被我找寻到。”
  那瞎眼老道手中竹杖一顿,啪的一声,大殿上一块方砖,应手而碎。
  杨孤一拍手中木笼,高声说道:“我费了整整一十五年的工夫,试用三十六种毒蜂,交配成了一种绝毒的奇蜂,虽是天下所有的各形各类毒蜂中最毒的一种,但它酿制的蜂蜜,却是世间最为香甜之蜜。”
  那瞎眼道长冷笑一声,道:“你那蜂蜜纵然香甜,和我瞎子何关?”
  蜂王杨孤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盲目道人道:“怎么样?”
  蜂王杨孤道:“哼!你拿一块去尝尝,看看世间是否还有此等美味?”果然从那木笼之中,取出一块蜂蜜来,递了过去。
  那瞎眼道人也不客气,接在手中一口气吃了下去。
  方兆南看两人年纪老迈,都已是古稀之年,但举动言词,犹带童心,不禁看的微微一笑。
  蜂王杨孤一直看着那盲目道人把一块蜂蜜吃完,然后冷冷问道:“怎么样?”
  盲目道人哈哈一笑,道:“味道虽好,可惜你已经吃不多久了!”
  蜂王杨孤怒道:“为什么?”
  盲目道人道:“因为再过一阵工夫,你就要死了。”
  蜂主杨孤怒道:“瞎眼的老杂毛,口气倒是很大,先试试我这毒蜂的滋味如何。”
  盲目道人道:“慢来,慢来,我有话要说。”
  蜂王杨孤道:“什么事,快些说呀,我已找了你数十年,此刻已忍耐不下了。”
  盲目道人冷冷说道:“等我替那娃儿,疗好了膝伤之后,咱们再好好的打上一架不迟。”
  蜂王杨孤道:“好吧!我等你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不论你是否疗好他的伤势,我就要放出毒蜂了。”
  那盲目道人不再争论,大步向方兆南走了过去,显然,他似在尽量争取时间,替方兆南疗治伤势。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前辈辛苦了,可曾采到药物了?”
  盲目道长道:“你的运气很好,药物已经采到,目下时间已不多,快些移过双膝,先为你疗好伤势再说。”蹲了下来,伸出双手,按在方兆南双膝之上,推拿了一阵,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束青草,说道:“本该把这一丛草药,煎成药水服下,可惜时间上来不及了,你只好把这丛青草吃下了。”
  方兆南略一犹豫,伸手接过青草,仔细望去,只见三四种不同的草色,混在一起,当下举起青草,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那盲目道人又从怀中摸出一丛草来,双手一阵互搓,把那丛青草揉成一片,敷在方兆南的双膝伤势之上,说道:“内服外敷的两味主药,竟已找齐,你的伤势四日内当可开始消肿,五日红肿尽退,七日可以行动,十日复元。”
  方兆南只觉那入口青草,又苦又酸,难吃至极,但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这双腿伤势关系着自己武功成败至大,强咬牙关,硬把一丛青草吃了下去。
  盲目道人重重的咳了一声,道:“那内服主药,味道既酸又苦,甚是难吃……”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晚辈已经吃完了。”
  盲目道人道:“吃完了那很好,很好……”一连说了数句很好,突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聪明绝伦,听他连说很好,心知他有话难以出口,当下说道:“老前辈可有什么话要说?”
  盲目道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夫生平之中,从未求人相助过,今日不得不求人一次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力能所及,无不全力以赴。”
  盲目道人道:“再过一刻工夫,我就要和那玩蜂的老儿,在这荒庙之中,展开一场生死之搏,那老儿武功高强,不在我之下,这一战胜败甚难预料,我已年登古稀,死而无憾,但尚有一桩心愿未了,使我死难瞑目。”
  方兆南道:“老前辈只管吩咐,只要晚辈不死,定当为老前辈完成心愿。”
  那盲目道人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柄尺许长短的玉匣,和半截银光灿灿的断梭,说道:“这桩心愿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唉!只不知要到那年那月才能完成而已。”
  方兆南目光一掠他手中断梭,心头忽然一动,想起那满身伤疼的陈姓老人,临死之际,谆谆告诫陈玄霜,要他每届仲秋,到泰山绝顶黑龙潭畔,凭半截断梭取回一柄宝剑。
  只听那盲目道人说道:“老夫是受人之托,在每年的仲秋之夜,要赶往黑龙潭畔等一个人,凭他手中一半断梭,和我这半截断梭,洽合取这玉匣,不论那人是谁,也不要管他是男是女,来自何处,只要能合上这半截断梭,就把这玉匣交付于他,老夫已等了数十年了,始终不见那取剑之人,如今我生死难卜,纵然是不死,也必将落个重伤残废,这玉匣、断梭移交给你,代我保管了……”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你每届于中秋之夜,必需要赶往黑龙潭,待天色过午,仍不见有人携带那一半断梭而来,你就可以离开那地方了。”
  方兆南本想告诉他心中所知,但生恐言有不慎,反而招致甚多麻烦,索性忍了下去,伸手接过断梭玉匣。
  那盲目道人突然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老夫也不白白让你为我暂时保管断梭玉匣,现在把我两招掌法传你,虽然两招,却是我生平绝学,可惜的是那玩蜂的老儿在一侧监视,我无法一招一式的传授于你,只好把两招的口诀传你,至于你能否领悟,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
  那盲目道人接道:“此刻寸阴如金,不用多耗时光了……”
  也不管方兆南是否已用心听,立时用“传音入密”之法,讲解起那两招口诀来。方兆南只好凝神静听,字字默记。
  盲目道人说完口诀,突然挺身而起,一抡手中木杖,道:“玩蜂的老儿,咱们比划去吧!”双足微一用力,人已穿出大殿。他双目虽盲,但身法迅快、灵活,落足之处,正好是那殿外庭院的中心之区。
  蜂王杨孤,哈哈一笑,道:“好啊!咱们几十年不见了,你这瞎老儿倒不失昔年的豪壮之气。”
  盲目道人冷冷答道:“姓杨的,咱们未动手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杨孤提起木笼,追踪而出,口中应道:“你说吧!”
  那盲目道人道:“这娃儿和我素不相识,只是求医双腿而来,咱们结下的仇恨,最好是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蜂王杨孤冷笑一声,道:“只要他不出手打扰,我就答应你,如若他妄自出手,横加干扰,那可是自寻死路,和我无干!”
  盲目道人道:“这话倒也公平……”提高了声音,对方兆南道:“小娃儿用心听着,我已为你采集了足够你疗好伤势的药物,只要你按我教的法子服用,自是可在预期之内,完全复元。我和这玩蜂的杨老儿,结仇极深,他处心积虑,下了数十年的工夫,配养出巨大奇毒之蜂,目的就是要找我清结一笔旧恨,因此,不论我们动手时谁胜谁败,都不许你出手相助。”
  方兆南怔了一怔,默不作声。
  那盲目老人大声喝道:“你必需得答应老夫之言,我才能放得下心。”
  蜂王杨孤忽然转头,双目暴射出两道凶光,凝注方兆南的脸上,道:“你如一定想帮助他,那就此刻加入,如待我伤了他之后,你再出手相救,那时,无疑是以卵击石。”
  方兆南道:“那道长对我疗伤有恩,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依据武林间的规矩,在下是不能袖手旁观……”
  那盲目道人大怒道:“那个要你报答我了,哼!不识时务!”
  方兆南不理会那盲目道人之言,接道:“但两位老前辈却是要清结昔年积下的一笔旧恨,往事前尘,晚辈既不知两位老前辈的结怨经过,更无法妄论谁是谁非,因此,一时倒无法决定,是否该出手相助。”
  蜂王杨孤怒声喝道:“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方兆南长叹一声,接道:“最好两位老前辈能够放弃昔日一段恩怨,免得让晚辈又目睹一次上代武林前辈们又一次残忍的仇杀。”他这两句话,似是发生了巨大的力量,两人的脸上,同时泛现出黯然之色。
  蜂王杨孤两目中暴射出的凶光,也缓缓敛收起来,那盲目道长,却缓缓垂下了头。
  方兆南道:“两位老前辈既然都已是古稀之年,想必知道南北二怪了?”
  蜂王杨孤突然抬起头来,双眉耸动,目中神光闪闪的厉声喝道:“住口,老夫积存于胸中数十年的怨恨之气,岂肯被你一阵花言巧语掩过……”他仰脸望天,自言自语的接道:“我这数十年的工夫,岂能白费了么?”
  那盲目道人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一尺多长,金光灿灿,形如竹节之物,冷冷说道:“姓杨的,我虽然瞎了两眼,但也未必就会败在你的手中,你既然不愿罢手,那就早些动手,分个生死出来,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蜂王杨孤哈哈一阵大笑,道:“这话不错。”
  一拍木笼,登时有数十只巨蜂飞了过去。
  这巨蜂看似笨大,但飞行起来,却是迅快、灵敏,大胜常蜂,双翼展动之间,已到那盲目道人身前。
  只听那盲目道人大喝一声,手中木杖疾抡而出,一股劲风,扫了过去。
  那一线飞去的巨蜂,吃那木杖劲风一逼,立时散成一片,上下左右,分向那盲目道人冲去。
  蜂王杨孤纵声长笑,道:“瞎老道,只怕你今日连我这笼毒蜂之威,也是难以逃过了。”
  那盲目道人冷笑一声,手中那形如竹节的金筒突然一抡,一道火光,由那金筒中喷射出来,火焰暴出数尺方圆大小,十余只毒蜂,尽被烈焰烧死。
  蜂王杨孤看得呆了一呆,道:“好啊!你倒是早已有备了。”
  方兆南正在替那盲目老道担心,凭借手中那根木杖金筒,决然无法拒挡住蜂王杨孤手中那笼巨大毒蜂的围袭,却不料他手中金筒,竟然能喷出火来,而且火焰暴烈,远喷及丈,心中暗暗笑道:想不到这位盲目道长,竟然是一位极工心计之人,竟能防患未然,早已准备,看来那金筒中酝藏的烈火,倒是这巨蜂的克星了。
  只听那盲目道人高声说道:“你费了数十年工夫,集天下群蜂配养巨形毒蜂,在下岂能后人,自然该想出个对付你那剧毒之蜂的法子了。”
  蜂王杨孤似是对那辛辛苦苦配养出来的巨蜂大为爱惜,眼看巨蜂攻袭无效,竟是不肯再让它们白白送死,放下木笼,怒声喝道:“看看你那喷火金筒能否伤得老夫。”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盲目道人迅快的把金筒藏入怀中,说道:“老夫虽然双目尽盲,但还不愿凭借喷火金筒伤人……”木杖横抡,扫了过去。
  蜂王杨孤动作奇快,纵身欺攻之时,双手已然从怀中摸出了一对钢环,只听一阵叮叮咚咚,左手之三钢环疾向木杖上击去,右手钢环却疾向前胸点去。
  盲目道人虽难见物,但他举动,却似和有眼之人一般灵活,疾如飘风的向后闪退三步,手腕一振,木杖当胸点去。
  蜂王杨孤大喝一声,双环施展开快速的攻势,但闻环声叮咚,白光闪飞,一招接一招的尽都是疾攻招术。那盲目道人却是严持守势,木杖配合着闪避的身法,封架还击,从容不忙。
  方兆南看两人攻拒之间,招术神妙,不自禁的全神贯注,忘去了膝间伤疼。
  但见两人身形愈转愈快,手中兵刃的变化更奇诡,百合之后,人影顿杳,但闻杖风呼呼,销环叮咚,周围一丈之内,断草沙土,滚滚飞扬,已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影。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激烈之战,双方攻守力拚,各擅神妙。
  方兆南正自看的入神,忽觉双腿伤处,一阵剧疼攻心,知道又至伤势发作时候,赶忙放松肌肉,闭上双目,尽量使心情平静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膝间疼苦大减,耳际间已不闻钢环叮咚和木杖的啸风之声,不禁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两位老人已经拚出个生死了么?
  想到一人横尸庭院的惨境,忽然觉着眼皮十分沉重,竟难睁开瞧瞧。
  凝神听去,环绕耳际的是一种不绝如缕的嗡嗡之声。那是蜂王杨孤带来的一笼巨蜂,巨蜂大都无恙,但不知它们的主人生死如何。
  方兆南忍了又忍,仍是难按下好奇之心,缓缓启目望去。
  眼前的景象,并非他想象的一般,那盲目道人和蜂王杨孤,都仍然完好无恙,两人仍然正作着舍死忘生的恶斗,只是两人此刻已由招术兵刃的相搏,转变成各以内功相拚了。
  只见两人各自凝神而立,那盲目道人举着木杖,手横胸前,侧耳静听,蜂王杨孤却瞪着一双眼睛,凝注着那盲目道人,静站不动,但双方头顶上都滚着汗水。
  方兆南心知双方都已运集了全身功力,一发之势,定然如排山倒海一般,触目惊心,看两人头上滚落的汗水,想来两人早已拚过数招,但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只听蜂王杨孤沉声喝道:“瞎老道,想不到这几十年来,你的武功精进了很多啊!”
  盲目道人道:“好说,好说,杨兄的武功,也是越来越高强了。”
  蜂王杨孤道:“兄弟这数十年中,除了配养这毒蜂之外,无时无刻不在精研武功,那知仍是无法胜你这个双目全盲之人。”
  盲目道人道:“哼!这几十年来,兄弟也没有闲着啊!”
  蜂王杨孤道:“看来咱们今日这一战,又是难以分出高下了。”
  盲目道人微微一笑,道:“大概是两败俱伤之局……”
  余音未绝,杨孤突然一抖手中钢环,扫了过去。
  那盲目老人心计甚深,似是早料到蜂王杨孤会突然施袭,说话之中,仍是暗中戒备,杨孤钢环一动,他已警觉,一吸小腹,陡然后退了三步,木杖疾向环上面扫去。
  蜂王杨孤好不容易抢得一着先机,那如何肯甘心再让那盲目老道人扳回,手腕一沉,钢环脱手飞出,击向那盲目道人丹田穴。
  那盲目道人万没料到蜂王杨孤竟然会把兵刃当作暗器打了出去,只觉小腹丹田要穴一疼,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两步。
  蜂王杨孤一侧身子,借机向前冲去,斜里一掌拍了出去。
  那盲目道人“丹田”要穴被伤,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那里还能躲避开蜂王杨孤这迅快的一击,只听碰然一声,掌势正击在肩头之上。
  方兆南暗暗急道:糟糕,他武功再强,也难当得那蜂王杨孤这一环一掌……
  果然,那盲目道人身子摇了两摇,一跤摔倒地上。
  但闻蜂王杨孤纵声大笑,道:“哈哈!瞎老道,你昔日威风何在?我杨某人心头积存数十年的怨恨,今日总算得到了补赏,今生之耻已雪,虽死何憾。”
  方兆南高声喝道:“住手,暗施鬼谋算计一个双目尽盲之人,算得了什么英雄人物。”
  蜂王杨孤已经转过身来,准备取过木笼,放出巨蜂,生生把那盲目老人螫死,听方兆南一声喝叫,陡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喝道:“好小子,你骂那个?”
  方兆南冷冷说道:“你暗算一个双目尽盲之人,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蜂王杨孤冷冷说道:“老夫和他仇深如海,那里还顾得什么暗算不暗算?哼!识时务的少管闲事,或可留下命在,再要多口……”
  忽见方兆南脸色大变,方自觉着奇怪,跨间忽受重重一击,人也不自主的飞了起来,摔倒七八尺外。
  原来那盲目道人借蜂王杨孤和方兆南谈话之机,悄然爬起来,拚耗最后一口真气,摸过木杖,潜运内力,无声无息的扫出一杖,木杖击中蜂王杨孤之后,木杖上的力道才陡然发了出来。
  蜂王杨孤惊觉之时,木杖已然击在胯上,碰然轻震声中,胯骨应声而断,整个的身躯也被那木杖上蓄蕴内力,弹震的飞了起来,摔倒在七八尺外。
  那盲目道人一杖击中蜂王杨孤,纵声大笑道:“杨老儿,瞎道爷一生中从不吃亏,你把兵刃作暗器,脱手飞出,打了我一环,我还一杖,咱们彼此间,谁也不……”
  语声陡然中断,身子摇了两摇,木杖脱手落地,一跤坐在地上。
  方兆南眼看两个武林中绝代高手,力拚数百招后,仍是半斤八两,只道这场杀劫可以免去,却不料两人却都伤在彼此的暗算之中。
  只见蜂王杨孤,拚尽了余力,挣动着向那木笼爬去,显然他要借仗那巨蜂之力,来对付那身受重创的盲目道人。
  方兆南忽觉一股悲痛之气,由心底直泛上来,不自禁滴下来两点热泪,暗暗叹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两句通俗之言,不知用了多少人生死的堆积,体验出来。
  他缓缓捡起身侧竹杖,架在两胁之间,跃出室外,飞落到蜂王杨孤的身前,低声问道:“老前辈伤的很重么?”
  杨孤只道他有意加害,停了挣扎爬动之势,冷冷说道:“你可是想伤害老夫么?”
  他内腑之中,已被那盲目道人一杖震伤,全凭数十年精修内力,保留一口真气,支持着他开那木笼,放出毒蜂的愿望,眼看方兆南飞跃而来,心知愿望难偿,提聚的一口真气,登时散去,张嘴喷出了两口鲜血。
  方兆南轻轻一叹,缓缓坐了下去,说道:“老前辈不要误会,在下并无加害之心,唉!两位都已是年登古稀之人,身历了半生恩怨,这等年纪了,为什么还看不开呢?”
  蜂王杨孤轻轻的咳了一声,又吐出两口鲜血,说道:“可惜你说的太晚了。”
  方兆南看他吐出的鲜血之中带着一块块的内脏,暗里叹息一声道:他内脏已被震碎,看来是难以再活了。
  忖思之间,突然那盲目道人说道:“杨老儿,你报了仇啦,我内腑被你震裂,丹田要穴亦受重伤,决难再活过一个时辰了。”
  蜂王杨孤重重的喘息几声,说道:“你那一杖震的我心脏碎裂,只怕我连一个时辰也活不过啦。”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老前辈现在后悔了么?”
  蜂王杨孤一双失去神彩的双目,突然暴射出动人的神光,冷冷说道:“老夫生平从来没有作过后悔之事。”
  那盲目道人突然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了过去,相距蜂王杨孤,还有四五尺远时,一跤摔在地上,接道:“我却后悔,唉!我已经不能活了,还要打你一杖,落得这等两败俱伤的惨局。”
  蜂王杨孤双目中闪动的神光,突然敛失不见,又吐出两口鲜血,说道:“我如不出其不意把兵刃当暗器施用,投掷出手,伤了你的丹田要穴,仍然胜不过你……”
  话至此处,又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接了下去,道:“我忘了一件事,这几十年来我虽日夜精研武功,找你报仇,却忽略你也在苦求进境,水涨船高,我永远打你不过。”
  那盲目道人道:“那里,那里,其实咱们武功半斤八两,秋色平分……”
  蜂王杨孤道:“瞎老道,你不用捧我啦,数十年前,我在拳掌上轮你一筹,数十年后,我仍是输你一筹。”
  那盲目道人叹道:“我事先已经想过,觉得应该躲开你,无论如何,不要和你动手。”
  蜂王杨孤道:“可是你终于忍不住又出手了!”
  那盲目道人忽然长长叹道:“不错,我仍是无法忍耐,才使咱们落得了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蜂王杨孤重重喘息一声,又吐了一大口鲜血,接道:“瞎老道,你还有什么要说,快些说吧!我已经快要不能听了。”
  盲目道长接道:“我应该让你活下去,但我……我却没有作到,这……一点叫我死难瞑目……”
  杨孤道:“你没错,是我逼你出手的。”
  方兆南听两人你言我语,说的尽都是后悔之事,心中暗暗叹道:如若你们两人能有一个早些觉悟,也不致落得这样的下场了。
  忖思之间,只听那盲目道人又道:“我不能再说什么话给你听了,我要留些气力,把我一点武功,传给那姓方的少年。”
  蜂王杨孤道:“对!咱们人死了,总该留一点武功在人间才对,不过,让我先来吧!我伤势较重,自然是要比你死的早了……”
  那盲目道人道:“好吧!”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气,控制着最后一点元气,不让它散去。
  且说蜂王杨孤,抬起头来,望了方兆南一眼,道:“孩子,快过来。”
  方兆南双手用力一撑,飞跃过去,说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蜂王杨孤道:“现在,我已是将要断气之人,说不定在那一句话中,就要死去,因此,你不能说话,要你仔细的听我的话,你多听一句,老夫的武功就可能在世上多流传一招。”
  方兆南看他吐了一地鲜血,那里还忍拂他之意,急急说道:“晚辈洗耳恭听。”
  蜂王杨孤道:“我首先要传你使唤这巨蜂之法,并把这世界绝无仅有的一笼巨蜂送你。”
  方兆南道:“这个,晚辈如何敢……”
  蜂王杨孤道:“你不许打岔……”
  接着传授御蜂之术,取蜜之法,以及养蜂之窍,单攻、群攻、保命护身的口诀、方法。
  他已是面临死亡之人,随时有气绝的可能,方兆南不愿再让他临死之前,多点遗憾,尽可能的记下相传的口诀。
  蜂王杨孤说完那御蜂的秘诀之后,还未来得及传授他的武功,突觉眼前一黑,一腔热血,尽皆泛动,闭目死去。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抱拳拜道:“老前辈安息吧!这巨蜂是你独门特征,晚辈当尽我所能的为你奉养。”
  只听那久未说话的盲目道人,说道:“怎么?那蜂王杨孤死了么?”
  方兆南道:“死了。”
  盲目道人道:“那你快过来吧!我还有一招武功传你。”
  方兆南急急跃飞过去,落在那道人身侧,道:“老前辈还有什么紧要之事,需人代办么?先行告诉晚辈,然后再传那武功不迟。”
  盲目道人道:“我要办的事太多了,还有我这精博的医道都该一一传给你,可是都已来不及了……”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老前辈当真就没有收过一个弟子么?”
  盲目道人道:“收虽收过一个,但他心地太坏,已被我逐出门墙了。”
  方兆南啊了一声,忽然想起车上那偷入车内少年人来。
  只听盲目道人接道:“我不是传你两招掌势么?”
  方兆南道:“不错啊!”
  盲目道人道:“我藏私,留下一招没有传你,这三招本是一气呵成之学,循环变化,威力无穷,我留下一招后,使这一式整个的绝学,漏缺了一个环节,现在我要把这一招传你……”立时讲述口诀,而且不计重伤之躯,拚尽最后气力,不停的用手比划。
  方兆南一面默记口诀,一面举掌习练。
  他习练了几遍之后,果然体会到奥妙之处,不自觉心神专注。当他停息下来,回头看时,那盲目道人早已僵挺而卧,气绝而死。
  方兆南眼看着两个武林中前辈高手,动手相搏,互受重伤而死,不禁黯然泪下,把两具尸体,移置到庭院一角,掘了一个土坑,把两具尸体,并放在一起,合掌祈祷,道:“两位老前辈生前为敌,死后并葬一起,敬祝两位老前辈阴灵能够化敌为友。”缓缓填上黄土,回头望着那一笼巨蜂发呆。
  一坏黄土,掩埋了两个武功绝强的高手,荒凉的古剎,平添一座新坟,更增了几分阴森荒凉。
  方兆南呆呆的坐在荒草地上,凝目沉思,想到近年来身历目睹的凄惨之事,不禁黯然魂断。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突听一声重重的咳嗽,传了过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老人,站在四五尺外,目光迟滞,骨瘦如柴,呆呆的站着不动,生似死过之人,被人从棺材中拖了出来的一具僵尸。
  方兆南心头一惊,神志忽然清醒,拱手说道:“老前辈。”
  那白衣老人目光缓缓移到那一笼巨蜂之上,问道:“吴瞎子那里去了?”
  方兆南道:“你问的那位道长么?”
  白衣老人道:“不错,我要找那瞎眼老道,替我疗治伤势。”
  方兆南道:“老前辈来晚了一步。”
  白衣老人道:“他可是出去了么?”
  方兆南道:“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啦……”回头望着那突起的新坟,接道:“他死了,那座新坟中,就埋葬着他的尸体。”
  那白衣老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怎么死的?可是被人杀了。”
  方兆南道:“不错,他死在蜂王杨孤的手中!”
  白衣老人道:“杨孤呢?”
  方兆南道:“死了,两人动手相搏,互击重伤,一齐死去。”
  白衣老人神情忽然一变,道:“当真么?”
  方兆南道:“老前辈如若不信,何妨扒开那新坟瞧瞧?”
  白衣老人道:“完了,完了。”缓缓转过身去,摇摇摆摆的向前行去。
  方兆南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暗自忖道:他的伤势不轻,看来混迹在江湖上的人,不论何等高强的武功,都无法逃过凶惨的死亡。
  除那白衣老人之外,荒庙再无到访的客人,方兆南一面遵守那瞎眼道人嘱咐之法服药疗伤,一面打坐调息,和演练御蜂之术,那一笼巨蜂,似较常蜂灵巧甚多,方兆南依法施为,三日之后,已能得心应手,也逐渐消失对那巨蜂的畏惧之心。
  十日时光,转瞬即过,方兆南膝伤,也逐渐痊愈,预备食用的干粮,虽早食完,但他已可采那蜂蜜充饥,是以毫无饥饿之苦。
  又过数日,那盲目道人留给他的药物服完,膝伤也刚好全复,半月时光的宁静生活,竟使他动了息隐林泉之心,但转念又想陈玄霜和周蕙瑛陷身危境,急待相救,恩师大仇未报,只好重振雄心,提了木笼,离开了荒庙,赶往少林寺去。
第六十四章 重现江湖
  方兆南自遇得鬼仙万天成后,才知自己这段时光中的连番奇遇,武功仍是微不足道,决心赶往嵩山,以求绝学。
  且说梅绛雪茫茫然然的行了一阵,到了一座尼庵前面,忽觉腹中有些饥饿,信步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很小的尼庵,但却打扫的纤尘不染,大殿上高烧着两只火烛,一个身着灰袍的尼姑,正在诵读经文。
  梅绛雪缓步走了进去,低声叫道:“师父,我腹中饥饿,想讨一顿斋饭食用。”
  那尼姑缓缓转过脸来,打量了梅绛雪一阵,道:“姑娘从那里来?”
  梅绛雪微微一笑,道:“我来自血池。”她一向冷若冰霜,甚少有过笑容,启齿一笑,如花盛开。
  只看那尼姑呆了一呆,才道:“血池!好一个凶恶的名字……”微微一顿又道:“姑娘要到那里去呢?”
  梅绛雪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唉!总该是有地方吧!天下这样辽阔,难道当真就没有我存身之处么?”
  那尼姑缓缓站了起来,道:“姑娘想是饿晕了。”站起身来,向外行去。
  梅绛雪随在那尼姑身后,走入一座厢房,只见一张木桌之上,放着现成菜饭,当下说道:“不敢有劳师父动手。”取过筷子,自行吃了起来。
  那尼姑看了片刻,悄然退了出去。
  梅绛雪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碗筷,倚在壁上,睡了过去。她连番经历恶战,真气消耗甚多,再加上心中的忧苦,不觉睡熟。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身躯被人摇了几下,睁开眼一看,只见一个满脸皱纹堆累的老尼,站在身前,慈爱的说道:“老尼已为姑娘扫好卧榻,请到床上睡吧!”
  梅绛雪怔了一怔,道:“打扰师父了。”站了起来随在那老尼身后行去。
  夜深人静,一月如钩,那老尼迈动着苍老的脚步,缓慢的穿过了一座幽静的庭院,到了一座紧闭双门的厢房前面。
  那老尼缓缓伸出手去,推开两扇木门,回头对梅绛雪说道:“姑娘,这是你的住处了。”跨进门去,摸起火镰火石,敲燃纸卷,燃起一支红烛。
  烛光熊熊,照的满室通明,梅绛雪借着高烧的烛光望去,只见白壁黄榻,连那张木案上也铺了黄色桌布,全室中只有黄,白两色。
  那老尼指指木榻说道:“被褥都有备齐,你揭开那黄色的床单,就可安睡了。”她的声音中充满着柔和慈爱,殷殷深情,如接待遥远处归来女儿。
  梅绛雪忽然由心底泛升起一缕温暖的感觉,长长叹息一声,道:“老师父也该安歇了。”
  那老尼皱纹堆系的脸上,泛现出一丝笑容,道:“你也睡吧!”缓退出室,慢步而去。
  梅绛雪关上房门,和衣倒卧在榻上,但却毫无睡意,心中思绪如潮,纷至沓来。
  她想到了方兆南、陈玄霜、以及葛炜、葛煌、冥岳学艺、血池历险的诸般经过,一幕幕的展现在脑际……
  她长长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经历了无数的风险,无数的恶斗,但我得到什么?倒不如学那老尼,削发拜佛,倒还可落个心神宁静……”
  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接道:“姑娘身怀绝技,今世武林人物,有几人能是姑娘之敌……”
  梅绛雪怒声接道:“什么人?”
  窗外应声答道:“我!”喀的一声,木窗大开,一个全身劲装的少年,一跃而入。
  梅绛雪目光一转,冷峻的扫掠来人一眼,道:“这乃清静佛门之地,你来作甚?”
  原来这劲装少年,竟然是穷追梅绛雪的葛炜。
  葛炜怔了一怔,道:“我们兄弟,学得了甚多武功,但因才智所限,不解之处甚多,想请姑娘指点指点。”
  他换穿新装之后,容光焕发,剑眉星目,看去甚是英俊。
  梅绛雪冷冷的说道:“我已看破世间的险恶,红尘的烦恼,要化身方外,托佑佛门不再涉足江湖了,从此刻起,你们兄弟不许再苦苦纠缠于我,不听我良言忠告,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出手伤人了。”
  葛炜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在下之见,姑娘决然出不了家。”
  他自和梅绛雪相识之后,一直是温温柔柔,千依百顺,从未在梅绛雪面前,这等放肆过,骤然间狂态大露,倒使梅绛雪为之一呆,半晌才怒声说道:“为什么我出不了家,偏要削发为尼,作给你们瞧瞧。”
  葛炜道:“在下之言,并非无的之矢,姑娘如若不信,在下可列举出几桩疑窦之点,请问姑娘。”
  梅绛雪道:“什么事,你问吧。”
  葛炜道:“姑娘当真的见过那罗玄么?”
  梅绛雪道:“自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葛炜道:“罗玄传授了姑娘绝技,又允你列身门墙,那也是不会假了?”
  梅绛雪道:“当然不假。”
  葛炜道:“深入血池之人,除了姑娘之外,还有我们兄弟,而且据在下想来那血池中人,恐怕还不只咱们三个,罗玄居血池,深知那血池中的密道,何时吹起阴风,何处火势猛恶,何处阴冷,何处有着神秘的杀人力量……”
  梅绛雪冷冷道:“所谓那神秘的杀人力量,乃地壳中蕴藏的一种阴电,不解个中奥妙之人,自然是不知道了。”需知那个时代之中,电学之说,尚未昌明,是以梅绛雪说出阴电之名,只听得葛炜瞠目不解。
  楞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不管它阴电也罢!阳电也罢!反正那是一种能够杀人的神奇力量,如若罗玄当真还活在『血池』之中,必然瞭若指掌,咱们无法见他,但他定然能见到咱们,罗玄既能见到姑娘,想必亦见到我们兄弟了。”
  梅绛雪大眼睛眨动几下,默然不语。葛炜知她心中已经承认,微微一笑,又道:“罗玄在很多误入血池之人中,单单选了姑娘继承他的衣钵,那自然是看出姑娘才智过人,不会负他之望了。”
  梅绛雪冷哼一声,道:“是又怎样?”
  葛炜道:“我想那罗玄传授姑娘武功之时,定然有很多身后之事,要你去办。”
  梅绛雪冷冰冰的说道:“你倒是忽然聪明起来了。”
  葛炜道:“那倒不如说我长大了,唉!已往很多事情,我并非不知,只是我不愿去想它就是。”
  梅绛雪道:“那你现在怎么会去想了?”
  葛炜两道目光凝注梅绛雪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姑娘使我在短短数日之中长大了,有如过了数年岁月一般。”
  梅绛雪看他说话神情之中,一片自惜自怜之色,不禁心头一软,暗暗的忖道:这人倒也是可怜的很。不禁油生同情之心,未再叱骂他。
  葛炜轻轻咳了一声,接道:“罗玄托付姑娘之事,想来定然是极为困难之事,姑娘尚未办妥,如何能削发为尼,跳出红尘。”
  梅绛雪沉吟不语,显然,葛炜之言,触动了她的心事。
  只听葛炜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也使姑娘无法留居于空门之中。”
  梅绛雪道:“还有什么事?”
  葛炜道:“姑娘如果削发为尼,不知对那方兆南如何交代。”
  梅绛雪怔了一怔,道:“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他如何能够管得到我……”语音微微一顿,接道:“可是罗玄遗言嘱我之事,我已经答应了,事非要替他办到不可,唉!如若能有人替我办理他遗嘱之事,我就可以常留佛门,永伴青灯,过半生宁静岁月了……”目光凝注在葛炜脸上沉吟了良久,又道:“不知你们兄弟两人,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葛炜道:“姑娘但有遣差,我等万死不辞。”
  梅绛雪道:“我要你们两兄弟代我去完成那罗玄的遗志。”
  葛炜道:“可惜我们兄弟武功难以胜任。”
  梅绛雪道:“我把罗玄传我的武功,转授你们兄弟就是。”
  葛炜喜道:“姑娘果肯如此,我们兄弟自当全力以赴。”
  梅绛雪道:“这尼庵甚是清静,我决定暂时留居此地,白天要礼佛念经,忏悔我已往的罪孽,晚间找一个清静的所在,传授你们兄弟的武功。”
  葛炜道:“就此一言为定,我立刻在这附近勘查一处清静之地,明夜再来相请姑娘。”
  梅绛雪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先予说明。”
  葛炜道:“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们兄弟也无不答应。”转身向外行去。
  梅绛雪道:“站住,这件事重大异常,非得先说明白不可!”
  葛炜只好停下了脚步,道:“什么事?姑娘请说!”
  梅绛雪道:“你们学会武功之后,执行过罗玄的遗言之后,要自行断去一臂。”
  葛炜呆了一呆,道:“为什么?”
  梅绛雪道:“世间的坏人太多了,武林中历年来的大奸巨恶,大都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我传了你们世无匹敌的武功,如不断去一臂,日后江湖上再无能够抗拒你们之人,你们两兄弟一旦行起恶来,岂不重蹈罗玄复辙,又多了两位冥岳岳主出来。”
  葛炜脸色一整,坚决的说道:“在下先行答应姑娘。世上本无十全十美之事,断去一臂算得什么?但我那兄弟,我却是不便作主,待我和他商量之后,明夜再来答复姑娘如何?”
  梅绛雪道:“他如答应,你们明夜二更到此一会,如若不肯答应,那就不用再来了。”
  葛炜道:“在下就此别过,如我那兄弟不肯答应,明夜在下一人前来就是。”也不待梅绛雪答话,转身一跃,飞出室外不见。
  次日清晨,梅绛雪一早起来,未及梳洗直向大殿行去。只见大殿中烛火高烧,那老尼和另一个年纪较轻尼姑已开始燃香拜佛,准备早课。
  梅绛雪随在两人身后,拜过佛像,端坐在神案蒲团之上。
  二尼拜过佛像之后,开始诵读经文,一时间梵音飘扬,缭绕耳际。
  那老尼随手在神案上取过一本经书,递了过来,低声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梅绛雪接过经书展开一瞧,正是两人诵读的经文,当下随着两尼,朗朗高诵起来。
  做完早课,天色已经大亮,那老尼收了经书,低声对梅绛雪道:“佛门广大,慈航普渡,你如觉得这尼庵尚可暂作栖身之地,尽管留居下来。”
  梅绛雪轻轻叹息一声,道:“弟子内心之中,实在羡慕两位师父的宁静生活,不过弟子满身罪孽,结仇无数,常留此地,只怕要为两位召来灾祸。”
  那老尼微微一笑,道:“佛门虽然广大,无所不容,但慈航不渡无缘之人,来亦是去,去亦是来,留此与否,悉听尊便。”缓缓向殿外走去。
  梅绛雪轻轻叹息一声,步出大殿。
  她内心充满着矛盾,既觉佛门清静,托佑于此,可忘去无数烦恼,但又觉此身积孽无数,难登慈航之舟,一时之间,竟然是犹豫难决。
  一日匆匆,天又入夜,二更时分,葛炜、葛煌联袂而来。
  葛炜恭恭敬敬的对着梅绛雪抱拳一礼,道:“我兄弟心念父仇,拚受日后自断一臂之苦,也要追随姑娘学习武功。”
  葛煌接道:“在这尼庵之后,十里之处,有一座广大的森林,林中有一片水塘,大约有亩许大小,那地方人迹罕至,倒是一处极好的习武所在。”
  梅绛雪道:“你们带我去瞧瞧吧!”站起身来,向外行去。
  这三人都有着绝佳的轻功,十里行程,转眼即届,月光下,果见一片广大的森林。梅绛雪四顾了一阵,心中暗暗奇道:此地四周不见山势,在这一片平原之中,竟有着这样一片森林,也算是奇怪之事。
  只听葛煌低声说道:“在下带路。”身子一侧,钻入那茂密的林木之中。
  梅绛雪随在两人身后,在那茂密的树林中,行约半个更次之久,忽见眼前一亮,一钩银月,荡漾于水波之中。
  果然,在这片茂密的林木之中,竟然有着一片亩许大小的水塘。在水塘的四周,有一片空阔的草地,实是一处习练武功的好地方。
  梅绛雪打量了四周一眼,点头说道:“这地方很隐密。”
  葛炜道:“我们兄弟,想在这水塘之畔,为姑娘搭上一座茅屋,也好免姑娘奔走之苦。”
  梅绛雪沉吟一阵,道:“好吧!不过两幢茅屋,要各据水塘一边,一幢作为你们兄弟安居之处,除了传授武功时之外,不得我的召唤,不许进入我住房五丈之内。”
  葛煌道:“姑娘传授我们武功,有如师长之尊,一切但凭吩咐,我等无不遵从。”
  三日之后,梅绛雪果然迁入了这隐密的森林之中,葛氏兄弟在她那一座简陋的茅屋之中,布置的甚是华丽,应用之物,无一不全。
  梅绛雪仍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除了传授两人的武功之外,从不假以词色,每隔上几日,她必要到那尼庵中相伴两个老尼,作上一次佛课,诵读经文。
  就在梅绛雪传葛氏兄弟武功之时,方兆南也正在觉梦大师这位高僧的细心传授下,苦练少林上乘武功。
  原来,方兆南到了嵩山之后,并未再惊动少林寺中僧人,满山行走,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找到了那日跌下悬崖的地方,采集了甚多山藤,衔接起来,一端拴在一株松树之上,提着木笼,攀藤而下。他此时的武功,较跌入悬崖之日,又有甚多进境,借这垂藤之力,自是轻而易举的落入谷中。
  谷中的景物依旧,方兆南一辨别方向,沿着山壁行去。行约两三丈远,果然有一座敞开的石洞。
  方兆南提聚真气,沉声问道:“弟子方兆南,求见两位老前辈。”
  只听那洞中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你来的很好,进来吧!”
  方兆南把手中木笼,放在洞外,整了整衣衫,缓步向前行去。
  深入约十丈左右,形势突然开阔,只见须发如雪,长垂数尺的觉梦大师,盘膝闭目而坐,秃顶无发,颚下长垂黑髯的觉非大师,却是斜斜的倚在破壁之上,一副萎靡不振之态。
  方兆南急急拜伏地上,道:“两位老前辈别来无恙。”
  觉梦缓缓睁开双目,道:“唉!你再晚来数日,只怕就难见到我觉非师弟了。”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怎么……”
  觉非突然一挺而起,道:“我被那丫头剑伤肺腑要害,已难久于人世了。”
  方兆南道:“老前辈能渡过这样长久的时日,险期早过,难道伤势还会恶化不成?”
  觉非道:“我凭借深厚的内功,和那伤势相抗,但却无法使断脉重续,伤肺重合。孩子,快把我们少林寺中的情景,告诉我,唉!要不然老僧死难瞑目。”
  方兆南看他说的情景,甚为吃力,心知生死只是旦夕间,不禁一阵黯然,当下把身放南北二怪,和冥岳岳主决战之事,极详尽的说了一遍。
  觉非大师长长吁一口气,道:“少林一派数百年的威名,竟然伤于一旦,老衲还有何颜面对历代师祖的英灵……”只觉一阵热血沸动,创口迸裂,鲜血急喷而出。
  方兆南急急站起,撕了一片衣服,去包扎觉非的伤势。
  觉梦缓出右手,抓住了觉非左腕,说道:“师弟镇静一些……”
  觉非重重的咳了一声,说道:“师兄请答应我一桩事,小弟才能死的瞑目。”
  觉梦白眉耸动,全身微微颤抖,显然,他内心也有着无比的激动,但他的声音,仍然是异常平静,慈和的说道:“什么事?”
  觉非道:“我要师兄答应我,把你一身武学尽皆传给这个娃儿,也好替咱们少林一派,出一口气。”
  觉梦道:“为兄的答应你……”
  觉非突然放声大笑,道:“能得师兄一诺,小弟死而无憾了……”
  方兆南见他全身都在巨烈的震颤,伤口热血泉涌而出,心中大感惊骇,急急对觉梦说道:“老前辈,老前辈……”
  只听觉非那大笑声中,挟着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们不用管我了,我已经不行啦,孩子,我还道你不会来了。”
  方兆南道:“晚辈惭愧万分,有辱两位之命。”
  只听觉非的大笑之声,愈来愈是响亮,突然中断,身躯一阵抖动,闭目逝去。
  方兆南眼看一代高人,闭关数十年,参悟了佛家上乘大法,竟然这样死去,回忆年来所闻、所睹尽都是悲惨之事,不禁悲从中来,抚尸大恸,放声哭了起来。
  觉梦大师沉重的叹息一声,道:“小施主不用哭了,这一段时日,他已受尽了肉体之苦,能得早日圆寂,归化我佛,西上灵山,对他和老衲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方兆南拂动泪痕,说道:“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混迹在武林之中,终是难以落得好收场,晚辈报得恩师师母的大仇之后,定当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处,摒绝江湖是非……”
  觉梦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只怕事实上难以如你之愿……”
  慈和的声音,突转庄严,接道:“从此刻起,老衲要传授你少林一门的上乘心法,老衲虽不敢说,你得真传之后,将成举世无敌之人,但如有十年苦修,当可和罗玄一较胜负。”
  方兆南正想说出罗玄已然死去之事,忽然心中一动,突然又住口不言。
  觉梦大师缓缓伸出手来,拂在方兆南顶门之上,说道:“孩子,修为佛门的上乘心法,最忌分心,我将以数十闭关禅坐的无上大力,助你速成。”
  方兆南唯唯受教,连连应道:“晚辈记下了……”
  只觉觉梦大师拂动天灵穴的手掌之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热力,攻入天灵穴中,循脉而下,缓缓向内腑四肢分布开去。
  热流初注,只觉全身舒泰,但那热力逐渐增加,登时起了强烈的反应,有如火焰触身,筋肤经脉上,痛苦异常,方兆南不觉运集了全身功力,向那热力抗去。
  他曾经身受南北二怪借他身躯互较掌力之苦,那两个人一个练的阴寒掌力,一个练的炎热掌力,在方兆南身躯之上互相冲击,内劲强弱之面,忽冷忽热,使方兆南身受了无比的痛苦,但他们帮助他打通十二重楼,使他内力大为增强。此刻,觉梦大师掌心涌出的热流,却是数十年闭关坐禅修为而成的真元之气。
  方兆南运气和那热力相抗,初时尚可勉强支持,但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内力,只觉筋疲力尽,再也无法和那攻入天灵要穴的热力抗拒,幻觉中,似是自己正被投掷于大火之中,肌肤筋骨,都像是被那大火燃烧着。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方兆南从似睡似幻的境遇中醒了过来,睁眼望去,只见觉梦大师双掌端放在双膝之上,头倚山壁,沉沉的熟睡了过去。
  他伸展了一下双肩,周身疼苦,早已完全的消失,轻轻叹息一声,叫道:“老前辈……”
  只听觉梦低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孩子,快些运气调息,老衲觉得疲倦的很,让我好好的休息一下,最好在十二时辰之内,不要惊动我。”他的声音微弱异常,生似一个久年缠绵病榻之人,说的是那样有气无力。
  方兆南心头大震,虽然无法了解详情,但他隐隐的觉得觉梦大师这等萎靡的神态,必然和自己有关,一种恐惧的忧意泛上了心头,担心这老僧会像觉非一样的突然死去。
  只听觉梦大师微弱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孩子快些运气调息,不要辜负了老衲一片苦心。”
  方兆南凛然一惊,赶忙依照觉梦相嘱之言,专心运气调息,每当他一次坐息醒来,就觉得丹田之中有一股热气,直向上面冲去,整个的身躯,都似要被那上冲的热气带的腾空而起。
  这是他修习内功以来从未有的现象,心中大感不安起来,几度他想开口问问觉梦大师,但均自强行忍了下去。
  好不容易熬过一十二个时辰,觉梦大师果然清醒过来,他的双目射出了慑人的寒光,萎靡的神态也为之一振,拂动下胸前飘垂的白髯,肃然的对着觉非僵挺的尸体说道:“你可以安心的去了。我将遵从你的遗言,把三十年来参悟武功,尽皆相授于他。”
  方兆南只觉一阵黯然幽伤,泛上心头,两颗泪珠,夺眶而出。
  觉梦大师缓缓回过头来沉声说道:“孩子,去捡些山石回来,老衲要把这座山洞封闭起来。”
  方兆南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但他却不敢多问,依言去捡了山石,两人一齐动手,把那山洞封了起来。
  觉梦长长吁一口气,道:“孩子,咱们走吧!”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要到那里去呢?难道他要带我出此绝谷?
  觉梦大师似是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忧虑之情,淡淡一笑道:“咱们到南北二怪被囚之处,那里有可资食用之物,唉!老衲闭关之时,曾经带了万粒花生,三十年来,就藉那万颗花生,延续生命,但你此刻尚未参悟佛门上乘打坐之法,不进食物,决难保持身体不起变化。”
  在觉梦大师引导之下,方兆南重回那南北二怪被囚之处。
  这一处天然的石窟,有一道泉水,自山顶潺潺而下,每隔上三天时间,总有一只竹篮由上垂了下来,篮中有饭。
  方兆南看的大是奇怪,忍不问道:“这些东西,从何处送来,可是少林寺中僧侣送的么?”
  觉梦大师摇头道:“昔年我那师兄囚禁南北二怪之时,对此已预作安排,寺中弟子却是不知此事。”
  匆匆时光,流转岁月,方兆南和觉梦大师整整在石室中住了半年之久,方兆南日以继夜的用心习练,觉梦也倾尽所能的细心传授,半年时光,方兆南已尽得觉梦绝技。
  这日太阳下山的时分,觉梦大师把方兆南唤到身前,说道:“你可计算过咱们在这石室中住有多长时间了?”
  方兆南道:“晚辈记不得了。”原来他这半年中全神贯注在习练武功之上,浸沉其间,如醉如狂,那里还记得日月轮转,岁月几何?
  觉梦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半个年头了,你也该走啦!”
  方兆南怔了一怔,举手拍了拍脑袋,道:“这样久了么?”
  觉梦道:“你已得了我十之七八的真传,数百年身集少林武功如你者,绝无仅有,此后只要能依我传授于你的佛门禅定之法,自行修为,功力自然随时间增进,至于武功窍诀,你已大都通晓,日后的成就如何,那要看你的天赋了。孩子,你目下已经是武林高手中的顶尖人物了,能和你颉颃的高手,只不过武林三二名宿,何况,我也不能再教你……”倏然住口,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天黑之后,你仍从通往藏经阁的密道出去吧!”
  方兆南想到陈玄霜和周蕙瑛的生死,亦急欲早日离此,当下不再多言。
  天约初更,觉梦大师唤醒方兆南,低声说道:“孩子你该走了。”
  方兆南黯然泪下,对觉梦大师拜了三拜,道:“晚辈去了,老前辈请多多保重。”微微一顿又道:“晚辈尚有一笼巨蜂,留在那幽谷之中,半年时光,不知它们是否能安然无恙,唉!那也是一位老前辈遗赠之物,我答应过,要尽我之能,为他保养。”
  觉梦点点头道:“一诺千金,自不可言而无信,你去吧!”
  方兆南道:“今日一别,不知要那年那月,才能重睹老前辈慈颜。”
  只见觉梦大师缓缓闭上双目,倚壁睡去,不再答理方兆南询问之言。
  方兆南不敢再多惊扰,慢步退出石室,想起半年相处之情,不禁唏嘘泪下,一步一拜的退了出去。
  他并未重行密道,行经藏经阁,却依照原路退了出去,重到怪石嶙峋的山谷之中。
  只见那一笼巨蜂仍放原处,嗡嗡之声,绕诸耳际,半年小别,仍然无恙。
  方兆南提起木笼走回那垂藤之处,用手一拉,似是仍有着甚强的韌性,深山幽谷人迹罕至,老藤依然无恙,坚韌犹存,方兆南这段时日之中,轻功又进境甚多,当下攀藤而上,一口气登上峰顶。
  抬头看去,只见满天星辰,半被云掩,忽隐忽现,忽然激发起豪壮之气,仰天一声长啸,声如龙吟,直冲云霄,四山回鸣,声闻十里,啸声中大步向前行去。
  往事凄凉,回忆黯然,方兆南已无心再修自己的仪容,褛衣一袭,蓬发垢面,一只竹杖,挑着黑布重遮的一笼巨蜂,就这样奔行于江湖之上。
  他虽然惦念着周蕙瑛和陈玄霜的生死,但天涯茫茫,芳踪何处,一时间那里去找,他为自己的何去何从忧苦。
  半年岁月,虽然不长,但多事的江湖,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方兆南经过一阵深长的思虑后,决定先赶往冥岳,在那里埋了无数的武林高手,而且仍有着数不清的武林人物,被冥岳岳主奴役着。为了避人耳目,他选择了荒僻小径,昼夜兼程。
  这日,到了山东省境内的兖州,这是一个商旅云集的重镇。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黄昏将临时,方兆南赶进了兖州城。
  他历经了无数凶险,往事在他心灵里留下深刻创伤,但也使对江湖的险恶,产生出敏锐的观察力。
  当他踏进了兖州城时,就觉得这地方有些异样,不少华衣高马,佩刀挂剑的武林人物,出现在兖州城中,他意识到这座环山的重镇里,正面临着一场风暴。
  他开始留心了周围的人物。
  忽然间,一辆疾快的马车,驰过了他的身侧,四周低垂着的黑色的篷布,以方兆南的目力,也无法看清那马车中的景物。
  赶车人也似有意的掩遮去自己的面目,一顶白绢色边的草帽,低垂眉际,遮去了大半个脸。
  紧接马车后面是一匹风驰电掣的快马,掠过方兆南身侧奔过,带起一阵急风,飘飞起他褛褴的衣袂。
  马上坐一个华衣少年,但他的上半身几乎是俯卧在马背上,一瞥间,方兆南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那是个英俊的少年,隐隐间似曾相识。
  他迈着缓慢的步子,神态十分悠闲,但他的内心中,却是思潮汹涌,考虑着眼下的形势。
  这地方相距那神秘的冥岳不远,这些武林人物的出现,应该和冥岳有些关连。
  忖思之间,忽觉一根竹杖,伸了过来,耳际间响起了一声暴喝道:“站开去。”
  方兆南疾快的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去,只见四个大汉,手中各自横着一根竹杖,推赶着道上行人。
  一个全身白纱的少女,端坐在两人抬着的滑竿上,全身披着一层绿绫,在风中飘飞。
  那是个很美丽的少女,长发垂肩,眉目如画,肤色如雪,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她似是有着无比的镇静,对两侧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浑似不觉。
  方兆南皱了皱眉头,暗暗忖道:这人似是有意展览她的美丽,引的路人侧目。不禁仔细的看了两眼,那知这留神一看,登时心头大震,暗暗一声叹息。
  原来,他发觉那端坐在滑竿上,身披绿绫的少女,竟然早已死去。
  一股忿怒由心底直冲上来,激动了他豪侠之气,冷哼一声,正待暗中出手惩戒那四个手持竹杖推赶路人的大汉,心中突然一动,硬把一股忿怒之气忍了下去,忖道:如若一个人的内功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息脉闭气,并非什么难事,且不可莽撞从事,先看看情势再说。心念一转,突然加快了脚步,紧随那滑竿之后行去。
  只见那四个执竹杖的大汉,在一所大客栈前停下来,四条竹杖衔接成两道竹篱,挡住了随行的观众。两个抬滑竿的大汉,缓缓放下,解开长竿,连那身披绿绫少女的坐椅,抬了起来,直向客栈中走去。
  随行围观的群豪,又有不少人发出了赞叹之声,道:“好标致的姑娘。”
  方兆南挤过人群,直向那客栈中走去。
  四个手执竹杖的大汉,已改成并肩而立,横杖挡住了店门,阻止观众入店。
  方兆南大步冲去,立时被一只平伸的竹杖挡住,道:“讨饭的,还没有瞧够么?”
  方兆南不愿和几人冲突,淡淡一笑,道:“在下要住店,兄台请行个方便,让开去路。”
  左侧一个大汉,打量了方兆南一眼,看他那身褛褴衣着,冷笑一声,道:“就凭你那副穷象,也配住这全盛客栈么?”
  方兆南举手一拂满头蓬发,笑道:“看人岂可只重衣冠,在下这身衣服虽破,但是腰缠却丰,住店付费,有何不可,再说兄台也不是客栈中人,不觉得管事太多了么?”
  那大汉呆了一呆,怒道:“穷要饭的毛病很大,老子就是不让你住这家客栈,怎么样?”
  方兆南眉头一耸,正待发作,但却突然又忍了下去,说道:“在下已和朋友约定,今夜在这全盛客栈之中会面,有劳兄台高抬贵手了。”身子一侧,滑溜无比地从两个手握竹杖大汉中间挤了进来。
  左侧大汉怒喝一声:“臭要饭的可是找打么?”伸手抓去。
  那知手臂刚刚探出,方兆南人已进了店门老远,那大汉仍未觉出怪异,冷冷喝道:“臭要饭的给我站住。”
  正待冲入店去,忽听一声轻叱道:“闪开路。”
  那大汉脚步尚未抬起,妈呀一声,蹲了下去。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少年,大步进入店中。此人衣着华贵,腰悬宝剑,昂首挺胸而入,对那蹲在地上的大汉,望也不望一眼。
  方兆南回顾了那华衣少年一眼,急急的别过去,缓步走到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原来,这华衣佩剑少年,竟然是葛氏兄弟之中的老二葛煌。
  方兆南虽然蓬首垢面,衣着褛褴,但葛煌的目光,何等锐利,只要他稍一留心,非被他看出来不可。此时此情,他不愿立刻暴露身份。
  只见葛煌大步向后面行去,显然,他早已在这全盛客栈中定有房间。
  只见蹲在地上的大汉,缓缓站了起来,和另外三人嘀咕了一阵,放下竹杖,鱼贯向客栈之中走来。
  方兆南怕被几人瞧到,又要招惹一场麻烦,立时曲下身子,隐在桌面之下,躲过那四个大汉的目光。
  只见四人直入后院而去,想来也是住在这全盛客栈之中。
  这时,大厅中坐了不过三四成的客人,但方兆南坐了半天,始终无人过来问他一声,好像这客栈中主人,早已离去。
  方兆南暗中打量了四周的客人一眼,只见他们个个默不作声,有的坐着出神,有的饮着闷酒。这些人,都似有着极沉重的心事。
  方兆南偷眼向后望去,但见一道圆门之后,庭院广大,似是有着甚多跨院。
  他缓缓站起身子,正待进入后面瞧瞧,忽见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无精打彩的说道:“你可是要吃东西么?”
  方兆南低头望了望身上褛褴的衣服,笑道:“给我来壶好酒,随便配四样下酒的菜。”
  那店小二打量了方兆南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子,举步行去。
  方兆南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暗暗忖道:这样也好,这里既可看到客栈中出入人物,亦可监视着新来之人。
  他耐心的等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久,那店小二要死不活的捧着酒菜走来。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伙计,你好像有着沉重的心事嘛?”
  那店小二白了方兆南一眼,道:“快吃了酒饭赶路,乡下人,少管闲事。”忽然听得一阵嗡嗡之声,传入耳际,回顾了方兆南墨布蒙遮的木笼一眼,道:“什么东西嗡嗡的叫不绝口?”
  他随口问了一声,也不待方兆南回答,就转身而去。
  原来蜂王杨孤这巨蜂,久经他训练,只要在木笼外遮上一层黑布,那巨蜂就不再向外飞动。此刻突然嗡嗡叫了起来,想是黑布蒙遮得太久之故。
  方兆南转面拍了那木笼一掌,嗡嗡之声,立时停了下来。
  就这一剎那间,一个手执竹拐白髯如银的老叟,大步行了进来。
  方兆南心头一震,暗道:这不是言陵甫么?此老被鬼仙万天成点了穴道,和那红衣少女,一并弃在山洞之中,何以此刻忽一在此现身?
  但见言陵甫行近方兆南左侧一张空桌之上,坐了下来。
  方兆南随手抓了一把灰土,一低头,涂在脸上。他本来英俊绝伦,临风玉树一般,此刻褛衣蔽体,蓬发如巢,再加上那一脸积尘污泥,自是极不易认得出来。
  言陵甫目光四外扫掠一眼,沉声喝道:“伙计,给老夫来上一壶。”一个店小二应声而去,片刻工夫,送上了酒菜。方兆南暗自一笑道:车、船、店、脚、衙,当真是势利的很。
  但言陵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突然把两道锐利的目光,投注到方兆南身上,不住的上下打量。方兆南暗自警惕道:“不要慌,一慌就露出马脚了。”
  这当儿,突听一声冷笑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言老前辈也来了么?”
  方兆南目光一转,只见那人一身蓝绸疾服劲装,背插长剑,玉面朱唇,竟是葛氏兄弟中的老大葛炜。
  言陵甫缓缓放下酒杯,淡淡一笑道:“你能来,老夫就不能来么?”
  葛炜缓步走到言陵甫对面,自动的坐了下来,道:“老前辈一个人来的么?”
  言陵甫老而弥辣,冷哼一声,道:“你可是盘问老夫的么?”
  方兆南听得暗自一笑,忖道:这老人接二连三的遇上不幸之事,人却愈变愈暴躁了。
  葛炜剑眉轩动,俊目放光,脸上泛现出一股怒意,似欲发作,但他终于忍了下去,缓缓站起,冷冷说道:“晚辈是好意相问,老前辈不识抬举,那也是没有法子。”转过身子,慢步而去。
  言陵甫突然一仰脸,咕嘟一声干了一杯酒,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散碎银子,陡然起身,匆匆走去。
  方兆南愈看愈觉奇怪,暗道:眼下情势杂乱,当真是罕见的局面,葛氏兄弟,似是自成一派,言陵甫却又似是别属一门,刚才那四个抬着的绿绫少女,又不知是何等人物?是死是活,目下也无法确定,最怪的是那四个黑衣大汉,明明被葛煌所伤,竟然忍了下去,这些人又都似住在这全盛客栈之中……愈想愈觉头绪万端,不可捉摸。
  忖思之间,突听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传入耳际,两个长发披垂,白髯及膝的怪老者,并肩走了进来。方兆南一见两人,几乎要失叫出声,但他终于强自忍了下来。原来,来人竟然是南北二怪。
  但闻北怪黄炼冷冷说道:“你笑什么?”
  南怪辛奇停下笑声说道:“想不到隐居多年的鬼仙万天成,竟然也出了世,罗玄也要赶来参加这场大会,这场好戏,当真热闹的很。”
  黄炼长叹一声,答非所问的说道:“咱们几乎走遍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仍然找不到方兄弟,如若此地再找他不着,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辛奇微微一笑,道:“你只管放心,方兄弟生非早夭之相,我拿脑袋给你打赌,他决死不了。”
  两人说话之间,选了一处桌位坐下。
  方兆南听这两个以孤傲冷僻,闻名于世的老人,竟对自己怀念如此,心中大受感动,真情激荡,热泪盈眶,赶忙别过脸,偷偷拭去。
  北怪黄炼一捶桌子,召来店小二,点了酒菜,道:“我不信罗玄还活在世上,只怕传言未必可靠。”
  辛奇道:“世上尽有许多事,出于人意料之外,江湖早传说那鬼仙万天成老儿已死,但他还是好好的活在世上。就拿咱们说吧,数十年前江湖已传出咱们物故的消息!哈哈!但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
  黄炼道:“如不是方兄弟解去咱们身上的天蚕丝缚,今生势非老死那山洞之中不可。”
  辛奇道:“唉!我辛某人一生之中,从未想念过人,但却常常想到方兄弟……”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打断辛奇的话,言陵甫带着两个少女,急急冲了进来。
  方兆南目光一转,看了那两个少女一眼,心头一震,赶忙一侧过身子,避开了来人的视线,原来,来的两个少女,竟是冥岳妖妇门下的两大弟子,唐文娟和那红衣少女。
  方兆南心中大为纳闷,暗暗的忖道:言陵甫和那红衣少女,都被鬼仙万天成点了穴道,丢弃在那荒山石穴之中,不知怎的竟然会和唐文娟又碰上了头,想那鬼仙万天成的点穴之术,乃独步武林之学,唐文娟纵然遇上两人,也是无法解得。
  忖思之间,忽听南怪辛奇哈哈大笑之声,传了过来,道:“黄老怪,你瞧来的什么人?这些鬼子鬼女们既然在此时赶到,想那冥岳岳主,定然也赶来了!”
  黄炼道:“如若那罗玄当真的还活在世上,这老儿见了那加害于他的女弟子,不知是一副什么奇怪样子。”
  这两人昔年曾败在罗玄手下,心中对罗玄仍有一种记恨之心,故而一提到罗玄之名,两人就不自禁的出言讽刺讥笑。
  唐文娟正待发作,突然又忍了下去,回顾那红衣少女和言陵甫一眼,也选了一张桌位坐了下来。
  方兆南凝神看去,只见唐文娟不停的点头,生似在领受父母之命一般,不禁心头一动,暗道:看来这些人,早似已成竹在胸,个个都是有为而来。凝神望去,除了这些现身之人以外,再也找不出一个可疑之人,再看唐文娟时,仍然不停的点头,神态毕恭毕敬。
  方兆南迅快的下了一个判断,暗自想道:当今武林之世,只有冥岳岳主,能使唐文娟这般服贴。
  忖思之间,忽见唐文娟站了起来,直行过来,坐在方兆南的对面。
  方兆南暗皱眉头,想道:要糟,此女机智绝伦,我一直留神打量她的举动,只怕已被她瞧出破绽了。
  只见唐文娟举起素手,轻轻一掠鬓边散发,低声说道:“你可想救你那两位师妹么?”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姑娘和那一个说话?”
  唐文娟冷漠一笑,道:“不用装蒜了,你如要保得你那两位宝贝师妹之命,就乖乖的听我吩咐。”
  方兆南想到陈玄霜和周蕙瑛的安危,心中大急,急急问道:“她们现在何处?”
  唐文娟移动了一下娇躯,接道:“从此刻起,你必须听我之命行事,不得暗中捣鬼,如若妄图施展『传音入密』之术,招呼你同来人手,那可是自找苦吃,你那两位师妹,一个也别想活。”
  方兆南略一沉吟,道:“如若在下肯听姑娘之命呢?”
  唐文娟道:“可保你那两位师妹无恙。”
  方兆南道:“姑娘虽然手握我两位师妹之命,但姑娘别忘了在下只要一开口,立可召来南北二怪两位老前辈,合我们三人之力,生毙活捉你,都非什么难事……”他微微一顿,接道:“不过在下不愿和你作两败俱伤的打法,但望姑娘必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此时此情之下,方兆南并非是贪生怕死!”
  唐文娟微微一笑,道:“咱们立时就走,如何?”
  方兆南点点道:“好吧!”
  唐文娟虽然极力在掩饰自己的举动,但她的言语神态,如何能逃得过南北二怪的双目,南怪辛奇冷笑一声,骂道:“哼!鬼鬼祟祟的不做好事!”
  北怪却伸手一摇,不让辛奇再说下去。
  唐文娟虽然听得字字入耳,但自知难以斗得过两人,故意装作不曾入耳,缓步出门而去。
  方兆南略加犹豫,就提起了木笼,随在唐文娟身后而去。
  只见唐文娟沿着廊檐,急步而行,不时还回头张望。
  方兆南心惦两人安危,虽然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仍然大步而行。
  街道上行人往来,但大都是佩带刀剑的武林人物。
  方兆南愈看愈觉奇怪,暗自忖道:这多武林中人,集会于这座山道的重镇,自非无因而起。
  忖思之间,忽见一群黑袍道人,由对面行了过来。一个银白长髯,身佩双剑的道人,走在最前,四个中年道人紧随身后,看那些道人一个个精华内蕴,分明都是内家好手。
  那当先而行的老道人两道凌厉的目光一掠唐文娟,突然停下了脚步。四个紧随而行的中年道长,也随着停了下来。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在唐文娟的身上。
  唐文娟侧过身躯,避开群道的目光,疾向前面行去。
  沿途上,方兆南遇上了很多的人,有僧有道,也有佩刀挂剑的武林人物。这些人的脸色,大都是一片庄严,生似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唐文娟步履逐渐的加快,不大工夫已出了城门。抬头看山势绵连,呈现于夕阳反照中。
  唐文娟带着方兆南到一所古木参天的坟地中,陡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你手中提什么?”
  方兆南自信此刻的武功,对付唐文娟,决非难事。神态异常的镇静,淡淡一笑,道:“姑娘最好先告诉在下两位师妹的安身之处。”
  唐文娟道:“就在这古墓之中!”
  方兆南四外看了一眼,但见青冢垒垒,不见一所房屋,心中纳闷,暗暗忖道:难道他们都藏身在这青冢之内不成,心中疑窦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咱们有言在先,在下不招呼帮手相助,姑娘亦必力行承诺之言,先让在下,见上两位师妹一面。”
  唐文娟咯咯一笑,道:“半年不见,你倒老练多了!”
  方兆南淡淡说道:“武林中人物,最重视承诺,你如存心谎言相欺,诱我至此,你将后悔无及!”
  唐文娟道:“你本就不应该答应我的!”
  方兆南怒道:“冥岳中人,当真险恶狡诈,不可信任。”
  唐文娟微微一笑,道:“你暂时不用急,我如真的存心欺骗于你,也不带你到这里来了。”
  方兆南心急周蕙瑛和陈玄霜的安危,以致失去了平日的镇静,眼看唐文娟连连刁难,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此人阴沉毒辣,且莫着了她的道儿。心念一转,立时镇静了下来,机智随复。
第六十五章 奇峰迭起
  唐文娟原想逗使方兆南心神浮动,那知他竟然变得异常镇静起来,不禁心中大急,暗道:此人实是不可轻敌,这半年不见,不知他又学了些什么新奇之学。当下微微一笑道:“我那绛雪师妹得蒙师祖罗玄的慈悲,授以绝技,想来你也沾光不少了?”
  方兆南正待出言否认,心中忽然一动,淡然一笑道:“那当真是旷世绝学,就在下记忆所及,姑娘的剑术、掌法,都已入了门径,功力足以运气驭剑,难列上乘者,只因诀窍上尚差一筹,但那毫厘之差,已然谬之千里,运用克敌,威势就大减了。”
  唐文娟虽然极善心机,狡诈过人,但因她太聪明了,事事去想前因后果,回忆和梅绛雪同在冥岳门下之日,武功都在伯仲之间,论功力自己尚高她一筹,但在血池重遇,梅绛雪的武功,似是已大有进境,已然非她敌手,由此推想,自是对方兆南随口捏造之言,信以为真。当下追着问道:“这么说来一你也得到甚多绝传之密了?”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在下如无克制姑娘之法,也不敢到这等荒凉之处了!”
  唐文娟满脸羡慕之色,说道:“唉!我那三师妹机缘凑巧,实使人羡慕的很……”
  方兆南接道:“话虽如此,但你的武功,早已有深厚的基础,武功路数,又是相承罗玄一脉而下,只要能知变化诀窍,武功立时高出一倍。”
  唐文娟已为方兆南言词打动,当下说道:“此话当真么?”
  方兆南暗暗忖道:糟糕,我这随口编造之言,岂可堂堂正正的承应于她?沉吟了一阵道:“在下随口言来,姑娘尽可不信。”
  唐文娟长长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句句中肯窍要,我那有不信之理。”
  方兆南道:“我愿以两招武功相授姑娘,但你必须告诉我两位师妹的存身之地。”
  唐文娟眼珠儿转了两转,笑道:“其实你不传我武功,我也将告诉你她们的藏身之地……”目光一转,投注到那黑布蒙遮的木笼之上,接道:“那是什么?”
  方兆南突然揭开了蒙在笼子上的黑布,陡然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笑道:“巨蜂,当今之世中最毒之蜂!”
  唐文娟星目凝神,看那巨蜂一个个长达寸余,心中暗暗震骇,但她外表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缓缓说道:“你从那里弄到这一笼巨蜂,要它何用?”
  方兆南道:“这巨蜂虽然毒性绝烈,但却很是听话,用来对敌,最好不过。”
  唐文娟道:“我不信这毒蜂也肯听人指使!”
  方兆南道:“你不信,那就不妨试试吧!”一掌拍在木笼之上,登时有一群巨蜂疾飞而起,疾向唐文娟飞去。他从蜂王杨孤那里学得了驭蜂之术,几经研练,早已得心应手。
  唐文娟眼看巨蜂飞来,心头大为震骇,暗中凝神运气,蓄势戒备。
  但见那巨蜂绕着唐文娟飞行了一周之后,突然又飞回那木笼之中。
  唐文娟大为羡慕的说道:“你驭蜂如臂施指,实乃武林中一大奇术!”
  方兆南笑道:“过奖,过奖,在下这笼巨蜂,乃一位善驭毒蜂的老前辈,费了数十年心血,收集天下数百种的巨蜂交配而成,不但毒性强烈,而且双翅的飞行之力,强大异常,纵然是威势甚猛的劈空掌力,也未必能够一举把它击毙。”
  唐文娟摇头一笑,道:“说它毒性强烈,我倒是有几分相信,如若说这小小的毒蜂,连劈空掌力也难伤得,我倒是有些不信了。”
  方兆南道:“不信咱们就再试一次。”举手一拍木笼,又是一群巨蜂,疾飞而起,猛向唐文娟冲了过去,不过这次的数量,已经少了甚多,只不过四五只左右。
  唐文娟暗凝功力,举起右掌,高声对方兆南道:“可容我发掌一试么?”
  方兆南在蜂王杨孤临死之际,曾听得蜂王遗言,告诉他这巨蜂双翼特别巨大,而且飞行之力猛强,再过一段时日,双翼之力,更将增加,不论何等狂风大雨,都无法阻止它们的飞行,就是寻常的劈空掌力,也不能伤它。如今距杨孤死去时日,只不过七八个月,这短短的时间内,不知巨蜂双翼之力,是否已加强了甚多,心中念头百转,口中却不自主的说道:“但请出手。”
  唐文娟早已蓄势相待,方兆南说出口,她的掌力已发。
  一股强劲的潜力,划空生啸,直向那一行飞来的巨蜂,迎击过去。
  方兆南双目圆睁,凝注那一串巨蜂是否将伤在唐文娟强猛掌力之下。
  唐文娟也瞪着一双清澈的双目,望着那一串巨蜂,是否当真能逃过她的劈空掌力?
  那强猛的掌力,疾快的扩大成一片卷石飞砂的狂风。
  那一行疾冲而来的巨蜂,淹没于强凌的掌风之中。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暗道:完了,看来这五只巨蜂势非要死伤在她的掌力之下不可。
  那知事实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唐文娟强猛的掌力过去,那五只巨蜂只不过被震的偏斜去七八尺,竟然完好无恙。
  唐文娟脸色大变,凝聚功力,第二掌紧随劈出。
  方兆南右手疾挥,也拍出一记强猛的掌力,两股潜力一撞之下,卷起了一阵狂风。
  他这一段时日之中,勤修习佛门上乘心法,内力大增,双掌一接之下,唐文娟立时被震的向后退了三步,脸色苍白,气血浮动。
  方兆南一掌震退了唐文娟,自己也为之一怔,继而淡然一笑,道:“我这巨蜂,乃极为合群之物,你连发劈空掌力,只怕要激怒于它,那时群蜂一齐施袭,只怕要伤了姑娘。”
  唐文娟惊愕的脸上,绽开了一片笑意,说道:“咱们在嵩山少林寺动手之时,还是半斤八两之局,短短半年岁月,你竟然武功精进如此之多……”声音突然转变的十分低微,接道:“你如当真肯传我罗玄遗留下的武功真诀,我自当有以相报。”
  方兆南道:“在下既然答应了传授姑娘武功,决然不会推脱,但姑娘必得先带我见过我两位师妹。”
  唐文娟沉吟了一阵,正容说道:“我带你来此,原存有相害之心,诱你入伏……”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敢情你此刻已改变心意了么?”
  唐文娟点点头,道:“因此我劝你还是先回去的好,眼下相距大会之期,只不过只有三日时光,三日时间,弹指即过,届时你那两位师妹,都将亲身临敌,你何苦此刻要孤身涉险,深入埋伏……”
  方兆南茫然说道:“什么大会?”
  唐文娟奇道:“你是当真的不知道呢?还是明知故问?”
  方兆南道:“在下自然当真不知,那有故问之理。”
  唐文娟道:“那你赶来此地作甚?”
  方兆南道:“我要找两个人。”
  唐文娟道:“那两个人?”
  方兆南道:“鬼仙万天成和令师冥岳岳主!”
  唐文娟道:“你找的地方不错,他们两个人,都将于三天后大会之上现身。”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是啦!想是那冥岳岳主,又出了什么花样,函邀天下英雄在此聚会。”
  唐文娟对方兆南的神态,忽然变的异常温柔起来,盈盈一笑,道:“鬼仙万天成和我师父携手合作,促成了这次鹊桥大会,天下各大门派中人,全都赶来参与……”
  方兆南道:“令师一向欢喜施用那些恐怖之名,例如那绝命谷中招魂宴,怎的忽然用出这样一个香艳文雅的名字出来了?”
  唐文娟道:“自然是有原因了……”微微一顿,接道:“我只知在这场大会之中,除了各以武功相搏之外,还有着甚多奇奥变化,我师父为此费了甚多心血……”话至此处,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道:“姑娘既无泄密之胆,那就不用说了。”
  唐文娟接道:“自从血池一战之后,我师父对我已生出极深的相疑之心,一则因我尚有可用之处,二则她为鹊桥大会预备忙碌,无暇兼顾到我,其实这鹊桥大会过后,她还不是一样的不放过我。”
  方兆南道:“你们师徒之间,姐妹之间,似是都毫无一点情义。”
  唐文娟道:“我师父疑心最重,常常担心我们害了她,是以想出了很多残酷之法,来挟制我们,又故意造成我们同门姐妹之间的相互猜忌,自然是没有情义了。”
  突然间吹来了一阵山风,飘飞起方兆南的衣袂,抬头看天色,已然不早,心中霍然警觉,暗自责道:方兆南啊!方兆南!你是相救两位师妹而来,怎的只管和她谈起不相干的事情。当下一整脸色,说道:“姑娘答应带在下见我两位师妹之事,不知还算是不算?”
  唐文娟道:“她们停身之处,险恶异常,听我良言相劝,还是不去的好!”
  方兆南道:“不论刀山油锅,我也得赶去瞧瞧!”
  唐文娟道:“我如不肯带路呢?”
  方兆南道:“姑娘别忘了我手中提着一笼举世间毒性最重的巨蜂。”
  唐文娟叹息一声,道:“你可是当真的想找死么?”
  方兆南道:“在下身历无数险劫,现在不是仍然好好的活着。”
  唐文娟一杨柳眉儿,道:“你一定要去,遇上了什么凶险,可是不能怪我!”
  方兆南道:“死而无悔!”
  唐文娟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吧!”转过身子,举步向前行去。
  方兆南看乱坟垒垒而起,古柏参天,那坟头之上,长满及膝青草,担心唐文娟隐逸而去,立时放步而行,紧追在唐文娟的身后。
  只见唐文娟在突起青冢之中,绕来转去,曲曲弯弯似是有意的扰人耳目,引起了好奇之心,暗中留神看去,忽然发觉她折转绕行,都似是有着预定的距离,不禁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一片乱坟之中,还有什么奇怪的布设不成?
  忖思之间,忽见唐文娟停了下来。方兆南抬头看去,只见八个高大的青冢,环布成一局,中间空出了三丈见方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青草如毯,还杂开着几株野花。
  唐文娟脸色忽变的一片严肃,冷冷说道:“就在这里了。”
  方兆南目光环扫,打量了一阵,除了那八座大坟之外,别无他物,心中大感不解的问道:“在那里?”
  唐文娟指着两丈外一座高大的古柏,道:“你躲在那株高大的柏树上,就可以见到她们了……”她仰起脸来,望了望天色接道:“她们快要来了。”
  方兆南看她说话的神情,严肃虔诚,不似谎言,但听来确又似不大可能,不禁一皱眉头,道:“此话当真么?”
  唐文娟道:“自然是当真了。”
  方兆南道:“她们到这荒凉的墓地作甚?”
  唐文娟道:“比武斗剑……”忽然脸色一变,低声接道:“我要走了,你快些躲到树上去吧!”她不待方兆南答话,急急飞奔而去。
  方兆南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形势,迅快的奔到那棵巨柏之下,仰首略加打量,突然一提真气,身形平拔而起,飞起了两丈多高,左手抓着了一节柏枝,一个大翻身,急冲而上,隐入枝叶茂密之处。
  他人刚刚藏好身子,两条人影,已疾奔而至。
  方兆南仔细看去,不禁心头一震,来人竟然是名震江湖的萧遥子,和袖手樵隐史谋遁。
  两人风采依旧,袖手樵隐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萧遥子却用一片黑纱,包着独目。
  目睹两个享誉武林奇人,心头泛升起无限的感慨,暗暗的忖道:这两人在武林中的身份,是何等崇高,想不到垂暮之年,竟然为冥岳岳主所用,唉!不知她用的什么药物,竟能使无数的武林高手,甘心效命,不生异志。
  只见两人分头而行,仔细的在那数丈方圆的盆地中查看一阵,又联袂而去。
  方兆南虽然聪明绝伦,但一时之间,也无法测透两人的用意何在,但隐隐间却泛生起一个意念,冥岳岳主,可能已在这片青冢垒起,阴沉的乱墓之中,预布了什么阴谋。
  正忖思间,又有两条人影,先后奔到。来人都用黑纱包起了头脸,肩上斜背长剑。
  两人身躯一般的娇小,长发高挽,踏入了青冢环围的盆地,立时相对而立,一语不发,同时翻腕,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方兆南心头开始剧烈的跳动,暗暗忖道:看两人的身材,颇似周蕙瑛和陈玄霜,只不知何以相约而斗。
  只见靠西一方的黑纱蒙面女子,一抖手中长剑,突然闪起了一朵剑花,疾向对面一女刺了过去。双方立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拚搏,双剑并举,寒光飞绕,剑风如轮,各极其毒。
  方兆南仔细看两人剑法,竟然走的同一路数,靠西一面的黑衣女子,手中长剑变化似较对方凌厉,出手也较为毒辣,剑势所指之处,无一不是对方的制命所在,关节要害,重穴经脉。
  但见两个黑衣人愈战愈是激烈,双方的剑势变化也更见诡辣。
  方兆南凝目相视,也只能从两人的身材上判断出很像周蕙瑛和陈玄霜,但却无法确定是否真是两人,望着那剧烈的打斗,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间,传过来一声闷哼,一阵金铁交鸣,两条人影霍然分开。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见正东方面一个黑衣少女,右手按着左臂,一股鲜血,顺着那纤纤指缝中流了出来。方兆南看那受伤之人,甚似周蕙瑛,心中又是一阵跳动。
  那背西面东的黑衣少女,一剑伤了强敌,收住剑势也不再抢攻,口中却冷冷说道:“怎么样?你服是不服?”
  方兆南心头怦然一动,暗道:这不是陈玄霜的声音么?
  只听那受伤女子答道:“哼!不服气,又怎么样?”
  那背西面东少女,冷笑一声,道:“不服气我就砍掉你一条左臂,划伤你一张粉脸!”
  那受伤女子怒声喝道:“未必见得!”突然挥手一剑,刺了出去,剑势若点若劈,极尽诡奇能事。
  她在受伤之后,突然出手反击,而且剑势的诡奇世所罕见,那靠西的少女骤不及防,被她一剑刺中了左臂,一股鲜血,应剑而涌。
  那少女突然受此一击,伤的似较那面西靠东的更为沉重。
  只听那面东少女怒声喝道:“好啊!你敢借机施下这等辣手。”不顾伤势,突然又挥剑攻去。
  两人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绝伦的恶战,剎那间剑光如幕,交织成一片白光。
  这一番恶战较刚才尤为激烈,轻啸剑风,飘吹起两人的长发衣袂。
  两人这一交手,都无法再运气疗息伤势,鲜血泉涌而去,湿去了半边衣衫。
  方兆南已从两人对答之间,听出了确然是陈玄霜和周蕙瑛的声音,再也难以忍耐下去,大声喝道:“住手!”纵身一跃,直向下面飞去。
  二女听得那大喝之声,心头同时一震,霍然分开。抬头看去,只见一条人影,有如巨凤一般,疾向下面飞来。
  方兆南衣着褴褛,满脸油污,二女一瞥之间,也未看出是谁,不禁为之一呆。
  就在二女一怔之间,方兆南已落着实地,那背西面东的少女手中长剑一振,厉声喝道:“什么人?”扬腕一剑,刺了过去。
  她出手的剑势,凌厉绝伦,方兆南骤不及防,几乎被她刺中,心中大吃一骇,急跃三尺,才算把一剑让开。
  那面西的少女突然疾踏一步,刷的一剑,疾向方兆南前胸刺来。
  二女本是相对而搏,鏖战激烈,大有不分生死,誓不罢手之势,但方兆南这一现身相劝,二女却突然联手合击,并攻他一个人。
  这两人出手的剑招,比之相互动武拚搏之时,更见毒辣,迫的方兆南不得不用出全身的武功让避二女的剑势,中间还得杂以掌拍指点,迫逼两人的剑势。
  转眼之间,二女已各攻二十余剑,但那绵绵不绝的剑势,却如长江大河一般,一招紧过一招,迫的方兆南连讲话的时间,也无法抽出工夫。
  她们左臂上各受重伤,连绵不绝的恶门,使两人都无法运气调息,伤口处涌血也一直无法停下,两人的衣衫上都已为鲜血湿透,但仍是不肯罢手,而且双剑由各自为政的单斗,逐渐的成了联手之势,开始相互配合。
  方兆南心头大为焦急起来,暗道:看样子这两人是存心要把我伤在剑下了……
  他这近年之中,虽然连得蜂王杨孤、瞎眼老道、以及盖世奇僧觉梦传授绝技,修习佛门中上乘内功,但一则因二女剑势太过诡奇,二则失去先机,手中又无兵刃,又要顾到右手中提的一只木笼,生恐二女的长剑扫到那木笼之上,挑破黑布,劈开木笼,惊走毒蜂,那时势将闹成不可收拾之局,这一来,更觉势难兼顾,被逼的险象环生。
  忽听面东一女啊呀一声惊叫,长剑突变,一式“迎云捧日”,当的一声架开另一少女长剑,说道:“不要打啦。”
  方兆南借势退了三步,举起衣袖拭去脸上尘土,说道:“你们各受剑伤,仍然恶斗不息,恐已失血过多,还不快些运气调息,延误下去只怕要大伤元气。”他连被二女剑势迫逼,急的出了一头大汗,这举手一拭,脸上尘土大部拭去,现出本来面目。
  二女互相望了一眼,缓缓拉掉蒙面黑纱。
  方兆南目光一转,果然正是他猜想之人,那面东背西的是陈玄霜,背东面西的是周蕙瑛。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唉!你们两人为什么打了起来?”
  陈玄霜冷冷答道:“为你!”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为我?”
  周蕙瑛黯然一笑,幽幽说道:“不错,为你!”
  方兆南心中虽然不解,但见两人花容惨白,不忍再追问,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快些运气调息,先让伤处流血止住,有话等一会再说不迟。”
  陈玄霜星目眨动了两下,道:“唉!你竟然还活在世上……”
  方兆南低声说道:“你失血过多,脸色都变了,快些坐息一阵,我等你们运气完毕之后,咱们再详细谈吧!”
  周蕙瑛道:“不行,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快些走吧!”
  方兆南奇道:“为什么?”
  陈玄霜冷冷的瞪了周蕙瑛一眼,道:“怕什么,让他留在这里。”
  方兆南放下手中木笼,微微一笑,道:“你们先运气调息,我在这里等你,唉!分别近年,我也有许多话要说。”
  二女低头望了望肩上的伤势,依言坐了下去,运功止血。两人的内功,都已入了炉火纯青之境,略一运气,流血立止。
  陈玄霜首先睁开眼来,看了那木笼一眼,问道:“那黑布蒙遮的什么东西?”
  方兆南道:“一笼巨蜂。”
  陈玄霜长叹一声,道:“你提一笼毒蜂作甚?”
  方兆南看她忧苦之容,有心讨她欢乐,微笑说道:“这笼巨蜂用处可是大了,既可用作克敌,又可传递息讯,代人守望……”
  周蕙瑛道:“你这人鬼鬼祟祟,几时学会养毒蜂了?”
  方兆南笑道:“我这笼巨蜂,不但绝毒无伦,而且体形奇大,飞行之力,亦是大异常蜂,师妹如若不信,我就放出几只给你瞧瞧?”随手一掀黑布,四五只巨蜂,突然飞了出来,耳际登时响起了一片嗡嗡之声。
  陈玄霜、周蕙瑛四只星目,一齐凝注在那飞出的几只巨蜂之上。
  方兆南有意在二女面前卖弄,口中低啸,右手疾快的一挥。
  只听那绕飞巨蜂,突然一敛双翼,疾沉而下,同时向一株山花之上撞了过去。有如蜻蜓点水一般,只见那几只巨蜂尾部一扫山花,立时飞了起来,围绕着方兆南转来转去。
  陈玄霜望着那绕飞的巨蜂,说道:“这巨蜂可是你收养的么?”
  方兆南道:“一位老前辈的遗物,此等巨蜂乃精选天下各种毒蜂,配育而成,岂是一朝一夕所能调养出来?”说完话,口发低啸,召回那绕身盘飞的几只毒蜂。
  周蕙瑛突然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你该走啦,等一会他们来了你再想走,那可是千难万难的事!”
  方兆南黯然叹息一声,道:“为了两位师妹,我连很多绝世的奇奥武功,都没去学,急急拜别了授业之人,赶来此地,准备先入冥岳,寻找两位的下落,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
  陈玄霜道:“你怎么找到了这片所在?”
  方兆南道:“说来话长……”当下将遇得唐文娟的经过,以及在城中所见所闻之事,删繁从简的对二女说了一遍。
  周蕙瑛急急说道:“你快些走吧!”
  方兆南听她几番催促自己,不禁心中动疑,口中却微笑说道:“难得和两位师妹相见,正有甚多别后之情,要和两位畅叙,何以一直催促小兄快走?”
  周蕙瑛道:“此时此地,不是畅叙别情的时机,唉!你快走吧!”
  但陈玄霜却是一直不催促方兆南离去,冷冷的望了周蕙瑛一眼,道:“怎么?你害怕么?”
  周蕙瑛怒道:“你明知此地留他不得,却不肯催他离去,是何用心?”
  陈玄霜道:“哼!要死,就死在一起,为什么要他独生?”
  周蕙瑛呆了一呆,道:“你这是爱恋他么?”
  陈玄霜道:“反正他已有了妻子,我今生不能委身相侍于他,那就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方兆南心知陈玄霜对自己爱恋极深,是以虽被她囚禁于石洞之中,受尽了痛苦,心中仍是毫无恨她之意,当下微微一笑,目注周蕙瑛道:“师妹不用替我担心……”
  周蕙瑛天性温厚,她心中虽早已万念俱灰,但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方兆南,仍有极深相护之心。眼看陈玄霜的无理缠闹,心中又急又恼。忽然抓起长剑,肃然说道:“方师兄,你如还认我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那就请赶快离开此地,再过一阵工夫,我师父和冥岳岳主,都要亲自赶来此地,只怕他们已经动身了……”
  方兆南插口笑道:“你师父是谁?”
  周蕙瑛气的一跺脚,道:“你这人怎么搞的,陷身于生死存亡之境,仍然是嬉皮笑脸,唉!你当真活的不耐烦了么?我师父就是鬼仙万天成,你能够接他几招?”
  方兆南虽然对周蕙瑛所说,细节不明,但大体上心中已甚了然,微微一叹,道:“师妹也被迫投入万天成的门下了。”
  周蕙瑛急急接道:“这片荒坟已为万天成和冥岳岳主选作了鹊桥大会的场址,早已预加布置,要借这一片荒坟,尽歼天下武林高手……”
  陈玄霜插口接道:“我可以投万天成的门下,他又为何不可?”
  两人你言我语,吵了起来,各自举剑,又欲相搏。
  方兆南大踏一步,冲入两人之间,急急说道:“慢来,慢来,有话好说……”目光一轩,投注到陈玄霜的脸上,又道:“陈师妹,请看小兄薄面,暂息胸中怒火……”
  陈玄霜突然冷叱一声:“闪开!”刷的一剑,疾向周蕙瑛刺了过去。
  方兆南一皱眉头,砰的一掌,斜斜劈出。这一掌乃少林上乘武功,出手一击,奇奥绝伦,逼开了陈玄霜的剑势,直叩她握剑的右腕。
  陈玄霜身随剑转,避开一击,说道:“好啊!你们两个人欺侮我一个。”刷刷刷,长剑连挥,疾向方兆南刺了过去。
  方兆南左避右闪的让开了三剑,正待说话,周蕙瑛已挺剑而上,接过陈玄霜的剑势,恶斗起来,口中却连连喝道:“你快些走吧!有我挡住她,她已无法拦阻于你。”
  走与不走,确实使方兆南伤透了恼筋。周蕙瑛连声催促,显然这地方,危机四伏,若自己坚持不走,势必要大伤她心,如若就此而去,不但于心不甘,且亦非大丈夫的行径。略一忖思,摇头说道:“师妹的盛情,小兄心领,但我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原为相寻两位师妹,幸得见面,连别后之情也未一叙,如何能撒手走开?”
  忽听一阵长啸传来,二女同时停下手来,一阵低沉凄凉的哀乐,紧随着传了过来。乐声入耳,立时使人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觉这茫茫浊世,无一可留恋之处,使人兴起了生不如死之感。
  周蕙瑛长叹一声,道:“现在你还有九死一生的机会,再晚片刻,连那一分生机,也将消失了。”
  方兆南回顾了那藏身的巨柏一眼,道:“可是那冥岳岳主来了么?”
  周蕙瑛道:“除了冥岳岳主之外,还有鬼仙万天成,和三十六倩女,七十二使者,全都到了!”
  方兆南听得大感奇怪,道:“何谓三十六倩女?何谓七十二使者?”
  周蕙瑛道:“唉!你当真的不想走了么……”她虽然责备方兆南延误时刻,但口中却不由自主的答道:“三十六个武功高强,妖艳无比的女人,和七十二个武功高强,各怀绝毒暗器的男人,都穿着奇装异服,摆成了一个『消魂大阵』……”
  只听那乐声由远而近,渐可闻人声喝叫。
  周蕙瑛凄苦一笑道:“好啦!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陈玄霜突然一反常态,低声对周蕙瑛道:“妹妹,他们就要到了,还是让他躲在那株大柏树上吧!”
  周蕙瑛冷笑一声,道:“哼!现在你又急了,刚才为什么不让他走呢?”
  陈玄霜流下来两行情泪,接道:“有时我恨他入骨,恨不得生食他肉,有时候,我又觉得该好好的待他,甘心情愿为他忍受一切的苦难……”
  人声渐近,清晰可闻。陈玄霜顾不得再接下去,举手一挥,道:“你快些躲入那株巨柏上吧!别让毒蜂飞了出来……”突然劈向周蕙瑛,接道:“咱们用兵刃相搏之声,掩护他跃上巨柏。”
  周蕙瑛翻腕一架,挡开长剑,双剑交击响起一声金铁交鸣之声。
  陈玄霜低声喝道:“快躲上去。”
  方兆南心知此时此情,不是争辩的时机,立时纵身一跃,飞上古柏。
  这时二女敌意已消,手中兵刃连连相击,以混淆来人耳目,四道眼神却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此时方兆南的轻功,已经大非昔比,轻功精进,一跃之间,飞起了两丈多高,身悬半空,左掌向下拍出,借势换气,一个云里翻身,抓住了巨柏的枝叶,隐入了浓密的枝叶之中。
  陈玄霜忽然破颜一笑,道:“万天成对我说,他早已经脉硬化而死,至少也将成为一个残废之人,但看来他的武功,却较过去,更为高强了。”
  周蕙瑛剑势一举,答非所问的接道:“咱们这等打法,势将被看出破绽,倒不如真的打一场吧!”
  陈玄霜道:“真打起来,只怕你打我不过。”
  周蕙瑛道:“我虽无胜你的把握,但也未必会败。”说话之间,剑势已转凌厉。
  陈玄霜道:“不信试试也好。”剑势疾转如轮,反击过去。
  两人又开始了一场火烈绝伦的恶战。
第六十六章 弒师之秘
  方兆南隐在古柏之上,看两人又当真的打了起来,心中大为焦急,正待跃下树去劝解,遥见几个奇装彩衣的小婢,护着一个身披白纱丽人,走了过来。
  这时,那阵死亡乐声,已然停下。
  方兆南仔细的看那披纱丽人,颇似是冥岳岳主,他虽然见过岳主数面,但对那神秘女人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记不清楚,但就印象所及,大致不错。
  这神秘妖媚的女人,又换了一身装束,除了身上披着一层白纱之外,全身穿着一身绿色劲装,只见她目光环扫了一眼,冷冷的叱道:“住手。”喝声虽然不大,但却清晰异常的钻入了人的耳中。
  陈玄霜、周蕙瑛应声住手,各自跃了开去,齐齐躬身作礼,说道:“见过岳主。”
  两人有心泄露来人身份,使隐藏在古柏上方兆南,听知来人是谁,是以说的声音甚大。
  冥岳岳主聂小凤,缓缓取下了身披薄纱,露出来水绿的紧身劲装。
  算年龄她该是四五十岁之人,但她驻颜有术,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柳眉弯弯,凤目含媚,其艳丽风华,顿使陈玄霜、周蕙瑛为之减色不少。
  方兆南虽是隐身在数丈之外的古柏上,但他目力过人,仍然看的甚是清楚。
  聂小凤目光转动打量了二女一阵,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们到这里很久了么?”
  陈玄霜道:“我们相约比剑而来。”
  聂小凤笑道:“唔!身上还有剑伤,比此地幽密辽阔之处甚多,不知你们何以选择了这片地方?”
  周蕙瑛道:“这地方隐密清静,不致惊动行人。”
  聂小凤目光环扫,四外搜索,口中却追问道:“难道令师就没有告诉过你们,这地方不许私来么?”
  陈玄霜正待答复,瞥见鬼仙万天成,幽灵一般的走了过来,看来缓步而行,走的很慢,其实来势迅快无比,眨眼之间,已到了几人的身侧。
  聂小凤回望着万天成,嫣然一笑,道:“老前辈。”
  她的笑容,妖媚无比,万天成看得呆了一呆,道:“岳主有何见教?”
  聂小凤道:“南北二怪也到了兖州。”
  鬼仙万天成冷然一笑,接道:“这两个老头儿,居然还活在世上,当真是命长的很。”
  聂小凤道:“两人的武功不弱,如若参与了这场鹊桥大会,咱们倒是加了一个大劲敌。”
  鬼仙万天成纵声一阵大笑,道:“岳主不用长他人志气,自灭威风,除了令师罗玄之外,当世高手,无一人放在我的心上,可惜令师早已羽化归真,世间再无老夫的敌手了。”
  聂小凤盈盈一笑,道:“老前辈的武功虽高,但南北二怪亦非平庸之辈,咱们倒是不可大意。”
  万天成一撩长衫,就在草地上坐了下去,笑道:“如以老夫之意,干脆明火热仗,约请天下自鸣英雄人物,及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人,来此受死,他们来一个,咱们杀一个,先把各大门派的首脑、高手,杀去大半,然后再倾出冥岳之力,有老夫相助,一鼓作气,荡平各门各派的残余之力,是何等简单之事,偏是岳主小心过度,要布置什么鹊桥大会,延误时刻。”
  聂小凤淡淡一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当今武林中老一辈的高手,不是死去,就是被我千方百计生擒了来,为我所困,但却未料到小一辈中,竟然出了甚多人才。”
  万天成冷冷一笑,打断了聂小凤的话道:“老夫再度出世,初踏江湖,已听得你的大名,俨然武林中的霸主,因此才特地赶来冥岳一见,却未料到你竟是这等畏首畏尾的胆小之人。”
  聂小凤扬了扬眉儿,似欲发作,但又突然忍了下去,微微一笑,目光一扫陈玄霜和周蕙瑛,说道:“老前辈这两位女弟子,剑术上的造诣如何?”
  鬼仙万天成道:“决不在当世剑术名家之下。”目光转处,看二女满身鲜血,不禁一皱眉头,道:“你们怎么了?”
  陈玄霜道:“我和师妹比剑,一时间收势不住,各自中了一剑,幸好伤势不重,经过一阵调息,已经没有大碍了。”
  万天成阴森一笑,却将目光投注到聂小凤的身上,道:“百年来武林人物,只有令师一人的才智、武功,能胜得过我,但他却伤在你的手中,妇人之心,当真是歹毒难测。”
  聂小凤淡淡一笑,接道:“如非老前辈送给我绝毒的药物,我纵有弒师之心,却也无弒师之能。”
  万天成道:“他是我唯一劲敌,有如眼中之钉,自然要拔去为快,但你却受了他数十年培育之恩,也是他唯一的衣钵传人,竟然忘恩负义,暗害于他。”
  方兆南隐身在古柏之上,听两人谈起武林最大一件隐密之事,不禁心头怦怦乱跳,赶忙凝神屏息,仔细听去。
  只听聂小凤咯咯一阵娇笑,道:“你既知妇人心地,最为歹毒,不知何以仍收了两个女弟子?”
  鬼仙万天成回顾陈玄霜一眼,阴森一笑,道:“前车之鉴,老夫岂能重步后尘……”他似是自知失言,陡然住口不说。
  聂小凤面对着武功绝高,阴沉险恶的万天成,似是已有些失去了镇静,秀眉耸动,双目中神光闪了一闪,道:“你找到冥岳,口蜜腹剑,假意要助我完成霸业,要我邀请天下武林高手,各派宗主比武论剑,先造成四面楚歌之势,你却在大局紧要关头,借机要挟于我。”
  鬼仙万天成哈哈一笑,接道:“不错,老夫岂是甘为人下之人?为你代筹柬邀武林宗主,天下高手,比武论剑,旨在造成你骑虎之势,武林高手精英,大半已为你收用,你不过凭仗药物,控制了他们的神志,惨酷的手段,使他们不敢心生异志,为你所用。一旦药物失效,这些人神志恢复,个个都视你为深仇大敌,必将杀你而后甘心,内忧外患,两面迫挤,别说你了,纵是罗玄复生,处此情景,又该如何?”
  聂小凤果不亏女中枭杰,听了万天成一番话后,微现激动之情,反而消失,举手一掠长长的秀发,笑道:“天下各派宗主,大都已集兖州,我确然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我不杀人,人必灭我,你的心愿得偿了!”
  万天成道:“老夫这鬼仙之名,岂是人白叫的么?”
  聂小凤笑道:“老前辈如愿高登武林霸主之位,我极愿拱手相让。”
  万天成冷冷的说道:“老夫已登古稀之年,岂有偷觑武林盟主之心。”
  聂小凤略一沉吟,说道:“老前辈既是有为而来,那就不妨明说!”
  万天成双目中神光暴射,凝注在聂小凤的脸上,说道:“老夫愿助你一鼓尽歼天下各大宗派,成你霸业,偿你之愿。”
  聂小凤道:“老前辈果真如此,我自是感激不尽。”
  万天成笑道:“你先别慌着答应,老夫尚未说出我的条件。”
  聂小凤缓缓说道:“你说吧!”
  万天成森冷一笑,道:“你天姿国色,举世无双,罗玄肯传他衣钵与你,虽然爱你才智,但也喜你容色,也该是一大原因。”
  聂小凤嫣然一笑举手在眉宇间一抹,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一道疤痕,是否伤害到我的容貌。”笑容中媚态横生,动人心魄。
  方兆南目力过人,虽然隐身在数尺外古柏之上,仍然看的十分真切,只觉她笑容如花,撩人绮念,不禁一呆,暗道:好妖媚的笑容。不敢多瞧,赶忙闭上双目。
  鬼仙万天成面对着那动人心魄的媚笑,似是亦有些把持不定,也急急垂下眼帘,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玉盒,打开盒盖,倒出了一颗红色的丹丸,托在掌心,说道:“你由罗玄处学来用药,仗药物控制了无数的武林高手,今天也该试试老夫这毒丹了?”
  聂小凤缓缓取过那红色丹丸,脸上那柳媚花娇的笑意,随着敛收不见,冷冷问道:“你这毒丹有何妙用?”
  万天成道:“服我毒丹之后,终生得听我之命。”
  聂小凤道:“如若不听呢?”
  万天成道:“如若不听我命,我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可使毒丹药性发作。”
  聂小凤道:“可使那受毒人立时死去么?”
  万天成道:“那未免太便宜你了?”
  聂小凤道:“说吧!那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万天成道:“全身筋脉收缩,武功全失,每日长达三个时辰,而且经年不绝。”
  聂小凤道:“真是残酷的很。”举手把那粉红色丹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万天成似是也未料到聂小凤,竟然会这般快捷的吞下药丸,但他对聂小凤的阴险,心中早有了深刻的印象,略一停顿,忽然冷笑说道:“姑娘请张开口来,给我瞧瞧,我不信你当真的把我那一粒红色的毒丹吞了下去。”
  聂小凤微微一笑,道:“老前辈果然是难缠的很。”缓缓张开了樱口。
  万天成双目神凝,仔细的看了甚久,果然已不见那红色的毒丹,却闻到一阵幽幽甜香,飘了过来,中人欲醉。
  聂小凤慢慢的吹了一口香气,闭了樱唇笑道:“老前辈,你该相信了吧!”
  万天成仰脸望天,肃然说道:“想那罗玄的才智,是何等卓绝,但他却伤折在此人手中,难道我万天成的才具,还能强过罗玄不成?”这几句话,本是他心中之言,但却不自禁的说了出来。
  聂小凤盈盈一笑,柔声说道:“我已经吞下了毒丸,你还有什么条件,干脆一起说出来把!”
  鬼仙万天成沉吟了一阵,突然纵声大笑,道:“你纵然不吞那毒丸,也非老夫之敌。”
  聂小凤扬扬眉儿,笑道:“我已完全的屈服了,吞下毒丸,生死已然落在你的掌握之中……”她举手理一理散垂的长发,接道:“只为天下高手都已集聚兖州,大敌当前,我自知无能一面抗拒各大武林宗派,一面再和你为敌,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伤在各门派宗主手下,倒不如和你联手拒敌。”
  万天成听她说的甚入情理,不禁傲然一笑,道:“老夫这鬼仙之名,岂是让人白叫的么?”
  聂小凤道:“你迫我服下毒丹,决非无因,不知可否先予说明?”
  万天成哈哈一笑道:“罗玄乃当世唯一能胜过我的人,我们总共论剑三次,第一次平分秋色,未分胜败,但三年后,再次论剑,他已强我甚多……”
  聂小凤道:“可惜,两次论剑,我都未能赶上。”
  万天成冷哼一声,接道:“三年时光,他竟然强我许多,实非常人所能,但当时,我未思虑及此,羞怒之下,又和他订下了十年之约,我在这十年之中,竭尽了心智,苦下工夫,自觉武功大为精进,却不料十年三度论剑时,我不但为他所败,而且未过百招,这一次惨败,实是我毕生中的奇耻大辱,耿耿于怀,立誓非报此仇不可。”
  聂小凤微微一笑,欲言又止。她原本想说,你几次为罗玄所败,无法可想,才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忽又觉得此言太过伤害于他,将要出口之时,忽而住口不言。
  只听鬼仙万天成继续说道:“当时情景,使我羞愧恼怒,齐涌心头,几乎要横剑自绝一死,但转念一想,当世强过我的,只有一个罗玄而已,如若他死了,岂不唯我独尊?杀他之心,油然而生。”
  聂小凤点点头,道:“所以,你选择了我?”
  万天成道:“不错……”声音微微一顿,回顾了四周一眼,接道:“我立下了誓杀罗玄之心,激动的心情,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这一镇静,使我发觉了一桩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我这一生一世,也别想从武功上胜过罗玄。”
  聂小凤奇道:“为什么?你们两人的武功,不是差不多么?”
  万天成道:“第一次我们打了两千多招,未能分出胜败,数年后二次比武,不足千招之数,他已控制全局,迫我停手认输,十年后三次比武,他竟能在百招之内,掌压我的要穴。当时落败之初,心智为激忿所乱,未及深思,事后想来,他的拳路,一招一式,都似是刚好克制了我拳掌的变化,我们动手一次,他就划出了克制我拳路的奇招,迫的我拳势中甚多奇奥的变化,无法施展。此等才智之人,世间绝无仅有,老夫虽然自负,也知难和罗玄为敌。”
  聂小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毫不犹豫的吞下你红色的毒丹,亦不过是被形势所迫。”
  万天成道:“我杀他之心已决,岂甘心就此罢手,只有别走他途,设法暗箭伤他了。”
  聂小凤道:“你也够胆大了,竟然勾结他衣钵传人,暗害于他,如若那时,我将你的阴谋,泄露给家师,他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你。”
  万天成傲然一笑,道:“老夫如是没有几分把握,岂能轻易向你游说。”
  聂小凤收饮了笑容,眉宇间,泛现一层黯然,想是内咎神明,对昔年弒师之事,生出了惭愧之心。
  万天成仰起脸来,大笑三声,说道:“罗玄才智武功,举世无与匹敌,但他却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自信了。”
  聂小凤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他实在待我很好。”
  万天成两道冷厉的目光,凝注在聂小凤的脸上,笑道:“罗玄明知你是天生尤物,难以安份,偏要凭仗所能,主张人力胜天。至于我暗中助你,是因你早已生出了叛师之心,我不过投你所好而已。”
  聂小凤突然一整脸色,庄严说道:“往事已成过去,提起来徒扰人意,不用再提它了,咱们还是谈谈眼下的事情吧。”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目下各大门派的高手,都已齐聚到兖州,这一战如若能尽歼这些武林高人,三十年内,武林中当再无和咱们抗拒之人。”
  隐身在古柏上的方兆南,听两人侃侃而谈震动江湖的往事,听得甚是入神,却不料聂小凤话锋一转,又谈起眼下形势,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他们诱使天下各派宗主赶来,参与“鹊桥大会”,这本是一场十分凶险之事,却取了这样一个香艳名字,想来必有原因,如若能够听得他们的隐密,倒是不虚此行……
  忽然间,一阵山风吹来,撩起了那蒙遮木笼的黑布。只听一阵嗡嗡之声,两只巨蜂,飞了出来。
  聂小凤和万天成,耳目何等灵敏,四道目光,齐齐向那古柏之上望去。
  陈玄霜、周蕙瑛心头大为震动,不自禁地向那古柏望去。
  聂小凤冷冷喝道:“什么人?”挺身而起。
  方兆南隐身之处,枝叶极是茂密,聂小凤虽然出言喝问,但并未看到方兆南的隐身之处,她却举步向那古柏走去。
  鬼仙万天成,却仍是静静的坐着不动,只用两道森冷的目光,在那古柏之上搜寻。
  方兆南不知自己行踪是否已暴露,是否该坦然走去,正觉犹豫,突然一个柔细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道:“他们暂时还未发觉你的行藏,但如让她走近古柏,你就无法掩藏行迹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设法阻止她走近这古柏,另一条是赶快逃走。”
  那声音柔婉中含着一种轻淡的冷漠,听得方兆南心头怦然大震,几乎忘去了尚置身于九死一生的险恶环境之中。
  只听那柔细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你这人怎么了,还不快放手中毒蜂,阻延于她,难道等死么?”
  方兆南赶忙收束了撩乱的心情,轻启那木笼黑布一角,巨蜂立时一线飞出,直向聂小凤冲了过去。
  聂小凤眼看寸许长短的毒蜂,直扑而来,不禁一皱眉头,扬手一掌,劈了过去。她掌力奇猛,非同小可,当先几只巨蜂,纷纷坠地死去。
  但这一来,却使那一线而来的巨蜂,陡然间散布开去,环布成丈余大小一片蜂网,分由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向聂小凤扑了上去。
  聂小凤眼看巨蜂越来越多,而且这些巨蜂生似受过训练一般,展翅盘飞,抵隙施袭,心中不禁一动,疾劈两掌之后,缓缓向后退去。
  她的掌力威猛绝伦,两掌交旋劈出,强大的潜力,在身前交织成一股旋风,挡住了巨蜂。
  方兆南眼看笼中的巨蜂,已然飞出了大半,那古柏下四五丈方圆,尽都是盘旋穿飞的巨蜂。
  聂小凤退后了四丈左右,看巨蜂并未追来,回顾了万天成一眼,道:“目下我已吞服了你的毒丹,生死已在你掌握之中,你可明白我为什么毫不抗拒的吞下你的毒丹么?”
  万天成呵呵两声干笑,道:“那是你想联合老夫之力,共御天下高手。”
  聂小凤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了,咱们眼下该是携手合作之局。”
  万天成哈哈一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让老夫出手对付那些毒蜂么?”
  聂小凤摇头笑道:“这巨蜂虽然为数无多,飞行之力,强异惊人,但如想伤我,只怕还难如愿,但我却想不出世上有何人能驭此巨蜂,特此请教一二。”
  万天成道:“天下只有一人具此能耐。”
  聂小凤道:“什么人?”
  万天成道:“蜂王杨孤,不但善驭毒蜂,而且他的巨蜂,乃自行养育,由天下千种毒蜂中选配杂交而成,大异常蜂,奇毒无比。”
  聂小凤笑道:“此公为人如何?”她每笑一次,无不娇媚横生。
  万天成看的一呆,道:“罗玄肯选你为衣钵弟子,只怕也是被你的嫣然风韵所迷。”
  聂小凤又是盈盈一笑,道:“我问你蜂王杨孤的为人如何,你怎么又扯到罗玄身上去了?”
  万天成道:“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牛头不对马嘴,格格不入。
  聂小凤道:“我问杨孤在武林中算是那一道上人物?”
  万天成笑道:“孤僻冷傲,我行我素,介于正邪之间。”
  聂小凤道:“武功如何?”
  万天成道:“老夫手下的败军之将。”
  聂小凤道:“我那鹊桥阵中,如若加上这群毒蜂,威力当可加强甚多。”
  万天成笑道:“此人早已隐世,久未在江湖上露过面了。”
  聂小凤接道:“如若他近二十年中在江湖上露面,我也不会相询于你了。”
  万天成道:“你一个晚生后辈,只怕他不肯听命于你。”
  聂小凤道:“我手下不乏武林高手,名重一时,难道蜂王杨孤还能强过萧遥子和袖手樵隐史谋遁这些人不成?”
  万天成道:“武功虽然难说,但他手段却要比两人毒辣甚多,又有那奇毒巨蜂相助,你想收服于他,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聂小凤道:“老前辈你呢?”
  万天成道:“料他还畏惧三分。”
  聂小凤道:“那就有劳老前辈请他出来吧。其人如肯为我们效力,把巨蜂布入鹊桥大会中,当可暗伤强敌,使人防不胜防。”
  万天成道:“收蜂必定收人,只怕杨孤不甘心为你所用,老夫代你瞧瞧去吧!”站起身子,缓步向前行去。此人自负聪明多智,但他仍为聂小凤所用而不自觉。
  万天成大步行来,一面高声说道:“树上隐身的可是杨兄么?在下万天成在此。”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呆,茫然不知所措,除非坦然走了下去之外,似是不知如何才对。
  正感为难之际,突听得细细的柔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此人凶毒狡恶,如若让他找上来,势必要引起一番惨烈的恶战不可。”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如若能设法引起他们自身之间,冲突起来,岂不可以坐山观虎斗?忖思之间,一面放出巨蜂,分头向万天成冲了过去。
  万天成怒声喝道:“什么人物,也敢对老夫这等无礼。”一面暗中估计那巨蜂飞来的距离,左手却平胸两挥,扫出了两掌,随手起了一阵急急的强风,逼住了冲向前去的巨蜂。
  忽听鬼仙万天成,大喝一声,发了一掌,劈向了方兆南停身之处。
  他左手连发两掌,潜力激旋成风,逼住那大群毒蜂不能近身,右手发出的掌力,却是直线而行,直冲过去,劲力敛聚,有如一道激射的水柱,浓密的枝叶,吃他那强猛的风柱,撞击裂分,纷纷飘落。
  方兆南目睹对方这发掌一击的威势,心头大大的震骇,忖道:此人的功力,果是非同小可。一提真气陡然向上跃去。
  他早已看好了落足停身之处,借万天成凶猛掌力撞击古柏,震断枝叶的响声掩护,纵身避开,竟然未露迹痕。
  万天成掌力过处,把那浓叶劈的裂分,劲道敛聚之点,正击在方兆南适才停的一枝叉枝上,碰然大震中,那拳头粗细的叉枝,竟然生生震作两断。
  方兆南看的暗暗惊心,忖道:“好险啊!好险,如非早已避开,纵然能够接下他这一掌,也必被逼的现了身形。”
  细细柔音,又传了过来,道:“你虽然避开了他的一掌,幸未暴露行藏,他既已出手,不逼你现身出去,决不肯罢休。你虽蓬首垢面,掩去本来面目,但是决无法瞒得过鬼仙万天成和冥岳岳主……”
  只听万天成高声骂道:“杨孤老儿,你如再不肯现出身来,惹起老夫怒火,别怪上脸不识故人。”
  这时,方兆南已把木笼中的存蜂,大部放出,高大的古柏树下,满布了巨蜂,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鬼仙万天成虽然武功卓绝,但也看的暗自惊心,不敢冒险向古柏飞跃上去。
  那娇柔的声音,停顿了一阵,待万天成喝骂过后,重又接口说道:“你那一笼毒蜂,盘飞在古柏下,吓止了万天成,你也可暂保无恙,你如借此机会逃走,倒是一个良好的脱身之机。”
  方兆南仔细分辨声音,已可决定来人是梅绛雪无疑,当下一提真气,也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梅绛雪发话的方向说道:“多蒙关照,感激不尽。”
  梅绛雪道:“我提醒你一下,此刻你在九死一生的环境之中,万天成和冥岳岳主,都把你当作了蜂王杨孤,想收为己用,故未施下毒手,如若他们未存收你之心,那区区一些毒蜂,如何能挡得住他们?”
  方兆南顺着传话的方向望去,只见三丈外另一株巨大的古柏突出的叉枝上,站着一头硕大的巨鸟,那巨鸟长满了美丽的羽毛,却像是只猫头鹰又不是猫头鹰,似孔雀而又不是孔雀,似枭朦又非枭朦,生平仅见,一时竟然无法辨识,除了那巨鸟之外再无其他之物,心头暗暗的纳闷,忖道:这是什么怪鸟?
  只听万天成喝骂之声,又传了过来,道:“老夫念在昔年一段相识份上,答应不伤你性命,如若再要故弄玄虚,不肯现身,可别怪老夫要施下毒手了。”
  方兆南耳际听着万天成喝骂之声,双目却凝神向四面搜望,但除了那一只巨鸟之外,再无其他之物。
  但闻万天成怒声喝道:“你认为老夫当真就没法子对付你这巨蜂吗?”呼呼两掌,劈了过来,潜力激荡,掌风如啸,那满布在古柏下的巨蜂,被他这陡然劈出的两掌,震死了不少,但也似激怒了那群毒蜂,不再受方兆南驭蜂术的控制,齐齐向鬼仙万天成冲了过去,横冲直撞上下前后,势如潮水。
  万天成大喝一声,右掌一扬,迎面拍出,左掌却绕身横扫一周。
  蜂王杨孤,选天下千种毒蜂,经数十年交合配养,才育成这等巨大的毒蜂,双翅之力,强逾常蜂数十倍,而且灵活异常,亦比较常蜂迅快。刚吃万天成陡发出的一掌,震死甚多,亦似是有了戒备,万天成掌力击到,立时纷纷随着那掌风飘飞出去。
  万天成双掌连发,交互劈出,丈余旋风盘转,飞砂走石。
  但那巨蜂却是愈攻愈猛,万天成掌力劈到,立随强猛掌力向外飘飞开去,掌力已消,立时抵隙而入。
  蜂王杨孤以善驭毒蜂,名震武林,数十年前他以人蜂配合的攻势,伤了无数武林高手,有一次被十八名江湖高手困住,合力歼杀于他,但却被他施展人蜂合搏之术,竟然把十八名武林高手,尽伤手下,这一战蜂王杨孤的威名大展,江湖道上的人物,开始对他生出了畏惧,对蜂王杨孤这个人无不退避三分。
  万天成虽然未亲睹那一场恶战,但他对此事耳熟能详,对杨孤人蜂合搏之术,并无轻侮之心,眼下又见巨蜂来势这等凌厉,心头更是警惕,连连劈出掌风,也不过只能阻挡那巨蜂一时。
  聂小凤见万天成被困于巨蜂,陈玄霜、周蕙瑛在凝神旁观,突启樱口,吐出红色丹丸,藏入了怀中。
  她已得罗玄真传十之六七,内功造诣极深,机智毒辣,尤过鬼仙万天成,虽明知万天成乃近代江湖上仅次罗玄的高人,但心中并不服他,只因天下各大门派高手,都已齐集在兖州,一场惨烈的决战,即将展开,鬼仙万天成对这场大战的胜败,关系甚大,自己已成了骑虎之势,对抗天下群豪的联手之战,如箭在弦,她心中虽然并不畏惧万天成,但却不愿两面为敌,先和万天成闹的水火不容,授敌以可乘之机,故而忍气吞声,决心凭仗精湛的内功,吞下毒丸,用真气托住,不让流入肠胃之中,再找机会,吐出毒丸,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冒险一试,免得闹出两面受敌之势。
  她为人阴沉,装作一副吞下毒丸之态,反问万天成那毒丸之害,以稳住万天成,消除他的疑心。
  聂小凤虽明知那毒丸在口中多放上一刻,就多一分中毒之险,但她却不肯随便吐了出来,直待万天成被那巨蜂所困,无暇暗中监视自己之时,才吐出真气托住的毒丸,藏入怀中。
  凝目望去,只见万天成已陷入了蜂群之中,虽然他内功深厚,连发掌力,不见疲累,强猛的掌力,把巨蜂一直迫逼在七八尺外,但他上下左右,四五丈内尽都是巡梭的蜂群,只要一个失神,毒蜂必将乘虚而入。
  聂小凤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举步而行,高声说道:“老前辈且不要慌,我来救你。”
  万天成怒道:“对付区区毒蜂,那用人相助,未免也太藐视老夫。”喝叫声中,左右双手各发两掌。这四掌是万天成毕生功力所聚,掌劲强劲,那盘旋周围的巨蜂,被强猛掌力震的纷向两侧飞去。
  但蜂群分而复合,倏忽之间,重又聚拢过来。
  万天成眼看这两掌强猛绝伦的掌风,仍无法把那巨蜂震毙,心中亦不禁生出了惊骇,暗暗忖道:这些巨蜂如此顽强,不知要打到几时,才能破围而出。
  一念转动,心头大急,双掌连环劈出,劲风呼啸,潜力四外激荡。
  方兆南眼看蜂群在万天成强猛掌力劈击之下,互相冲撞,亦是大为担心,暗道:此人内力如此之强,单是这巨蜂,只怕难以困得住他,如若我再出手,或可逼他落败。心神一动,一股冲动之气,直泛心头,想道:“半年来苦苦练成的武功,不知成就如何,借此机会能和当代第一流的高手搏斗一番,也可对自己测验一下,长长见识。”
  一念动心,有如渴骥奔泉,不可遏止,正待跃下树去,耳际间又传来梅绛雪柔柔清音道:“你那巨蜂,双翅之力,如此强猛,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看情势万天成甚难冲过蜂群……”
  那声音微微一顿,接道:“聂小凤和万天成彼此间勾心斗角,给你以可乘之机,如若你那巨蜂,可以在遥远之处控制,现在正是你逃走的时机了。”
  方兆南道:“在下正想跃下树去,和那万天成搏斗一场。”暗中却留心向那发音之处望去。
  但见四周一片空寂,除了那只羽毛美丽的巨鸟之外,再无其他之物。
  但闻梅绛雪的声音接道:“匹夫之勇,何足为恃,你现在下去和万天成相搏,不论胜败,有损无益,不如趁机逃走,他们误会你是杨孤,日后如有需要,也好扮成杨孤,混入他们什么鹊桥大阵之中。”
  这次方兆南早已留上了心,暗中监视着那只巨鸟,果然发觉梅绛雪声音传来之处,就在那巨鸟附近,心中暗感奇怪,忖道:莫非她收养了一只巨鸟,人却藏在那巨鸟之后?想到自己能承继蜂王杨孤的衣钵,带了一笼巨蜂,梅绛雪收养一只鸟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他这里凝目沉思,大概梅绛雪误认他不肯听从自己之言,又接口说道:“你不用逞一时之勇,坏了大事,需知鹊桥大会,关系武林正邪消长之机,小不忍则乱大谋……”声音微顿,又道:“是啦,你可是怕你两位师妹知道了你的身份么,这个但请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她们决不会讲出这隐密。”
  方兆南细想果是不错,当下说道:“我立刻退走……”一顿又道:“我在墓林之外等你……”
  话还未完,梅绛雪声音已经接道:“不用啦!你风流成性,有不少红颜知己,难道还会想念我么?”方兆南呆了一呆,不知如何答复。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细微的表情,都无法逃过她的双目,只听那声音又接着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再见一面,你可以走啦!不用顾虑我找你不到,不论你到那里,我自会找得到你,你现在可以走啦。”
  方兆南道:“好吧!”一提真气,陡然从树上跃了下来,急急向正西奔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五针钉魂
  大约有半里之遥,才停了下来,按杨孤传授之术,轻轻在木笼之上,敲打了一阵。
  木笼中立时飞出三只巨蜂,疾如流矢般,向适才来路之上飞去。
  片刻工夫,只听嗡嗡之声,一群巨蜂,疾涌而来,有如秋泛夜至,迅快至极。
  方兆南眼看巨蜂竟似通灵一般,能受人之命,心头大喜,转身急奔而去。他的轻功,施展开来,快如奔马,身后群蜂急追,远远望去,有如一片浓云,逐着一条黑影。
  方兆南一则担心鬼仙万天成追了上来,再者想试试那巨蜂飞行之力,和飞行的速度,施展全力,愈奔愈快。他武功虽然大进,但奔行的时间已久,亦累出了满身大汗。
  回头看时,蜂群有如乌云压顶而下,齐齐向那木笼中涌了进去。
  蜂群来势迅快,消失亦快,眨眼之间,齐齐进入那木笼之中。
  方兆南放下了木笼四周垂遮的黑布,四外打量了一眼,只见群山连绵,不见万天成等追来,自己停身之处,乃一块如茵草地,当下选择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坐了下去。
  他不过刚刚坐好,忽听步履声响,大石之后,转出来全身白衣的梅绛雪。
  方兆南欠身而起,道:“梅姑娘。”
  半年不见,玉人无恙,斜阳西照下,更显得嫩脸匀红,玉肤欺雪,白衣红颜,容色绝伦,方兆南瞧了一阵,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多看,慌忙别过头去。
  梅绛雪仍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说道:“你要见我干什么?”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道:“我想请教几件事情。”
  梅绛雪道:“说吧!”
  方兆南道:“适才承蒙指教,在下感激不尽……”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陡然停口不言。
  梅绛雪道:“就只是这句话么?”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这次鹊桥大会,事关天下武林道正邪消长,……”
  梅绛雪道:“这个我早知道啦,我记得这些话,还是我告诉你的。”
  方兆南脸一红道:“在下之意,是想请姑娘能为挽救这次武林浩劫,尽一份力。”
  梅绛雪道:“那可不一定,我和那冥岳岳主,总是有些师徒之情,要帮那个,现在还很难说,要到了时间,才能决定。”
  方兆南文是一呆,半晌讲不出话。
  梅绛雪冷笑一声,接道:“你凭什么给我讲这些话?”
  方兆南轻轻咳了两声,仍是想不出适当的措词答复。
  梅绛雪接道:“我倒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方兆南道:“愿闻高论。”
  梅绛雪道:“什么高论不高论的,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么?”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声,道:“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所以然来。
  梅绛雪一个字一个字,有如弹出来的一般,说道:“我是你的妻子。”
  方兆南叹息一声,道:“昔年之事,情非得已,姑娘随口言来,还这等认真么?”
  梅绛雪道:“青天明月,立誓订盟,那还不算认真么?哼!妇人家的贞德,岂可轻侮。”
  方兆南微微一耸剑眉,忖道:这人聪明绝伦,又在冥岳那等淫乱的环境之下长大,不知何故,竟然对面月缔盟一事,这等认真。
  只听梅绛雪叹息一声,说道:“不论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妻子,那都无关紧要,但咱们夫妻的名份,你必需承认下来。世上尽有翻目夫妻,立下终生不见之愿,咱们为什么不可以做一对挂名夫妻……”她缓缓仰起脸来,望着天际一朵飘飞的白云,接道:“我本要剃度佛门,剪发为尼,但想到了还未对你说过,只好暂时留下这一头长发。”
  她自言自语,说的尽都是平日心中所想之事,方兆南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默然不言。
  梅绛雪又道:“你一直不肯承认那晚对月缔盟之事,可是为了是怕认我为妻之后,我不许你再讨妻妾么?”
  方兆南道:“姑娘误会了……”
  梅绛雪冷冷接道:“我一点没有误会,男人家,讨上三妻四妾,并非什么大了不起之事,这一点你尽可放心,我只要你承认我是方夫人,其他之事,我也懒得过问你,有本事,讨上三宫六院,与我何干?”
  方兆南叹息一声,道:“寒水潭对月缔盟,不过是一时权宜行动,怕你当时也未深想,但我却敬重姑娘的为人……”
  梅绛雪怒道:“谁要你敬重我了,哼!好女不配二夫,我当时虽未深想,但言出我口,铁案如山,难道还能反悔么?”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谈,眼下大劫临头,急如星火,你既肯赶来此地,想必已不愿袖手旁观……”
  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奔了过来。梅绛雪冷冷喝道:“什么人?”白衣闪动,直扑过去。
  她此时的武功,何等高强,出手一击,迅如电火,喝声未绝,已有人中掌栽倒。
  方兆南目光一瞥,立时急急喝道:“姑娘住手!”
  梅绛雪已扬指而出,准备点击那人的死穴,听得方兆南喝叫之言,陡然停手,回头接道:“此人乃冥岳中派出的暗桩,你还要替他求情么?”
  方兆南急步奔了过去,道:“此人是我亡师好友。”左手抓起那人的右臂,右手轻轻一掌,拍在那人的“命门”穴上。
  梅绛雪仔细看去,只见那人青衫长髯,面像甚熟,似曾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他不起。
  只见方兆南举起右掌在那人身上几处要穴推拿起来。片刻工夫,那青衫长髯老者,血脉竟被推活,长长呼一口气,睁开双目。
  梅绛雪柳眉微微耸动,口虽未言,心中却是暗暗的吃惊:他竟然能推活我用拂穴手法拂伤人的经脉。她那里知道,方兆南在这半年时光之中,得觉梦大师传授少林上乘神功,习练易筋真经,武功精进,一日千里,已得觉梦大半真传。
  那青衫长髯老者双目圆睁,打量了方兆南一阵,突然扬手一拳,直向方兆南前胸劈去。
  方兆南纵身让开,凄凉的说道:“张师伯,难道你一点也不认识小侄了么?”
  原来这长衫老者,正是方兆南恩师生平第一知己好友张一平。
  梅绛雪忽然想起此人,曾和方兆南周蕙瑛一起往袖手樵隐处避难,后被擒回冥岳,聂小凤曾用他和方兆南等相熟之情,命他混入泰山大会之中,刺探大方禅师等活动之情,想不到此时此地,竟然又和他相见。
  张一平一击不中,立时纵身跃起,拳掌齐挥,猛向方兆南劈击过去。
  方兆南施展奇奥的身法,在那掌影拳风之中,闪来劈去,一直不肯还手。
  张一平似是不知方兆南有意相让,拳掌的攻势,愈来愈是猛烈。
  梅绛雪一直冷眼旁观,看两人攻拒搏击,始终不肯开口。原来她发觉了方兆南的身法奇奥,闪避时举动迅快,看的心头暗自惊奇。
  张一平拳脚并施,一口气连攻了百招以上,不但未能击中方兆南,反而把自己累出了一身大汗。
  方兆南一面闪避,一面不停的叫张师伯,并且说些昔年之事,希望藉回忆使他迷乱的神志清醒过来。
  他已知道凡是进过冥岳之人,都被冥岳岳主使用一种密法控制,使这些人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一切听命行事。方兆南不过只知大概,却无法了解,这控制人的方法,是药物,还是一种怪异的武功。
  张一平虽然早已累的满身大汗,已感不支,但猛攻之势,竟然不肯停下,大有不到力尽累倒,不肯停手之概。
  梅绛雪眼见张一平即将力尽,忍不住出言喝道:“你再不点了他的穴道,你要把他活活累死么?”
  方兆南听得心头一凛,疾出一掌,拍中了张一平的中府穴。
  梅绛雪看的又是一惊,暗道:他出手一击,竟是如此之准,张一平拳掌未停,攻势未住,他竟能一击中敌,如若换我,只怕也难这等的顺利。
  方兆南右掌拍中了张一平的“中府穴”,左手却紧接而出,抓住了张一平的身躯,缓缓放下,心中暗自责道:梅绛雪幼小在冥岳之中长大,对冥岳中一切鬼计,定是了如指掌,昔年她未脱离冥岳之前,这些人亦曾听她之命,眼前有这样一个大行家,我却不知去问。
  忖思之间,梅绛雪已举步行了过来,举手按在张一平后颈之上,冷冷说道:“你可是想救他么?”
  方兆南道:“还得你多多指教。”
  梅绛雪道:“只要我掌心内力一发,立时可震断他的心脉。”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你是什么意思?”
  梅绛雪道:“你承不承认咱们对月缔缘之事?”
  方兆南道:“你又扯到这上面了,快放开他。”举步欲进。
  梅绛雪道:“站住,你动一动,我就要他的命。”
  方兆南对她为人,愈来愈不了解,只觉她有时大义凛然,满口节烈贞德,有时却又行径怪诞,我行我素,不择手段。不禁摇头一叹,道:“姑娘的为人,实叫在下愈想愈是糊涂,似正似邪,莫可捉摸。”
  梅绛雪肃冷的说道:“你先答复了我的问话再说。”
  方兆南看她艳红的双颊之上,微微冒起了热气,知她确已运集全身的功力,她说的并非恫吓之言,只要掌心的内力一发,张一平非伤在她的手下不可。心中大为吃惊,急急说道:“姑娘不可!有话好说。”
  他启蒙的恩师,和那视他如子的师母,双双死去,张一平不但对他有授艺之情,而且也是亡师唯一的好友,追思师恩,不自禁对张一平生出了极深的亲切之情。
  但闻梅绛雪急急催促道:“你究竟承不承认,快些说啊!”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女一向说得出就做得到,莫要让她真的杀了他。当下说道:“你快些放手。既是确有其事,在下怎能否认?”
  梅绛雪忽然展颜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话。”缓缓放下右手。她素来难得一笑,笑来如花盛放,妩媚动人。
  方兆南怕她再追问,抢先说道:“在下有一事求教?”
  梅绛雪道:“什么事?”言词神情之间,大见柔和。
  方兆南道:“姑娘久居冥岳,想来必然知道解除那冥岳岳主的控人禁制。”
  梅绛雪道:“你可是想要他神志复清么?”
  方兆南叹道:“你既知道,望勿再施刁难。”
  梅绛雪道:“你先打开他头上的椎发瞧瞧。”
  方兆南依言施为,打开张一平头上的椎发,只见他“天灵穴”上,置放着一块金钱大小的黑色药饼,托在手中瞧了一阵,骂道:“哼!原来此物作怪。”随手要抛开去,心中忽然一动,又收入破衣袋中,深深一揖,接道:“晚辈方兆南,见过张师伯。”
  只见张一平仍然呆呆的站着不动,分明未曾听得。
  方兆南微微一笑,暗自责道:他穴道未解,如何能够听到我说的话,举手一掌,拍活张一平的穴道,又是一揖,道:“张师伯还记得小侄么?”
  张一平冷哼一声,突然举手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次变生意外,距离又近,方兆南在全然无备之下,那里还能让得开,只听呼的一声,正击在肩头之上,打的方兆南一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远,愕然望着梅绛雪发楞。
  梅绛雪突然举步一跨,白衣飘闪中,人已欺到了张一平的身后,举手点了他一处穴道,笑道:“瞧着我干什么?”
  方兆南道:“怎么拿开他发内的『迷魂饼』,他的人仍是神志不清呢?”
  梅绛雪道:“活该,谁叫你性子急呢,问事不问清楚,就解了他的穴道,哼!幸亏他出拳稍慢,又非击向要害,要是他这一拳把你打死,你说那冤是不冤?”
  方兆南道:“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禁制不成?”
  梅绛雪道:“如若那冥岳岳主,技俩仅是如此,还能把无数武林高手,收罗在冥岳之中,涂面作鬼,任她摆布么?哼!其实你早该知道那禁制不仅如此,只怪你粗心大意罢了。”
  方兆南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梅绛雪道:“简单得很,少林寺中和尚,个个部未蓄发,为什么仍然被冥岳岳主控制?”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责骂的好,这一层我确未想到……”微微一顿,又道:“还有什么禁制,还得你指点指点。”
  梅绛雪道:“你再看看他后脑之中,可有什么奇异之物么?”
  方兆南依言打开张一平的头发,在后脑上仔细的搜寻了一阵,果然又被他发觉了一处隐密的禁制。原来,他在张一平后脑处,长发浓密的所在,找出了一个带着金色小盖子的奇异之物,当下一整脸色道:“可有解救之策么?”
  梅绛雪道:“不会把他后脑处钉的金针,取下来么?”
  方兆南伸出二指,正待去起那金针,梅绛雪忽的接道:“小心了,这枚金针刺的乃极端重要之区,稍有失错,都将悔恨莫及。”
  方兆南缩回双手,暗中运气,左手抓住了张一平的肩头,右手缓缓伸出,起下后脑上的金针。
  凝目望去,只见金针长约一寸六分,体积细微,尖利异常,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又把金针收入怀中。
  方兆南已吃过了一次苦头,不敢擅自动手,抬头望着梅绛雪问道:“还有禁制么?”
  梅绛雪道:“自然有了,要不然少林和尚都未蓄发,这金针控脑的禁制,岂不早就被你发觉了么?”
  方兆南暗忖:这话倒是不错。一抱拳,道:“还得请姑娘指点。”
  梅绛雪道:“你脱去他的衣服,看看他『命门穴』上,是否有物。”说完话,缓缓转过身去。
  方兆南依言脱下张一平的衣服,果然见“命门穴”旁边,又钉着一支金针,当下拔了出来,说道:“还有禁制么?”
  梅绛雪道:“你再看他的云台、玄机、和任、督二脉的交济之处。”
  方兆南仔细在张一平身上搜寻,果然又寻出了三枚金针,一一起下之后,又道:“还有何处?”
  梅绛雪道:“这叫五针钉魂之法,应该是没有啦,你替他穿好衣服吧!”
  方兆南收好金针,穿好张一平的衣服,说道:“现在可以解他的穴道了么?”
  梅绛雪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不行,他刚刚起下五针,不宜立刻解他穴道,等一会儿再解不迟。”
  方兆南烱烱的眼神,移到梅绛雪的脸上,道:“这五针钉魂之法,可是那罗玄创出的么?”
  梅绛雪点点头道:“不错,我未入血池之前,如遇上今日之事,那就要和你一样的茫然无措了。”
  方兆南哼了一声,道:“人人都称罗玄天纵奇才,世无其匹,对他敬重非凡,但今日看来,他这些残忍的手段,固然是叫人惊奇,但究非大丈夫的行径,有伤忠恕之道,非智者所取,仁者所施。”
  梅绛雪道:“他创出这五针钉魂之法,目的在对付江湖中的厉魂恶魔等人物,如若是一个嗜杀残忍之人,你钉上他的要穴,让他神志混乱不清,处处听命于你,岂不是一件大有用处之事?”
  方兆南道:“在下有两点不解之处,还得请问?”
  梅绛雪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就是。”
  方兆南道:“刚才我起下他身上的几枚金针,似都在人身死穴之上,怎的会竟然不死。”
  梅绛雪微微一笑,道:“你可曾看仔细了么?那金针虽似钉在死穴之上,其实却偏向一侧,钉在一处经脉之上,这些经脉都是控制神经意念的枢纽,所谓五针钉魂大法,并非是直接钉住人的三魂七魄,只不过使其神志迷乱,忘掉了过去,对昔年的人人物物,失去了辨识之能而已。”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就人身经脉穴位的功能而言,此事大有可能,只不过非得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推算出来罢了。”
  梅绛雪道:“罗玄深谙人身穴道,诸脉功能,故而推演人身体能变化,创出这五针钉魂大法。此事看来容易,行法亦非难事,但如想到那初创之人,推演人身经脉运行之奥,下针部位之准,实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难之事。”
  方兆南忽然想到觉非遗言心愿,要他找罗玄比试一下武功,以印证正宗,旁门之别,究竟谁胜一筹,当下说道:“不论罗玄的才华如何的光辉,武功如何的高强,但他终是旁门邪径,难以立论千古,不能算武技正统。”
  这几句话,音出弦外,任她梅绛雪才智绝世,也是想不出用意何在,微微一怔,道:“怎么?你可是不太服气么?”
  方兆南仰天大笑,道:“罗玄的才智,在下自知难以及得万一,但对他创出武功的邪毒,却是不敢恭维。”
  梅绛雪道:“你这口气,对一位才气纵横的前辈奇人太不遵敬,以后言词之间,最好是小心一些。”
  方兆南笑道:“如若有和罗玄会面的机缘,我到想向他领教一二。”
  梅绛雪忽然想到他刚才躲避张一平拳掌的武功,大是奇奥,此言定非信口开河,只怕是出自衷心,当下一耸柳眉,道:“就凭你么?”
  方兆南道:“不错,我或非罗玄之敌,但我找他比试一下武功,该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
  梅绛雪脸色微变,欲言又止,突然出手一掌,拍活了张一平的穴道。
  方兆南似已发觉了梅绛雪的神色有异,赶忙接口说道:“所以我要先和那冥岳岳主搏斗一场,先能胜过冥岳岳主再说。”说话之间,已伸手扶住了张一平。
  只见张一平胸口起复的长长吁一口气,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凝注了良久,道:“你可是方贤侄么?”
  方兆南看他神志果然清醒过来,心头大喜,连连说道:“正是小侄,张师伯先请坐下养息一下精神,晚辈还有话要说。”
  张一平两道目光,不停在方兆南身上打量,道:“贤侄怎生落得了这等模样?”
  方兆南躬身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师伯还是先请打坐调息一阵,小侄替你护法。”
  张一平确然感觉十分倦累,依言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梅绛雪缓步走去绕过岩石,消失不见。方兆南本待叫她,但又怕惊动了张一平,心想梅绛雪既然在此,不难相见,先待张一平调息复元之后,再去找她不迟。
  大约过了顿饭工夫之久,张一平果然睁开了双目,长长叹息一声,道:“贤侄,你这身装束……”
  方兆南道:“小侄际遇非常,说来话长,容待后禀。眼下倒是有一桩紧要之事,想先问师伯一声。”
  张一平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师伯可记得刚才和小侄动手的情形么?”
  张一平凝目沉思,想了半晌,道:“依稀记得,若有似无。”
  方兆南叹息一声,缓缓从袋中取出五枚金针,和一块“迷魂药饼”,说道:“适才师伯就受困于这五针一饼之下,忘去了昔年之事,相识之人。”
  张一平望了那金针和黑色“迷魂药饼”一眼,接道:“有这等事么?”
  方兆南指着那金针药饼,详尽的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张一平听得惊心动魄,愕然变色,半晌之后,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如非贤侄相救,细心替我除了金针药饼,这一生都要沦为那冥岳妖妇的奴仆爪牙……”目光转动,四下望了一眼,又道:“那位梅姑娘那里去了,在下得拜谢一下救命之恩。”
  方兆南也不知梅绛雪是否已然走去,或是隐身附近,只好支吾以对道:“她有事先行了一步,此刻找她不易,好在相见有时,再见她时,相谢不迟。”
  张一平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跃而起,道:“方贤侄!”
  方兆南吓了一跳,道:“什么事?”
  张一平道:“我那蕙瑛侄女可还活在世上么?”
  方兆南凄然说道:“唉!恩师阴灵相佑,她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张一平神志已复,已想起昔年甚多往事,当下长长吁一口气,道:“不知她现在何处?”
  方兆南道:“她虽是好好的活着,但如要见她之面,却是要大冒凶险。”
  张一平奇道:“为什么?”
  方兆南道:“她已拜在鬼仙万天成的门下了,那鬼仙万天成如今和冥岳岳主聂小凤,勾结一起,布下一座鹊桥大阵,想一网打尽天下武林高手。”
  张一平仰脸思索了一阵,道:“鬼仙万天成,数十年前,江湖倒是传诵着此人的事迹,似是和罗玄齐名,只是一正一邪……”
  方兆南冷哼一声,接道:“那鬼他万天成阴毒邪恶,人尽皆知,也还能了,但那被人誉为一代人杰的罗玄,却是外善内恶,胸藏奸诈,假善获誉,欺尽天下人的面目。”
  张一平愕然说道:“罗玄乃武林中一代人杰天下英雄无不欣敬,贤侄岂可信口相污。”
  方兆南指着那金针药饼,道:“这五针钉魂大法,就是罗玄的奇技之一,聂小凤因此技奴役了千百武林高手,只此一桩,其用心就不能算得正大……”语音突停,霍然站起,冷冷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娇媚的声音答道:“我……”大石后莲步细碎,走出了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
  张一平脸色忽然大变,挺身站了起来。原来,他一见此女之后,脑际之中,隐隐泛现起可怖回忆,似是这女人的形貌深藏于他的意识之中。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唐文娟,你来干什么?”
  唐文娟笑道:“怎么?你忘记了咱们约订之言么?”
  方兆南道:“什么约言?”
  唐文娟笑道:“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带你见着了两位师妹,而且也未泄露你的身份。”
  方兆南接道:“可是要我传授你的武功么?”
  唐文娟道:“我们有约在先,并非求你相授。”
  方兆南略一沉思,道:“好吧!我传你一招。”
  唐文娟怒道:“一招……”
  方兆南冷冷的说道:“怎么?少了么,哼!这一招你能练得纯熟,就终生享用不尽,拿剑过来吧!”
  唐文娟缓缓拔出背上长剑,递了过来,笑道:“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了。”
  方兆南接过宝剑道:“什么事?”
  唐文娟道:“我在少林寺中夺了你一柄宝剑,已经还给你的夫人。”
  方兆南微微一怔怒道:“你胡说什么?”
  唐文娟道:“我一点也没有胡说,你敢说梅绛雪不是你妻子么?”
  方兆南只觉此一问,甚难答复,梅绛雪是否隐身在附近,还很难说,既不能承认,也不能一口否认,只好搬转话题,领动剑诀,冷冷接道:“我只传授一遍,至于你能否学得会,那就是你的事了。”
  唐文娟赶忙转过头去,凝目相望。
  只见方兆南屏息凝神而立,手中长剑缓缓举动,颇有传技之诚,运剑变招之间,动作十分缓慢。
  唐文娟武功已登堂奥,一看那出剑之势,已知剑招非凡,屏息凝神,用心默记。
  方兆南缓缓把一招剑式用完,递过长剑,肃然说道:“在下敢夸这一招剑式,是你生平未见之学,我虽然运剑缓慢,只怕你也无法完全记下,但你能记上一半,那就享用不尽了。”
  唐文娟本待要出言反驳,但又怕把记下的一半剑招忘去,不敢分心旁顾,挥动长剑,习练起来。
  方兆南提起木笼,拉着张一平,匆匆而去,奔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才停下来。
  张一平经过这一阵急快的奔行,已然累的微微见汗,方兆南探手入怀,摸出一块绢帕,递了过去,就旁侧一块大山石上,坐了下来。
  张一平拭去了头上的汗水,说道:“你那师父、师母在世之日,曾经亲口告诉过我,要我作媒,把你那蕙瑛师妹许配于你,不想你师门遇上巨变,落得个满门遭劫,在那等情势之中相遇,自是不便提到你们师兄妹的终身大事,想不到竟然因此铸错,造成恨事。”
  方兆南道:“什么恨事?”
  张一平道:“适才那蓝衣少女,声称你已娶了夫人?”
  方兆南摇头说道:“没有的事?师伯不要……”忽然住口不言,停了下来,心中暗道:那对月缔盟一事,虽属玩笑,但梅绛雪如若硬要认起真来,那也是无法不认。
  张一平看他陡然停口不言,心中暗自一叹,他久走江湖老于世故,从方兆南的神色中,已看出他心中苦衷,当下接道:“唉!贤侄不用为难,此事错在老夫身上,待你见到蕙瑛之时,老夫替你解说就是。”
  方兆南长叹一声,默默不语,良久之后,抬起头来,望着无际蓝天,神情庄肃的说道:“今日武林,大难方殷,我身受两位高僧重托,岂可袖手不理?蕙瑛师妹纵然责怪于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他这番感慨之言,张一平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大难方殷,高僧重托?你可把我说糊涂了。”
  方兆南回过头去,双目凝注在张一平的脸上,道:“张师伯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么?”
  张一平摇摇头道:“自然是真不知道。”
  方兆南道:“冥岳岳主聂小凤和鬼天成携手合作,摆了鹊桥大阵,准备一网打尽天下武林同道。”
  张一平愕然接道:“有这等事?”
  方兆南道:“唉!那五针钉魂之法,竟然是如此的恶毒,不但使人神志晕迷,永受奴役,而且连身历之事,亦是茫无所知。”当下把见闻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又道:“小侄出道虽晚,但连年来的际遇,却是历尽辛酸,幻奇,唉!江湖上的险诈凶狡,实使人想来寒心,一代人杰罗玄,在武林中留下的声誉,是何等崇高,可是有谁能知他竟然是一个外貌假善,内藏好诈的人呢?他胸怀绝代才华,创出无数奇绝的武功,但却替武林留下绝大的祸害,刚愎自用,机心深沉。”
  张一平微微一耸双眉,道:“贤侄未了然全部真象,且不可对一位前辈高人,作这等尖刻的批评。”
  方兆南冷冷一笑,道:“只看他创出这五针钉魂大法的残酷,就不难了解他的为人了。晚辈得蒙两位少林高僧垂青,破例授予武功,岂可有负他们授艺苦心,置身武林是非之外?衡度情势,只好把儿女私情暂放一边了。”
  张一平肃然起敬道:“贤侄的仁侠胸怀,实叫我这身为长辈的惭愧。”
  方兆南微微叹道:“对付冥岳岳主那等狡诈之徒,除以毒攻毒外,还得和他一较心机……”目光一掠张一平,忽而住口不言。
  张一平奇道:“贤侄怎么不说了。”
  方兆南道:“晚辈实是不忍出口。”
  张一平道:“什么事?尽管说吧!贤侄年纪轻轻,就胸怀救人救世的大志,我这把年纪了,纵然赴汤蹈火,那也是该无所惜,贤侄尽管说吧!”
  方兆南道:“晚辈确实想到了一件麻烦师伯之事,但又想此事太过危险……”
  张一平哈哈一笑,道:“贤侄可是要我装作神志未解,混入冥岳岳主手下,刺探消息,对么?”
  方兆南道:“早前冥岳岳主聂小凤,在冥岳绝谷之中,摆下了招魂之宴,听来虽然恐怖,但却假人以可测之情。这鹊桥大会,却不知是什么名堂,明明是一场残酷的屠杀,血雨腥风,但却又偏偏取了这样一个香艳的名字,以晚辈推想,其间定然有重大原因。”
  张一平接道:“贤侄可是想在未入那鹊桥大阵之前,先行了然那原因何在么?”
  方兆南点点头,道:“不错,顾名思意,那鹊桥大阵之中,必然有甚多奇怪布置,而且和女人有关,如能早悉聂小凤阴谋何在,预为准备,届时对症下药,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张一平正容说道:“贤侄要我如何去探听消息……”
  方兆南道:“但晚辈又想到那冥岳岳主机警无比,看出金针已除,岂不要招致一场杀身之祸?”
  张一平道:“师伯在冥岳并非什么重要人物,只要稍微留心一些,或可幸得生存,贤侄请把我金针未除神复未微之时的情景描述一番。”
  方兆南略一忖思,就记忆所及,把张一平神志未复时的情景,仔细的描绘了一番。
  张一平一一记下,拱手说道:“贤侄保重,我要去了。”转身大步行去,挺胸昂首,大有一副从容就义的精神。
  一个死的念头,闪电般由方兆南的脑际掠过,陡然喝道:“不行,快停下来。”
  张一平微微一怔,站住身子,回头问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适才咱们遇到那个唐文娟,乃冥岳岳主聂小凤门下的大弟子,此人虽有叛离冥岳之心,但她为人刁诈险恶,恐已知师伯金针已除之密,见面之后,说不定要动讨好那冥岳岳主之心,如若聂小凤知你金针被除,决然不会留下活口。”
  张一平一拂胸前长髯,说道:“我这把年纪,纵然死去,也不算夭寿之人,此行虽然冒险,但对师伯而言,那也算十分值得的了。”
  方兆南仰脸望望天色,道:“此刻时光还早,在下转授师伯两招防身武功,必要时好作脱身之用。”
  张一平还在犹豫,方兆南已折了一节松枝,握枝作剑,开始传授剑招。
  这剑招精奇博大,凡是习剑之人,只要看到,无不动心,张一平集中心神,潜心默记,举手仿习。
  方兆南传授的异常细心,不厌其烦的再三讲授足足耗去了一两个时辰之久,才算把一式剑招传完。
  张一平记熟之后,忽然觉着这一招剑式,颇似刚才方兆南传授唐文娟的一招一样,忍不住问道:“贤侄,这一招叫什么名堂,刚才你传那蓝衣少女的一招,可是一样的么?”
  方兆南道:“不错,这一招叫『西来梵音』,正是刚才传给唐文娟的一招,此剑源起于少林武学。”
  张一平道:“贤侄得天之宠,奇遇绵连,小小年纪,有此成就,何愁异日不凌驾罗玄之上?”
  方兆南道:“小侄如无这身武功,也不致卷入这永无休止的江湖是非之中,唉!不愿辜负两位少林高僧的传艺之恩,不得不舍身逐鹿于血腥的屠杀之中……”他似是感慨万千,仰天大笑三声,接道:“小侄再传师伯一掌,有此一剑一掌,必要时用来护身,当可勉以对付了。”当下又传了张一平一招掌法。
  张一平学会了一剑一掌,天色已然入夜,方兆南肃容一揖,说道:“师伯此去,尚望多加小心,如若情势许可,尚望找几个助拳之人,起了他们身上金针,结作帮手。”
  张一平道:“江湖上的机诈,老夫自理会得,不劳贤侄费心了。”
  语音微微一顿,又道:“贤侄最好能和诸大门派中的掌门之人,早日取得连系,不论那一门派的掌门之人,都非平庸之才,贤侄和他们多多研商,自可大获裨益。”
  方兆南笑道:“小侄籍籍无名,人轻言微,那些掌门之人,如何肯听小侄之言?如若此刻去见他们,反将弄巧成拙,无助大局,不如留到机会带来之时,再和他们相见的好。”
  张一平道:“贤侄年少多智,胜过我这作师伯的甚多,你珍重自处了。”转过身子,大步行去。
  夜色中方兆南凝注着张一平的背影,只觉他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不禁黯然一叹。等那张一平的身形,消失于夜色之中不见,才提起木笼,大步行去。
  他本想去找南北二怪,共谋大局,但此时并非正面相搏,南北二怪名头甚大,行动间引人注目。梅绛雪既知五针钉魂之法,想来对鹊桥大阵亦有所了解,如得她合作,或可挽救这一次武林浩劫。可是玉人行踪无定,飘忽莫可捉摸,一时间想找她谈何容易。
  忖思之间,到了一座山峰之下,抬头一看,银河耿耿,已是二更过后时辰。
  崖下风微,一片幽寂,方兆南忽觉有些倦意,放下木笼,依壁而坐,行起少林高僧相授的吐纳之术。
  片刻间气走百脉,神凝五中,杂念尽消,灵台空明,步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第六十八章 罗玄出世
  忽然间,一个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方兆南霍然一惊,赶忙停下了运息,睁开双目望去。
  方兆南正在运功调息,只见一条庞大的黑影,逐渐行近,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是什么东西,这等庞大?
  那庞大之物突然停了下来,方兆南穷尽目力望去,也没有看出什么东西,只能隐隐看出一团圆圆的黑影。
  方兆南为一阵强烈的好奇之心诱动,轻轻移开木笼,借着夜色掩护,沿着崖壁向前行去。他此时的轻功,已到了踏雪无痕之境,沿壁而行,轻若飘絮,逐渐的接近了那团黑影。这时,方兆南相距那庞大黑影,只不过一丈距离,凭他过人的目力,对眼前之物,已看的甚是清晰了。
  那团庞大的黑影,竟然是一顶轿子,四周都用黑布重重罩住,两个长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分站在那轿子两侧。
  方兆南一皱眉头,忖道:这又是什么人物,竟然能役使猿兽?
  忖思之间,忽听那黑布垂遮的轿中,传出来一声轻微的啸声。
  两个长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突然怪头乱摇,四面探望。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常听人言,兽类的听觉,大都灵敏过人,莫要嗅出气息来了。当下凝神静息,运气封住了全身经脉。
  方兆南停身之处,山风迎面吹来,身上的气息为风势所阻,而且那两个怪猿经过了长途跋涉,气力耗消过多,喘息之声,尚未停下,嗅觉也打了折扣,竟然未发觉方兆南的隐身之处。
  只听一只怪兽低啸一声,那轿前垂帘突然大开,轮声辘辘,从那巨大的黑轿中,滚出来一辆轮车。
  方兆南暗暗忖道:无怪这顶轿子,大异常轿,原来这里面装了一辆轮车。
  只见那轮车行了四五尺左右,自动停了下来。
  那轮车后背向后面仰张甚多,一个人平平的躺在那轮车之上,他身上覆盖了一层黑布,看上去实叫人无法分辨出他是死人,还是活人。
  方兆南暗暗忖道:看这人怪异行径,只怕……
  忖思之间,突闻一声长长的叹息,传了过来。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无比的凄凉,直似要在一声长叹中,吐出人生所有的积忿、忧郁。
  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那轮车背椅缓缓的升起,黑色的覆被,也随着微微掀动,露出来一张枯瘦的面孔。方兆南穷尽目力望去,只见那人头倚靠在轮椅枕上,胸前飘垂着一片雪白的长髯。
  夜色朦胧,星光微弱,但方兆南精湛的内功,使他的目力,超异了常人甚多,只见那老人双目深陷,两颧瘦削,突起了甚高,双目甚大,但却毫无神彩。
  他似是无力支撑那瘦弱和疲累的身体,对人生充满着厌倦,身躯微微挣动一下,突然又长叹一声,静止不动,望着天上的星光出神。
  方兆南突然由心底泛升起一阵深深的怜悯,只觉这白髯老人,是一位极端可怜的人物。
  忽听那老人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叽哩咕哝,说了两句奇怪的言语。那言语似鸟鸣,又似梦呓,方兆南竟然听不懂那老人说什么。
  只见那两个长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齐齐向那轿中奔去,争先恐后的拿出来两个桃子,送到那老人面前。
  那老人又叽哩咕哝的说了两句奇怪之言,两个似猿非猿的怪物,长指挥动,剥去了那桃子的皮,老人提过一枚桃子,吃了一半,另一半还给两个似猿非猿的怪物。
  只见那两个怪物咧嘴一笑,把余下的一个半桃子,分食入腹。
  方兆南看的大为惊奇,暗暗的忖道:这老人不知是何等人物,看去已如将枯之木,但竟能驱使怪兽,唉!江湖上,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蜂王杨孤,能够育蜂驱蜂,已使人叹为观止,这老人竟然能役使怪兽。
  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鹊桥大阵,唉!想不到这丫头竟然是这等嗜杀……”只听那声音,愈来愈低,气不可闻。
  方兆南心头凛然一震,暗道:此人似是身染重病,已然到了无法支持自己的躯体之时,难道也是来参与那鹊桥大会不成?
  只听那白髯枯瘦老人,又叽哩咕哝的说了几句话,两个长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中的一个,突然纵跃而起,奔行如飞的直向一个山峰之上攀去。那怪兽看上去,虽然拙笨,但飞跃之间,却是快如流星,眨眼之间,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
  不多一刻,突听一阵奇异的啸声,传了过来。
  这啸声似是在呼叫什么,尖厉中隐隐含着节拍。但闻那啸声忽强忽弱,渐渐远去,似是一直在不停的奔走。
  啸声由远而近,不大工夫,已近身侧,一团黑影疾奔而来,将近那轮车之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疾奔的黑影,也同时为之缓慢下来,正是攀上高峰的那似猿非猿的怪物。
  这一连串怪异的动作,在方兆南的心目中,留下了难解之谜,也更引动他好奇之心,决心要看个水落石出。
  忽然间,由遥远处传过一声尖亮啸声,重又划破了刚刚归于沉寂的静夜。
  那黑衣老人抬动了一下身躯,枯瘦的长手一挥,两个似猿非猿的怪物,同时仰脸长啸。
  啸声一发而住,夜又归复沉寂。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左右,对面山峰上,突然闪奔来一团白影,白影来势奇快,眨眼之间,已近那黑衣人的轮椅。方兆南凝神瞧去,不禁心头一震,原来那白衣人竟是梅绛雪。
  一个新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暗暗忖道:这黑衣老人是谁?难道是罗玄?他还未死么?
  他有些迷惑了,罗玄这个神奇的人物,在武林中造成无数的隐密,江湖上津津传诵着他的医道,但他却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他享誉之隆,开既往,绝古今,他被上一代武林人物宣扬成神奇的人物,留给了下一代武林人物无比的崇敬仰慕,但他的作为却又不似他那崇高的声誉,无数江湖高手宣扬着他的善行,但那二位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却不耻他的所为。对这位神奇的人物,方兆南已无法辨识他的正邪。一时间万感交集,愈想愈是茫然。
  梅绛雪那脆如银铃的声音,幽幽说道:“师父体力不支,怎可跋涉而来?”
  方兆南心中一动,暗暗叹息一声,忖道:果然是罗玄了!
  只听一声轻微的叹息悠悠扬起,一个低沉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昔年我曾为好奇之心,设计了一座鹊桥大阵,在阵中,我动用了各种飞禽、走兽,想不到竟然被那丫头携去蓝图,唉!如若她已把那座大阵的窍诀变化,尽皆领悟,当真不知要有好多人伤在那座阵中了……”话至此处,突然重重的咳了两声,紧接着是一阵沉重的喘息之声。
  方兆南暗道:听他的喘息之声,似是病的很重,看来我找他比武之事,只怕难以如愿了。
  只听梅绛雪柔声说道:“师父玄功精深,胸罗奇术,如能静心疗伤,总有复元的一天。”
  那低沉弱微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唉!药医不死病,世无长生方,不论何等内功精深之人,都难永生不死,我这一把年纪,死亦无憾了,只是,聂小凤那孽……”又是一阵连续的咳嗽,中断了他未完之言。
  梅绛雪道:“师父不要多说话啦,还是安心养息病势吧,此地夜寒露重,找一个可避风露地方去休息一下再说。”
  那低沉微弱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道:“不行,我已是油尽灯枯之人,随时可能绝气而死,那鹊桥大阵,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世人均不知破解之法,只怕难以逃出她的毒手……”声音微微一顿之后,又接着说道:“但愿皇天能延我几日寿元,破去那孽徒鹊桥大阵。”
  梅绛雪似已无法按捺下好奇之心,说道:“为什么叫鹊桥大阵呢?”
  那黑衣老人答道:“我利用鸟兽的游动,变化阵势,传洒毒药,但阵中鸟语花香,美女歌姬,翠袖红裳,看上去耀眼生花,藏杀机于绮丽的风光之中,以鹊桥为界,生死两域,故名鹊桥阵。”
  梅绛雪道:“原来如此。”
  那黑衣人突然缓缓挺身坐了起来,道:“我恐怕不行了,快扶我起来。”
  梅绛雪道:“师父好好的躺着休息,起来干什么?”
  那黑衣老人道:“在我坐的轮椅之下,藏有鹊桥阵组成的一幅蓝图,另附有破解之法,聂小凤自负聪明,却不知我早已有备,我设计那鹊桥怪阵之后,就苦思破解之法,终于被我想了起来,记在一本经文之中,我如死了之后,你要好好的详阅那破阵之法,要知此事关系太大,不可漫意轻心。”
  梅绛雪道:“弟子记下了。”扶起罗玄,探手在那轮椅上摸了一阵,果然找出一本经文。
  那黑衣人又道:“你收起此书之后,就在此地,给我找一个埋身之处。”
  方兆南吃了一惊,暗道:难道他有未卜生死之能,预知死期么?
  梅绛雪藏好经文,接道:“师父快请休息一下。”
  那黑衣老人似是心事已完,点点头,又躺卧在轮车之上。
  方兆南此刻已完全确定这枯瘦的老人,就是那被武林人渲染为一代人杰的罗玄,想他昔年纵横于江湖之上,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风采,如今却是这等的萎靡,想到感慨之处,不禁叹息出声。
  梅绛雪的耳目,何等灵敏,方兆南这失声一叹,早已惊动了她,娇叱一声:“什么人?”扬手一掌,劈了过来。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这半年,尽得少林寺高僧觉梦大师所学,不知武功进境如何,接她一掌试试。当下暗运功力,一掌推出。
  两股排空劲气一触,方兆南突觉全身一震,凝目看梅绛雪时,也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
  那躺在轮椅上的老人,似是已感觉到梅绛雪遇上劲敌,突然一挺身,坐了起来,道:“雪儿住手。”
  梅绛雪被方兆南一掌反击,震的退了两步,心头又惊又怒,正待挥掌再攻,却被老人出言喝止。
  这位冷傲如雪山寒梅的姑娘,对那老人似有着无比的崇敬,一闻喝止之言,果然停下了手。
  但闻那老人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是那位高手,既然相遇,总是有缘,可否请出一见。”
  方兆南想道:我身受觉非遗言相嘱,要我和罗玄比试武功,但看他虚弱的身体,这比武之愿,只怕难以实现了,唉!但我已然答应了觉非大师,岂能让他期望落空?
  梅绛雪似已等得不耐,怒声喝道:“你再不现身出来,可别怪我施下毒手了。”
  两个似猿非猿的怪物,也发出长鸣怒啸,四只巨目怒睁,凝注着方兆南停身之处,作势欲扑。
  方兆南收敛起汹涌的思潮,霍然站了起来,大步行去。
  梅绛雪本已扬掌作势,但她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却缓缓的放下了扬起的掌势,愕然说道:“原来是你!”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错,是我……”抱拳对那枯瘦白髯老人一揖,道:“老前辈可是留给武林后辈们无限钦慕的罗玄么?”
  梅绛雪怒道:“住口,没规没矩,我师父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么?”
  那枯瘦老人,轻轻的咳了一声,笑道:“雪儿,不要多嘴……”目注方兆南颔首应道:“不错,老夫正是罗玄,请教贵姓?”
  方兆南一挺胸,道:“在下方兆南。”他心中牢记着觉非大师临死遗言,对这位武林中传诵的神奇人物,胸怀成见甚深。
  罗玄道:“方世兄。”
  方兆南呆了一呆,急急抱拳欠身,接道:“不敢,不敢,晚辈叫方兆南。”
  罗玄有气无力的启齿一笑,道:“方世兄的武功不弱,但不知令师何人?”
  方兆南道:“晚辈的恩师周佩。”
  罗玄接道:“群集天下高手,也难调教出你这样的武功,老夫有些不信。”
  方兆南道:“晚辈得蒙少林高僧觉梦、觉非两位大师垂青,授以武功。”
  罗玄道:“这就是了,老夫早就想到是他们两位了。”
  方兆南忽然长长叹一声,目注罗玄,欲言又止。
  罗玄移动身躯,说道:“年轻人,你可有满腹心事么?”
  方兆南接道:“心事倒无,只是有几句不敬之言,不忍出口。”
  梅绛雪冷冷接道:“既知是不敬之言,那还是不说的好,免得招致杀身之祸。”
  方兆南回顾了梅绛雪一眼,道:“你对我施恩甚多,我让你几句就是。”
  梅绛雪忽然仰起头来,凄凉的说道:“咱们已有夫妻之名,我自是应该维护于你,但你如在言语上侵犯到我的师父,纵然杀你后,我痛悔一生,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罗玄缓缓伸出枯瘦的右手,摇了几摇,低声对梅绛雪道:“雪儿,不用你多管,我要和这位方世兄多多的谈谈。”
  方兆南回顾了梅绛雪一眼,道:“你纵然要和我反目成仇,我也得说出心中蕴藏之事。”
  罗玄点头笑道:“你说吧!有我之命,雪儿决然不会出手……”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其实她纵然出手,也未必是你的敌手。”
  梅绛雪脸色一变,道:“师父,此言当真么?”
  罗玄道:“一点不假,如若觉梦、觉非把一身武功尽皆传授于他,你是打他不过的……”
  他的目光又转注到方兆南的脸上,接道:“你如学全觉梦、觉非的武功,雪儿此刻果然是打你不过。可是当我气绝死亡之后,她的武功举世间就无人能与之抗衡的了!纵然是功力上胜她一筹,也无法挡得她凌厉的剑势。”
  方兆南听得莫名其妙,摇头说道:“晚辈并无和梅姑娘争名比武之心,但老前辈这一番话,却使晚辈如陷身十里云雾,越听越糊涂了。”
  罗玄轻轻叹息一声,突然改变了口气,低沉慈和的说道:“孩子,有很多事,你还是无法了解的,智慧和武功,都似浩瀚的大海,无尽无止,世上决没有永恒的第一,因为一个人的智能,不论如何的高强,也无法学尽世间的东西……”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阵,又道:“不错,觉梦和觉非都是当世的奇人,他们的才智或许逊老夫一筹,但他们的坚忍和毅力,却非老夫能比。何况,老夫旁缘杂学,星卜医巫,无所不学,但他们却能专心一志于武功之上……”
  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罗玄未完之言。梅绛雪轻挥玉腕,轻轻在罗玄的背上捶了几下,说道:“师父身体不好,少说几句话吧!”
  罗玄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原想把胸中的一些隐密,伴随着这具躯体,永埋地下,一了百了,唉!但我此刻要改变这想法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两道失去神彩的眼神,突然凝注到梅绛雪的脸上,道:“孩子,你和聂小凤,是这一代中的两株奇葩,你们的才智可能在伯、仲之间,不同的是你能择善固执……”
  往事似一烙印,深深的印在罗玄的心上,他感慨的抬起头来,自言自语的说道:“造成今日的杀劫,那不能全怪聂小凤,老夫该担负起一大部份的责任……”
  一阵夜风吹来,飘飞起几人的衣袂,也吹飘起那两个似猿非猿长垂的金毛。
  罗玄似是被这一阵寒风,吹的恢复了清醒,两道目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身上,说道:“你说吧!孩子,老夫这一生中,甚少听到不敬之言,只要你说的对,老夫都将诚心接受,唉!纵然是说错了,也不要紧,你说吧!”
  方兆南万没想到,这位被武林中目为一代神奇人物的罗玄,对自己竟然是这等的和霭,一时之间,反有着不便出口之感,沉吟了一阵,道:“武林中盛传老前辈的神奇事迹,不要说能拜在老前辈的门下了,就是能和老前辈见上一面,那也感觉到有着无与伦比的荣宠,不过,晚辈却从两位少林高僧口中,听说到老前辈是一位孤傲冷僻,不近人情之人……”
  梅绛雪冷哼一声,道:“老和尚胡说八道……”
  罗玄微微一笑,道:“他们说的不错,我是有些冷僻的不近人情。”
  方兆南叹息一声,道:“但晚辈今宵和老前辈见此一面,却又觉……”忽然想到觉梦、觉非都是有道的高僧,自然不会随意批许,不由倏然住口不言。
  梅绛雪道:“你怎么不说了?”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道:“晚辈觉得老前辈并非传说中的那等冷傲……”
  罗玄截住了方兆南的话头道:“不知他们还说些什么?”
  方兆南道:“老前辈事事逆天而行,造成武林中的杀劫,不知是真是假?”
  罗玄道:“事情虽在我预料之中,但却并非我用心初意。”
  方兆南道:“觉非大师临死之际,遗言晚辈,和老前辈比试一次武功,他临死遗言相托,晚辈当时又答应了他,极不愿让他失望于九泉之下……”
  梅绛雪怒声指责道:“哼!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山风闪了舌头么?”
  方兆南侧脸望了梅绛雪一眼,继续说道:“晚辈原想先除了冥岳岳主之后,再设法找寻老前辈,完成觉非大师的遗志,不计胜负,和老前辈比试一阵,却不料聂小凤又兴风作浪,和鬼仙万天成携手合作,摆下鹊桥大阵,准备一网打尽天下武林高手,唉!更想不到的今宵竟然和老前辈相遇于此。”
  罗玄淡然说道:“孩子,还有一件你没料到的事,就是你遇见老夫之时,我已是奄奄将死之人,难能奉陪于你,使你无法完成那觉非大师的遗言了。”
  方兆南道:“这一桩确然出了在下的意外,想不到老前辈竟然还活在世上,唉!那血池中诸多布设,又都是你弄的玄虚。”
  罗玄点点头,道:“老夫一生和天作对,想不到终是术难回天。”
  方兆南奇道:“为什么?”
  梅绛雪冷冷地接道:“那是因为当代武林之士,无人能和师父抗衡,哼!孤陋寡闻。”
  方兆南忽然纵声大笑,其声悲凄,直冲云霄。
  梅绛雪秀眉连扬,大声喝道:“你笑什么?如若你一定要完成那老和尚的遗愿,和我比试一阵,也是一样。”
  方兆南停下大笑之声,面容肃穆的指着罗玄喝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梅绛雪厉声喝道:“你竟敢这等无礼,是活的不耐烦了……”疾发一掌,拍了过去。
  方兆南侧身避开,闪到一侧,却是不肯还手。
  两人之间,隔着罗玄的轮车,梅绛雪怕失手伤了罗玄,不敢再攻,纵身一跃,飞出一丈多远,指着方兆南道:“你过来,咱们今宵好好的打一场吧!”
  罗玄挥手阻拦住梅绛雪,道:“你明白了什么?”
  方兆南道:“大奸巨恶,常常是不着痕迹,你明知聂小凤天性阴毒,却偏把她收归门下,尽传武功,让她在江湖之上,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风浪,留下『血池图』,造成江湖上互相杀伐的祸源,聂小凤追随你的时日不短,纵是她天性恶毒,也该受到你春风化育,但她离你之门,手段更为毒辣,你创造五针钉魂之法,那无疑替聂小凤指出了一条控制江湖高人的捷径,以你罗玄的才智,岂能不知这种恶毒的武功,并将留祸后世,分明是有意纵她为恶。”
  罗玄仰脸望着天际间一颗闪亮的明星,自言自语的说道:“骂的好,果然是痛快淋漓,句句都是老夫从未闻过之言……”
  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接着说吧!老夫一生中从未听受过别人的教训,临死之前,得以尝受,对老夫而言,该是一件值得欢乐之事。”
  方兆南冷笑一声,道:“可惜你死得太晚了,如若能早死一步,在下无缘和你相见,我心中虽然对你疑窦甚深,但终归猜想之事,今宵一面,使在下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哼!我方兆南如若今宵能幸脱毒手,必要把你的恶毒用心,昭告天下。”
  罗玄点头笑道:“孩子,还有么?”
  方兆南道:“使你在武林中留下的崇高声誉,毁于一旦,留下个千古骂名。”
  罗玄缓缓举起了两只枯瘦之手,轻轻相击一声,说道:“雪儿,你过来,为师的今宵要把藏在胸中的一段隐密,告诉你。”
  梅绛雪缓缓走了过来,一双圆大的眼睛,充满着忿怒的火焰,冷冷对方兆南道:“你记着,今晚上你加诸我师父身上这些放肆恶毒之言,我必将回报给少林寺那两个老不死的和尚。”
  罗玄摇头说道:“雪儿,不能怪他,他说的不错,我生平作事,太过自负,处处想和人背道而驰,但我的用心,却未像他说的这等恶毒,可是谁又能了解呢?”
  这位被武林公认为神奇的人物,此刻的声音中,却充满凄凉幽伤,一副老迈悲苦之状。
  方兆南心中怦然而动,想到适才刻薄之言,缓缓的垂下头去。
  罗玄双手招动,幽沉的说道:“你们坐下来。”
  梅绛雪和方兆南,都不自禁的向前行了几步,坐在轮车旁侧。
  罗玄伸出枯瘦的五指,缓缓拂着方兆南头上乱发,问道:“你见过聂小凤么?”
  方兆南道:“见过了。”
  罗玄道:“她长的如何?”
  方兆南道:“艳如春花,心似蛇蝎。”
  罗玄道:“这只是浮浅的认识,她天生妖媚,一代尤物,若不是我收他为徒,常带身侧,今日江湖,恐已非目下的局面了。”
  方兆南道:“那是当然,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纵然胸怀大才,也难闹出翻天的大事。”
  罗玄微微一叹,道:“孩子,不要心急,听我慢慢的说下去。”
  他重重的咳嗽两声,接道:“红颜祸国,古已有之,聂小凤天生妖媚,一颦一笑间,醉人如酒,以她姿色和聪明,决不甘雌伏一生,身为人间田舍妇。她可以在武林中掀起了滔天的风浪,祸国殃民,有何不可?”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
  罗玄黯然接道:“这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发现聂小凤的并非我,而是少林寺中的高僧,觉生大师,为此女几乎使他们师兄弟三人反目成仇……”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有这等事?”
  罗玄道:“老夫已是奄奄待死之人,难道会欺骗于你么?”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摇头说道:“我不信。晚辈未见过觉生大师,但觉梦、觉非,都是晚辈亲目所见之人,闭关参禅,道行深远,似那等高僧,岂会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行径?只怕是你有意的污藐他们……”梅绛雪怒声接道:“住口。”
  方兆南回顾了梅绛雪一眼,果然住口不言。
  罗玄长长叹息一声,道:“孩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此事,觉梦、觉非,曾经追踪寻我数年之久。”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两位高僧也曾对我谈论此事。心中在想,口中却仍然反唇驳道:“那是找你比试武功。”
  罗玄黯然一笑,道:“他为什么要找我比试武功呢?孩子,那时老夫在江湖上只不过是一位稍有声名之人,少林高僧,找我比武,岂不要大大的抬高了我的身份?”
  方兆南顿觉语塞,半晌之后,才道:“单凭道一点,轻侮少林三位高僧的声名,实叫晚辈难信。”
  罗玄叹道:唉!“固执的孩子!老夫无意轻污三位少林高僧,他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大错……”
  方兆南似已逐渐为罗玄言词迫服,默然不语。
  罗玄幽伤的接道:“造成了今天大错的,确是老夫,因此,老夫责无旁贷,我要在死亡之前,筹谋好对付她的策略……”
  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到方兆南的脸上,道:“孩子,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觉生大师还掌着少林的门户,老夫对那传诵数百年,声威一直震荡江湖的少林寺,敬慕甚深,因此,准备去拜访一番,想不到少林寺未能游赏,却发现了一件震动人的大事……”
  方兆南接道:“可是遇上了觉梦大师等么?”
  罗玄道:“不错,正是觉生、觉非、觉梦等三人。当时我感到很奇怪,不知三人何以会在这等荒凉的山下。”
  方兆南道:“是夜晚还是白天?”
  罗玄道:“自然是夜晚了,当时,我还在心中暗赞少林高僧,贵为寺院中仅有的长老身份,仍然不肯在寺中纳福,深更半夜之中,来在这等荒凉山上,不知是何用心。立时隐起身子,四外张望,希望能看一点原因出来,却不料这当儿,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哭喊之声,不过,那哭声一嚎即住,生死似已被人掌握在手中似的,不是早被点了穴道,就是现下被拿了穴道……”
  方兆南接道:“你在什么地方遇上了他们?”
  梅绛雪冷冷说道:“对我师父说话,最好是规矩一点……”
  罗玄淡然一笑,道:“雪儿,不用管他,我这一生中,受尽了无数人的颂赞、崇拜,如今就要死了,让人大声厉呼的叱骂几句,倒也是一大乐事。”
  梅绛雪幽幽叹息一声,道:“师父,为什么竟对他这等容忍?”
  罗玄道:“孩子,我终身未娶,一死百了,聂小凤虽受我培育之恩,但她却叛我而去,继承我衣钵,传我道统,只你一人。他既是你的丈夫,为师的在言语上,让他几句,有何不可?”目光一转,投注到方兆南的脸上,接道:“在嵩山少室峰下一处幽谷之内。”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辈说下去吧!”
  罗玄接道:“我当时心中甚感奇怪,因为少林一门,清规素极森严,何况觉生大师,又是当代少林掌门之人,决然不会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那女子呼叫之声,清晰异常,犹在耳际,更是不会听错。心中疑窦丛生,决心要查看一个水落石出,当时隐身在一株松树之后,暗中察查。那时,聂小凤只怕还是个七八岁的女童……”
  罗玄微微一叹,接道:“我藏好身不久,觉梦和觉生大师,开始了一阵激烈的争执。以觉生之意,似是要废去一个人两条主脉,要她一生一世,难学武功,但觉梦、觉非却期期以为不可,三人争辩甚久,仍是难以得到结论,这当儿却从那幽谷暗影之中,爬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方兆南讶然接道:“那妇人又是谁呢?”
  罗玄道:“聂小凤的母亲。她似是已受了很重的伤,无法单凭双足行动,用双手辅助双足,在那累累的山石中爬行到觉生大师等身前。在那中年妇人身后紧随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那女童年纪虽然幼小,但性格却十分坚毅,在那等险恶的环境之中,竟然毫无畏惧之心,昂头挺胸而行。”
  方兆南问道:“那女孩子可是聂小凤么?”
  罗玄点点头,接道:“那中年妇人爬近了觉生大师身侧,苦求觉生大师,要他放了自己的骨肉……”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什么,那聂小凤的生父,竟然是觉生大师?”
  罗玄道:“这是一件千古的疑案,当世之中,恐难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也许觉梦和觉非两人知悉内情,但事关少林寺数百年的清白声誉,两人纵然知道,只怕也不肯告诉别人。”
  梅绛雪似是也被这惊人之言震动,忍不住插口问道:“那老和尚可承认是他的女儿么?”
  罗玄摇头说道:“如若觉生大师承认了这件事,所有的苦难,也许都已在上一代中作了断,也许老夫也不致落得今日这等凄惨的下场,鬼仙万天成,也无所施展他挑拨的奸谋了。”
  方兆南黯然叹道:“原来这里面,还旁扯着这样一段因果关系,老前辈请说下去吧!”
  罗玄道:“觉生大师当时被那中年妇人苦求之言,闹的呆在当地,觉梦、觉非,却突然负气而走,他们师兄弟,早已和那中年妇人相识,无风不起浪,不论那中年妇人之言,是真是假,但觉梦和觉非,却已对掌门师兄,生出了极大的误会。”
  方兆南道:“以后呢?”
  罗玄道:“觉梦、觉非离去后,那幽寂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了觉生和那中年妇人,还有那个倔强的女童。”
  方兆南接道:“暗中还隐藏着罗玄老前辈?”
  罗玄苦笑一下,接道:“觉生大师似是甚为激动,很想叫回来两位师弟,但他身为掌门之尊,很难启齿,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才长长叹一口气,问那中年妇人,此举是何用心。”
  方兆南道:“这么看来,那妇人是信口开河而言,倒是不值得相信了!唉!如非老前辈隐身在暗中偷窥,只怕觉生大师,身受之污,永远难以洗涮清白了。”
  罗玄道:“年轻人,不要太过武断,我知道你心中对几位少林高僧极为崇敬仰慕,但人生数十年的岁月,谁也无法一直保持着永恒的清醒。孩子,就日月运行流转而论,数十年的时光,可以弹指即过,但就一个人生而论,在数十年的岁月中,可能会造成无能抗拒的错误。”
  方兆南道:“可是觉生大师承认了么?”
  罗玄道:“觉生大师执掌少林门户,乃武林中泰山北斗,以他的身份,武功而言,如若承认了其事,自是不会逃避。”
  方兆南道:“如若觉生大师坚不承认,自然是那妇人含血喷人了!”
  梅绛雪接道:“哼!你怎么知道?”
  方兆南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只听罗玄接口说道:“觉生大师虽然坚不承认,但那中年妇人却一口咬定,指那女童确是觉生大师的骨肉,而且背诵她的生辰年月……”
  梅绛雪道:“哼!没有出息的老和尚,连自己的儿女,也不敢相认。”
  方兆南溜了梅绛雪一眼,道:“你怎么能断言那中年妇人,不是说的谎言呢?”
  梅绛雪道:“那女人发了疯么,她为什么不说是别人的骨肉,偏偏选择了觉生大师?”
  方兆南道:“觉生大师掌少林门户,武林中人人敬仰,如若觉生大师肯出面维护于她,自是再无人敢向她寻仇了。”
  梅绛雪微微一怔,不知如何筹词回答。
  罗玄接道:“那妇人虽然背诵那女童的生辰年月,觉生大师仍是不肯相认,事情就这般僵了下去,那妇人眼看苦求无用,怒声对觉生说道,不论你信与不信,这孩子确然是你的骨肉,你俗家姓聂,因此我替她取了聂小凤,用你之姓,沿我之名。”
  梅绛雪接道:“如此以来,那老和尚,总该信了吧!”
  罗玄摇头说道:“觉生大师坚不相认,但却答应把聂小凤函介一位友人之处,要他代为养育。”
  梅绛雪道:“这么说来,他是心中有愧,不得不默予承认了。”
  罗玄道:“若是这么的简单,我也不会出面多管闲事了。”
  方兆南道:“怎么?事情还有变化么?”
  罗玄道:“那中年妇人一见觉生答应收养女儿,又把问题扯到本身之上,质问觉生,要如何待她。”
  方兆南接道:“我早就想到,那妇人的用心,不过是想托身在少林威名的翼护之下罢了。”
  罗玄轻轻咳了两声,接道:“觉生大师一听那妇人扯到自己身上,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了,果不出我所料,转身拂袖而去。”
  方兆南、梅绛雪似是听到神往之处,四道目光,投注到罗玄的脸上,却未追问。
  只听罗玄继续说道:“那中年妇人目睹觉生回头而去,心中大为焦急,突然飞跃而起,猛向觉生大师撞去,觉生倒未出手还击,横向旁侧一闪,避开了那中年妇人飞跃一撞之势,但那中年妇人在重伤之后,这飞身一跃,已然用尽她全身余力,觉生一闪避开,她却收势不住,一头撞在崖壁上,登时脑浆迸流,碎首而亡。”
  方兆南接道:“事出无心,那也不能怪觉生大师。”
  罗玄淡然一笑,道:“那中年妇人死后,觉生却大为感伤,望着那具尸体,黯然叹息一声,动手把尸体掩埋了起来。”
  梅绛雪插口问道:“那聂小凤瞪着眼看到母亲惨死,就没有哭一声么?”
  罗玄道:“没有,她一直眼看着这一幕惨剧,但却一语未发,直待觉生大师掩埋好那具尸体,她才望着觉生大师问道:『你当真不是我的生父么?』她小小年纪,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重大问题,别说当事的觉生大师为之一呆,就是我这隐身在暗中偷窥,也听得心头一震,深觉她心机深沉,大人的超越了她的年龄。”
  梅绛雪道:“那中年妇人既已死去,这觉生大师也该承认了。”
  罗玄道:“没有,觉生大师双目凝注在那女童身上,看了良久,突然仰天说道:『又是一代尤物,如留你长大,为祸之烈,决非你那母亲能及,我佛慈悲,请恕老衲之罪!』突然一把,抓住了那女童……”
  方兆南道:“怎么?觉生大师竟然会对一个不解人世的女童下手?”
  罗玄道:“如若他当真的下了毒手,这数十年江湖中,也不致掀起这一阵杀劫风浪了。当他抓起那女童之后,却突然叹息一声,又缓缓放了下去,就这一阵耽误犹豫,那含怒而去的觉梦和觉非大师,却又转了回来,目睹场中情形,突然齐齐怒吼,挥掌攻向觉生大师。觉生大师虽然连连喝请他们停手,但两人那里肯听,拳掌齐施,竟然都是足以致命的招术,初动手时,觉生大师还可闪避,但两人攻了几招之后,觉生被迫的险象丛生,只得出手招架了。”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罗玄缓缓移动一下靠在轮背上的身体,接道:“那女童看三人打的猛恶,却悄然放步溜走,像她那点年纪,遇上了此等惨变,不但一声未哭,而且居然知道逃命,当时老夫实在暗中佩服她的胆识,但此刻想来,却别有一番感慨了。”
  梅绛雪道:“可是她司空见惯,早已有了逃命的经验?”
  罗玄点头说道:“不错,她年纪虽然幼小,但却常见这等残忍的屠杀,是以临阵不乱,她逃的方向又正是我隐身之处,当时为一股怜悯之情所动,伸手救了她,乘觉生大师等搏斗正烈未及注意之时,我带她悄然而行。”
  方兆南道:“此等情势之下,不论是谁都要生出怜悯之情,伸手救她了。”
  罗玄突然挺身坐起,接道:“这人就是聂小凤了,我带她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天才大亮,停在道旁大树下面休息,因我心中一直记着觉生大师之言,就不自禁的打量了她一阵,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女童,但眉宇之间,已隐隐含蕴妖媚之气,才知觉生之言不虚,此女如留在世上,大可祸国殃民,败乱朝纲,小则招蜂引蝶,祸害一家,可惜我当时竟然狠不起心肠,一掌把她击毙……”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也是我天性好强,想了一阵,觉着水可覆舟,亦可载舟,只要我能尽力培养于她,未始不可化育她的妖媚,想不到因此一念,铸下大错……”
  他突然住口不言,缓缓闭上了双目,两行老泪,顺腮而下。方兆南、梅绛雪面面相觑,心想说几句解劝慰藉之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足足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罗玄黯然一叹接道:“就这样她在我翼护教养之下长大,她的容色,也随着增长的年龄,日渐娇艳,因为对她心有成见,管教一直甚严,经常把她带在身侧,为了使她变化先天的妖媚气质,我摒绝了江湖,布置了一个人间仙境,和她避世而居,那里有我辛苦移置而来的奇花异草,翠羽珍禽,鹤鹿成群,游戏其间,希望能藉山川的灵秀之气,使她脱胎换骨,唉!如今想来,才知当时这些布置心血,都完全出于一种自私的心理,原来,老夫竟然不知不觉间已为她的美色所惑,只是当时我并未查觉而已。”
  方兆南、梅绛雪同时听得心中一动,相互望了一眼,但觉心弦震荡,却无法说出是何感受。
  罗玄缓缓躺下身子,接道:“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我铸下终生大错,事后清醒,当真是痛不欲生,但我又想到如若自绝一死,对自己的惩罚未免太轻了,决心活下去承受折磨。但我因忏悔恨事,对她态度大变,冷淡漠然,视她有如蛇蝎,也许她无法再在那地方长住下去,难以忍受我的漠视,动了逃走之心,勾通了我掌下游魂,鬼仙万天成,暗用剧毒害我,当下我虽然知道,但却又想到,我沾污了她的清白,由她亲手杀死我,那也是天理报应,故作不知,任她摆布。待我中毒之后,将要死去之时,又突然想到了我还不能死,如若就此一死,世上再无制她之人,她如掀起风波,岂不是我的罪恶?因此,我又作安排,运内功把剧毒迫入双腿,拚落个终身瘫痪,留下性命,装作毒发身死,放任她逃离门下,如若她能够洁身自爱,我就放任毒发而死,却不料她甫离师门,就在江湖上,闹出了几件惊天动地的血案,唉!当时我双腿瘫痪,不良于行,虽有除她之心,但却力有未逮,慌不择路,饥不选食,一时心急之下,我又收了一个弟子。那人入我门下,已然在武林中享誉盛名,我费了三年苦心,传他武功,准备要他代我清理门户,追杀聂小凤,唉!当差遣他下山之际,忽然又想到万一此人再背叛了我,岂不错上加错?临时又让他多留三月,留在这三个月内,我绘制了一幅血池图,因为我已发觉迫入双腿之毒,已逐渐的反向上体攻来,恐难久于人世,想得活命,必要隐入火山源下,借地下火源热力,再运本身内功,或可阻止剧毒上行……”
  方兆南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最后收归门下的一个弟子,可是姓陈么?”
  罗玄愕然说道:“不错,他叫陈天相。”
  方兆南喃喃自语道:“那定然是他,陈师妹的爷爷……”
  梅绛雪冷冷接道:“你最好不要接口。”
  方兆南吃她一喝,果然住口不言。
  只听罗玄接道:“我绘制好血池图,给他了三个锦囊,要他按时拆阅,遵照行事,第一个锦囊,要他假冒我之名,到处在江湖上现身,以引起武林人物,果然引得很多武林高手追踪。第二个锦囊中,我要他把血池图宣扬于世,并要以本来面目,装作得图之人,但如有人能和他动手过五十招不败,就要他伪作失手,弃图而去。这两件事情办完,就可以拆开第三个锦囊,在那个锦囊之中,我要他代我清理门户,追杀聂小凤,完此三桩心愿,就算报了我授艺之恩,我这般做法,是怕他难拒聂小凤的美色诱惑之力,为聂小凤收用,或者杀死。”
  方兆南道:“未出老前辈的预料。”
  罗玄接道:“我知道,遣他下山之后,我已经判定他的智谋不是聂小凤的敌手,我必得留下有用的性命,想出克制聂小凤的办法。离开亲手经营的世外山庄,潜伏于血池之中,只待有一个天生奇才,能够解开我在血池图上留下的先天神数,深入血池,见我之面,或是得我遗物,出而制服聂小凤。想不到,我一等数十年时光,为防止剧毒侵入内腑,自行用地源之火烧焦双腿,可是仍然无人进能入那血池之中,这说明了血池图辗转数十年,竟然未遇到一个能解我留下的先天神数之人。我生平嗜爱山水,寻幽探奇,未收聂小凤前已深入那血池一次,暗把进池的计算方法,混入先天神数之中,只要能够解得,进入血池轻而易举……”
  他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把目光投注在梅绛雪的脸上,接道:“却不料她被聂小凤迫入绝路,误打误撞的进入了血池之中,我虽将一身武功传授于她,但她功力不足,还难以和聂小凤抗拒,至少得三年苦练,始可和聂小凤硬行一拚。”
  梅绛雪道:“师父又逃过一次难关,如能善为疗养,或可免去死劫。”
  罗玄摇头说道:“不行啦!此时此刻之中,我随时可能死去,这数十年的痛苦折磨,已然消耗了我所有的真元之气,咱们师徒还能见这一面,已然使我喜出望外。”
  一阵急劲的山风过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罗玄叹息一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方兆南道:“可能是晚辈带的一笼巨蜂。”
  罗玄道:“怎么?你能役使巨蜂?”
  方兆南道:“这是蜂王杨孤的遗物,要晚辈替他保管。”
  罗玄道:“杨孤死了么?”
  方兆南黯然接道:“死去半年多了。”
  罗玄道:“唉!老夫曾听人说过他役蜂之术,并世无双,你既承继了他们衣钵,不可私心自珍,免使此术绝传于世。”
  方兆南道:“晚辈受命!”
  梅绛雪冷哼一声,道:“役蜂之术,何足为奇,比起我师父役兽驱蛇之能,差的远了。”
  罗玄接道:“大同小异,差别有限,孩子,你去把那木笼提过来给我瞧瞧。”
  方兆南应了一声,起身而去。
  片刻之后,方兆南提着木笼回来,这笼巨蜂,费尽了蜂王杨孤的苦心,不但大过常蜂甚多,而且团居木笼,从不散飞,酿蜜自食,若有灵性。
  罗玄望了那巨蜂一眼,面上忽露喜色,道:“孩子,如若你肯把这巨蜂酿成之蜜,赐给老夫一些,或可使我支撑几天。”
  方兆南道:“只要能疗得老前辈伤病,食用笼中之蜜,有何不可。”探手入笼,取出一大块生蜜。
  罗玄点头说道:“够啦……”他仰脸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已是油尽灯枯之人,纵有回生灵药,起死仙丹,也难以使我得庆重生,这一块毒蜂之蜜,只不过助能我多延续三五日性命而已,但这已经很够了……”
  他突然一整脸色,肃然对方兆南道:“老夫虽已是垂死之人,但在武林中留下的声誉,或许尚未完全幻灭……”他挣扎而起,扶在两个长毛揉猿身上,离开了轮椅,回顾梅绛雪道:“把我坐椅之下一个折扇取出来。”
  梅绛雪轻伸皓腕,取出折扇,摆好轮椅,扶罗玄坐了下去。
  罗玄经过这一阵挣动之后,似是大为疲累,喘息了一阵,对方兆南道:“孩子,你拿着这柄折扇,去见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人,要他们三日后正午时分,赶往聂小凤排的鹊桥阵中,合几大门派的实力,当可支持到午夜光景。”
  方兆南道:“晚辈籍籍无名,如何能使各派掌门人,听我之命?”
  罗玄道:“你打开那折扇瞧瞧吧!”
  方兆南缓缓从梅绛雪手中接过折扇打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红黑杂陈,在扇面上写满字迹,有用朱砂,有用墨笔,觉生大师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
  罗玄轻轻咳嗽两声,接道:“那扇面之上签具的人名,都是当年武林中盛名卓著的高人,当时九大门派中掌门之人,无一不在其中,但这些人恐都大部雕谢,但承继他们衣钵之人,当知此中之密,只要你出示折扇,让他们辨识一下先师的笔迹,那就如老夫亲身拜会他们了。”
  方兆南若有所悟的嗯了一声,道:“这些人都和老前辈见过面了。”
  罗玄轻叹息一声:“往事已成了过眼云烟,老未也不愿多提昔年豪勇。孩子,我逃避觉梦、觉非苦苦追寻,并非出自本心,实乃是觉生大师授意于我。觉生天纵奇才,不但武功高出两位师弟甚多,就当时武林中高人而论,无一能够是他敌手……”
  梅绛雪接道:“但他却败在师父的手下。”
  罗玄道:“他和我力战五百回合,才中我一指,咳!算了吧!昔年雄风今安在,数十年人生岁月,只不过昙花一现……”
  方兆南聪慧过人,举一反三,已知凡是在折扇上写下姓名之人,都是罗玄手下败将,这是一件震骇武林的大事,但江湖上却从未听过传闻,罗玄不愿揭开这段隐秘,用心极是忠厚。
  只听罗玄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可告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当他们进入鹊桥大阵之时,你就把这折扇当众焚去。”
  方兆南又从木笼中取出了一大块生蜜,放在轮椅旁侧,道:“晚辈立时就去,但愿不辱老前辈遣派之命。”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行了数步,忽听罗玄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要慌,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方兆南依言停下脚步,回首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罗玄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瓶,道:“带着这个。”
  方兆南伸手接过,道:“老前辈可否示知这玉瓶应用之法?”
  罗玄道:“聂小凤排成的『鹊桥大阵』之中,暗藏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迷神药粉,只不知她会在何时何地,运用什么方式,把药粉喷射出来,使入阵之人,不知不觉的中毒。”
  方兆南骇然问道:“那要如何预防?”
  罗玄道:“那药粉虽然无声无味,但中毒之人却有一种特别的感受,一有警觉,立时闭着呼吸,然后打开瓶塞,倒出瓶中的储存之物,用火燃起,即可散发出一股清香之气,但这香气甚难及远,入阵之人都必需集中在三丈方圆之内,剧毒即难侵害,纵是已然中毒之人,只要未侵内腑,亦保无恙。”
  方兆南道:“多谢老前辈的指教。”
  罗玄道:“还有一件重要之事,你必得牢牢记下,那阵中几种最利害的埋伏,都在那鹊桥之后,你们攻入阵中之后,切勿轻过鹊桥。老夫和雪儿大约在午夜时分,可以赶到,届时老夫当命雪儿相召诸位。”
  方兆南道:“晚辈记下了。”提起木笼,转身大步而去,眨眼之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梅绛雪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望着方兆南消逝的背影,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黯然的叹息。
  罗玄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招,两个长毛的猩猿,奔了过来,把轮车推入轿中,放下垂帘,抬起轿杠。
  梅绛雪仍然望着方兆南消逝的去向,呆呆出神,竟不知罗玄上轿欲去。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由轿中传了出来,道:“雪儿,上轿来吧!为师的要用这三日时间,把胸中几件压箱底的绝学,传授于你。”
  梅绛雪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缓步走到轿前,低声说道:“弟子已在附近找到一处安居所在,仆从佣人,一应俱全,师父住那里,生活起居,也可有个照顾。”
  罗玄摇头说道:“不行,这三天时日,看来虽然是清闲,其实这三天时间关系武林命运甚大。”
  梅绛雪奇道:“为什么呢?”
  罗玄道:“我虽然传授了两个弟子,聂小凤和陈天相,但他们学到我的武功,也不过十之五六而已,但聂小凤除学得我的武功之外,又学去了我调毒用毒之法,因此她能在武林之中,造成了这样一场惊天勤地的浩劫。”
  梅绛雪道:“师父可要传我用毒解毒之法么?”
  软轿垂帘中,飘传出来罗玄的声音,道:“我要把胸中所知几种绝学,一并的传授给你,是以,这三天时光,咱们必需得找一个清静无人之处,以免有人警扰,唉!为师的武功已经完全的失去,只能用口述之法,指导于你,我倾尽所有,决不藏私。”
  梅绛雪道:“师恩浩大,弟子!弟子……”
  罗玄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咱们走吧!你虽然天资过人,聪明绝伦,但也无法在这三日时光之中,把为师传授的武功,完全记下,这要看你造化,能记多少,就是多少了。”说完,轻轻一击软轿,两个巨大的长毛猩猿,抬起软轿,急急奔去。梅绛雪放腿急追,紧随在软轿之后。
  三天的时光,匆匆而过。
  第四天艳阳当空,风和日丽,由兖州东门中,鱼贯走出了甚多奇装异服的人物,这些人,有僧人,道人,也有长衫白髯的老者,也有劲装疾服,佩带兵刃的大汉,和风华绝代,衣袂飘飘的年轻少女,以及那衣着破烂,蓬首垢面的风尘怪客,形形色色,无所不具。
  这一群衣着形色复杂异常的人物,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每人的脸色,肃穆庄严,不见一点笑容。
  他们奔行同一个方向,肃然而行,也似有着一股的沉重心情。
  郊外山风,逐渐强大,吹的落叶飘飞,衣袂闪动。
  大约有十几里路,到了山峰的边缘,抬头看峰岭连绵,重重迭耸,越向前去,越见高耸。
  在那突起的山岭前面,有一座广大的墓地,青冢垒起,古柏环绕,看上去十分阴沉恐怖。
  那广大墓地的一侧,和一道山谷接连在一起。
  这些僧俗混杂,男女兼有之人,到达那古柏环绕的墓地前面,一齐停了下来。
  一位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越众而出,合掌当胸高宣了一声佛号,接道:“诸位道兄、檀越,由这古柏环绕的墓地开始,就要进入了鹊桥大阵,这一战,不但决定了眼下所有人的生死,而且关系着今后武林中正邪消长的命运。”他顿了一顿,续道:“昔年冥岳岳主,以七巧梭代柬相邀,招请武林高人和各大门派掌门人,同赴招魂之宴,适逢老衲坐关之期,未克赶往参加,赴那招魂之宴,由少林派掌门人大方禅师主持举行一次泰山大会,与会之人,包罗极广,大江南北,各地高手,云集泰山绝顶,集武林一时俊彦,老衲未能亲身躬逢其盛,想来仍有遗憾,但因主事人,乃少林门中高僧,老衲是否与会,对大局都无关紧要。”
  全场中鸦雀无声,都似在极仔细的听这老僧的高论。
  只听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但那一战的胜负,却是大大的出了老衲的意料之外,不但折损了甚多少林高僧,而且大挫武林元气,除了极少几个人,得以逃出之外,所有与会精英,大半死亡,即或未死,也被那冥岳岳主收用奴役,伤亡之重,结局之惨,开武林未有之先例。那一战,当今九大门派中,大都有人参与,想来早已口熟能详,用不到老衲再多饶舌了,为了维获武林中公理正义,前人虽仆,咱们未死之人却得继起遗志……”
  只听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接道:“大师说的不错,今日之战,事关武林劫运,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眼下之人,皆是各大门派高手,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足以服众,本座推举大师,领袖群伦,各大门中人,一律听命行事。”
  那老僧合掌说道:“这个贫僧如何敢当。”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身躯高大,正是华山派中掌门人开山一剑洪方。此人天生异凛,臂力过人,特制了一柄三十六斤重的金剑,勇武过人,为华山一派中百年来难得的人才。
  只听一个清亮的口音接道:“贫道赞成洪掌门提议,我们崆峒派自贫道起,一律听命大师。”
  一声沉重的佛号,起自人群之中,接道:“大师不用推辞,我们少林一门,几乎全毁在冥岳岳那妖妇手中,大方掌门师兄,中毒未愈,和师兄弟视若陌路人,大愚师兄接替掌门之后,追敌失踪,迄今下落不明,大悲、大正,等诸位师兄,为了维获少林一门的声誉,战死少林本院,唉!少林一门中,大部精英高手,几乎殒伤殆尽。武当派神钟道长,战死冥岳,青城派青云道兄和昆仑派的天星道兄,以及点苍掌门曹燕飞,雪山,崆峒二位前辈耿震和石三公,和贫僧师兄大愚一起走失,行方不明,敝寺中虽然损伤惨重,但仍派有贫僧带了八位门下,赶来应命,大师掌峨嵋门户,垂四十年,德望俱重一时,望勿再行推辞。”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人身穿鹅黄袈裟,正是少林寺的大道禅师。千百年来,武林中纠纷迭起,一波初平,一波又起,但少林一门实力雄厚,人才鼎盛,代有高手,一直为武林道中的泰山北斗,虽然每次被卷入武林纷争的是非圈中,但总是伤陨轻微,不足为害,但此次却是大异往常,少林派首当其冲,损伤之重,创少林派前所未有之例。
  那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还待推辞,群豪已齐齐呼喝,道:“目下之人,以你伽因大师年望最高,你如再推辞,未免有负众望了。”
  伽因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方禅师、神钟道长,是何等才略的人物,老衲望不及大方,武也不胜神钟,只怕难以带诸位渡过这鹊桥大劫。”
  大道禅师道:“此次浩难劫运,开武林千百年所未有,天数早定,大师不用为忧,我等死而无怨。”
  伽因大师道:“既然如此,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语甫落,遥闻长笑之声传来,声作龙吟,笑腾长空。
第六十九章 鹊桥大会
  群豪转脸望去,只见三条人影,疾如奔马般飞驰而来,眨眼之间,已到了群豪身前,正中一人,身着黑色劲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俊潇洒,背插长剑,手中却提了一个黑布垂遮的木笼,左右两侧,紧随着两个长发披垂,白髯及腹的老人。
  群豪之中,虽然大都未见过那两个老人,但大都听说南北二怪两人生像的怪异,一望之下,立时认出是南北二怪。但对那英俊少年却都有些茫然陌生,以他那小小年纪,何以能和盛名盖代的南北二怪混在一起。只有各大门派的带队掌门人,对他却十分恭敬,微微颔首。
  大道禅师当先合掌一礼,欠身说道:“方施主……”目光一扫群豪,接道:“贫僧替诸位引见这位少年英雄方施主,就是只剑援救少林,独败冥岳高手的方兆南方大侠,敝寺如非方施主先行通讯驰援,伤损的惨重,恐又非今日形势了。”
  方兆南放下木笼,抱拳说道:“大师过奖了,晚辈如何敢当。”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柄折扇,晃燃千里火筒,当众焚去。
  群豪虽然不知这焚扇之意何在,但各大门派中的领队掌门人,却心中明白,那折扇乃上代掌门人,留下的耻辱标帜,目睹方兆南举火焚去,个个对他心中感激莫铭。
  伽因大师合掌一礼,说道:“方施主……”
  方兆南急急抱拳作礼,道:“大师有何见教?”
  伽因大师道:“老衲滥竽充数,被推作主持全局之人……”
  方兆南不容他把话说完,急急接道:“在下和两位义兄,一并听受大师之命。”
  伽因大师呆了一呆,目光缓缓由南北二怪的脸上扫过,心中暗暗惊奇,忖道:这南北二怪成名武林甚久,年龄还在老衲之上,不知怎的竟然和此人称兄道弟起来?心中忖思,口中却急急说道:“这个叫老衲如何敢当?”
  南怪辛奇冷冷的接道:“老和尚不用推辞了。”
  北怪黄炼望着无际的蓝天,说道:“老夫最是看不惯那种俗凡的客套。”
  伽因大师只觉脸上一热,自解自嘲的说道:“如此说来,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了。”回手一抬,登时有两个中年僧人,应手走来,肃立待命。
  伽因大师一挥手,道:“你们前面开路,遇警止步。”
  二僧齐齐合掌领命,翻腕拔出背上戒刀,大步向古柏林中行去。这两个僧人,乃峨嵋门下第二代弟子武功最强之人,领命而行,仗刀开路。
  伽因大师缓缓转过身去,高声说道:“冥岳强敌,手段毒辣,诸位如遇上,尽管施下毒手……”他脸色转变的十分严肃,接道:“今日之战,关系着未来的武林命运,实非一般的个人恩怨之争可比,诸位大可不必存仁慈之心。”说完,转身合掌,低声对方兆南道:“方大侠请。”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有遣派,尽管吩咐。”
  伽因大师道:“方大侠和老衲走在一起,居中策应,驰援全军。”
  方兆南点头说道:“晚辈领命。”
  伽因大师回顾了开山一剑洪方一眼,说道:“洪兄请就华山门下高手,挑选四人,居左入墓,遇上警讯,不可轻敌深入,先与老衲连络。”
  开山一剑洪方应了一声,选挑了华山门下四个高手,绕向左侧十丈进入古墓。
  伽因目注大道禅师道:“有劳禅师就少林门下选挑四个高手,绕右侧十丈进入古墓。”
  大道应了一声,选了四个少林高僧,绕行右侧十丈,进入古墓。
  伽因派遣两翼护围之后,目光缓缓从群豪脸上扫过,道:“诸位道兄、施主,此行一战,胜败难卜,老衲之意,大可不必完全进入古柏林中,各门各派,不妨就所属之中,选几位武功较高,阅历丰富之人,进入古柏林中,余下之人,尽可留在林外,或是退回故居,万一此战,不幸落败,也好替武林之中,留下一点元气。”
  各大门派的掌门领队,似是都对此战,存下了不幸预感,一个个脸色肃穆,不发一言,遵照伽因大师所嘱,就门下弟子中,选出数人,留在古柏林外,并暗自嘱咐他们,林中如有什么惊变,立时返回山去,不可多在此地留恋。
  谁也不愿问入选之人,是否是门下武功高强之人,也许留下的人手中,才真是晚一代精英人物,在这门户存亡的决战中,任何人都不免存下一点私心,希望能为本门中,保留一脉,不使绝传武林。不过,老一辈的人物们,却是尽皆奉选入林,参与了这场决战。
  其实,武林中九大门派,已大部成雕零残局。少林掌门人大方禅师身中剧毒,接代掌门的大愚禅师,生死不明,武当掌门人神钟道长战死冥岳,青城掌门人青云道长,和昆仑掌门人天星道长、点苍的掌门人曹燕飞,雪山、崆峒两派中的长老石三公和耿震,行方不明。这些人,不是一派首脑,就是各派中长老,武功高强,盛名极着,乃各门中的精英人物,这些人的失踪和伤亡,使各大门派实力大减,也使他们胜敌的信心大打折扣。
  方兆南目睹各大门派调动人手的情形,暗暗伤怀,忖道:九大门派,在江湖之上数百年来,一直屹立不摇,向为江湖人物,目为武林九大主派,不料竟然被聂小凤兴风作浪的一搅,短短不足一年的时光,闹的局残人非,岌岌可危。
  南北二怪却是满脸冷漠之色,生似未看到眼下的豪壮凄凉之情。
  伽因大师眼看各派人手,都已调派完成,才合掌当胸,肃然说道:“老衲承各位抬举,统领全局,既蒙厚爱,还望捧场,进退攻守,均不得擅自行动。”
  群豪齐声说道:“我等愿遵大师之命。”
  伽因颔首说道:“咱们入阵去吧!”当先向林中行去。
  方兆南抢前一步,走在伽因身侧,低声说道:“老禅师请传令所属,不可轻敌躁进,以免受人暗算。”
  伽因点头笑道:“入阵之人都已存必死之心,只要辛、黄两位老前辈能够制服冥岳岳主,这一场未必就败!”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鹊桥大阵,费尽了罗玄的心血,阵中变化诡奇,莫可预测。老前辈入林之后,最好能招来两翼高手,实力集中,免招无谓的伤亡。”
  说话之间,突闻长啸传来。伽因大师一皱头,道:“两翼传警,想是已和强敌动上了手。”
  方兆南道:“大师最好传谕且莫深入,晚辈先去瞧瞧。”纵身跃起,直向右侧奔去。南北二怪齐振衣袂,紧随在方兆南的身后。
  伽因大师暗暗叹息一声,忖道:这年轻人不知有什么魔力,竟然能使以冷僻著名于世的南北二怪对他这等的服贴。
  方兆南一面奔行,一面留神四周的景物,但见古柏苍葱,林中一片沉寂。传来的长啸声,倏然中断,生似强敌一现即隐。
  方兆南深知那冥岳岳主之能,愈是这等沉寂平静,愈觉着事非小可。
  穿过一片古柏,瞥见了大道禅师率领四个少林高手,布成了一个四方阵形,小心翼翼的向前缓进。
  方兆南一挥手,高声说道:“大师止步。”纵身几个飞跃,人已到大道禅师的身侧。
  这位少林高僧,曾目睹冥岳岳主率领属下,攻打少林本院的恶战,惨重的伤亡,沉痛回忆,已使他生出了极深的戒惧之心,一听方兆南招唤之声,立时停下了脚步。
  方兆南低声问道:“大师可遇上什么警兆么?”
  大道禅师道:“似见人影一闪,但一瞥间立时隐去。”他这几句话说的甚是勉强,微现惭咎之色。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据晚辈所知,冥岳岳主摆下这一座鹊桥大阵,不但暗蕴玄机变化,且可借用鸟兽传送剧毒,老前辈能谨慎从事,那是最好不过,晚辈已请伽因大师,要他招回两面侧翼,既可集中实力,亦可避免顾此失彼。”
  突听南怪辛奇冷哼一声,道:“什么人?”
  一阵清脆的笑声,传了过来,三丈外一株古柏后,缓步走出来一群身披轻纱的少女,赤手空拳,漫步含笑而来,轻纱薄如蝉翼,举步行走之间,飘飘欲飞。
  大道禅师幼年出家,青灯古佛,消磨去了他大半生的岁月,从未见过此等景象,慌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方兆南点数来人,前三后五,总计八人,个个玉容如花,娇艳欲滴,直行而来,毫无畏惧之色。
  南怪辛奇怒声喝道:“牛鼻子老道士,就会故弄玄虚。”呼的一掌,劈了过去,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击向前排正中一人。
  只听一声碰然轻震,那正中一位少女尖叫一声,整个娇躯飞了起来,摔出去七八尺远,口喷鲜血,气绝而死。
  南怪辛奇似是亦未料到那身披薄纱的少女,竟然不会武功,不禁呆了一呆。
  余下的七个少女,眼看同伴伤亡掌下,似是毫无所觉,仍然满脸笑容的缓步行来。
  南怪辛奇虽然性格冷僻,但要他去残杀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的女孩子家,也是难以下手。
  方兆南早得罗玄暗示玄机,仔细查看那行来的少女,虽然面带笑容,但形态痴呆,分明受了禁制,不禁心中一动,急急说道:“这几位姑娘分明不会武功,咱们既不能屠杀毫无抗拒之力的妇女,但也不能让她们逼近身来,咱们得快些退走。”
  群僧眼看南怪辛奇,掌毙那少女的惨状,那里还忍心下手,齐齐向后退去。
  方兆南一探长剑,高声说道:“诸位姑娘请了。”
  他想引得那些少女开口,以判断神志是否完全受制,那知几个披薄纱的少女,理也不理,直对群豪行来。
  方兆南虽然早得罗玄指示玄机,但也无法想出这几个既不会武功,又悍不畏死的少女用心何在,只得向后退去。
  伽因大师自听方兆南建议之后,亦觉着此阵中凶危极多,不能以常情行略用谋,与其分散实力,倒不如走在一起的好,立时长啸三声,相招两翼归队。
  突然间,响起一阵尖厉的哨声,七个轻纱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身而去。
  方兆南望着七个少女的背影,凝目沉思片刻,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说道:“原来如此。”
  北怪黄炼一皱眉头,问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方兆南道:“那冥岳岳主,心知各大门派中人,大都不愿屠杀无辜,所以故意利用这些年轻貌美的少女,接近咱们,如我的判断不错,这些女娃儿们,不是暗藏着极其微小的绝毒暗器,定是携有毒粉之类的药物,她们看来个个都如花似玉,其实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志,刚才那尖厉的哨声,就是隐在暗处,操纵他们的人。”
  南怪辛奇冷冷接道:“罗玄之长,无非处处把握人性的弱点,惹得老夫动了火,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杀他个落花流水。”
  方兆南道:“聂小凤的技魉,决不只此。”
  谈话之间,已和中路会合。伽因大师迎了上来,问道:“大道师兄,可曾遇上了敌人么?”
  大道禅师合掌宣了一声佛号,详细的说明了经过。
  伽因大师听得不住摇头,道:“劫数,劫数。”
  这时开山一剑洪方,也带着华山高手,赶回本队。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辈可曾遇上什么怪异之事?”
  洪方道:“本座深入十余丈,未见敌踪,却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木笼,笼中关了一群雀鸟……”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老前辈可曾动那木笼么?”
  洪方道:“本座心中虽觉奇怪,知是敌人布下的陷阱,但想那一群雀鸟,难道还真能伤人不成,正想去劈那木笼,听到了伽因大师招唤,立时赶了回来。”
  方兆南长长吁一口气,道:“幸好你没有劈那木笼,如若放出那一群鸟雀,只怕诸位此刻,都已身中剧毒。”他微微一顿,提高了声音,接道:“在下并非危言耸听,罗玄的才智,诸位想都早已听过,那冥岳岳主,出自罗玄门下,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学会了罗玄的用毒之术,目下这古柏林中,所有之物,恐都已被她暗藏剧毒,一不小心,势必将死个糊糊涂涂,实不可丝毫大意。”
  伽因大师道:“方施主早得高人指点,已深谙阵中变化的诡奇、凶辣,请代老衲统率全局如何?”
  方兆南急急说道:“晚辈年幼无知,岂敢担此重大责任?承蒙老禅师垂青下顾,应竭我之能,从旁赞助。”
  伽因大师知他所言非虚,以他的年纪声望,恐难使群豪心服,当下说道:“方施主这等谦辞,老衲也不便勉强了……”微微一顿,又道:“下一步该当如何?”
  方兆南道:“晚辈之意先选派几个武功高强之人,长躯直入,诱敌发动埋伏。”
  伽因大师道:“借重大才,老衲带峨嵋门下弟子,当先开路。”
  开山一剑洪方道:“大师统主大局,岂可轻身涉险?在下愿带华山门下一行。”
  方兆南道:“洪掌门愿去最好,却不能多带人手,在下和两位义兄,加上洪掌门再带一位华山高手,五个人已经够了。”
  洪方道:“就依方兄之意。”就门下选了一个武功最高强的弟子,连同南北二怪五人联袂而入。
  方兆南回头对伽因大师,道:“听得晚辈招呼,老前辈就率人急进。”
  伽因大师点头应道:“老衲敬候台命。”
  方兆南道:“不敢当。”放步向前行去。
  一面勘查形势,一面缓行深入,走了四五丈远,仍是不见动静。
  南怪辛奇似已感不耐,冷冷说道:“兄弟,咱们放一把火烧了这臭树算啦,不用这等小心翼翼,有如捉迷藏般,叫人难过。”
  方兆南笑道:“如是一把火可以解决武林中的纷争,咱们也不用参与这场险恶之战了。”
  说话之间,瞥见一株高大的古柏之下,垒起的青冢之上,盘坐着一个全身黑衣之人。
  那人闭目而坐,状似老僧入定,对几人行近身侧,浑似不觉。
  一剑开山洪方一皱眉头,喝道:“什么人?”
  那人仍然端坐不动,连头也未抬过一下。
  洪方回首望身后的弟子一眼道:“马杰,你过去瞧瞧着,那是个死人还是个活人?”
  马杰应了一声,双肩一晃,直抢而出,猛向那盘坐在一座高大青冢上的黑衣人,飞跃过去。方兆南欲待喝止,已然来不及了。
  马杰一掌,拍在那黑衣人的身上。只听砰然一声轻响,那黑衣人应声向后倒去。
  马杰乃华山第二代弟子中武功最强之人,一掌击实,已然觉得不对,那盘坐在青冢上的黑衣人,竟然非人,立时仰身一跃,向后疾退而出,但已然来不及了,一片细如发丝的白芒,分四面八方向马杰停身之处射去。
  马杰武功虽然高强,但这等形势之下,实有无法闪避之感,只觉身上几处一阵麻木,不禁暗道一声:完了。
  他奋起了最后的力量,一收腰硬把向后倒飞的身子收住,悬空一个跟头,头上脚下的站落实地,目视洪方说道:“师父,我……”蓬然一声,倒地死去。
  洪方望着倒下去的尸体,木然不语。
  方兆南看那黑衣人身上暴射而出的毒针,疾急众多,在不及三尺的距离之下,纵然武功如南北二怪,也是无法让避得开,不禁黯然一叹,道:“这阵中的杀人方法,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步步杀机,草木皆兵。”
  群豪目睹其情,个个心头泛生起一股寒意,虽只是一人死亡,但群豪却都有着死之将至的感觉。
  洪方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微微一笑,道:“对敌相搏,不死必伤。”长剑一挥当先向前冲去。
  奔行之面,突有一阵幽沉的乐器之声,传了过来。这乐声充满着悲伤凄凉的情调,如闻哀乐,使人不自觉的生出了茫茫人世,无可留恋的愁苦。
  要知群豪此时心情,沉重异样,人人存着了慷慨赴死的情感,临对着死亡一面,谁都难免有着一种激动的感觉,此时心情,最易感受。
  方兆南心中早有准备,较为镇定,眼看群豪神情落寂愁苦,如临大难,立时仰脸长啸,声作龙吟,一冲云霄,混入了幽沉的乐声之中。
  南北二怪随声附和,各作长啸,这两人功力深厚,长声震耳啸声中,豪气奋发,又激发群豪消沉的战志。
  哀乐倏然中断,古柏林中,又恢复了一片沉寂。林木中人影闪动,疾快的向后退去。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如若咱们被那幽沉的乐声诱惑到不克自制之时,这隐伏在四周的强敌,立时将乘机施袭。”
  伽因大师:道:“如非方施主见机的早,只怕咱们难免要有所伤亡。”
  一剑开山洪方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在下之意,对这些鬼技玄虚,给它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长躯直入,找到那冥岳岳主,放手一搏,也好早些分个胜败出来。”
  方兆南微微一叹道:“高论虽有见地,但却涉险过大,在下之意,还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好。”
  洪方突然弹剑长笑,道:“在下愿率华山弟子开路。”长剑一挥,大步向前行去。五个华山门下弟子,紧随他身后而行。
  方兆南心知难再劝阻,只好紧随在洪方等身后行去。
  只见洪方仗剑护胸,昂首而行,目不斜视,神情凛然,大有视死如归之气概。
  行约半里,已到了古柏林的尽处,景物忽然一变,触目山花漫烂,绿草如茵,两座山峰,挟峙着一道翠谷。
  谷口处,并肩站着四个分着红、黄、蓝、白的四个少女,每人手中举着一个牌子,分写着:“鹊桥渡口”四个大字。
  四女身后,有一道四丈宽窄的深沟,一座彩花扎成的渡桥,连接两岸,桥宽三尺,花色耀目,数十只黑白杂陈的灵鹊,分列两行,栖落于花桥之上。
  伽因大师望了那花桥一眼,低声对方兆南说道:“咱们可要冲过去么?”
  方兆南凝目望着那彩花扎成的渡桥,沉思了片刻,心中默默计算着和罗玄约订的时刻,尚有着一段不短的时间,在这时间,最好是不要和冥岳岳主聂小凤太多的冲突,至低限度,应避开和聂小凤的决战。
  他能够一直的保持着镇静,罗玄和他约订了阵中相见一事,原因极大,自那夜他和罗玄相遇之后,已对那奄奄将死的老人,改变了印象,罗玄虽然造成了极大的错误,但他已知悔改,而且正运用着残余的生命,来挽救这次浩劫。
  伽因大师看他一直望着那花桥出神,若有所思,忍不住又道:“方施主,越渡过这座花桥,就进入鹊桥阵中么?”
  一剑开山洪方已等待不耐,高声接道:“我们华山派先渡鹊桥,替诸位开道。”长剑一摆大步行去。
  方兆南急急接道:“老前辈,不可躁进……”
  洪方回首答道:“畏首缩尾岂是大丈夫的行径?”不理方兆南的劝告,举步登上花桥。艳丽夺目的彩花,掩遮了一切,洪方穷尽了目力,也看不出这座彩桥是何物搭成,只好提聚真气,举步登桥。
  洪方的轻功,已达登萍渡水之境,纵然这桥全是鲜花结扎而成,也是挡他不住。
  桥上灵鹊,眼见生人登上,忽然振翼长鸣,一片鹊噪,听得人心意烦乱。
  奇怪的是那两侧灵鹊,并不飞去,展翼噪鸣,似迎佳宾。
  方兆南跟着洪方,率了华山弟子渡过鹊桥,苦笑一声,对伽因道:“大师,咱们也过去吧!”
  伽因大师肃然点头,目注群豪说道:“如若自知不擅轻功,难渡花桥,那就不可造次。”当先向花桥行去。
  各大门派来此参与鹊桥大会之人,大都是派中武功较好弟子,鱼贯而行,渡过鹊桥。
  最后一人,刚刚走过,突听一阵急鼓之声,传了过来,群鹊齐齐振翼飞去,花桥似是突然失去了支撑之力,散成朵朵,落入深沟。
  伽因大师暗暗忖道:好险恶的花桥,如若行至中途,群鹊突然展翼而去,桥上之人,岂不尽要跌入深谷?
  忖思之间,忽听方兆南高声说道:“老前辈快退回来。”
  伽因大师抬头看去,只见一片茫茫白烟迎面而来,想这鹊桥大阵之中,无物不毒,不禁心头骇然,倏然停下脚步。要知这茫茫白雾般的浓烟,无孔不入,如若这烟中含有剧毒,那可是无法防备。
  只听方兆南高声喝道:“诸位快请退集一起,这烟中含有剧毒。”
  此言一出群豪震动,果然齐齐向后退了过来。
  花桥已散,深沟百丈,群豪的退路已断。
  方兆南仔细看去,那茫茫白烟,起自数丈外的草丛绿树之中,显然,有人隐在树后草中,施放毒烟,借峡谷中的山风,吹送过来。
  伽因大师眼看白烟,漫天而来,后无退路,已成了必死之局,心中大急,回顾了方兆南一眼,说道:“方大侠,鹊桥已断,身陷绝地,如若这白烟中果有剧毒,横竖是死,倒不如冲上去和他们拚上一场,死也落得个个痛痛快快。”这位遁身六外的高僧,显然是已为眼前的形势闹的束手无策,激起了拚命之心。
  方兆南道:“老前辈不用担心,快请传谕下去,要他们闭住呼吸,集中在一丈方圆,晚辈自有破毒之策。”
  伽因大师怔了一怔,脸上泛现出一片怀疑之色,但他仍然依照方兆南之言,传谕各大门派中人,齐集于一丈方圆之中。
  这时,那茫茫白雾,已然逼近群豪,隐隐嗅到了一股清香气味。
  方兆南大声喝道:“诸位快请闭住呼吸。”挺身而出,站在最前,他早从怀中摸出了罗玄相赠的一瓶药物,烧燃火折子,点了起来。
  一股强烈的腥臭之味,暴散开来,触鼻欲呕,浓重的蓝烟,由玉瓶中涌了出来。
  丽光耀射下,蔚为奇观,蓝、白两种烟雾触接之后,竟然化作一种淡紫的颜色,袅袅散去。群豪都被那腥臭之气,熏的想呕,个个皱起眉头。
  开山一剑洪方忍不住大声问道:“方大侠,你那玉瓶中装的是什么药物,熏的人头脑晕胀。”
  方兆南苦笑一下,道:“良药苦口,诸位请忍耐一下,如若玉瓶涌出的蓝烟有毒,先死的还是在下。”群豪听他如此解说,只好默然不言。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玉瓶蓝烟渐淡,生似蓄存的药物,将要用完,再看那浓起的白烟,仍然在山风中飘送过来,不禁暗暗焦急,忖道:这玉瓶存药将尽,仍然不见罗玄现身,如若这玉瓶存药用尽,群豪都将中毒而死。
  正自忧苦之间,突听厉啸传来,起自谷中,倏然之间,已到了数丈之内。
  群豪齐齐为厉啸之声惊动,凝神向外望去,只见两只长毛披垂,高大的奇形猩猿,抬着一顶黑色的小轿,如飞奔来,停在四五丈外。
  方兆南精神一振道:“诸位常常听到罗玄的神奇事迹,但不知有那位见过罗玄?”
  群豪面面相觑,答不上话。
  方兆南接道:“那两头猩猿抬的小轿中,就是武林中人誉为一代人杰的罗玄了。”
  两头巨大的猩猿,放下小轿之后,分头扑向那草丛之中,但闻惨叫之声,连绵不绝,片刻工夫,那扬起白烟,随着中断。
  这时,方兆南手中玉瓶的存药,也刚燃尽,抛了玉瓶,缓步向前行去。
  群豪鱼贯相随,直向那小轿走去。两只巨大的猩猿,急急奔回,并肩挡在那黑色的小轿前面,怒目相视群豪,拦住了去路。
  方兆南抱拳对那黑色小轿一揖,道:“晚辈方兆南,见过罗老前辈。”
  他一连喝问数声,不闻相应,那两只猩猿却发出了低沉的啸声。
  方兆南尴尬一笑,回顾伽因一眼道:“罗老前辈身体不适,咱们不用惊动他了。”
  伽因大师道:“罗老前辈乃人中之龙,错过今日会见之缘,那可是终身憾事。”
  忽听南怪辛奇冷哼一声,道:“有人来啦!”
  群豪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缓步行了过来。
  在那白衣少女身后,紧随着一大群人,其中人物之中,竟也有僧有道,有男有女。
  方兆南看那当先行来的白衣少女,正是梅绛雪,紧随她旁侧的一个长髯道人,竟然是青城派掌门青云道长,心头大感惊奇。惊愕之间,梅绛雪等已然走近身侧。
  伽因大师从未见过梅绛雪,只觉她美艳明净,不可方物,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她身后相随的人物,却使伽因大大的为之震骇。
  原来紧随在梅绛雪身后的除了青云道长之外,尚有点苍派第七代掌门人曹燕飞、崆峒派的童叟耿震、雪山派的石三公、昆仑掌门人天星道长,另外尚有两个面貌英俊,神态潇洒的蓝衣少年,却是素不相识。
  梅绛雪冷漠的望了群豪一眼,轻移莲步,走到那异色小轿前面,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雪儿幸未辱命。”
  黑色的小轿中,传出来微弱声音,道:“那很好……”声音微微一顿,又道:“那姓方的娃儿,已来了很久……”一阵轻轻的咳嗽之后,接道:“天下英雄,大都在此,你替我清理门户之后,再代我向天下英雄谢罪,为师的心愿,就算完了。”
  梅绛雪道:“弟子遵命。”回顾身旁侍立的两个英俊少年,道:“你们兄弟去带那冥岳岳主来吧!”
  这两人正是葛炜、葛煌,齐齐抱拳一礼,领命而去。
  伽因大师合掌当胸,遥对青云道长一礼,道:“道兄别来无恙。”
  青云道长微微一叹,道:“多谢道兄关心。”
  这时,青城、点苍、昆仑诸派中人,齐齐奔了过来,拜见掌门人。但这几位掌门人,却是相对黯然一笑,低声对拜伏在地上的弟子说道:“你们起来。”
  南怪辛奇目睹群豪对罗玄的崇敬之情,心头大是不服,望了北怪黄炼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北怪眨眨眼睛,南怪辛奇立时冷冷喝道:“牛鼻子老道,你好大的架子。”
  梅绛雪秀眉一耸,道:“你骂那个?”
  辛奇冷然一笑,道:“罗玄,除他之外,此地还没有值得老夫骂的人物!”
  梅绛雪匀红的嫩脸上,泛现起一片杀机,缓缓的说道:“可是不想活了么?”
  黑色的小轿中,传出来罗玄的声音,道:“雪儿,不许对前辈无礼……”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后,接道:“辛兄别来无恙,黄兄还健在人世么?”
  北怪黄炼冷冷接道:“你想咒我死么?可惜老黄却是越活越长命了。”
  罗玄长长一叹,道:“昔年故友,大半雕谢,环顾天下,幸存有几?两兄都是百岁以上的人了,脾气仍是这等火爆。”垂帘启动,一辆轮车,自轿中缓缓滑了出来。
  对这位名重天下的神奇人物,群豪都存有一见为荣之心,想他定然是仙风道骨,一派飘飘出尘之概,那知一见之下,大谬不然,轮上的罗玄,竟是一个干枯瘦弱,病态支离的老头,仰靠在轮车上,一副奄奄将死的模样。
  南北二怪目睹罗玄的神态,心头怒火顿消,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原来两人生平不善说慰人之言,心中感慨千万,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山风轻飘起罗玄覆身的黑毯,他脸上泛现出一个凄然的笑容,道:“两位可是在责怪我未曾离轿相迎么?”
  南怪辛奇一拱手,道:“罢了,罢了……”他本想说几句致歉的话,但却没法接得下去。
  梅绛雪缓步行到罗玄身侧道:“山谷风寒,师父还是请回到轿中吧!”
  罗玄道:“不用了。”
  遥闻步履之声传来,葛炜、葛煌带着冥岳岳主聂小凤、鬼仙万天成、陈玄霜、周蕙瑛、唐文娟和一个全身红衣的少女,急急奔行而来。
  这些人除了双足尚能移动之外,全身都已似僵木,紧随葛氏兄弟身后,片刻之间,已到了群豪身前。
  群豪都觉得眼前一亮,所有的目光,都不自主的投注到聂小凤身上。
  这一代尤物,虽然神态木然,但仍然无法掩遮她天生的妖媚。
  只听罗玄轻轻叹息一声,道:“雪儿,你把她处决了吧!”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老朽传技非人,为武林招惹下一场大祸,此刻总算是制服了叛徒,我要当诸位之面,清理门户,以稍解愧疚之心。”
  只见梅绛雪缓步走近了聂小凤,冷漠的举起右手,但却举掌难落,久久不能拍下。忽然,她急快的收回了举起的掌势,望着罗玄,幽幽说道:“师父,弟子下不了手!”
  罗玄轻轻叹道:“她对你有过传技之恩,那是不能怪你……”缓缓把目光转投到方兆南的脸上,接道:“她杀死你初期授业恩师,你去废了她的武功吧!”
  方兆南神情激动,望着聂小凤那绝世花容,缓步行了过去。心中却在暗暗的忖道:此人阴沉毒辣,不知害死过多少武林人物,无论如何放她不得。忖思之间,人已走到了聂小凤的身侧。
  罗玄忽然闭上了双目,说道:“点她的任、督二脉交集要穴。”
  方兆南微微一怔,但却依言点了聂小凤的穴道。
  只听罗玄接道:“再点她十二重楼和命门、百汇二穴。”
  方兆南又依言出手点了聂小凤的穴道。
  突然梅绛雪黯然叹息一声,别过头。
  这时,场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方兆南和聂小凤身上,期待着情势的变化。
  罗玄微弱的声音,突然间变的十分尖厉,叫道:“点她的腹结穴。”
  方兆南举起手来,正待点出,忽听聂小凤迸出了微弱的声音,道:“你杀了我吧……”目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眼角间垂下来两行清泪,神态动人之极。
  方兆南只觉心中怦然一跳,举手难下。
  这妖娆绝世的一代尤物,举手翻云,挥腕覆雨,造成了武林浩劫,人人恨她有如刺骨,但此刻却不自禁的为她那动人的神态所惑。
  方兆南凝立片刻,突然转过身子,右手反穿而出,点中了聂小凤的腹结穴。
  一声尖锐的惊叫,震惊了全场人心,因为那声音出自一个美丽的女人之口。
  方兆南疾快的向前奔行了五步,才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聂小凤双手蒙脸,全身抽动,一声声动人魂魄的哭声,响澈山谷。
  突然间,她放脚向前奔去,直对深谷,显然想跳入深谷,以求速死。
  群豪情绪激动,只觉这样美丽的玉人,纵然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该把她处决。原来,群豪在不知不觉中,都已被聂小凤那绝世的风华,撩人的妖娆所动。
  只见聂小凤奔行了十几步,突然跌倒在地上。
  蓦地由群豪之中,疾快的冲出来一条人影,伸手向聂小凤抓去。
  聂小凤尖声叫道:“不要动我。”但她蒙在脸上的双手,已被那人拉开。
  那人匆匆一瞥,突然惊叫一声,放开了双手,呆在当地。
  聂小凤奋尽余力,向那深谷中滚了过去,当她跌入深谷瞬间,群豪看到她那长垂秀发,已然变成灰白的颜色。
  那呆呆的站着之人,正是华山派掌门人开山一剑洪方,只听他喃喃自语的说道:“我不应该救她的,我不该救她……”
  伽因大师奇道:“你没有错,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英雄的行径,虽然那妇人曾犯过滔天的大罪。”
  洪方长长叹息一声,道:“她要留下美丽容貌的印象,但我却破坏了她,她变的老丑了。”
  罗玄微弱的接道:“不错,她变的老丑了,因为她仗以保持美丽容貌的内功,已被废去,她成了一个普通的人,上天是公平的,岁月不饶人,她不过是偿还了时间的代价,恢复了年龄的痕迹。”
  方兆南回顾了身后的陈玄霜和周蕙瑛一眼,低声对罗玄道:“老前辈,真正的主凶不过是聂小凤和万天成,其他之人,还望老前辈开恩释放。”
  罗玄点头应道:“冥岳中所有之人,大都是受了聂小凤的药物所迷,失去了自主之能,纵然有错也不能责怪他们。”转脸望着梅绛雪道:“雪儿,你解开他们的穴道。”
  梅绛雪应声解了周蕙瑛和陈玄霜的穴道。
  罗玄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所有被聂小凤奴役之人,都已服用了解药,但因中毒过深,一时之间,还难恢复本性,因此我要雪儿用普通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不论何人,都可解得。老朽管教不严,替武林招来了这一场大祸,谨此向诸位谢罪。”轻轻一击轮车,两个似猿非猿的怪物,奔了过来,把轮车向轿中推去。
  方兆南突然抱拳一礼,高声说道:“老前辈慢走一步,晚辈还有事请教。”
  罗玄停下轮车,缓缓说道:“什么事?”
  方兆南道:“如今武林乱源已平,聂小凤跳入深谷而死!万天成已为老前辈生擒活捉,你心愿已了,但晚辈受人之托,有一事耿耿于怀,还望老前辈成全于我。”
  罗玄淡淡说道:“你可是想和我印证一下武功么?”
  方兆南道:“不错,老前辈被天下武林人物,目为一代人杰,但晚辈身受两位少林高僧的培养重托,想和老前辈求证一下,是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还是老前辈的武功强过少林。”
  罗玄道:“我缠绵病榻数十年,半身残废,武功早失,如何还能和你动手?”
  方兆南黯然泪垂,长揖说道:“晚辈已答应两位少林高僧,完成他们心愿,此事如不办到,晚辈终身难安,还望老前辈成全晚辈。”
  梅绛雪突然冷冷接道:“你既可代表那少林高僧,我自可代师效劳。”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我只是想和罗老前辈用口论武,以分优劣,并无动手相搏之意。”
  梅绛雪道:“我师父精神不及,万一有个失神,岂不辱及他一世英名,要比咱们就真刀真枪,打个胜败出来,有这多高手作证,谁也不能取巧撒赖。”
  罗玄叹息一声,道:“觉梦、觉非,受觉生遗言所命,潜修少林武功,以雪昔年之耻,但老夫可以告汝,你决然不是雪儿之敌。”
  方兆南被他一激,豪气忽生,傲然接道:“晚辈近日日夜思考此事,深觉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堂堂正正,和老前辈诡奇之学,大不相同,老前辈断言胜负,未免言之过早了。”
  梅绛雪怒道:“不要逞口舌之利……”飞身一跃直扑过来,一掌劈下。
  方兆南纵身避开,喝道:“不要慌,我交代几句话后,咱们再比不迟。”
  梅绛雪道:“你交代吧!”
  方兆南抱拳对南北二怪一揖,道:“不论小弟比武的胜败如何,两位义兄均不可卷入漩涡,小弟受人重托,纵死无怨。”
  南怪辛奇冷漠的接道:“道士、和尚的花样最多,打不过人也就算了,却要遗言比武,闹出这无谓之争。”
  方兆南道:“小弟亦曾几经思考,深觉此事重大,关系着今后武学道统,不能以私人恩怨视之。”
  梅绛雪早已不耐,怒声接道:“说完了没有?”
  方兆南缓缓转过身子,前行五步,道:“恭请赐教。”
  梅绛雪凄然一笑,叹道:“你要小心了。”扬手一指,点了过来。方兆南不再让避,挥手一招“暮鼓晨钟”反击过去。
  梅绛雪侧身一让,左手侧攻,右指弹袭,倏忽之间,连攻八招,果然是奇诡绝伦,是所未见之学,只看的群豪个个屏息凝神。
  方兆南施展开少林上乘武功手法,点穴斩脉,封开八招。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难一见的恶斗,两人的手法招数,无一不是精奇无俦之学。
  片刻工夫两人已拚搏了百招以上,只看的四周群豪如醉如痴。
  突听梅绛雪娇喝一声,指影幻起,笼罩了方兆南身上一十三处大穴。
  群豪的目光之中,似是突然幻化起数十个梅绛雪来,掩去了方兆南的身影,都不禁为方兆南捏了一把冷汗。
  突地,响起了方兆南清啸之声,有如长空鹤鸣,九霄龙吟,两条人影陡然分开。
  方兆南双手按腹,马步不稳,退了三步之后,终于一跤跌倒。
  梅绛雪花容惨淡,玉掌捧心,娇躯摇了几摇,倒在地上。
  南北二怪,齐声喝了一声:“兄弟,伤的重么?”纵身跃落到方兆南的身侧。那面的葛炜、葛煌,也同时奔向了梅绛雪。
  只听罗玄沉声喝道:“不要妄动他们。”
  四人怔了一怔,齐齐退开。
  只见梅绛雪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夫君,你受伤可重?”
  方兆南一手撑地,缓缓坐起,道:“谢谢你手下留情。”
  梅绛雪惨然一笑,道:“你那一掌如若内劲全发,早已震断了我的心脉。”
  方兆南黯然说道:“不论胜败,我已完了心愿。”说完,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就在方兆南站起的同时,梅绛雪也挣扎而起,原来两人各以绝招,击中对方时,同时留劲未发,手下留情,是以两人都受伤不重。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悠长的佛号,一个白髯垂胸的老僧,慢步而来。
  方兆南回顾那老僧一眼,凄凉的说道:“晚辈未负大师所托。”
  来人正是少林寺仅余的高僧觉梦,他身后紧随着代掌少林门户的大愚禅师,大愚手中捧着一件黄色的袈裟,和少林至尊无上的绿玉佛杖。
  觉梦大师目光一扫罗玄,低声对方兆南道:“少林上一代掌门遗命,那一个能胜过罗玄,就要他接掌少林门户。但老衲却不便相强,施主愿否接就此位,听凭自决。”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这个……”
  突听梅绛雪娇声喊道:“只要你不忘我俩月下盟誓,你纵然娶上三妻四妾,我也不放在心上。”
  陈玄霜幽幽说道:“从此之后,我再不对你无理取闹了,你也不该忘记我爷爷早已将我付托给你。”
  周蕙瑛长叹一声,接道:“我父母只收了你一个弟子,指望你能承继我们周家的香火。”
  方兆南望望三个深情无限的绝美玉人,又回头望望大愚双手捧着的袈裟、佛杖,只觉思绪紊乱,前尘往事、情爱纠葛齐集心头,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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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2: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傻逼男主,还不知道怎么办,当然是三个妹子全收,当锤子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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