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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龙乘风《M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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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乘风《M计划》

  第一章 赌德虽好 赌运欠佳
  窗外满天星,夜深人静。
  看看早已褪色的袋表,恰好凌晨一点正,绝大多数人都在梦乡之中,但我却精神奕奕,有如一头正准备出外猎食的兀鹰。
  我拨了一个电话,找的是“赌徒”。
  赌徒是一个人的绰号,他是个无赌不欢的混蛋,但可笑的却是——别的赌徒输掉老婆,他却反而给老婆更早一步输掉。
  赌徒的妻子叫安妙,赌徒曾这样赞美她:“内子又安份又美丽,鄙人自然妙之又妙也。”
  但不到一年,赌徒就很不妙了,原来安妙赌得比丈夫更厉害百倍,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输掉了两栋房子,还有几十两金条和一大叠股票。
  这还不算,安妙最妙的一着还在后头。
  她和一个暗恋着赌徒很久的女人赌沙蟹,当她所有注码都已输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居然连丈夫也押上了。
  安妙对那个女人说:“要是我输了,我老公从明天开始就是你的!”
  结果,安妙又输了,翌日立刻就把赌徒抓上律师楼,正式办理离婚手续。
  当晚,赌徒约我到酒吧里喝酒,他在电话里对我说:“龙大卫,我现在只输剩一枚筹码。”
  “我就是这枚筹码吗?”
  “是的,你能令我翻本吗?”
  “我不能令你翻本,但却能把你气得翻眼。”
  “朋友,我现时正在落难,你怎可以打落水狗?”他叫了起来。
  他大叫,我却在大笑:“既有落水狗可打,正是不打白不打,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患难之交,只是标准的酒肉朋友。”
  赌徒苦笑起来,我以为他要扔电话了,谁知道他却用挚诚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他感动了我。
  他这样看得起龙某,我又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皇帝吧有大啤酒杯,可以让龙吐珠在杯子里游泳。”他这样提议。
  赌徒是个很妙的人,就算在最不妙的时候,他的谈吐往往是很妙的。
  所以,当晚我带着两个最善解人意的表妹,一起到皇帝吧陪他喝酒,当晚,醉的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我的两个宝贝表妹,倒像是我们两个狗男人打算迷奸她们似的。
  我和赌徒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也决非卑鄙小人,更不是丧心病狂的色魔。
  两个宝贝表妹在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被我送回家,她们除了身上多了阵阵酒气之外,肯定百分之百完璧归赵。
  但第二天大清早,平时柔声细气的表姨妈打电话来,简直把我当作大罪犯来审判。
  虽然只是电话“通讯”,但搁断电话后,我的感觉就像是“与一头大母熊决战完毕”!
  这都是赌徒害我的!
  但其后平心静气一想,就再也不怪责赌徒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真正的好朋友。
  虽然我们每次见面,总是大鱼大肉大吃大喝,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只是酒肉朋友。
  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一个很妙的混蛋!
  XXX
  电话响了足足十分钟,才有人把电话听筒抓起,随即说:“大卫,我的打赌输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问:“你输了多少?”
  赌徒说:“一只右耳。”
  我惊呆了半晌,才能再问:“和你打赌的那个人,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是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子,他最应该去的地方,是精神病院。”
  “我想看看你。”
  “不必看了,打开你的信箱罢。”赌徒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立刻出门,把门前的信箱打开。
  信箱里有一个信封,上面绘画着一只孙悟空般的猴子,我打开信封,只见信封内有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是赌徒的耳朵!
  我曾经在信箱里收取过很多古怪的东西,包括喂金鱼用的小红虫和鸡蛋三文治在内。
  但这一次,我收到的是一只有血有肉的人耳,那绝对不是吓人的玩具,也不是一种有趣的玩笑。
  赌徒,你究竟遇上了一个怎样的疯子?
  赌徒也许真的遇上了一个疯子,但他自己呢?
  他这一次居然输掉了一只耳朵,他是不是也同样疯了?
  我只知道,他今天要跟某人打赌,但打赌方法和赌注的大小,却全不知情。
  赌徒并不是故作神秘,而是因为他答应过某人,决不把打赌的情形向外界泄露。
  连我这个“不是酒肉朋友的酒肉朋友”,也只知道他约了某人打赌,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现在,打赌已结束,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多了一点。
  最少,我知道赌徒输了,而且还输掉了一只耳朵。
  哼,什么东西不能打赌,居然用耳朵来作为赌注,这究竟是愚蠢,还是以为自己大可稳操胜券?
  赌徒真的疯了!
  我把他的耳朵随手丢入车厢,然后就驾驶车子去找他,我一定要把事情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但赌徒不在家,我几乎把门铃按碎,还是没有人开门,我以为他故意不肯开门,但到后来,他的邻居出来告诉我:“林先生走了,他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嗯,你是不是龙大卫先生?”
  我心中暗叫不妙:“不是又再割掉另一只耳朵罢。”
  我随即把身份证在赌徒邻居面前晃了一晃:“看清楚了没有,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龙大卫。”
  那人立刻把一封信掏了出来,又说:“林先生的估计果然很准确,他对我说,你一定会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
  我不愿听这种废话,我几乎是用抢夺榄球般的姿势,把那封信抢了过来。
  我把信封抢到手之后,立刻下意识地把信封捏了一捏,看看里面装着的是否又是一只耳朵。
  一捏之下,我松了一口气。
  这信封里装着的不是耳朵,而是真的有一封信。
  我把信封拆开,只见在一张雪白的信笺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两三行字:“酒肉朋友如面:你的混蛋兄弟有要事出门,勿念!”下款署名是赌徒!
  赌徒的邻居望住我,满脸好奇之色。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林先生有什么话留下?”
  我轻轻一笑,说:“他决定在这一个星光满天的晚上,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私奔。”
  那人呆住,半晌后忽然羡慕地一笑:“很有意思,这件事我若在三年前做了,如今背后就不会有一头老母虎紧缠着……”
  他的话才说完,他屋子里立刻就传出了一个女人凶暴的喝叫声……
  XXX
  星光在晨曦甫现之前一一消失。
  赌徒不见了,他神秘兮兮地“出门”,究竟所为何事?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我宁愿他真的私奔去了。
  但我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赌徒是一个性格很独特的男人,他和安妙离婚,罪过并不在他,他甚至完全没有怪责安妙。
  他对我说:“每个赌徒都会随时发大财,但也同样会随时倾家荡产。男的赌徒如此,女的赌徒亦不例外,我早知道她嗜赌如命,如今又何必诸多埋怨?”
  他的确没有埋怨安妙,但安妙却坚持要和他离婚,而且很坦白告诉他,她已把丈夫输给一个叫“韩凤娜”的女人。
  赌徒早就认识韩凤娜,但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两个女人的赌注。
  离婚手续办妥后,赌徒就去找韩凤娜,说:“我是来偿还赌债的。”
  韩凤娜以为赌徒将会和她结婚,但她错了。
  赌徒偿还这笔赌债的方法,是给她两记重重的耳光。
  “你要记住,我是赌徒,不是任何人的赌注!”赌徒毫不客气地教训韩凤娜。
  他实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赌徒。
  但现在,他不见了,他出门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XXX
  早上六点十五分,我看见安妙从家里走了出来,她束起了额前的头发,全身运动服装,一张脸庞充满朝气。
  她现在不再像个女赌徒,而是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学生。
  她现在正准备晨运。
  她今天好运气,因为我愿意穿皮鞋陪她一起跑步。
  安妙对于我的出现,初时颇感诧异,但由于我这个人并不讨厌,所以我们很快就能融洽相处。
  “你现在每天都跑步?”我试探着问。
  “你早就知道了,不然的话,又怎会天还没亮就在门外等着?”她并不是弱者。
  我笑了笑道:“近来生活过得怎样?”
  她摇摇头:“很不正常,我每天早上不到六点便起床,午间膳后小睡一小时,晚上不到十点又已爬上床睡觉。”
  “早睡早起身体好,这种生活怎么还说是不正常?”
  “因为我是安妙,一个连丈夫也输掉的烂赌婆!”她苦笑着,一脸自嘲神情。
  赌徒是个妙人,而她却是个妙女人。
  他俩本来就是的天生一对。
  但现在,这一对“璧人”,却变成了“壁人”。
  此“壁”不同彼“璧”,他们由一对“璧人”,变成了一对碰壁的人。
  但我并不同情他们。
  这世界上更值得同情的人多的是,我若太慈悲,恐怕很快就会神经衰弱。
  我陪她跑进一座公园里。
  阳光渐更明亮,她的眼神却忽然黯淡下来。
  “大卫,告诉我,是不是老林出了事?”
  我奇怪地望住她:“你怎会有此一问?”
  安妙秀眉一蹙:“他真的有了麻烦?”
  我停下来,说:“每一个赌徒都会惹上麻烦,而且赌性越重的人,惹上麻烦的机会也就越多。”
  “你在说我?”她眨眨眼。
  “你的事早已成为过去,”我牢牢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早已戒赌,而且是真真正正的戒赌。”
  她吐出一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戒赌?”
  “是输怕了?还是因为再也没有赌本?”
  “两者都是理由,但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内疚。”
  “为了老林?”
  “不是为了他,难道还会是为了别的男人吗?”
  “你仍然爱他?”
  “我不知道,在感情这方面,我并不是个很理智的人。”
  “感情这种事,本来和理智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也许是的。”她勉强一笑。
  “你仍然和从前般可爱,老林不会忘记你的。”
  “不,他应该把我这个女人忘记得干干净净才对,”安妙咬了咬嘴唇,“是我连累了他,我是世间上最愚蠢的女人!”
  她的情绪有点激动,但无论怎样,她仍然是一个十分动人的女郎。
  我吸了一口气,说:“老林有点麻烦,他和一个人打赌,结果输了。”
  安妙呆了一呆:“对他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怎会大惊小怪?是不是他这一次的打赌注码很大?”
  “可以说是很大,也可以说是很小,问题是你对一只耳朵的看法如何。”
  “一只耳朵?”安妙莫名其妙地望住我,过了一会,她似笑非笑地问我:“你不是说,老林这一次打赌,居然输掉了一只耳朵罢?”
  “事实正是这样!”我叹了口气。
  安妙的脸色变了,她吃惊地望住我:“怎会这样的?”
  我叹息一声:“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所以才会来找你。”
  安妙怔呆了很久,才用力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找错人了。”
  “你也许甚么都不知道,但也许可以提供某一些线索给我,例如他最近……或者以前,有没有任何怪异的行为,和有没有认识一些古怪的朋友,例如邪教中人等等……”
  “最近我没有见过赌徒,至于以前,我们虽然是夫妇,但他赌他的,我赌我的,我们每晚都同床异梦,他梦见的可能是一匹刚冲过终点的短途马王,但我梦见的却可能是三颗都是六点的骰子。”
  “最恩爱的夫妻,两人在床上所做的梦都不一样。”
  “赌徒有很多朋友,最古怪的一个可能就是阁下。”
  “承蒙谬赞,不胜汗颜。”
  她说我是个古怪的人,我便索性用古怪的招数来化解。
  安妙沉默着,彷佛已再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她挥了挥右手,说:“我想继续跑步——”
  但就在这时候,我迅速抓住了她这一只手,她吃了一惊,我随即沉声喝道:“别发神经大叫,我决不会非礼你!”
  她瞪着我,忽然咬了咬嘴唇:“你若有胆色光天化日之下非礼我,我会一声不响,就只怕你——”
  她在使出女赌徒的狠劲,我望了她的脸庞一眼,忽然有心中一荡的感觉。
  她毕竟是个出色的女郎。
  但我并不是来打情骂俏的,就算我很想找个女郎调情,安妙也决不会是我的对象。
  虽然她已和赌徒离婚,但在我的心目中,她仍然是赌徒的妻子。
  朋友妻,不可戏。
  真正的朋友固然是朋友,酒肉朋友也同样是朋友。
  我越想越远了,我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随即收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下去。
  我立刻放开了她的手,但却用手指着她戴着的一只戒指,说:“可以给我看清楚一点吗?”
  安妙有点莫名其妙,也许,她现在不再认为我是个淫贼,而是像个拦途截劫的劫匪。
  她好像不舍得把那只戒指除下来,但我老是盯着她这一只戒指,她只好把它除下,然后对我说:“这是老林送给我的。”
  我接过戒指,全神贯注地看了很久,她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妥当,难道你怀疑这一只戒指是贼赃吗?”
  我摇摇头:“老林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但却不是个飞天大盗,也不会故意去买一些贼赃金饰送给自己的太太。”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知如何,无意之中买了一只贼赃戒指送给我?”
  我皱着眉:“别再提什么贼赃,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知道,这一只戒指的来历。”
  安妙显然有点生气,她鼓着腮,叫道:“我已说得很清楚,这是赌徒老林送给我的,你要是不相信——”
  “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怀疑这一点,因为就算你不说,我也相信这一只戒指是赌徒送给你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只白金戒指之上,雕刻着一只猴子!”我一面说,一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这信封,正是我在信箱里发现的,信封内有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信封上还绘着一只孙悟空般的猴子。
  安妙看见这一个信封,也不禁呆住了,她指着信封上的猴子,又再看看自己的白金戒指,脸上的表情显得怪异之极。
  我告诉她:“这一个信封,曾经装着赌徒的一只耳朵,现在,那一只耳朵我已收藏得十分妥当。”
  “你把它锁进保险箱里吗?”
  “不,我在深夜找到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把这只耳朵交给他,请他好好代为保存,说不定赌徒可以把这一只耳朵取回的。”
  “你这是白费心机了。”
  “也许是的,”我叹了口气,“其实,我比你更了解赌徒的性格,他有四个字,是永远视如金科玉律的。”
  “我知道,那四个字就是“愿赌服输”。”安妙也叹了口气。
  “一个愿赌服输的赌徒,永远不会赖帐,既然这一只耳朵是他输掉的,就决不会把它接植回自己头上。”
  “不错,赌徒!可怜的赌徒。”安妙的眼睛忽然有点红了起来。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动,除非她放声大哭。
  但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为这件事情而掉下眼泪。
  她的视线很快又盯在信封和戒指之上。
  信封上绘画的是一只猴子,戒指上刻着的也是一只猴子,而且,这两只猴子的形态都是如出一辙的,可见这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连系。
  我忽然想起了“图腾”,这会不会是某一个宗教或者是“部族”之类的图腾?
  但我并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只是看着安妙的反应。
  安妙的反应是愕然的,也是有点惊惧的,因为她手上所戴着的戒指,似乎和赌徒输掉耳朵的事有关。
  “猴子!为什么信封上有猴子,我的戒指也有猴子?”她忽然好像想哭了起来。
  我看得出,她仍然是十分关心赌徒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把这只戒指戴着。
  她极力强忍着眼泪,问:“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我苦笑一下:“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她跺了跺脚,把那只戒指在手掌里搓来搓去,忽然目光一亮,叫了起来:“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
  她忽然这样说,到底是何所指?
  她目光闪动,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在半个月前,他曾约我到一间餐厅里喝下午茶,初时我拒绝,因为我们已经离婚,没有必要再见面,但他却说,这一次和我见面,并不是说甚么,而是想谈一谈那幢旧楼的问题。”
  “旧楼?”我一呆。
  “不错,我们还没有离婚之前,曾经到西环看过一幢旧楼,当时,我们曾与这幢旧楼的大业主讨价还价,但却谈不拢,结果没有交易成功。”
  “既然这样,又还有什么好谈的?”
  “在两个月之后,赌徒输了银行存折里所有的美钞,当天晚上,他对我忏悔,他说:‘我很惭愧,自以为是沙蟹王,但这一次却在两个老华侨手下输得一塌糊涂,真该死,最后那一局牌,我是不该跟进的,我只有三条K,但对方却有四条J,真是冤家牌……”
  “当时你怎样?”
  “我当然生气,并决定为赌徒复仇,我说,我明天带一百万美金,要和那两个老华侨一决高下!”
  我不禁为之一呆,安妙这个女人,的确不愧是赌徒本色,和别的女人大不相同。
  我干笑一下,接着问:“后来怎样了?”
  她摇摇头:“他说那两个老华侨已经走了,他们只是过境性质,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并不很长。”
  过境性质的两个老华侨,居然会在一场赌博之中,在赌桌上把赌徒杀得片甲不留?
  此事大有蹊跷!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狐疑地望着安妙的脸。
  安妙也直视着我,她的眼睛是那样地明亮,使我的心又在怦然地跳。
  我几乎想立刻离去,但却找不到要马上离去的理由。
  除非我是在逃避!
  但我为什么要逃避?我这一次来找她,动机全然是为了赌徒!
  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光明正大的,就算在封建社会时代,我这样找安妙也不能算是越轨的事。
  但不知如何,今天我在她的面前,居然是如此的不安!
  人会变,月会圆,科技天天进展,说不定有一天猴子也可以变成海豚。
  安妙还没有变,她还是深爱着赌徒的,他俩的离婚,并不是真真正正的感情破裂,而且我还有一种预感,认为他俩会再度在一起。
  安妙将来就算会重披婚纱,新郎也不会是别人,而是赌徒!
  赌徒会成为安妙的第二任丈夫!既是第一任,也是第二任,甚至将来会继续成为第三任丈夫,亦不足为奇。
  竞选总统首相之类的政客可以连任,做丈夫为甚么不可以连任?
  我越想越远,安妙忽然伸手在我面前一晃了一晃:“大卫,你怎么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摇了摇头。
  我摇摇头,其实没有任何用意,只是要想自己稍为定一定神而已。
  安妙那对亮晶晶的眸子仍然逼视着我,我干咳一声,随即问:“你是否怀疑,赌徒陷入了老千局?”
  她叹了口气:“初时,我也有过这种怀疑,但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出老千的并不是那两个老华侨,而是老林!”
  “赌徒出老千?”我愕然地望着安妙,随即摇摇头,说:“我不相信赌徒会在赌桌上出千,他的为人怎样,我很清楚,他可以输得倾家荡产而谈笑自若,但却绝不会出千,而且,他最憎恨出老千的所为——”
  安妙冷冷一笑:“你说够了没有?”
  我吐一口气:“刚才我也许是冲动了一点,但我现在仍然坚持这一种看法,除非你能够拿出证据来。”
  “你还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谁说老林在赌桌上出千了?他根本没有赌沙蟹,那两个什么老华侨,只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好让我以为他真的输掉了大笔美钞!”安妙说。
  我陡地一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安妙说赌徒出老千,是这样的一回事。
  安妙又说:“老林出我的老千,你可知道目的何在?”
  我扬了扬眉:“是不是和那一幢旧楼有关?”
  “不错,他瞒着我,把那幢旧楼买下来。”
  “半个月前他约你见面,就是谈这一幢旧楼的问题?”我盯着她的脸。
  她点了点头,说:“不错,他说,我也是这幢旧楼的业主,而且,当他购入这幢旧楼之后,楼价就开始节节上升,我们都赚了大钱。”
  “赌徒!”我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多情多义的赌徒,他从来不会用别人的钱去赌,相反地,他——”
  说到这里,我倏然住口,因为我忽然发觉,我这样赞扬赌徒,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却会令到安妙有无地自容之感。
  赌徒赌的是自己的钱,但安妙却把丈夫的财富输得不明不白。
  但安妙是个聪明的女郎,她知道该怎样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而且,她这样做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想令我感到尴尬。
  过了片刻,安妙又继续说:“老林给了我一张支票,他说这是我应得的一份。”
  我问:“你怎样处理这件事。”
  她耸耸肩,神态轻轻地一笑:“我在他面前把支票撕成粉碎,然后告诉他:‘一切都已过去,我们两不相欠。’但就在这时候,有人叫我滚开去!”
  “那人是谁?”
  “不是老林。”
  “当然不是老林,他对女人的风度永远都是第一流的,也许只有对韩凤娜才最例外。”
  “韩凤娜本来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却是一个很傻很傻的小女孩。”
  “你呢?”
  “我也许比韩凤娜还更傻,但现在我不想讨论这种事。”她眨了眨眼,又继续说:“叫我滚开去的,是一个老人。”
  “一个老人?一个怎样的老人?”
  “他很古怪,他穿着毕挺西装,无论质料和剪裁都是上乘的。”
  “如此的一个老人,又有什么古怪了?”我问。
  “因为他的肩膊上有一只猴子。”
  “猴子?”我几乎立刻跳了起来。
  安妙点了点头,说:“而且,我还隐隐觉得,叫我滚开去的,好像并不是那个老人。”
  我怔住,因为她的说话,好像有点矛盾。
  “不是那个老人,难道会是那只猴子吗?”我的语气有点像是调侃她。
  但她却居然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真的好像是那一只猴子叫我滚开去。”
  我一呆,随即哈哈一笑:“你的幻想力相当丰富,要是那个老人带着一只鹦鹉出现,那只鹦鹉也许真的会叫你滚开去,但那并不是一只鹦鹉,而是一只猴子。”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安妙有点冤屈地在挥手,“但那个老人后来也说话了,但嗓子却和刚才叫‘滚开去”的时候截然不同,而在我的背后,除了那个老人和猴子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我笑了一下:“但这也不足以证明,那只猴子会叫你滚开去,除非它接着还能够继续说话。”
  安妙吐出一口气,摇摇头说:“那只猴子没有再说什么……也许它根本就没有说过什么……可是,当时我却留意到那个老人的神情……”
  “那个老人的神情怎样了?”
  “他瞪着那一只猴子,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怪责它多事一样!”
  “多事的猴子?”我不禁失笑起来,接着说:“谁都知道,猴子是世间上最顽皮的一种动物,但要是有一只猴子居然会叫某人‘滚开去’,这就不是顽皮,而是聪明得十分可怕。”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罢。”安妙苦笑着。
  “可能是的,但也可能有人在故弄玄虚,故意让你产生一种错觉。”
  “要是真的有人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那个人,请恕暂时无可奉告。”
  安妙叹了一口气,满脸迷惘之色。
  我接着问她:“那个老人认识赌徒吗?”
  “我想,他们的确早已认识,但熟悉到怎样的程度,却是不得而知。”
  “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
  “没有,给人喝令滚开去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我也不打算跟老林再谈下去。”
  “你认为没有必要?”
  “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必要,更何况又来了一个陌生的老人,还有那一只可恶的猴子,”
  “猴子通常给人的印象,都是又顽皮又可爱的,除非这一只猴子特别捣蛋。”
  “每一只猴子都是捣蛋的动物!”她立刻更正我的说话。
  我没有和她争论下去,我只想知道,那个古怪的老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安妙所能提供给我的线索,也仅此而已。
  我们又谈了一会,结果还是没有更新的发现,最后,她走了。
  她没有继续跑步,她在公园门外截停了一辆的士,就和我告别。
  她走了之后,我似乎感到若有所失,但到底失了些什么,却连自己也说才上来。
  我忽然自己问自己:“龙大卫,你是不是一个混帐的东西?”
  XXX
  回到家里,睡意直涌了上来,我几乎连鞋子也不想脱,就躺在床上睡觉。
  好梦由来最易醒,但这一天,我做的梦是古古怪怪的,而且杂乱无章,醒来之后,梦中情景很快就忘记得干干净净。
  我淋了一个冷水浴,正当满身肥皂的时候,手提电话突然放声大叫。
  我抓起电话,“喂”了一声,立刻就听见了一个妇人焦躁的声音:“龙大卫吗?我是妙婶!”
  妙婶?我想了一想,才想起她就是安妙的母亲,这个女人素有“母狮”之称,她的嗓子确实是很吓人的。
  “妙婶,有什么事?”
  “阿妙……阿妙……阿妙要结婚了。”
  我陡地愕住,差点手一滑,连电话也掉进厕坑里。
  “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以为我有兴趣用这种事来跟你开玩笑?”妙婶的声音听来又急又怒。
  其实,别说是妙婶,就连我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又急又怒的,我和她在不久之前还面对面在谈话,她居然把这件事情只字不提!
  “她要嫁给谁?”
  “里多星。”
  “里多星?怎么这名字听来像个印度人?”
  “不是像,里多星本来就是个印度人!”
  我更加难以置信了,她怎会忽然间要嫁给一个印度人的?
  安妙是个女赌徒,而且行事作风特别与众不同,这一点我是完全明白的,可是,她若真的嫁给那个什么里多星,难道也和赌博有关吗?
  这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何况,我从前根本没听过她有一个印度藉的男朋友!
  只听见妙婶又在叫嚷:“龙先生,你是老林的好朋友,虽然老林已和阿妙离婚,但他总不会赞成这一门亲事的,可是我打响了锣也找不着他,你可知道他躲到那里赌博?”
  我干咳一声,只好撒了一个谎:“老林跟朋友去了蒙地卡罗赌轮盘,他们正在研究一种最新的或然率赌博术,希望可以把那个比月亮更圆的轮盘征服。”说完之后,我对自己胡说八道的本领深感满意。
  但妙婶显然不知道“或然率”为何物,她大声说:“老林研究什么赌博术,我是一概不懂的,我只要他马上从澳门回来,阿妙毕竟曾经和他一场夫妻!”
  我苦笑了一下:“谁说老林在澳门?”
  妙婶怒叫起来:“你不是说他去了蒙什么卡罗吗?澳门的别称,就叫蒙什么卡罗,难道你以为我连这一点常识也不知道?”
  我暗叫了一声:“活该!”我在胡说八道,偏偏妙婶却是个一知半解的妇人,正是夏虫不可语冰。
  但我现时全身都是泡沫,脑筋也不怎么清醒,到底谁才是“夏虫”,恐怕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太肯定。
  但谎话经已说在前头,总得自圆其说才能下台,我没好气地解释:“澳门叫‘东方蒙地卡罗’,但老林去的并非澳门,而是真真正正的蒙地卡罗!”
  妙婶听得呆住了,她呆了好一会才问:“能找得着吗?”
  “这个很难说,老林的为人,你也是很清楚的,又有谁能知道他下一个小时人在那方?”我只好如此推搪。
  妙婶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我连忙说:“别担心,老林虽然‘为赌奔驰”,我这几天却有空,我会劝劝安妙的。”
  妙婶急急说:“那么,你快来!越快越好!”
  “一定!一定!”我吐一口气,这一次真的很想把手提电话抛入厕所用水将之冲走!
  唉,人类往往就是如此情绪化的动物!
  XXX
  本来,我这一次淋浴,最少会花上大半个小时,但这个要命的电话却把我淋浴的时间缩减了五六倍!
  我离开浴室的时候,身上的肥皂泡沫恐怕还未曾冲洗干净。
  没办法,赶时间嘛!
  但为什么如此赶时间?是为了妙婶?是为了老林?是为了安妙?
  又抑或是为了我自己?
  真是很荒谬的问题,也是很荒谬的思想。
  但这并不值得讨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要弄清楚安妙在发些什么神经!
  要是她真的大发神经,事情就很简单,三个字就可以解释得一清二楚。
  这三个字就是:“她疯了!”
  但她有可能突然疯了吗?当然,世间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问题是机会率有多少而己。
  老实说,如果要我相信安妙忽然神经病发作,我宁愿相信月亮今晚会重投太平洋的怀抱。(这倒不是什么谬论,世界上有不少科学家都认为,月球是从地球分裂出去的,而且极可能就是在太平洋这个位置分裂,结果成为地球唯一的卫星。)
  闲话表过,言归正传。
  正传是:“安妙私奔了,和一个天天手提鸟枪,在银行门口巡来巡去的印度藉警卫里多星双双失踪,不知去向!”
  妙婶哭得天崩地裂,大叫“摩啰差拐带良家妇女”,但我却大不以为然,反正她已哭得如此起劲,便说:“这一次,说不定是你的宝贝女儿诱骗里多星!”
  妙婶大怒,立刻把穿在脚上的一双凉鞋除下,不问而知是要施放“手榴弹。”
  我匆匆的来,匆匆的逃跑,幸赖短途冲刺不弱,那一双凉鞋才没有掷中我的背脊。
  我没有怪妙婶,也没有怪责自己。
  她是值得原谅的,我是值得佩服的,我们只是思想方面有三千八百万公里的距离,所以才会有上述情况出现。
  我来到了那间银行,调查了一会,证实里多星的确突然失了踪,不然的话,他现时应该正在当值。
  安妙真的和一个印度警卫私奔?
  不!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别说是印度警卫,就算是印度土王子,也不会使安妙心动。
  因为我知道,安妙的心里仍然有赌徒!尽管他俩已离婚,但在安妙的心目中,赌徒仍然是她的丈夫!
  再说,即使安妙真的喜欢里多星,她也用不着私奔,她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里多星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我初时并不打算到这间银行来调查,因为我甚至以为根本没有这个“印度人”的存在。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但现在,我最少已经证实,的确有这么一个印度人,而且,这个里多星也不见了。
  当我从银行大门走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给一只大猩猩在屁股上踢了一脚。
  大猩猩!大猩猩和猴子有什么分别?
  猩猩是不是猴子的一种?又抑或猴子是猩猩的亲戚?
  我对动物并不太了解,就连很简单的“动物常识”也不怎样明白。
  现在,我真的很希望可以看见那只蹲在毕挺西装老人肩膊上的猴子。
  但街道上只有人潮,人潮中并没有什么猴子。
  我若要欣赏猴子这种动物,似乎只好跑到动物园去。
  XXX
  五年前,有人提议我开一间私家侦探社,此人并保证:凭龙大卫的侦探头脑,定必生意滔滔,客似云来,大可以成为东方福尔摩斯。
  此人口才极好,我真的为之心动,但结果他的提议还是没有成为事实。
  因为有人反对,而且是大力反对。
  这个大力反对龙大卫开私家侦探社的人,就是赌徒。
  赌徒反对的理由是:“大卫,你有的只是小聪明,所以,纵使真的开了私家侦探社,也只能破小案,干些寻猫找犬的琐碎事,与其如此累人累己,何不陪陪我这个老朋友胡胡混混过日子,更为妙哉?”
  其实,他说我只有小聪明,我是大不服气的,但我平心静气一想:“查案也许是很刺激很有趣的事,但也许是很沉闷很没趣的事,倘若老是追查某某夫人或某某先生可有婚外恋情,这种差事岂不闷煞小生?”
  我向来都很重视“选择权”这三个字,倘若连选择余地也没有,那就太痛苦了。
  现在,我最少不必理会别人的丈夫,也不必理会别人的太太。
  我喜欢理会谁便理会谁,我喜欢插手管那一桩事便管那一桩事。
  赌徒和安妙的事,我当然是管定的了。
  可是,赌徒只留下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而安妙更妙,她什么也没有留下,还出神入化地带走了一个印度人。
  这两桩事,没头没脑的,又叫我这个只有一点“小聪明”的人如何插手去管?
  小聪明!
  猴子是否也是只有一点点小聪明的动物?
  XXX
  凌晨零时十五分,我把车子停泊在一幢多层大厦的闸门外。
  我知道,这里是不准泊车的,但我知法犯法。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从这幢大厦里岀来,而且打算一见此人,就把他“骑劫”上车。
  权衡利害轻重之后,我决定甘冒抄牌之险!
  我这样做,也许对不起法律,但却对得住天地良心,因为我要“骑劫”的这一个人,他可能会使我得到一些宝贵的线索。
  皇天不负有心人,葛平终于来了!
  葛平是赌徒的表弟,此人作风,最少有四分之三可以媲美赌徒。
  我查出,今晚他到朋友的家里打麻将。
  因此,我在这里等他。
  葛平一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口气输了三十底牌般难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用公牛般的眼睛瞪住我。
  我淡淡一笑:“因为我睡不着觉,想找一个人陪我吃消夜。”
  葛平立刻双手乱摇:“你千万不要找我!”
  “你有什么事?”
  “我要回家睡觉,明天一早到公园晨运。”
  “就是这样?”
  “难道这还不够重要吗?”葛平仍然两眼瞪得很大,“大卫,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够朋友的家伙,但老林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麻烦在下,再见了。”
  我倏地沉下了脸:“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那很好,我们上车再说。”我把车门打开,又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以致连葛平那样的人,也有着三分惊惧的神情。
  我没有揍过葛平,但葛平却曾经见过我揍两个下流的老千。
  这两个老千行骗的对象,并不是什么有钱的富商,而是一对年老,无依无靠的夫妇。
  他们冒充社会福利署的人员,骗掉了这对夫妇毕生的积蓄,而且还用这些冤孽钱来花天酒地,当我抓住其中一个混蛋的时候,这可耻混蛋正把一叠钞票塞进一个风尘女郎的乳沟里。
  我把他这一只手一掌劈断!
  另外一个混蛋冲了过来,他巨大得像个大猩猩,连手指都像是香蕉一样粗大。
  但我却狠狠的把他揍个狗吃屎。
  就是这一役,我被葛平形容为“打架机器”。
  他对我十分不满,甚至认为我比那两个骗子还更可恶,因为他们只是骗掉人家的金钱,但我却野蛮地伤害别人的身体。(我其后思之,倒也认为不无道理。)
  我若是个天主教徒,就该跑到神父面前告解。
  葛平给我半推半恐吓地钻进了车子,眼中充满着不耐烦的神情。
  但他却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我若看上了一个人,那人就算插上一对喷射引擎,也是飞不出我掌心的。
  我亲自为葛平系上安全带,然后把车子驶向郊外。
  葛平瞪了我一眼:“你想绑架?”
  我冷冷一笑:“我也许真的很想干一票掳人勒索的买卖,但你配是那条‘参’吗?”
  葛平吐一口气:“你说得不错,我若给人绑票,倒霉的决不是我,而是那一个目光如豆的绑匪。”
  “老葛,你近来手风很坏?”我试探地问。
  葛平默然片刻,叹息了一声:“手风不好,对一个赌术精明的赌徒来说,是世间上最讽刺的事。”
  我淡然地笑了笑:“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出讽刺剧串合而成的。”
  葛平睨视了我一眼,半晌忽然说:“你还是把我扔出车外好了,老林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恢复自由,那是很容易的事。”
  “如何容易法?”
  “说老实话!”我突然把车子驶到一个避车处,恶狠狠地瞪着葛平的脸:“在赌桌上,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更加了解老林的一切,而且你曾经对老林说过:‘你的事,也就是葛平的事!’难道你把这一句话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我用的手段并不是“恫吓”,而是要令到葛平感到惭愧。
  对付不同类型的人,当然要使用不同类型的手法。
  ——同样都是刀,但用来斩猪骨的刀,和用来切鱼片的刀就不一样。
  刀有大小之分,人亦然。
  果然,葛平听了我的话之后,他这张脸就不期然地垂了下来。
  我所用的武器已发挥了强大的威力。
  我不再催促,因为“过犹不及,犹恐失之。”
  凡事总得适可而止,逼供和谈情的技巧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
  葛平沉默了很久,终于说:“老林也许是中了邪。”
  “中了邪?他中了什么邪?”
  “我不知道,但有人说,他中的邪可能跟一个宗教有关。”
  “是邪教?”
  “是不是邪教,我不敢肯定,但这个宗教,似乎是信奉猴神的。”
  “猴神?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不,孙悟空是中国神话里的一个猴神,但这个宗教的猴神,却和孙悟空无关。”
  “如此说来,这一个宗教的猴神,并不是姓孙的了?”
  葛平苦笑了一下,“我怎知道?我已说过,我对这件事情,根本就知道的不多。”
  我毫不放松:“知道的不多,也就是等于略有所闻,不要紧,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好了。”
  葛平面上的肌肉忽然抽搐着:“大卫,你还是别惹麻烦了,老林要是听我的劝告,他也许不会落得如此收场的。”
  “你早已知道老林有危险?”
  “早已知道他有危险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葛平说到这里,吞吞吐吐起来。
  真是一脸窝囊相。
  但我忍住没有发脾气,反而用温柔有如幼稚园教师引导幼儿班新生般的语气说:“别害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们解决的。”
  在这年代,没有两副面具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君子,第二种是白痴。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个白痴,所以只好在心里骂他,脸上却装作一派仁义勇敢的表情。
  要是将来有杰出奸诈青年选举,无论是谁提名龙大卫参赛,我保证不会令君失望。
  其实,葛平也是个老江湖了,在赌桌上,他的眼光锐利如鹰,应该狮子搏兔的时候他决不会龟缩不出,应该保存实力图谋后计的时候他却绝不会贸然地袒胸挥臂上前送死。
  葛平本是个如此机智深沉的老狐狸,但在这一个凌晨时份,他却给我逼得方寸大乱,差点没哭了起来。
  不!把葛平逼得如此张惶失措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宗教”,还有猴子!
  猴子!猴子!猴子!
  把老林弄掉一只耳朵的,是那猴子吗?
  把葛平弄得三魂去二,七魄去五的,也是那猴子吗?
  真是去你妈的!
  我在狭窄的车厢里,用舞女哄骗老头儿般的手法对付葛平,手段越来越可耻。
  再不成功,我快要扮演乞丐了,再不然,就得转换面谱,以暴君审犯姿态来对付葛平。
  我可以坦然承认,我是个具有英雄主义倾向的人,因为我认为这种人最富戏剧性,世间上一万个动人的故事,最少有九千六百三十八个是由这种人担当主角的。
  对于那些忠于法律,严守法律的人来说,我们这种人可能会是混帐的东西,因为英雄人物往往都不太规矩。
  我们令他们失望。
  然而,法律也往往令许多吃了哑巴亏的人失望。
  话题越扯越远了,但这却又何妨?何必非要“言归正传”不可?
  只要我高兴,就算把话题扯到三千万光年之外,也是可以的。
  但我现在不高兴,半点也不高兴,所以只好依照“惯例”言归正传可也!
  XXX
  葛平终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早已知道老林有危险,但却真会装傻,而且还是在精明如我的面前装俊!
  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就是:安妙!
  “是安妙?”我一听见了这个名字,整个人就像给铜针刺中屁股的猴子,“霍”声跳了起来。
  安妙早已知道老林的事!但她在我面前,却装作甚么都不知道!
  我真笨!
  我忍不住用手背大力敲自己的额角!安妙曾经是老林的妻子,老林的事,如果连她也不清楚,又有谁会知道?
  而且,我一去找她,她接着就失踪了,而且失踪前所留下的理由,就是要和那个印度籍警卫私奔!
  她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印度人而私奔,她只是存心躲避我!
  她躲避我,是不是因为我的追查,使她感到不安?
  不错!一定是这样!她知道我是一个又精明又厉害的家伙,既然我已找上了门,她就算可以瞒得了一时,也瞒不得太久的。
  因为我并非等闲之辈,我是龙大卫!我是我!
  安妙!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她怎敢正面跟我交手?我只要伸出一根指头——       
  想到这里,我忽然苦笑,笑得比饮苦茶还更苦。
  还是别继续自我吹牛了,我若伸出一根指头,结果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安妙整齐而洁白的贝齿,轻轻松松地一口咬碎!
  葛平望住我,我知道,我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难看。
  “大卫,你怎么了?”他眨眨眼问。
  他并不是关心我,而是关心他自己,因为我是“打架机器”,而这种“机器”,往往会在心情欠佳的时候就全力开动。
  车厢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我若要揍人,他当然是唯一的对象。
  我脸上的表情真是令他太担心了,他担心自己的脸会给我一拳打碎。
  他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红番,其实我不是红番,我是食人族的酋长!
  我把他赶了出车厢,态度很不客气,但他却如获大赦,简直把我当作是他的再生父母。
  ,这种人,又怎配做赌徒的表弟?
  XXX
  凌晨三点吃火锅。
  肥牛肉、生蚝、带子、生菜、菠菜、鸡蛋、鲜虾、猪肝、鹅肠摆满一桌!
  但只是我一个人独自享用,连侍应小姐也在为我感到寂寞。
  她叫盈盈,名字很普通,样貌也很普通,但她的笑脸很好看,令人看了从心底里舒服起来。
  她要是没有未婚夫,我也许会每晚都吃火锅,一面吃一面看她这张笑脸。
  盈盈知道我心情不好;因为我今夜不喝酒,不但不喝烈酒,连啤酒都不肯喝。
  我连茶都不用她泡,索性自己动手。
  我抓了一把普淇,又再抓一把龙井,再抓一把水仙,然后再加铁观音和寿眉。
  单是茶叶已差不多有半斤!
  结果,泡出来的并不是茶,而是墨汁。
  但这种“墨汁”很提神,连咖啡都远远比不上。
  盈盈又对我笑,她笑我也笑,笑出来的样子就和这壶不知所谓的“墨汁”一样。
  她终于忍不住问:“是谁令你如此烦恼?”
  我把一只熟透了的鲜虾剥了壳,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虾肉塞进她的嘴里。
  她照吃如仪,侍应部长在远远望见,立刻把脸拧向别处,诈作不见。
  他可以诈作不见,因为他只是她的部长,并不是她的未婚夫。
  要是她的未婚夫也在这里,受罪的若不是我,就是无辜的盈盈。
  她若不吃这一只鲜虾,我可能会生气。
  但她吃了这一只鲜虾,我就只好无条件投降。
  我叹了口气,对她说:“还记得老林的太太吗?”
  盈盈点了点头:“怎会不记得?她叫妙姐,的确人如其名,是一个妙姐儿。”
  妙姐儿!
  安妙的确很妙,她有时候妙语如珠,有时候妙想天开,而且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妙不可言的女性魅力。
  但我却给她弄得团团乱转。
  我呷了一口“墨汁”,然后似笑非笑地问盈盈:“她除了很妙很妙之外,你对她还有什么印象?”
  盈盈摇摇头:“我没有,但有一个人对她却有另一种印象。”
  我眉头一皱:“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说完这八个字之后就走了。
  我望着她,忽然觉得她的背影很美。
  这是不是因为安妙的背影也是和她差不多?
  我的思想越来越混淆,也越来越混帐。
  火锅店打烊后,我到桌球室表演惊人的身手。
  独自打桌球,别人一棍清台,但我却花了一小时零八分,才能把最后一个黑球撞入袋里。
  真惊人!
  如有河马和鳄鱼在旁欣赏,我保证它们的大嘴巴打开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合拢。
  因为我会用球棒撑住它们的上下颚,这总比胡乱撞球有趣一些。
  如此无聊地“傻到天亮”,我一连打了十几个“呵欠”离开了桌球室。
  我又去找妙婶。
  妙婶没有晨运的习惯,也不会这样早便去喝早茶,我知道,她最大的兴趣是看电视,电视台收视率动辄数以百万计算,这种人功劳最大。
  在这时候,妙婶一定还躺在床上熟睡如猪。
  果然,我险些把门撞烂,才能找到这位妙婶。
  安妙是美人胚子,而妙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爆冷型妈打”。
  如此母亲,怎可能生下安妙那样出色的女儿?
  当然,我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女人之腹。
  任何女性怀胎十月都是神圣的,包括俗世眼中认为是“孽种”的腹中肉块在内。
  我并非在放屁,因为任何一条精虫跟任何一颗卵子的结合,都是造物者伟大而神圣的安排,纵使男女任何一方或者双方都满身罪恶,纯洁的婴儿仍然是世间上最神圣的生物。
  生命永远神圣,纵使任何人的生命都难免被社会大染缸所污染。
  XXX
  妙婶没有用扫把把我扫出去,还亲自泡了一壶咖啡,她一杯,我一杯,两人越喝越精神,精神好得像是马戏班里正在准备骑脚踏车的猴子。
  真可笑。
  我现在就算忘记自己贵姓,也决不会忘记那些古古怪怪的猴子。
  人们总是认为猴子是一种可笑的动物,何以他们拿起镜子的时候,只会看看头发整齐不整齐,化妆是否浓淡适中,而不会研究一下,究竟猴子这种动物可笑一些,还是自己比它们更加可笑一些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妙婶莫名其妙地望住我:“有什么好笑?”
  我没有老老实实把心中所想的一切向她坦白直说,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我没有再笑,改用一种严肃的态度对妙婶说:“你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怎样的人?”
  妙婶毫不迟疑立刻就回答:“她和我一样,都是女人。”

  第二章 猴子计划 另有内容
  我呆住,想不到妙婶她也会有这一套。
  这是一种技巧极高的谈话艺术,大可以形容为“绝对正确的废话”。
  明明是废话,但却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此对答,就算是正在参加问答游戏也可以得到满分。
  妙婶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很满意。
  我也很满意,于是向她告辞。
  她却吃了一惊:“龙先生,你怎么要走了?难道你不是为了安妙的事情而来吗?”
  我泰然地一笑:“谁说我不是?但我现在已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答案——你的女儿是个女人!”
  妙婶的脸在发白:“但这种线索有用吗?”
  我不禁为之失笑。
  妙婶看见我容颜稍宽,她也笑了。但我看得出,她一直都只是强作镇定,其实,她为了女儿的事,早已急得六神无主。
  连她这样的一个妇人,也想跟我耍点手段。
  难怪世间上许多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当然不会真的生气,妙婶并不是一个坏女人,她的心情,我比谁都更明白。
  我把她冲给我的那杯咖啡一口喝掉,然后对她说:“我要知道安妙的一切,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便对我说,如果——”
  “不,我信任你!绝对的信任!”她这样看得起我,使我感到十分自豪。
  于是,妙婶就把女儿的生活习惯、性格、嗜好,以至她的朋友、旧同学等等,但凡妙婶所知道的一切,都向我和盘托出。
  她很合作,我真想立刻赠送她一面金牌,以示奖励。
  等到她说完了之后,我忽然问她:“安妙喜欢猴子吗?”
  “猴子?”妙婶愕然地盯着我的脸,显然不明白我何以有此一问。
  我并不打算向她解释,一来自己也是所知不多,二来不想把她吓坏。
  所以,我只是淡淡的说:“随便问问而已。”
  妙婶咕哝着,心中一定骂我是个怪人。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猴子这种动物,我只知道,她喜欢猫,不喜欢狗,喜欢吃黄脚,不喜欢吃鲳鱼……”
  我听得连耳朵也直竖起来。
  她又问:“你现在是不是有所发现了?”
  我点了点头:“是的。”
  她兴奋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说:“我的发现是:你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妙婶的脸色立刻变得有点不好看:“还有没有?”
  “有,”我叹了口气:“我发现我们都在浪费时间,再见!”
  我把妙婶激怒了,我走的时候,她把大门用力地关上,那一下“轰”然巨响,像是有一辆坦克车正在我耳边开炮!
  如此证明她很正常,就像一只喜欢吃香蕉的猴子。
  但我并没有远远离去,而是躲在楼梯暗角中等待。
  我在等待什么?对不起,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我只是想等待运气的降临。
  我在想:“要是本人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妙婶会有某些动静的。”
  她也许在我面前有所隐瞒,如今我登门扰攘一番,她可能会阵脚大乱的。
  但太多“也许”、太多“可能”的事,却往往会变得“水静河飞”、“天下本无事”。
  妙婶毫无动静,她没有出门,似乎是上床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
  楼梯角好臭,因为这里是人们摆放垃圾桶的地方。
  我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我若开私家侦探社,那么我现在已经成为私家侦探中的垃圾份子。”
  有一只蝉螂在垃圾桶盖之上向我瞪眼。
  它瞪眼,我向它挥手拜拜,正想警告它:“小心杀虫水。”忽然有人开门。
  那是妙婶!
  妙婶果然出动了,她将会有什么动静?
  不管她现在出门所为何事,就算她只是到街市买菜,我也得跟着。
  XXX
  要跟踪一个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问题是你要跟踪的对象,是占士邦还是铁拐李。
  跟踪占士邦是很困难的,但跟踪铁拐李更加困难。
  因为铁拐李法力无边,是仙界中人,占士邦再厉害也比不上。
  幸好我现在跟踪的对象既非占士邦,也不是铁拐李,而是妙婶。
  妙婶行藏闪缩,那是不必怀疑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不喜欢别人行藏闪缩,因为这种举动既不悦目,又不光明正大,跟做贼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我现在的行藏却比妙婶更加闪缩,最少,我不能让她发现背后有人跟踪着。
  妙婶在街道上左兜圈,右转弯的,到最后,她乘搭地下铁路车,我当然也跟着。
  车厢很挤逼,平时我是最讨厌的,但这一次却不同,我在暗中祈祷,保佑这一列车越挤逼越好。
  车厢里有一个大肥婆,她的身材并不像是一座山,而是像两座山。
  她站着,我也站着。
  她站在我面前,使我有着“如获屏风”之感。妙婶的眼睛除非有透视能力,否则,她很难可以发现我也在这列车厢之中。
  因为我是个“跟踪者”,但凡这种人,探头探脑是必然的事。
  但我在两座大山面前探头探脑,终于引起了一个人大大的不满。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他前额半秃,其瘦如猴,但嗓子却大得像是一头狮子。
  他在我耳边大吼:“你在瞧什么?”
  我一怔,一时间还弄不清楚这个瘦子的意思。
  他立刻伸手指着那个大肥婆,又在叫嚷:“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才如梦初醒,这位先生原来以为我是个色情狂!
  我没有生气,因为在别人比我更有理由生气,就算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我也是属于理亏的一方。
  高手过招,有人喜欢险中求胜,但也有人决不打无把握的仗。
  我却喜欢“海鲜战术”。
  海鲜时价不同,虽然很靠不住,但却灵活多变,充满生机,既能令君雀跃三尺,也能令君刺激莫名,当然也能令君气得半死。
  李白“将进酒”中有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欢”字永不平淡,就正如烈酒加上另一种烈酒决不会变成鲜奶的道理一样。
  言归正传,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移阵地,找到了另一道“屏风”,那是一对公然在烈车内拥吻的情侣。
  这对男女作风新潮,对旁人的目光一概置诸不理,当然也不会理会我这个探头探脑的人。
  但妙婶却已不见了。
  她已离开了这车厢,但那时候我正陷于尴尬境地,连她什么时候溜走了也不知道。
  如此看来,她就算比不上铁拐李,最少也比占士邦更聪明机警一点。(不,该说是更加幸运一点点才对。)
  XXX
  不见了妙婶,那种感觉就像是正在绑鞋带的时候,忽然发觉只有鞋带,却不见了皮鞋!
  我很不满。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这是应该加以惩罚的。
  我罚自己独自吃掉两份黑椒牛柳,另外再加啤酒和汽水。
  但餐厅在这时候并没有牛柳供应,所以我只好吃牛肉通粉。
  侍应部长对我说:“你要吃黑椒牛柳,下午再来。”
  我摇摇头:“下午我已在飞机之上,因为有几个朋友说我地方熟,又懂得英、法、德三国语言,所以要我带队,带领着他们到欧洲胡混两个星期。”
  侍应部长大感兴趣,立刻向我问这个,问那个。
  他问:“去过意大利没有?”
  我答:“只去过六次,意大利政府很重视酒店的设备和质素,各酒店均依据既定的标准来衡量,才给予不同等级的标志,他们以‘星’号代表其等级,由一粒星至五粒星,当然以五粒星是最豪华,最高级的。”
  侍应部长问:“你认为最好住多少粒星的酒店?”
  我答:“要是自己付帐,当然是住五粒星的,要是别人付帐,就住一粒星的。”
  侍应部长大为诧异,我笑笑说:“你若是个扒手,该选择豪华酒店下手,还是到不入流的小旅馆偷薯仔?”
  侍应部长一愕,笑笑说:“先生,你真会说笑,你若真的是个扒手,那么不论是谁付帐,也是不会入住不入流的小旅馆的。”
  “当然,”我傲然地一笑,“我刚才那样说,是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给我付帐。事实上,这十几年以来,我从事盗窃这一门‘艺术’,已使我拥有太多太多的财富,我只是要随便动一动脑筋和略展身手,逾百万元的名画以至五六十卡拉的巨钻,都可以轻易飞到我的手里,区区一点房租,又算得上什么!”
  侍应部长钦佩极了,他简直把我当作超级偶像,就像是那些小女孩遇上了白马王子一样。
  吃了牛肉通心粉之后,我慷慨地付帐,贴士比通心粉的价目还多。
  侍应部长连声道谢,看见他这种表情,我真是很佩服。
  我既佩服自己胡说八道的本领,更加佩服这位仁兄的演技,他分朋知道我正在吹牛,但脸上却摆出绝对相信的样子。
  我应该做政客,他应该当演员才对。
  XXX
  从餐厅走出来,身心略为舒泰了一点点。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在踱步,一面走一面想:“妙婶是不是也和她的女儿一样,有事情瞒着我?”
  妙婶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智慧”这一方面,她和她的女儿最少相差了五六个“班次”。
  要是妙婶真的有什么事情隐瞒我,那一定不是出自她本身的主意。
  也许,她是有点苦衷的。
  然而,到目前为止,我只能略为怀疑,却未能肯定妙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故意隐瞒着。
  我一面推敲这件事,一面走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一间百货公司的门外停下。
  百货公司门外有一列镜子,我站在镜前看看自己的模样,第一个印象是:“英俊潇洒”,而第二个印象就是“聪明机智”。
  当然,还有第三个印象,就是:“此君睡眠不足。”想到这里,我不期然地打了一个“呵欠”。
  “呵欠”的意思,就是“欠睡眠”,我眨了眨眼,心想:“既然找不到安妙,在梦里试一试如何?”
  这是可笑的想法,既可笑,也可恶。
  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在梦里找寻老林?而要找寻他的妻子安妙?
  不!他俩已经离婚!安妙已不再是赌徒的太太。
  但这种想法更加混帐,我渐渐觉得,镜子里的我,已经成为一个“邪恶的信徒”。
  我的手里若有铁锤,说不定立刻就会把这块镜子击碎!
  也就在这时候,我陡的目光大亮,差点没有整个人跳了起来。
  因为我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个人!
  这人前额半秃,其瘦如猴,嗓子可以大得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我虽然只是见过他一次,但这瘦子的相貌,我是决不会忘记的。因为若不是他在捣乱,妙婶又怎可能在我监视中失掉了踪影?
  我立刻转过脸,冷冷的瞪视着他。
  在地下铁路车厢里,愤怒的人是他,但现在却是完全相反。
  这可恶的瘦子居然跟踪着我!
  我愤怒地握着拳头,质问此人:“你的女朋友呢?”
  这瘦子摇摇头,说:“我的女朋友早在十五年前就已嫁给一个无赖,自此之后,谁也不配成为我的女朋友。”
  好狂妄的口气!
  我心中一凛:“那个胖胖的女人呢?”
  瘦子面上露出狡狯的笑容:“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总算明白过来。这个混帐的东西,他在车厢里大喝大叫,原来是向妙婶发出警告,好让她能够及时溜走。
  这瘦子不简单,事情更不简单。
  我的怒气忽然平息了,因为我已遇上了强劲的对手。
  ——强敌当前,愤怒往往就是失败的最大因素。
  我甚至轻松地笑了起来:“先生,你很机智,而且有胆有色。”
  我索性用废话来恭维他,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最少可以让他感到莫测高深。
  无论是谁,他若把龙大卫当作饭桶,这个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变得比马桶还更不知所谓。
  这瘦子又笑了,而且笑得更狡狯。
  这人的表情,越来越使我想起那些猴子,我终于忍不住问:“阁下是不是肖猴的?”
  瘦子悠然一笑:“你何不直接一点,问我是不是一只猴子?”
  我干咳一声:“倘真如此,那么阁下应该是目前地球上最先进的一只猴子。”
  瘦子摇摇头:“你太武断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兄台以管窥豹,似乎未宜妄下判语。”
  我冷冷一笑,更正他的说话:“我并非以管窥豹,而是‘以管窥猴’。”
  瘦子“啧啧”连声:“你太自以为是了,这种性格跟赌徒又有什么分别?”
  赌徒!这瘦子居然提起了赌徒老林!
  我立刻质问这瘦子:“你把赌徒怎样了?他在什么地方?”
  瘦子瞪视着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你以为我把赌徒绑架了吗?”
  我挥动手臂:“你最少很清楚赌徒的事!”
  “你凭那一点如此肯定?”瘦子冷冷一笑:“是凭我这三言两语?还是凭你的直觉?”
  我吸一口气:“朋友,别再在我面前耍花样,任何人的容忍力都是有限度的。”
  瘦子瞳孔收缩:“这两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他一面说,一面把一张证件亮出。
  我看着这张证件,陡地呆住。
  这个瘦子叫沈陶,职业是国际刑警!
  XXX
  沈陶的证件若是假的,那么任何证件都会不可靠。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凭我的眼光判断,他的证件是真的。
  但一个国际刑警,又怎会为了妙婶这么一个平凡的妇女而大费工夫?
  妙婶也许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妇人,可是,历史和经验告诉我们,任何不平凡的事,都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一个平凡人的身上。
  正是时也命也运也,数以千万计的巨大财富,往往也不是由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获得吗?
  只要阁下有兴趣买一张六合彩,你就会有这种机会。
  妙婶!沈陶为什么要跟着妙婶?
  沈陶对我说:“我们可否坐下来慢慢谈?”
  我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他是国际刑警,我是国际混蛋,无论他喜欢坐下来慢慢谈,还是喜欢像猴子般爬上树顶再谈,我都只好迁就迁就。
  我并不是怕了他,而是怕了自己。
  有人认为我是“打架机器”,而机器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旦开动起来,永远六亲不认。
  管他是国际刑警也好,是麦当娜或者是“芝麻糊教”的教主也好,后果还是一样的。
  广东人喜欢吃芝麻糊,而这三个字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杰挞挞”——浓稠的!
  不必翻查字典和词典了,“杰挞挞”是香港人的俗语、形容词,你若懂,一看便懂,若然不懂,不妨请教请教朋友们。
  废话又一大堆。
  但沈陶和我并不一样,他简直是一具“语言过滤器”,从他嘴里喷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极有深意,决不会无矢放的的。
  这是不是投考国际刑警必须具备的条件?
  XXX
  我和沈陶又回到那一间餐厅,侍应部长笑嘻嘻的上前殷勤招待,我对他说:“欧游计划已取销了,因为有秘密贴士传了过来。”
  “怎么?有人打算骑劫飞机吗?”
  “不,我说的是赛马贴士,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大马主,这个星期六和下周三夜马,他们的马匹将会大举出击,所以我宁愿取消旅游计划,也不愿意放过发财的机会。”
  “是真的?可否给我一点点贴士?”
  “这个很难,并非我们独食,而是最后消息,要临开跑前两分钟才传到我们的耳朵里,那才是最准确的线报。”
  侍应部长羡慕地望着我,沈陶的眼光却像是一只想吃人的猴子。
  时代进步,从前想吃人的是狮子老虎,但现在想吃人的说不定会是猴子,甚至是猴子的粪便!
  猴子会吃人,听来还有点道理,但猴子的粪便又怎能吃人?
  朋友,别太早肯定宇宙里的每一件事,尤其是科幻小说里的境界,更是离奇莫测的。
  我和沈陶每人都要了一杯咖啡,他的咖啡要了五粒方糖,我却在咖啡里加盐和胡椒粉。
  沈陶没有诧异,在这种人面前,我就算刮光脑袋再打三十八个筋斗,他恐怕也会无动于衷。
  他是另一种怪人。
  也许,这是职业病,在他的眼中,只有“破案”这两个字,凡是与“破案”无关的事,自然一概不理。
  这种态度十分正确,就正如猴子不在树上跳来跳去就不大妥当的道理一样。
  我们很快就把咖啡喝得干干净净。
  两杯咖啡,两种味道。
  两个人,两副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怎样,但肯定比沈陶脸上的表情好看得多。
  我若连这份自信也没有,又岂配出来“行走江湖”?
  沈陶冷冷的看着我,终于问:“你为什么要跟踪妙婶?”
  我眨眼耸肩,两手一摊鼻子皱了又皱,又把裤头的皮带左右移动。
  这是“小动作战术”,看似无聊,但却是巧妙的心理战略,我要看看沈陶的反应如何。
  没有任何及应,其实也是一种反应,高手过招,在静止的时候往往也是动的表现。
  这种“动”,是一切行动中最缓慢的一种。
  最缓慢的行动,到了终极之际便是“静”,但这种“静”并不等于真真正正的静止,因为这样“静”能够给予敌人无形的压力。
  沈陶看着我,我做了一连串不必要的小动作,但却一言不发。
  我不开口,他也不开口。
  好厉害的家伙,我若是大军阀,那么不管此人是谁,都得先拉去枪毙了再说。
  也幸好我不是大军阀。
  你几时听过一个人给枪毙了之后还有话可说的?
  我还是被逼要首先开口:“妙婶有一个女儿,她叫安妙,现在安妙失踪了。”
  沈陶听了,还是脸上木无表情。
  他当然早已知道安妙的事。
  他淡淡的说:“妙婶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安妙,另外一个叫安美。”
  我一愕:“安美?”
  沈陶点了点头:“不错,安美是姐姐,安妙是妹妹,你一直不知道,那是因为安美早已去了外国生活,而妙婶和安妙,也绝少向外人提及安美的事情,甚至连赌徒老林也不例外。”
  我完全呆住了,想不到妙婶母女原来一直都在隐瞒这种事实。
  但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没有问,沈陶已继续接着说:“安妙和她的姐姐很合不来,而事实上,安美是个脾气很坏,思想也很坏的女人,安妙从前的男朋友,就是给安美害死的,但安美并没有给法律制裁,因为那个蠢材是中了安美的激将法,自告奋勇表演飞车技术,但结果他所驾驶的车子撞向电灯柱,终于车毁人亡。”
  “你敢肯定,安美要负上全部的责任?”
  “我没兴趣也没这个必要分析当年这一桩惨剧,我只是要你知道,安美为什么要脱离家庭。”
  “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因此而跑到外国去居住?”
  “也许并不完全为了这一点,但无论如何,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安美结婚了没有?”
  “她没有结婚,但男朋友之多,却是数不胜数。”
  “我想知道,安妙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这也是我们很想知道的事。”
  “是什么原因,足以使国际刑警留意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我并不是一个蠢人,当然知道这件事决不会是微不足道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引起国际刑警的注意。
  沈陶沉吟了片刻,才说:“在半年之前,有一个美德混血儿在加勒比海岸游泳的时候,突然失踪。”
  “他遇溺了?”
  “初时,大家都以为是这样,但在一个月之后,他的尸体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那又是什么地方?”
  “民尼温加湖的湖畔。”
  “是加拿大的那个民尼温加湖吗?”我问。
  沈陶点点头,道:“你到过那里没有?”
  “两个月前才去过一次,那个湖很大,湖上有游船,可以坐五六十人,湖畔没有什么居民,大部份都是原始森林的沙滩。”
  沈陶“唔”一声:“你说得不错,民尼温加湖四周都是高山,附近偶然也有人扎营,到了晚间经常有野兽出没,可算是一个美丽而偏僻的地方。”
  “那个混血儿在加勒比海岸失踪,何以会在民尼温加湖被人发现他的尸体?其中内情,你们调查过了没有?”
  “当然调查过了,我们发现,康卡博士是死于窒息,但却并不是遇溺。”
  “是有人扼杀他?”我皱了皱眉,“对了,你说这混血儿是博士,他是何方神圣?”
  沈陶说:“他是美国著名的生物学家,他曾经发表过一篇论文,题目是‘智慧与进化过程急变论’。这是他在十二年前所发表的,当时曾经引起过不少科学家权威人士的注意。”
  “智慧与进化过程急变论?”我听得连耳朵也侧了起来,“这题目的字面并不太深奥,但实际上是什么意思?”
  沈陶缓缓地说:“根据康卡博士的理论,他认为人类进化速度,在本世纪正以几何级数的姿态向前迈进,但距离‘急变’的程度还很遥远。”
  “什么叫‘急变’?”
  “急变的意思,就是一种生物,能够在极短暂时间之内产生巨大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分为‘外变’与‘内变’两种。
  “外变是指体形,内变是指智慧?”我立刻推测地说。
  “不错,有一种海底巨藻,从海底生长,可以一直生长到海面,而且在生长期间,居然每天能够长高一公尺之多!”
  “我也听说过,”我想了一想,又摇摇头:“我不是听说过,而是在电视看过这么一段报导。”
  沈陶说:“其实,这种生长在寒冷水温下的巨藻,就是一种迹近乎急变的一种生物,但它的急变并不在于智慧,而是在于它的体形。”
  我听得似懂非懂,沈陶望着我,忽然干笑了一下:“这种理论,对你来说是沉闷一点的,但对于一连串发生的怪事,却是很重要的线索,你若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就得要耐性一点,听我继续说下去。”
  沈陶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又不是我,怎晓得我是个没有耐性人?
  就算我平时的耐性并不怎么好,但在这种情形下,我总不成会像只火烧屁股的猴子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真是很混帐的说话。
  但我却连这些混帐话也得忍耐忍耐,因为我相信,沈陶的说话,是具有很重大价值的。
  他是国际刑警,这么一个人忽然在我面前出现,总不会无聊地胡乱放屁的。
  即使他偶然放放屁,我大不了屏息呼吸,忍一忍再说。
  百忍成金,此时此地,可忍则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幸好沈陶很快就把说话再度转入正题:“康卡博士在发表过那一篇论文之后,不久就娶了一个不大可能和他结婚的女人。”
  “不大可能和他结婚的女人?”我一怔,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陶说:“他娶了一个仇人的女儿为妻,本来,他和那个仇人是准备进行决斗的,但后来决斗不成,反而娶了他的女儿。”
  我蹙了蹙眉:“姻缘这种事,往往是很难可以预料得到的,阁下虽然在姻缘道路上并不怎么得意,但这只是阁下的事,别人的婚姻,你又怎可以凭自己的直觉而作出判断?”
  我不但教训他,而且还狠狠的刺了他一下。
  但这个人似乎是用木头造成的,我这样毫不留余地刺他一下,他居然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又继续说:“康卡博士的仇人,是一个黑社会头子,叫夏里安度,康卡的兄长云特,就是给这个黑社会头子派人一枪打爆脑袋的。”
  “云特又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赌场老千,他的千术出神入化,但千术再高明的人,还是抵挡不住一颗子弹的。”
  “康卡博士跟云特之间兄弟的感情怎样?”
  “十分之好,所以,康卡忽然娶了大仇人的女儿为妻,的确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
  我耸了耸肩,说:“这也不能算是太古怪的事,说不定这是‘报仇怪招’,康卡博士要报仇,但却奈何不了夏里安度,所以便娶了他的女儿回来虐待虐待,此谓之阿兰嫁阿瑞,累斗累。”
  沈陶摇摇头:“你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我们认为,康卡博士和大仇人的女儿结婚,是别有内情的。”
  “是政治性的婚姻?”
  “那也差不多了,最少,这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法,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人们虽然感到惊讶,但婚姻是自由的,而且爱情和仇恨,并不一定水火不相容,你明白吗?”沈陶用训导主任教导小学生的口吻对我说。
  但他错了,我并不是个小学生,而是大学学生。
  我是社会大学恋爱系的高材生,他所说的一切,我在还没有戒奶之前就已经比谁都更明白。
  但我今天忍耐他,无论他的话是荒谬的也好,是幼稚愚蠢的也好,我都不打算再和他争论。
  沈陶又继续说:“康卡博士结婚之后,就搬到一座深山里居住,据说,他和新娘子过着逍遥自在,比神仙还更愉快的生活。”
  “但真相呢?”
  “康卡连碰都没碰新娘子一下,他只是在一座古堡里努力进行‘M计划’。”
  “M计划?”我笑了笑,“听来倒像是一出电影的戏匦。”
  “但你可知道,那个M字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维他命M———MONEY?”
  “不是金钱,是猴子!”
  “猴子?”我一听见这两个字,立刻就整个人跳了起来,“什么?你是说,计划其实就是‘猴子计划’?”
  沈陶缓缓的点了点头:“正是这样。”
  猴子!赌徒的事情和猴子有关!安妙的“失踪”也和猴子有关!
  现在,事情范围牵涉得越来越广阔了,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陶冷冷的看着我,忽然说:“龙先生,你可否冷静一点?”
  我低声吼叫起来:“我现在已经很冷静,不然的话,我立刻就会把这里所有的桌子一一砸个粉碎。”
  沈陶仍然看着我,眼光却黯淡起来,是不是我的表现令他感到失望?
  我要了一杯冰水,冰水一到,立刻将之喝个点滴不剩,就像是一只在沙漠上赶了三个月路的骆驼。
  我不是骆驼!
  骆驼埋首于沙滩内,这种政策我是决不会干的。
  沈陶又对我说:“康卡博士为什么和仇人的女儿结婚,已经是很明显的,他这样做,全然是为了要借助仇人的财力和许多优厚的条件,来进行他的计划。”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梦想,他的仇人为什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还支持他这个什么猴子计划?”
  “这还用说吗,他们当然是彼此正在互相利用!”
  我不禁吸一口气:“夏里安度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陶说:“很明显,夏里安度一定认为M计划若成功了,对他或者他的犯罪集团是很有利的,所以才会全力支持康卡博士这一项计划。”
  “但猴子计划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计划?”
  “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但很可能会和‘智慧与进化过程急变论’有关。
  “你敢肯定?”
  “我连你是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都不敢肯定,又怎可以肯定这种推测是百分之一百准确的?”
  我陡地一呆,半晌才问:“康卡博士为什么会遇害?”
  “我们也很想知道正确的原因!”
  “会不会是夏里安度的把戏?
  ”“我们也曾经怀疑过这一点,但夏里安度却也在那段时间之内神秘失踪了,就连他的女儿,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哼,他这个黑社会头子准是心中有鬼,所以才会溜之大吉。”
  “这种想法,我不敢苟同,正因为他是经验老到的黑头子,所以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销声匿迹。”
  “这种推测倒也不无道理,夏里安度若是一个黑社会大头子,他要杀康卡博士最少有几十种方法,而且事后都不必逃走的,除非——”
  “除非什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悠然一笑,这是废话,说了等于没有说。
  沈陶木无表情,似乎不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我只好干笑一声,问:“安美为什么会和这件事情扯上了关系?”
  沈陶默然半晌,才说:“安美是一个不安于本份的女人,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喜欢勾三搭四,而康卡博士偏偏是个很潇洒的中年男士。”
  “他俩搭上了?”
  “不错,那是一年前的事,安美对付男人很有办法,康卡博士遇上了她,就等于小绵羊遇上了雌老虎。”
  “这倒很难说,科学的头脑再厉害有时候也会给一个小女人弄得团团乱转的。”
  不但科学如是,头脑精明厉害之极,在赌桌上能够把每一种赌博每一种形势分析得清清楚楚的赌徒老林,他也岂非给一个女人弄得头晕转向,不知人间何世吗?
  我沉默片刻,问:“康卡博士在加勒比海岸失踪的时候,安美在那里?”
  “已回到香港。”
  “为什么回到香港?她不是早已离开了家庭吗?”我诧异地望住沈陶的脸。
  沈陶回答:“安美为什么要回到香港,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据我所知,她曾经到新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找过一个老人。”
  “一个老人?一个怎样的老人?”
  “这个老人,原本是很贫穷的,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近来他好像发了大财似的,衣着也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
  “他是不是耍猴子戏的?”我忍不住问。
  “不,他并不是一个耍猴子戏的江湖艺人,可是,现在他却经常跟一只猴子为伍。”
  “就是他!一定就是他!”我几乎是在呻吟,“快告诉我,这个老人到底何方神圣!”
  ——赌徒和安妙曾经在离婚之后约会见面,但后来却有人叫安妙“滚开去!”
  叫安妙“滚开去”的,就是一个肩膊上有猴子的老人!
  而且,根据安妙的叙述,叫她“滚开去”的,似乎还不是那个老人,而是和老人在一起的猴子!
  这当然是不怎么可能会发生的事,但到了这个地步,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恐怕也有可能是事实的。
  猴子也会叫人“滚开去”?
  我想了又想,不禁为之一阵苦笑,就像是一只给大雨淋湿全身的猴子。
  沈陶接着又说:“安美这一次回来,究竟所为何事,我们是很重视的,因为她和康卡博士曾经有过很亲密的接触。”
  “你怀疑安美回来,是有着某种神秘任务的?”
  “不错,而且这一个任务,肯定和M计划有关!”
  “但M计划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并不太清楚,但肯定和猴子这一动物有关。”沈陶说。
  “安美回来,那是安美的事,但你们为什么连妙婶的行动也这样留意?难道你们认为,妙婶也有值得可疑之处吗?”
  “妙婶本来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可是,我们却发觉,安美曾经找过妙婶。”
  “这又有什么不妥当了?妙婶毕竟是安美的母亲,是安妙的姐姐,就算她们之间曾经有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但仍然是一家人,安美从外国远道回来,她若连母亲也不肯见一见,那才是禽兽不如!”
  “但你可知道,安美找妙婶,两人谈话的内容到底是怎样的?”
  我当然只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呢?”
  沈陶沉默了一会,才说:“安美对妙婶说:‘阿妙在海底皇宫里,你若想见她,明天上午到这个地方去。’”
  “明天上午到这个地方去?”我一怔,“安美是在什么时候和妙婶这样说的?”
  “是昨天。”
  “昨天的明天,岂非就是今天吗?”我差点又跳了起来。
  “不错,正是今天!”
  “我跟踪着妙婶,你为什么要加以破坏!”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们已有人在暗中跟踪着妙婶,假如太多人同时跟着她,恐怕更容易会失败。”
  “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抗议!”
  沈陶耸了耸肩:“你也许会感到很不满意,但在这件事情上,你很难可以担当一个重要的角色。”
  “不错,因为你们已插手其间!”我冷冷一笑,“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又算得上什么?”
  沈陶点了点头:“在某种角度看来,你这种看法是对的,但在另一种角度看,却又并不如此。”
  “这又是什么道理?”我眉头一皱反问。
  因为我有权怀疑,这位沈先生是在向我玩弄手法。
  他可以玩弄手法,但我也可以查根问底,不得到正确的答案,决不罢休。
  这是体育精神,并非阿Q精神。
  沈陶却不理会我怎样怎样,他还是保持着一贯作风,木无表情地说:“我们有我们的调查手法,但你也有你的一套,而且,你这一套,我们是从来不敢小觑的。”
  我不禁苦笑一下:“我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沈陶说:“不多但也不少。”
  如此回答,答了等于没有答。
  我只好叹一口气:“沈先生,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要不是我认识安妙,这件事情根本就轮不到我来插手,既然国际刑警已插手管这一件事,我又何必枉作小人?”
  沈陶“唔”的一声:“你这样说,我也无可置评,时候已不早,结帐也罢。”
  他结帐,我为之气结。
  和这位沈先生谈了大半天,我们似乎知道了不少“内幕”,但这种“内幕”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是宝贵的线索吗?
  我不晓得。
  我只知道,事情和猴子有关!
  是可恶的猴子?还是可恶的猴子计划?又抑或是人类才最可恶?
  我离开了餐厅之后,目送着沈陶像只猴子般跳上一辆的士,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答案在盘旋着。
  沈陶无疑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做事很有分寸,决不会无矢放的。
  显然,他对我这个人决不是一无所知的,要是他根本不知道本人的来龙去脉,又何必再找我详谈?
  沈陶精明,但我又何尝是个笨蛋?他有他的计谋,我也有我的打算,无论他是我的敌人也好,是我的朋友也好,我决不会在他的面前示弱。
  英雄主义者永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除非是形势所逼,或者是战略有此需要,又或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又或者是——
  还是别再说了,否则“英雄”这个词将会被眨低至一文不值。
  其实,英雄许多时候都是一文不值的,例如落难英雄,又倒如过气英雄等等。
  美人也是一样。
  今天的大美人可以呼风唤雨,但明天又怎样?
  再过了许多许多个明天之后又怎样?
  时间无情,不但无情,而且也无敌。
  有人说正义精神可以战胜时间,因为它是永垂不朽的。
  这是很动听,也很义正辞严的一套。
  但若从悲观的角度去看,这和阿Q精神又有什么分别?
  哲理与现实,往往是矛盾的,也是充满讽刺的,因此,理想越多越大的人,通常都只有一种结果——更多不满,更多失望。
  其实,人生在世,致富不难,成功也不难,最难的还是知足。
  攀上最高峰的人,他最危险的地方并不是往下望,而是还要继续向上爬。
  与其羡慕那些越爬越高的人,何不羡慕那些能够急流勇退的人物?
  这些人物,才是真真正正的成功者,因为他们不让失败接近自己。
  XXX
  我只知道沈陶是个国际刑警,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再找到他。
  他就像是一只已失去控制的模型飞机,他飞走了,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也许就只有天才晓得。
  但我不在乎。
  他又不是绝色美女,他飞到波斯湾也好,飞到巴拿马运河上空也好,都与我无关。
  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我们从前互不认识,两不亏欠,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他只是一片在我眼前吹过的树叶而已,我若连这么一片树叶也大惊小怪,如何能干大事?
  我是个精明、勇敢、英俊潇洒、仁义伟大的“打架机器”,任何困难都能够克服,除非遭遇到滑铁卢战役,自当另计。
  回到家里,看了一出已录了三年,一直无暇欣赏的粤语长片,我以为这样作贱自己,不超过十五分钟就会睡得比猪还熟,但剧情一直发展下去,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居然使我越看越精神,就像是一只在马骝山争夺地盘大获全胜的猴子。
  但成功的并不是我,而是萤幕上神采非凡的任剑辉。
  任剑辉是一个非凡的女性,她之所以非凡,是因为她比男人更能胜任男主角的角色。
  她一拍惊堂木,两眼睁圆的时候,那种“官威”,那种正义凛然的气势,鲜有人能冀及。
  最难得的,还是她既有“官威”,更有英俊郎君的俏气。
  她的唱腔也是别具一格的,既可柔润,亦可激昂慷慨,你若看过她那出“大红袍”,海瑞如何十奏严嵩的气势,就可知道,龙大卫决不是胡说八道。
  我也曾经想学习唱粤曲,甚至粉墨登场做大戏。
  但我不是这种材料。
  而且,我的性格不适合做一个艺人,尤其是非要经过多年苦练不可的粤剧。
  我并非不能吃苦,而是懒惰,根本不想吃苦。
  这是正常的。
  你几时见过猴子在空闲的时候,故意把大石到处搬来搬去?
  其实,把大石搬来搬去是一件有益身心的事,一则可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二则可以锻练膂力,倘若猴子们的祖先在三百万年前就如此操练自己,到今时今日这一代的猴子,它们的力气一定胜过猩猩,甚至连大象也及不上。
  但猴子们并没有这样做。
  所以,猴子仍然是猴子,我仍然是我。
  把电视关掉了之后,我躺在床上,戴上眼罩在数猴子
  别人数绵羊催眠,但我现在数的并不是绵羊,而是猴子。
  一只猴子从一棵大树的树顶上跳到另一棵大树的树顶上,此谓之“一”!
  第二只猴子从另一棵大树的树顶上跳到另一棵大树的树顶上,此谓之“二”!
  第三只猴子从某一棵大树的树顶上跳到另一棵大树的树顶上,此谓之“三”!
  在最初的十几只猴子,都是很正常的。
  但数到第二十五只猴子的时候,情况就有了变化。
  我在朦胧中看见,第二十五只猴子从一棵大树上,跳到另一棵大树上,但这棵大树其实并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令我连在睡觉里也会一惊而醒的女人!
  她有着说不出的美态,有着难以形容的动人神韵,但她却是赌徒的妻子!
  最少,她曾经是赌徒的妻子!
  安妙!安妙!安妙!
  我就算爱上一只母猴子,也不该爱上她!
  但她的倩影为什么总是在我的脑海中盘旋着,而且总是挥之不去?
  爱是无罪的,但我为何总是有着犯罪的感觉?
  安妙私奔了,她和一个印度藉警卫私奔。
  但我敢肯定,这是假的,安妙就算要私奔,她也该选择我才对。
  但她并不选择我,她的选择简直令全世界人仕都会为之大诧异。
  不,这只是一个骗局,她要骗的并不是我,而是妙婶,她的母亲。
  安妙在搞什么把戏?是为了赌徒?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些神秘的猴子?
  我的思想很混乱,尚幸神经依然正常。
  我打开温度很冷的金属箱子(即雪柜,又叫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似是而非的果汁,喝了一半之后把另一半果汁用来淋脚。
  这并不是因为果汁的味道太差,而是因为忽然想起这个牌子的果汁,是安妙最讨厌的。
  她讨厌这牌子的果汁,是因为她讨厌这牌子果汁的电视广告。
  “这广告俗不可耐,就像是把地拖醮上猪粪然后伸到你面前一样!”她如此批评。
  她的批评也许并不正确,但我欣赏。
  因为这种批评略带虐待狂的成份,这很刺激,够野性之余,但却不伤脾胃。
  她可曾批评过我?
  我真想听听。
  但她失踪了,所以我只好听音乐。
  音乐旋律很柔和,就像是怀孕的母猴正在树底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种音乐可以令人身心舒畅,更能增加信心继续去单恋别人的妻子。
  真混帐!
  我忽然把唱片用斧头劈碎,以后摇了一个电话,对一个女郎说:“你快出来!”
  “什么事?”她问。
  “我要勾引你!”我在咆吼。
  她默然良久,才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她说:“好的!”
  XXX
  睡眠不足驾车和酗酒驾车有什么分别?
  也许大有分别,也许全无分别。
  我在驾驶车子去找她的时候,曾经尝试采用“左右眼轮流睡眠”的办法来休息,结果不怎么成功。
  我还是一个睡眠不足的人。
  她果然在她寓所楼下等我,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亲切可爱的笑容。
  盈盈!
  她跳上我的车子,第一句说话是:“下星期六有没有空?”
  我摇摇头:“没空。”
  “有什么事?”
  “我订购了一副印刷机,准备大量印制伪钞。”
  “大卫,正经一点好不好?”她叫了起来,“下星期六我要结婚了!”
  “荒谬,你既要嫁人,为什么还愿意我的勾引?”
  “因为你是个出色的男人。”
  “更荒谬!我要你说老实话!”
  “好,我老实说好了,”盈盈昂起了脸,充满自信地说,“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会勾引我。”
  “你并不是个差劲的女郎。”我用一种色迷迷的眼光打量着她。
  她挺一挺胸,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在你的眼里,只有一个女人。”
  “你在说谁?”我的声音倏地转厉。
  “你心里是明白的,何必我这个局外人说出来?”
  “你吃醋了?”我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态度粗野有如“茅趸型摔角手”。
  但她却居然笑了。
  “大卫,你今天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去喝杯咖啡怎样?”
  “咖啡到底是兴奋剂还是镇静剂?”
  “都不是,咖啡就是咖啡,盈盈就是盈盈,你若勉强自己把我当作是安妙,那是愚蠢幼稚的行为。”
  我没有作声,把车子驶往郊外。
  从前郊外使我想起蝴蝶、田野、骑牛的牛郎、唱山歌的农妇,还有鸡鸡鸭鸭和那些跳来跳去的青蛙们。
  但现在,我来到了郊外,看见的却是遥控模型飞机、跑马场、骑电单车的油脂飞等等……
  我把车子停在一条小路旁边的一棵大树下,附近景色很差。
  但我十分欣赏。
  别人欣赏如诗如画的景色,那是别人的事,我偏喜欢欣赏此情此景。
  盈盈却只是望住我。
  我还是不作声。
  她忽然伸手解开我的衫钮,我立刻怪叫:“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勾引我吗?”她气直理壮地说。
  我用力一拍座椅:“你早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何苦还要这样整我!”
  她霎霎眼:“就只许你整人,不许别人整你?”
  “当然,这世界本来就是为男人而设的,想男女平等,只有在梦中追求!”
  “大男人主义!”
  “这种主义,无论对男人抑或是对女人,都是最理想的,一个正常的女人,决不会渴望自己的伴侣软弱无能,遇事怯缩后退。”
  “别再歪曲事实,何不正视眼前的一切?你已很疲倦,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疯言疯语?”她脸上的表情和语气都在改变,变得同样严肃,就像是一个正在训练猴子如何表演跳弹弓床的驯兽师。
  我干笑一下:“我想见她,但她却和一个印度藉警卫私奔了。”
  盈盈愣住,良久才问:“是真的?”
  我摇摇头:“一定不会是真的,但江湖传闻,确然如此。”
  “什么江湖传闻了?一塌糊涂!”盈盈冷冷一笑,“不管她真的私奔也好,还是虚放烟幕也好,要找她并不是难事。”
  这一次,愣住的人是我。
  “你知道她的下落?”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问林先生。”
  “林先生?那一位林先生?”
  “当然是她以前的丈夫——赌徒老林!”
  我立刻跳了起来:“什么,你知道老林在那里吗?”
  “是的。”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你有问我吗?”
  我一怔,自知理亏,只好向她道歉:“对不起,我的鞋面踩着你的鞋底。”
  其实没有这回事。
  我的脚和她的脚毫无纠缠现象,我这一招是“指冬瓜画葫芦”,如此乃可把事情不了了之。
  她一怔,我随即追问:“老林在那里?”
  盈盈眨眨眼:“在我未婚夫的家里。”
  我呆住:“他认识你的未婚夫?”
  盈盈一笑:“怎会不认识?他俩是老同学,二十年前经常一起闯祸,一起打架。”
  “老林也会打架?”我大感意外。
  盈盈哈哈一笑:“你以为地球上只有你才是懂得打架的动物?”
  她的词锋忽然锐利有如猴子的牙。
  但我不再和她争辩,只是立刻把车子开走。
  十分钟后我才问:“你的未婚夫住在那里?”
  她说出了一个地址,我微笑点头,心里却大骂:“他妈的!”
  她的未婚夫原来住在上水!那是郊外的郊外!
  但我却把车子驶向九龙市区!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车子掉头驶向上水那一方。
  盈盈是故意捉弄我的,她明知我要找老林,也明知道我走错方向,但却故意不说!
  这就是女人!
  所以,别看轻女人!
  尤其是英雄们,更要千万小心这种迷人的动物!
  XXX
  到了上水,忽然落水。
  客家人叫“落水”,即是“下雨了”。
  盈盈从手袋里取出一柄“缩骨雨伞”,手势纯熟地把雨伞撑开。
  我对她说:“我若有机关枪在手,立刻就把你这雨伞射穿二百三十六个洞。”
  她咬了咬唇:“你想淋雨,大可以滚远一点。”
  我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看看你淋雨的样子。”
  她“呸”一声:“你这个人有虐待狂。”
  我说:“我若真的有虐待狂,你早已经体无完肤!”
  她两眼一翻,忽然把雨伞收回,放入她的手袋里。
  她撑开雨伞的时候,雨点还不算大,但她一收回雨伞,这场雨立刻就变得泼妇一样。
  我们迅速变成落汤鸡。
  我是没话说的,因为我早就想淋湿全身,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盈盈呢?她这样又算是什么意思?
  她说:“这是自虐狂,我已很久没有感冒过了,今天是个好机会。”
  我愣住。
  我从来没想过,盈盈在下班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如此别具一格的女郎。
  我忍不住敲自己的额角,暗骂一声“笨蛋”!
  要是我单恋的女郎不是安妙,而是盈盈的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盈盈虽然已经有了未婚夫,但她的未婚夫跟我毫无渊源,就算我把她抢了过来,那也不是什么罪过。
  唉,真荒谬,为什么总是想着这些“有主名花”?天下间十七八岁又青春又健康的女孩子还多得很,何苦老是往牛角尖里直钻!
  对!我是不该如此的!
  这场雨下得很好,我的头脑清醒了。
  简直比刚进入太空快将环绕月亮十八周的猴子还更清醒!
  XXX
  盈盈带着我来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农场。
  赌徒不在赌场之中,却躲在农场之内,这事情倒够滑稽。
  也许,老林本来就是一个滑稽的赌徒。
  他在农场的厨房里吃狗肉!
  我警告他:“这是犯法的。”
  他居然反问:“吃人肉犯法不犯法?”
  我瞪着他:“你想吃谁的人肉?”
  老林咆哮着叫:“是那些混蛋的人肉!”
  “那些混蛋是什么人?”我立刻追问。
  “是赢掉我只耳朵的老王八!”老林咬牙齿切,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我诧异极了,我从来没想过,老林也会在赌输之后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人到底是不是老林?但他若不是赌徒老林,又还会是谁?
  盈盈没有理会我和老林,她甚至把她的未婚夫拉到远远的地方,绝不干扰我门。
  她的智慧远比外表聪明得多。
  我望住老林,就像是望着一头复活了的史前怪兽。
  但忽然间,老林笑了,笑得前仰后弯,笑得连眼泪也逬流出来。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
  他发脾气穷吼直扯,原来只是在演戏。
  这一次轮到我生气了,他在演戏,但我却是真的无名火起三千丈!
  我一拳重重揍在他的肚子上,那是真真正正很沉重很沉重的一拳。
  赌徒给我这一拳揍得狼狈后退,但他硬要充好汉,仍然强颜笑个不停。
  我又冲上前,但这一次并没有再变以老拳,而是求求他别再装神弄鬼。
  赌徒总算很给我面子,立刻就不再笑下去。
  其实,除了白痴之外,无论是谁给我揍上这么一拳,都很难可以把笑容继续挂在脸上。
  赌徒坐了下来。
  他坐在一张木凳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像个苦瓜。
  苦瓜其实并不难看,因为赌徒现在这张脸更难看。
  我的情绪不好,他的情绪恐怕更坏。
  赌徒以前从不吃狗肉,而且还对吃狗肉的人仕大肆抨击,彷佛吃狗肉的罪状比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还更严重似的。
  但现在,他却把狗肉当作“热狗”!
  我若有打落水狗的习惯,此刻不三下五落二把他打个狗吃屎才是本年度十大奇闻之一!
  他坐了很久,才说出了三个字。
  “我输了。”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脸庞。
  他输了一只耳朵。
  要是他输了一百万元,甚至是输了一千万元,都并不是一件怪事-但他为什么要输掉一只耳朵?
  这是赢家在开玩笑?还是一种血腥的报复?
  我莫名其妙,一直都猜不透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我急于知道答案,但我没有催促赌徒。
  对付一个情绪紧张而又不稳定的人,必须顺其自然,绝不适宜妄加压力。
  而且,我已给了赌徒狠狠的一拳,他现在还能开口说话,已算是好运气。
  他好运气,我也好运气。
  我们的运气简直可以每人合资五百万元便中六合彩的五奖!
  他又咬了一口狗肉,然后才说:“你还记得戏院友吗?”
  “戏院友?”我一呆,脑海中同时在搜索这个人的影子。
  我想起来了,戏院友并不是戏院商人,也并不是在院里工作,但这个人却和一间戏院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他是个露宿者,每天晚上都睡在戏院横门门外,所以绰号就叫戏院友。
  但若更贴切形容这个人,该称呼他为“道友”。
  他是个瘾君子,据说最近已经戒了毒瘾,而且还找到了一份职业。
  戏院友以前不但在戏院横门睡觉,也在戏院附近摆档。
  他摆的是棋档,经常有人跟他对弈象棋。
  戏院友最大的缺点是吸毒,而最大的长处则是棋艺,别看轻他这一个毫不起眼的棋档,有时候运气上佳,一晚的收入会有数百元之多。
  但戏院友却最怕遇上一个人——赌徒老林。
  老林的棋艺,并不比戏院友高,但却也不比戏院友稍差,换而言之,两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我却不明白,老林何以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戏院友这么一个人。
  赌徒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继续说下去:“实不相瞒,戏院友的棋艺,只会在我之下,而不会在我之上。”
  赌徒居然在这个时候和我谈论弈棋之道。
  我眉头一皱。对于弈棋,我的本领自问不差,无论是象棋也好、围棋也好,飞行棋、波子棋以至儿童斗兽棋也好,我都有极高深的造诣,只要对手不是第一流高手的话,我就有机会可以赢取胜利。
  但赌徒为什么要和我谈论这个?
  他说,他的棋艺比戏院友更高超,这一点我就不怎么服气了。
  我说:“你和戏院友对弈,战果是平分秋色之局,你从来没有占到半点优势!”
  他摇摇头:“你错了,我是故意输给他的。”
  “吹牛!”
  “何必吹牛?这是事实!”赌徒神色沉重,说:“你可知道,戏院友是靠什么生活?”
  “摆设棋档!”
  “不错,他摆设棋档,必须要赢棋,才能有收入,不然的话,他只好吃西北风,你懂不懂?”
  “所以,你故意相让?”
  “不错,这算不算是卑鄙?”
  “别讨论这一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三章 研究动物进化 可用科技促成
  赌徒大声叫了起来:“我是要你知道,我是一个有智慧的人,而且棋艺远在一般人之上,决不是个蠢材,你明白了没有?”
  我悠然一笑:“我若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早就该去做配种的猪公。”
  赌徒“哼”一声:“猪已经够蠢了,你别连这种愚蠢的动物也弄得蠢上加蠢!”
  “多谢阁下的警告,还是说说你和那个什么戏院友的关系罢。”
  “胡说,我和戏院友又有什么关系了?我只是说,我的棋艺——”
  “够了够了,你的棋艺十分高超,那又怎样?”
  “但我却输了。”
  “输了?”我陡地目光大亮,“你输掉一只耳朵,并不是别的赌博,而是弈棋?”
  赌徒的脸色一阵青白,颓然地回答:“不错,我和一只猴子对弈,那一只猴子一面吃香蕉,一面在身上抓虱子,但却也同时在棋盘上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猴子?你跟一只猴子下棋?”我震惊极了,因为我并没有觉得赌徒正在跟我开玩笑!
  赌徒神色古怪,他苦笑着,过了很久才说:“猴子看来是一种很滑稽的动物,但在那一只猴子面前,我的窝囊相似乎更加滑稽得多。”
  我吸一口气:“谁滑稽不滑稽,那是并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世间上居然会有一只懂得弈棋的猴子。”
  赌徒耸了耸肩:“你是认为我在撒谎,还是认为我的精神有问题?”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那猴子到底是从那里来的!”
  “我连你是从那里来的都不清楚!”赌徒握着拳头凌空挥击了一下,他在发泄。
  我向他做了一个两手向下按的动作,意思是叫他冷静一点。
  但我却并不见得如何冷静,我在吼叫:“他妈的,那只猴子怎会找你对弈的?”
  赌徒怔忡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他对我说:‘你是棋盘上的垃圾,你在我的徒孙手下,将会不堪一击!’”
  “那个老人是谁?”我急急追问。
  “我已经说过,那是一个不知名的老人!”
  “你怎会连别人的名字都不清不楚的?”
  “我只要知道自己的姓名,就已可以走遍全世界,别人姓甚名谁,又与我何干?”
  “那只猴子呢?”
  “猴子倒有名字,而且它的名字十分威武。”
  “是不是叫齐天大圣二世?”
  “不,它并不是孙悟空的同类,它叫‘海军统帅’。”
  “海军统帅?难道它曾经在太平洋海面上,率领过一支舰队吗?”
  “详细情形,你可以问海军统帅。”
  “但这一只混帐的猴子在那里?”
  “我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我还可以去问谁?”
  “你谁都不必问,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你,那一只棋艺高超的猴子如今躲藏在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不,事在人为而已,我们若努力追查,一定可以找到那一只猴子!”
  “找到它又怎样?是不是想和它对弈?”
  “我的棋艺远不如你,耳朵也不比你更多,这种玩意,小弟是决不奉陪的。”
  “朋友,我看还是算了,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犯不着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林,你怎么了?你以前并不是怕事的人!”
  “我现在也不怕事,但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得到答案的,那又何苦锲而不舍苦苦追缠下去?”赌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躲避?你在躲避谁?是不是那些可恶的猴子?”
  “我并不是在躲避,只是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你家里的空气也很新鲜,而且比这里干净。”
  “你的嘴才不干不净,农村地方,都是这样的。”
  “放屁!你以为我第一次到农场吗?人家的农场,只有在鸡棚里面才有鸡粪,但这间农场的鸡粪,简直多至会在你眼前飞来飞去!”
  “但我觉得这里很好,我喜欢在鸡粪充斥的地方打滚,难道这是犯法的吗?”赌徒忽然变成一个横蛮不可理喻的人。
  甚至比我还更不可理喻。
  我望住他一声不响,忽然掉头就走。
  我敢打赌,赌徒一定会追上来,我是他的老朋友,也是他的救星,他见我不再理会他,必然会深切后悔。而对付这种人,最佳的手法就是欲擒先纵!
  但我越走越远,混帐的赌徒还是没追上来,甚至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他还是全无半点动静。
  幸好没有人跟我打赌,否则我就输了。
  我只好打一个呵欠,回头再找赌徒。
  赌徒瞪着眼:“你怎么回来了?你若一直滚得远远的,岂不是大家都没有麻烦了吗?”
  我在他面前默然良久,忽然问:“安妙有一枚戒指,上面镌刻着一只猴子,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赌徒面色一凛:“你在怀疑些什么?”
  我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只是不晓得,你为什么对猴子这一种动物如此有缘?那一只戒指,你送给她多久了?”
  赌徒吸一口气:“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
  “何以会送给一只这样的戒指?”
  “那是另外一个人送给我的见面礼。”
  “是那个老人?”
  “是的,”赌徒缓缓地点头,目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奇特的光采,“那个老人,他看来很有钱,但却陪我一起蹲在戏院门外。”
  我一怔:“是不是和戏院友下棋?”
  赌徒又点了点头:“不错,当时,我虽然觉得有点古怪,但却不知道古怪之处在那里。”
  “这个不知名的老人,后来他怎样了?”
  “他在戏院门外对我说:‘你这个人很不错,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你怎样回答?”
  “我有点诧异,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只是一个衣饰煌然的老人,除此之外,又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总之,他是个古怪的老头儿,”赌徒眨了眨眼,“我很快就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
  我冷冷一笑:“但对方呢?”
  “他很满意,但却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你没有追问吗?”
  “当然问过了,但他的回答很古怪,他说:‘一个人的姓名,是十分重要的,既然姓名是如此重要,我可否不向阁下泄露?’”
  我“哼”一声:“这算是什么理论?如此这般的一个人,如何能跟他交朋友?”
  “交朋友就是交朋友,无论他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也好,不重要的也好,都是次要之又次要的事情,反倒是他为人如何,将会对自己怎样,那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怎样了?”
  “他送给我那一只戒指。”
  “后来你又把那一只戒指转赠给安妙?”
  “是的,因为那一只戒指并不太好看,但安妙却很喜欢。”
  “你可知道那个老人的地址?”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但他却知道我住在那里,也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是不是戏院友的杰作?”
  “不错,戏院友把我的一切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幸好他知道我的事情,本来就十分有限。”
  “不,他最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
  “噢?是那一件?”
  “你是棋盘上的垃圾!”
  赌徒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就像是给剃掉身上每一根毛的猴子。
  但他还是没有跟我翻脸,谁叫我是他最靠得住的老朋友?过了一会之后,他继续接着说:“我初时并没有在意,这个不知名的老人虽然十分怪异,但他是他,我是我,就算他喜欢在晚上晒太阳灯跳牛仔舞打筋斗唱山歌,那都是他老人家的事情,跟林某人是毫无瓜葛的。”
  我冷冷一笑:“他若只是喜欢在晚上晒太阳灯跳牛仔舞打筋斗唱山歌,自然是毫无问题的,但这位老人家却跟那些要命的猴子大有关系。”
  赌徒目光闪动,凝视着英明果敢潇洒自如的我,良久才问:“你是不是找过葛平?”
  他很聪明,但就算再笨三十亿倍的人,迟早也会想倒这一点的。
  我自然直认不讳:“不错,我曾经找过葛平,他似乎越来越迷信了。”
  赌徒干咳一声:“迷信是无罪的。”
  我哼一声:“但输掉自己的耳朵,却是他妈的弥天大罪,难道你没听过:‘身体发肤……’”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赌徒已用力地挥动双手,同时大叫:“别再说了,我只是输掉一只耳朵,你用不着引经据典来教训我,你现在可以滚蛋了。”
  “什么?你要我——”
  “是的!我要你马上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要烦扰我!”赌徒的语气很不客气。
  愿赌服输,是老林最大的“美德”,但他现在好像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甚至好像变成了一个混帐万分的坏猴子!
  XXX
  雨越下越大。
  雨点就像是情人的眼泪,又像是漫无边际的瀑布,那种声势,简直可以令最渴睡的人为之失眠。
  我驾驶着车子回市区,盈盈没有在我身边。
  她已在未婚夫身旁,他俩将会是很幸福的一对。
  盈盈将会辞职,不再出外工作,她要专心一意做个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不易为,但我深信她必胜任愉快。
  她的未婚夫很有福气,连我也开始羡慕这位准新郎。
  但别误会,我只是羡慕,决不会妒忌,我承认对盈盈颇有好感,但却并没有牵涉及爱情这一方面。
  我不会在同一时间之内,对两个女人一起付出感情,因为这是奢侈的,也是危险的,再说,盈盈早已有了未婚夫,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真窝囊,何必自己为自己诸多解释?盈盈有了未婚夫,那是不必说的,但安妙呢!
  安妙属于赌徒的,就算在法律上他们已办妥了离婚手续,但我仍然认为他俩是一对夫妻。
  而且是情深不渝的好夫妻!
  要是我知道有人插足其间,我会毫不犹疑,立刻把那个人的两条腿打断。
  但现在,插足其间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太太是人家的好。
  但脚呢?
  自己的脚,又有谁能代替?
  忽然想起了印度人。
  印度是个文明古国之一,这一个国家有着深远的文化背景,一个有教养的印度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有风度的男仕。
  安妙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这么一个印度人?
  不!她决不会和一个印度藉警卫私奔,她忽然神秘失踪,必然跟那些猴子有关。
  难道她有了什么意外?
  我越想越是急,其实,我早已着急了很久,只是忽然间急上加急而已。
  我把车子越驶越快,终于后面有警车追来。
  我被抄牌。
  当警伯抄牌的时候,手提电话忽然响起。
  “喂!”我轻轻叫了一下。
  “是老曾吗?我在吴师奶那边打牌,阿明和阿珠有没有打架?嗯,石油气差不多用完了,快打电话叫人送来,还有,厕纸只剩下半卷了,豉油也已用得八八九九——”一个妇人的声音喋喋不休,原来是搭错线!
  我只好告诉她:“我不是老曾,你拨错电话号码了。”
  她立刻向我道歉。
  用一大串粗言秽语向我道歉!
  XXX
  回到市区,在一间小店铺里买了一大包朱古力。
  朱古力可以充饥,也可以用来敲敲自己的膝盖,松弛松弛一下筋骨。
  还有,包着朱古力的纸,可以用来写一份报告书,这计划如何制造一张书桌以至计划如何远征土王星都行。
  但我买这一包朱古力,却是另有目的的。
  我根本并不志在朱古力,只是想看看阿裳。
  阿裳是我一个老同学的表妹,她念到中六就不再念书了,原因并不是念不上,而是家贫。
  阿裳的父亲,是个退伍军人,个性坚强固执,他最喜欢帮助别人,但却最讨厌别人帮自己。
  倔强的人,往往会得到一些别人不能得到的东西,但也往往会失去别人不应该失掉的机会。
  阿裳并不得意,她喜欢念书,但她到了中六这个阶段,就要行人止步。
  但她没有埋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工作。
  她在父亲的一间小店铺里,做一些她全然没有兴趣的工作,而且一做就是三年。
  要是那些活泼的女孩子,单是想想也会发疯,但她却能够忍受下来。
  阿裳很美,而且有书卷气质,不少男同学追求她,但她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以前,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至去年中秋节的一个晚上,才听见一个女郎对我说:“大卫,阿裳很喜欢你,除了你之外,她不会爱上别人。”
  我以为这女郎在说笑,但后来知道,那是真的。
  我并不怕别人恨我,因为任何人想对我不利,我总有办法可以应付。
  但爱却不同,尤其是男女间的感情,倘若某一方走的只是单程路,失望乃是迟早必然发生的事。
  我曾单恋过别的女郎。
  当然,另外一些女郎也曾经,或者直至现在仍然单恋着我。
  阿裳是其中一人。
  她也是所有单恋龙大卫的女郎之中最令我关心的一个。
  我但愿自己也和她喜欢我一般喜欢她,可是,感情并不是一桩交易——甲方付钱,乙方就得付出同等价值的货物。
  因此,最卑鄙最猥琐的王八蛋臭乌龟狗杂种可能在社会中混得头头是道,而最俊俏潇洒才气纵横英明果敢的男仕却可能会在情场上打翻八千九百六十三个坛子,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得足以令全球所有吃谷类食物的人仕齐齐喷饭!
  XXX
  我买了朱古力之后就离开了那间小店铺。
  我只是看了阿裳一眼。
  阿裳甚至好像完全没有看见我一样,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顾客。
  她的睫毛并不太长,也不怎么浓密,但她的眼睛却是那末动人,尤其当她垂下脸一言不发的时候,那种沉静而又有着说不出内涵的美态,简直足以令人跪在她脚下甘作不二之臣。
  但我的反应却并不如此。
  我的反应,就像是猴子看见凤凰一样。
  凤凰的吸引力,对猴子来说是等于“零”,最低限度远远比不上一只香蕉。
  但这只是我外表的反应而已。
  我的外表看来很冷漠,但心中早已乱成一团。
  因为我知道,如此可人的一个女郎,她一直都在暗恋着本人。
  我把朱古力一口咬掉一半。
  朱古力很甜,但心中却是有如打翻了五味架,我是否应该回去对阿裳说:“从现在开始,我要补偿你——”
  补偿?补偿什么?是不是补偿她那份失落了的感情?
  不!这是荒谬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阿裳是个很好的女郎,我当然也知道,但是否这样就足以确定我非和她在一起不可?
  我是可以和她在一起的,但那又怎样?
  我若在这时候这样做,那算是什么?是不是把阿裳当作“后备情人”?
  情人!
  后备情人也是情人,我若把她当作情人,最少该确定一件事——我是否对她有了感情?
  就算有一点点感情,是否足以和她谈恋爱?
  要是我在失恋的时候才和她在一起,那么她和瘾君子眼中的“美沙酮”又有何分别?
  我可以不理会阿裳,她总有一天会遇上如意郎君的,我着实不宜对她“乱舞二十四”。
  朱古力忽然越变越苦。
  但雨点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这场雨停得好!因为它来的时候不知所谓,消失的时候也同样不知所谓。
  这本来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世界!
  XXX
  手提电话在我冲红灯的时候响起。
  “喂,找谁?”
  “是我。”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其魅力足以使地球上最先进的电脑在两秒钟之内变成猪脑。
  “是你?安妙!你在那里?”我用力抓住电话,唯恐这东西会冲出大气层似的。
  “我没事。”她的声音听来很平静。
  “我要见你,你在什么地方?”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这个必要,你到底怎样了?”
  “我和姐姐在一起,我们都很安全,你用不着挂虑。再见。”
  “喂,等一等,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但她却已挂断了电话。
  我呆住,把车子驶进一幢大厦的停车场里,脑海混乱之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敲我的车子:“先生,你找谁?”那是大厦的管理员。
  我干笑一下,只好把车子驶离开去。
  安妙为什么忽然给我这么一个电话?她说和姐姐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个印度籍警卫怎样了?
  事事如谜,全都像雾又像花,使人有如陷入醉猫般的境界!
  我只好回家蒙头大睡。
  这一次,我睡得很熟,在梦中,我看见一大群打扮得很漂亮的猴子在跳芭蕾舞。
  这是怪异的场面,是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醒后,天色大亮,我摇摇头,没法子可以记忆起,自己究竟睡了多少个小时。
  睡醒后,精神充沛,在窗前大喝三声,喝声险些引致产生轻微地震。
  然后,我就去喝早茶。
  但我才出门,就看见了一张猴子般的脸孔出现在眼前,那是沈陶。
  “龙大卫先生,早晨。”他向我打招呼,但神态并不如何亲切,就像是追讨欠债的混蛋。
  追讨欠债的人并不一定是个混蛋,否则每个人都会变成混蛋。
  但沈陶的态度却混蛋之极,也许,该说是现实之极才较为贴切。
  其实,他这人对我倒是没有什么不利之处的,但他这种神态却使我有着受不了的感觉。
  “什么事?”我冷冰冰的问。
  沈陶说:“妙婶已回家了。”
  “你的伙伴不是一直跟踪着她的吗?你们这一次有什么收获!”
  “一无所获!”他说。
  “怎会这样的?”我大为奇怪,“难道你们竟然跟踪失败?”
  “什么叫做跟踪失败?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怪异的字句!”沈陶冷冷一笑:“妙婶一直都在我们监视之中。”
  “既然如此,何以会一无所获?”
  “我们一无所获,是因为妙婶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直在街上荡来荡去!”
  我哼了一声:“你们相信她真的会无缘无故在街上荡来荡去吗?”
  沈陶摇摇头:“我们也不相信,她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到处逛,但事实确然如此。”
  “她在街上逛来逛去的时候,可曾与任何人接触?”我问。
  沈陶又摇摇头:“根据我们跟踪调查所得到的报告,她在街道上逛了十小时二十五分,并未与任何人有所接触。”
  “难道在这十小时之内,她连进食也没有吗?”
  “她只是在快餐店里要了一个汉堡包。”
  “汉堡包?你肯定那是汉堡包?”
  “不错,我们所得到的情报,很清楚地说出,妙婶在快餐店里买的是汉堡包,而不是三文治或者是热狗。”沈陶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沉思着,他立刻继续追问:“有什么不妥?”
  我神情凝重:“汉堡包是用牛肉做馅的,但妙婶却从来不吃牛肉!”
  沈陶的眼色立刻变了:“你是说,那个汉堡包有古怪?”
  “我不敢百分之百肯定,这件事情,阁下运用侦探头脑想想好了。”
  “那个汉堡包必然大有乾坤!”沈陶跺了跺脚,“我们的人太大意了,妙婶一定是从那个汉堡包内得到某方面所提供的消息,而且还遵照着这方面的提示而行事。”
  我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了。”
  沈陶默然半晌,才说:“你是否已经找到了老林?”
  “谁说我已经找到了这个混帐的东西?”
  “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但我却有强烈的直觉,认为你必然已和老林有了联络!”
  “你的直觉的确有如昆虫般敏锐,但那又如何?”
  “我要知道,老林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输掉了一只耳朵。”
  “是怎样输掉的?”
  “弈棋。”
  “弈棋?他遇上了高手?”
  “不错,那是高手中的高手,因为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在棋盘上杀败老林这个精明的赌徒!”
  “那人是谁?”
  “和你差不多。”我眨眨眼说:“是一只猴子。”
  沈陶立刻整个人跳了起来,就像个屁股底下装上了强力弹簧的玩具公仔。
  看见他如此这般跳了起来,我很写意,十分欣赏。
  “真的是一只猴子?”沈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摊了摊手:“老林的确这样对我说,你相信与否,那是阁下的事!”
  沈陶把眼睛睁得很大:“我相信,我绝对相信你没有骗我,老林也没有骗你。”
  我不由苦笑了一下:“那又怎样,老林的耳朵已经给一只猴子骗掉了。”
  沈陶立刻加以更正:“不是给猴子骗掉,而是输给了猴子!”
  “猴子!猴子居然会变得比人还更聪明,这算是什么世界?”
  “那是康卡博士的杰作!一定是他!”沈陶说。
  “但康卡博士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事情绝不简单,我要见老林,他在那里?快说!快说!”沈陶向我大施压力,但我却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半点也不紧张。
  过了很久,我才慢吞吞地说:“老林现在谁都不想见,而且就算你找到了他,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这只是你的想法!”沈陶冷笑:“别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把事情解决。”
  我耸耸肩:“你若非要找老林不可,我是可以把地址告诉你的。”
  “少废话,快说!”
  我立刻把上水那间农场的地址报上,同时警告他:“小心鸡粪,除非阁下是吃鸡粪长大的!”
  XXX
  沈陶终于给我打发走了,他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十公斤鸡粪迎头淋下的绅士。
  不管如何,此人一走,连天气都会变得特别可爱。
  我马上去找妙婶。
  妙婶开门,一看见我就冷笑不迭:“大侦探,今天又有什么花样了?”
  她的嘴脸不像是有鸡粪,而是像粤语古装片里的西宫娘娘。
  但我却得陪上一张笑脸,以免不得其门而入。
  妙婶总算没给我吃闭门羹,但进入屋子里之后,她的嘴巴一直紧闭着,有如已关了门的银行保险库一样。
  要打破这种闷局,只好动用炸药。我对妙婶说:“老林很想再次结婚。”
  妙婶的嘴角还是紧闭着,但视线却像是探射灯般扫向我的脸。
  她总算有反应!
  只要她有反应,就有办法。
  我继续说:“没有一只耳朵,要再婚是不妨事的,但若连人也不见了,这个嘛……咳咳……咳咳……”
  妙婶终于怪叫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的那个老林是谁?”
  “当然是你以前的女婿。”
  “他将会跟谁结婚,那是他自己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他要娶的又不是你。”我悠悠一笑。
  妙婶两眼一翻,欲言又止。
  我又笑了笑:“他将会跟阿妙再续前缘,这是一桩美事。”
  倘真如此,确是美事,简直是美得不能再美。
  但我却有酸溜溜的感觉,而且这种酸味,简直是酸得不能再酸。
  真是何其荒谬,何其混帐!
  我给自己赏了一巴掌,妙婶望住我,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
  我讪讪一笑,只好说:“这里有蚊。”
  妙婶“哦”的一声,随即东张西望,到处找寻蚊的影子。
  她当然找不到蛟,就等于许多许多事情永远找不到答案一样。
  她突然在我面前跳了一跳!
  她若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我也许会明白她这种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如此地跳了一跳,我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用意。
  隔了好一会之后,我才听见她声音干涩地说:“老林会再娶阿妙吗?”
  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她原来是给我吓了一跳。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又有什么奇怪了?老林对阿妙,一直都是情深似海的,他要和阿妙再续前缘,那是毫不奇怪的事情。”
  妙婶眉头一皱:“但阿妙曾经很对不起老林……”说到这里,她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人谁无过,错而能改,善莫大焉,老林并不是一个器量狭窄的人,他早已原谅了安妙。”
  妙婶也跟着我叹了一口气:“虽然老林早已原谅我的女儿,但阿妙却一直没有原谅自己。”
  “那是夫妻间的一场误会,只要误会冰释了,就会雨过天晴,一切问题迎忍而解。”
  我说得很轻松,但自己的心情是否轻松,恐怕就连我自己也不晓得。
  人类往往就是如此糊涂的动物。
  有人说难得糊涂,但一个人若真是糊涂透顶,又怎会是一件好事?
  妙婶冷冷一笑:“你对老林和阿妙的事,未免是太过热心了,你不是另有目的罢?”
  我陡地跳了起来,吼叫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婶昂起了脸:“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这件事你还是少理为妙。”
  我立刻控制着情绪:“我和老林是好朋友,他一直信任我的人格。”
  “所以,他是一个蠢材!”她的态度很古怪,古怪得令人难以捉摸。
  老林也似乎变了。
  是不是有一连串的古怪事情,足以影响他们?
  我不敢肯定,但也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XXX
  本来,我是应该告辞的,因为我就算再逗留下去,妙婶对我的态度也不会突然好转,但我还有事情要追查,所以就算给妙婶喷得一脸是屁,我还是要忍耐忍耐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向她说了一大堆很动听但却又无关宏旨的废话,然后突然单刀直入地问:“汉堡包里有什么秘密?”
  妙婶的身子陡地一震,我笑了一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从来不吃牛肉的。”
  妙婶冷冷一笑:“你一直都在跟踪我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一直跟踪你,因为有人从中破坏,但你的一举一动,仍然给另外一些人紧密监视着。”
  “是国际刑警?”她冲口而出这样说。
  我不禁大为诧异:“你怎会知道的?”
  “汉堡包里有一张字条,上面有几行字,其中一行字就是写着‘国际刑警’这四个字。”
  “其余几行写的又是什么?”我急急追问。
  “叫我别再担心别的事情,叫我早点回家,以免给人跟踪。”
  “你怎会到快餐店里买这么一个汉堡包的?”
  “是阿妙打电话告诉我的。”
  “她要你去买汉堡包,难道你没有感到古怪吗?”
  “古怪与否那是另一回事,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知道阿妙平安大吉!”
  妙婶的想法很天真,天真而且可笑,但我看着她的脸,却没法笑得出来。
  XXX
  甫离妙婶的家,手提电话随即响起,那是沈陶的声音:“我找不到老林!”他在大叫。
  我冷笑着:“何不刊登一段寻人广告?”
  沈陶大骂:“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对你来说,也许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我却不同,只要我高兴,就算是天崩地裂海啸扑面而来,任何时刻都可以开玩笑。”
  “你是个无赖!”
  “警察本来就是要对付无赖的,我和你现在可算是天生一对。”
  沈陶“哼”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却有着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驾驶着车子,在两条冷清清的街一道上兜来兜去,与其说是驾驶车子,不如说是正在思考某些问题还更贴切一些。
  这样子驾驶汽车,精神是很不集中的,所以,我把车子的时速减至最低。
  忽然间,后面有一辆金黄色的跑车直追上来,而且瞬即超越过我的车子。
  由于我的车子开得很慢,别说是这一辆风驰电掣的跑车,就算是只有三只脚的乌龟,也可以在我这辆车子面前耀武扬威,所以,我根本不去理会驾驶这辆跑车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这辆跑车却在我的车子前面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女郎拍我的车门。这女郎很神气,一对闪闪发亮的眸子有如傲气逼人的波斯猫。
  我打开车门,问:“小姐,有什么贵干?”
  这女郎说:“你阻塞交通!”
  我呵呵一笑:“你弄错了,现在阻塞交通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这辆跑车。”
  女郎咬了咬唇:“敢跟我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不敢,谁晓得你是不是绑匪?”
  她的激将法失败了,但如此神秘的一个女郎,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忽然想起了安妙。
  安妙的眼神,有时候也是充满着神秘色彩的,而且往往也十分神气,就像是眼前这个女郎。
  女郎忽然笑了一笑,用一种奇特的语气说:“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我挥挥手:“跟我有关吗?”
  女郎说:“我是姓安的。”
  “安美?”我陡地跳了起来。
  女一郎得意洋洋地笑:“不错,我就是安美。”她说完之后,就回到自己的跑车,把车子直驶出去。
  我当然紧紧跟随着。
  她是安美!是安妙的姐姐,而且,她必然和“猴子事件”有着很重大的关系。
  如此关键性的人物,岂可错过?
  我跟着她的跑车,觉得她的驾驶技术很好,堪称第一流。
  但我的驾驶技术,却有第一流以上的水准,所以,要我跟着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跑车驶向郊外,我紧跟不舍,无论她把跑车驶到什么地方,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到了郊区,跑车速度更快,幸好我这辆车子性能不弱,否则必然会给她抛得远远,那时候就真是无地自容矣。
  安美把跑车驶到远郊的一个海湾旁边,然后停下。
  这里风景很美,但我却有点失望,因为这里没有树林,既没有树林,恐怕想找寻那些猴子的踪迹就很困难了。
  安美走了过来,笑了笑问:“觉得怎样?”
  “什么觉得怎样?你是问天气?还是问你的身材?又抑或是问你的跑车如何如何?”
  “不,我是问,你觉得这里的环境怎样?”她眨动着诱人的眼睛。
  她本来就是一个诱人的女郎,她和安妙不同,安妙虽然漂亮,但却不会令男人一看见她就有着想入非非的感觉。
  但安美却有这种与生俱来的魅力。
  我盯住她的脸,过了很久才说:“很不错。”
  她“哼”一声:“你是说我,还是说这里的环境?”
  我悠然地耸肩一笑:“都是一样的。”
  安美忽然冷冷一笑:“为什么老是缠着我妈?”
  我嘻嘻地笑:“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无聊。”
  安美摇摇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理由。”
  “再坏的理由,也是理由,你不见得会向我继续大逼供罢?”我嬉皮笑脸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是一种战术,最少可以试探试探一下,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安美不再理睬我,独自走到沙滩那边。
  她的背影很诱人,海风把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也同时把她骄人的身材显现出来。
  我似已动心,但实际上却又不然。
  她无疑是个很动人的女郎,但她只能动别人的心,而不能动我的心。
  是否因为她是安妙的姐姐?
  我不晓得,我只是真的没有动心,原因连自己都不明白。
  我跟着她,她的步伐很优美,我若有摄影机在手,随随便便怎样都可以拍出十张八张沙龙杰作出来。
  “她何不去当模特儿?”我心里在想。
  沙滩上的沙很幼滑,海面有微风,浪潮冲上岸边的声响很有节奏感,彷佛有一大群猴子在海边演奏独特的音乐。
  如此佳人就在眼前,我想着的却是猴子!
  说不定将来我会娶一只雌猴做太太!
  安美在海浪声中蓦然回首,她的红唇娇艳欲滴,瞳孔里散发着青春活跃的
  神采。
  她说:“在这里,你会想起些什么?”
  她这一问颇妙,我只好眨眨眼说:“在这里,我会想起骑师手中的马鞭,厕纸上不断蹬腿搔痒的苍蝇,也会想起火锅里一浸即熟的生菜,还有斗牛角尖上挂着斗牛勇士的破碎衣衫,更可以想起世间上许多混蛋们的嘴脸。”
  她笑了:“你的回答很特别,是不是想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不想,半点也不想,”我断然回答:“你最好把我当作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你若看上了我,就算不天下大乱,最少也会弄得交通阻塞,怪声乱响。”
  “这是海滩,你何以不会想起沙滩上婀娜多姿,穿着三点式泳衣的女郎?”
  “我并不是色情狂的男人。”
  “欣赏女孩子美妙的身段,是每一个正常男人应有心态,怎算是色情狂?”
  “你的思想很开放,若换上别的男人,一定以为你故意挑逗我。”
  “怎晓得我现在不是正在挑逗着你?”
  “就算你本来真的想挑逗我,五秒钟后就不再会有这种念头了。”
  她扬了扬眉,脸上的神色大不以为然。
  她这种神态很美。
  但我却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地掴了她两记耳光。
  她显然料不到我会有此一着,登时整个人给我打得跄踉后退,那张诱人的脸庞在数秒钟之内变得恶毒而愤怒。
  我如此掌掴美女,别人一定认为我不正常,但这是无关宏旨的,别人的看法怎样,只是别人的事,我一向不去理会。
  安美用手抚摸着两边面颊:“为什么打我?”
  我笑笑:“不为什么,只因为我希望可以让你清醒一点,我不喜欢任何人在我面前转弯抹角,更尤其是你这一类人。”
  “这一类人!你把我当作是那一类人?”
  “很难加以形容,也不想形容,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毫不客气,绝不怜香惜玉。
  安美咬了咬牙,但转瞬间又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笑声有点震颤,但那仍然是笑。
  她一笑就有魅力,她说:“龙大卫,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男人。”
  我冷冷一笑:“连躺在粪堆里的母鸡也知道我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你不必拍我的马屁。安妙曾经打电话给我,说她正和你在一起,她现在到底怎样?”
  “我的妹妹很好,你用不着担心。”
  “她在那里?”
  “你为什么非要找到她不可?她又不是你的妻子,而且也不像是你的情人。”安美的词锋忽然锐利如刀。
  对付她这种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的鼻子上狠狠咬一口。
  但我没有咬她,因为这是狗的最好办法,而我不是狗,也不打算仿效哮天神犬的咬人绝招。
  只听见安美又继续说:“在海边,人们脑海里联想到的,通常都是蓝蓝的海、海底里的珊瑚、海底里的鱼群等等。”
  “你联想到的又是什么东西?”我问。
  安美说:“猴子。”
  “猴子?在海边想起那些爬树的猴子?”
  “感到很诧异吗?现在的猴子,不但会爬树,也会潜泳,就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安美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我心中震惊,但面上却装作淡然置之的模样:“猴子虽然本来不懂水性,但若经过特殊的训练,也许会大有转变的。”
  安美摇摇头:“能够令到猴子潜泳的秘诀并不在于训练,而是在于改造。”
  “训练和改造有什么分别?”
  “训练是把某一个人或是某种生物,使其本能潜质尽量发挥,但改造却不同,通过高明的改造手法,可以把一个人或是某种生物,变得脱胎换骨,其效果之惊人,决非任何训练方法可以比拟。”安美侃侃而谈,就像个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大群学生讲解课题的老师。”
  她也许以为自己是个老师,但我却只是把她当作一只平平无奇的老鼠。
  我沉默着,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她也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想不想大开眼界?”
  我皱了皱眉,说:“什么意思?你不是想在这海滩进行裸泳罢?”
  我并不是思想淫邪龌龊,只是故意气一气她。
  谁知道她却叹了口气,说:“别再在我面前疯言疯语了,我知道,你就算对一个丑八怪的妇人产生兴趣,也不会瞄我一眼的。”
  “何以有这种怪异的想法?”
  “因为我并非别人,而是安妙的姐姐。”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有这种直觉,女人的直觉。”她的言词十分暧眛,暧眛得令人有如坠入五里雾中。
  我干咳一声,忽然伸手指向大海那边:“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决不会是为了谈情说爱,那么,请你告诉我,猴子和海之间有什么关连?”
  安美侧着脸,又伸了一个懒腰,半晌才幽幽地叹一口气,说:“听过康卡博士这个人的名字没有?”
  “听过又怎样?”
  “他是一个很伟大的科学家,但也可以说是一个很疯狂的狂人,他的思想是与众不同的,而他在科学上的成就,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那又如何?”我用不客气的语气问。
  安美缓缓地说:“我曾经和他渡过不少美丽的晚上,他这个人虽然并不浪漫,但对我却是真心的。”
  “他对你真心真意,你呢?”
  “我当然也对他动了真情,不然的话,我又怎会和他在一起?”
  “但我知道,康卡博士已婚,而且他的岳丈是一个不可轻侮的黑社会大头子。”
  “我也知道,但爱情的力量,可以抵挡任何恶势力,你若曾经恋爱过,就该明白这一点。”安美的语气,变得像是爱情信箱的主持人。
  我忽然有种感觉,觉得她是个千变万化的女郎。
  无论是谁拥有这么一个情人,他一定不寂寞,但也一定不容易睡得着觉。
  她可以让你醉生梦死,可以令你唇干舌燥,也可以把你气得跳来跳去,若不是由摩天大厦顶楼往下直跳,就是从柴达木盆地一直跳上额菲尔士峰,一直跳到面青唇白头发甩落鼻孔喷火脚板抽筋为止!
  要形容她这种女郎,很简单,只要用三个字即可,那是:“吃不消!”
  越是令人吃不消的女郎,往往越有女性魅力,也许这女郎本来就是魔鬼的化身。
  就连身材也是这样。
  我忍不住问她:“你是否真的懂得什么叫爱情?”
  她似乎很爽直地摇摇头:“我不懂得,但你呢?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吗?”
  好厉害的连消带打。
  我险些招架不住,但我必须还击,再窝囊的男人也不该任由女性毫不留情地当面凌辱。
  我对她说:“我不会和你讨论恋爱这种事,因为你并不是个无知的小女孩,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必然有你自己的一套。”
  她哈哈大笑:“我何止只有一套而已,实不相瞒,我有很多法宝,你若和我交手,简直是以卵击石。”
  我摇摇头:“卵是雌性专有的,无论是母鸡和女人都是一样。”
  “你在侮辱女人!”
  “如果你认为如此,我可以道歉,”我叹一口气,目光凝注着她的脸,“康卡博士是个充满传奇的科学家,但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美默然良久,忽然说出了两句完全矛盾的说话。她说:“康卡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成功和失败是相反的字眼,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猜哑谜也得看着谜面,但如今在我眼前的谜面,却只是一只或者是一群神秘莫测的猴子。
  安美轻轻拨掠额前秀发,她决不是个俗气的女郎,但她总是和安妙不同。
  和安妙在一起,我从来不必有什么戒心,就算有时候明知道她在说假话,我也愿意当作最真实的故事来听。
  只听见安美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说:“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看恐怖片,诸如蜡像院魔王、四谷怪谈,还有科学怪人等等。”
  我皱了皱眉,她忽然把话题转移到电影这方面去,又是闷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只好耐心地继续做她的听众。
  安美眨着眼睛,脸上泛现着说不出神秘的色彩:“最令人伤感的恐怖片,还是不离科学怪人,多年以来,人们还是分不出,这到底是一出恐怖片,还是一出悲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是说,康卡博士就是那个科学家,而那些猴子就是科学怪人?”
  安美点点头:“不错,但到目前为止,那些猴子还没有悲剧收场。”
  “那些猴子?经过改造的猴子?”
  “是的,”安美说:“康卡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研究动物进化的过程,而且坚信有办法可以使这种进化过程产生急剧的变化,例如人类社会的文明,由欧洲工业革命迄今,才短短一百几十年的时间,但人类的科技,却以几何级的速度不断提升,因此,他不断努力研究,研究怎样把另外一种生物,在短短时间之内可以产生急剧的变化,换而言之,就是改造!”
  “他改造的动物是猴子?”
  “不错,因为猴子和人类是最相似的动物,从猴子的身上着手,是最容易得到成果的。”
  “他终于成功了?”
  “不错,他在黑社会头子夏里安度的大力支持下,在一间堡垒中完成了伟大的实验——把一群普通的猴子加以改造,使这些猴子拥有惊人的智慧。”
  “惊人的智慧?如何惊人法?”
  “康卡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主持这一个M计划!”
  “M计划也就是猴子计划!”我吸一口气。
  “康卡主持这一个计划,是要证明自己的眼光和才能,而且,这也是科学上一项惊人的成就。”
  “成就惊人,但不知道惊人到怎样的地步?”我试探着问。
  安美眨眨眼:“你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看那些懂得弈棋的猴子?”
  “那些猴子又岂仅懂得弈棋而已。”
  “猴子在那里?”
  “海底皇宫之中。”
  XXX
  海底皇宫在何处?顾名思义,这“皇宫”必然就在海底里,但海洋是如此浩瀚辽阔,要找寻“海底”里的“皇宫”,这不啻是等于“海底捞针”。
  除非有线索。
  而我偏偏好运气,最少有安美可以作为引导,但这到底是好运气,还是安美早有安排?
  她安排我去见那些猴子。
  我以为她会带我登上一艘快艇,然后快艇驶出大海,再然后又再登上一艘潜艇……
  但我料错了,安美的安排,真是别有一套,她居然带我到沙滩附近的一个足球场,而这足球场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架直升机。
  我曾驾驶过好几种直升机,对于这种飞行交通工具,我认为它很像蜻蜓。
  停放在足球场内的这架直升机,体积相当巨大,那是军事用途的直升机,它具备轰炸机一般的性能,只要装上炸弹,就可以炸毁整座堡垒。
  当然也可以炸毁一只伏在荷叶上的蜻蜓。
  蜻蜓是大自然界一种很优美的小生物,但这种直升机却不怎么优美,即使我认为它的外形很像蜻蜓。
  安美把我带引直升机面前,说:“你懂得怎样驾驶直升机吗?”
  我当然懂,但我却摇摇头,说:“不懂。”
  我说不懂,是想看看安美有什么安排。也许,她驾驶直升机的本领比我更加在行。
  但她却说:“我也不懂得驾驶这种怪物。”
  这就真的很妙很妙了,倘若两个人都不懂得驾驶直升机,她把我带到这种怪物面前又有什么用?总不成把直升机当作面包吞进肚子里。
  莫非这是“直升机欣赏大会”乎?
  安美望着我,说:“你不敢乘坐直升机吗?”
  她又在使用激将法,我淡然一笑,身形轻巧地跳上这架直升机,就像是大情人向美女怀中一样潇洒。
  安美也上了直升机,我们都坐在后面那一排座位,该由什么人来驾驶?
  忽然间,直升机开动了,但它是没有人驾驶的。
  我一怔,对安美说:“是谁在遥控这架直升机?”

  第四章 M计划成功 伟大狂想曲
  安美笑而不答,她这种笑容使我想起美丽的乌龟。
  直升机飞行的速度很快,连蚂蚁蜗牛都比不上。
  在空中,我大唱披头四名曲——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歌曲悦耳,但我并非想握安美的手。
  唱歌是一回事,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又是另一回事,切切不可混淆。
  豆腐花是香滑的,如欲使之更加香滑,不妨加点偈油或者是滑石粉,效果定必更佳,信焉?
  XXX
  直升机飞出大海。
  大海茫茫,此时此刻我忽然又想起阿裳。
  阿裳喜欢海。
  她甚至曾经想当海员,但女孩子可以以此为职业吗?
  职业无分贵贱,但真的可以男女平等吗?
  你几时见过男人可以充当“职业产妇”的?
  你又几时听说过女人可以参加“胡须斗长比赛”?
  所以,男人还是男人,女人还是女人,这两者之间,就像是河马和水牛,虽然彼此都泡在黄泥水里,但却切切不可混淆。
  河马是不会耕田的,而水牛也不能把嘴巴张得比麻雀台更大。
  在高空歌唱,是赏心乐事,我忽然转唱时代曲——家家有本难的经。几十年前的时代曲,至今听来还是很有“时代感”。
  我在唱歌,直升机在飞,安美却似是心神不属,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人,想着些什么事。
  忽然间,直升机向下降。
  它向上飞的时候,的确是名符其实的直升机,但有升必有降,它如今直向下降,在这时候是否应该改称为“直降机”?
  它可以停在水面,这架直升机的功能,远比我所能看见的还要多。
  只见四周都是海水,水连天,天连水,又有谁会在这种环境之下想起猴子这种动物?
  猴子!
  猴子最大的本领,应该是爬上七八层楼高的椰子树上摘取椰子,但现在,猴子的本领可以做些什么事情,我却完全无法可以猜测。
  海浪滔滔,直升机并非四平八稳停放在水面之上的,我忽然问安美:“有没有鱼丝和鱼饵?”
  安美望住我:“你想在这里垂钓?”
  我耸肩一笑:“在这个时候,除了钓鱼之外,又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干的?”
  安美说:“我们可以接吻。”
  “还有呢?”
  “也可以跳海游泳。”
  “还有没有别的消遣?”
  “当然还有,例如——”她还没有说完,在直升机面前不足十米的海面,突然涌起了一阵异乎寻常的浪花,接着,我们就看见一艘潜艇浮了上来。
  潜艘之上,站着一只全身湿透,目光如炬的猴子!
  XXX
  人们总认为猴子是一种滑稽的动物,因为它们很像人类,但却偏偏不等于人类。
  似是而非的事情,通常都是可笑的。
  但现在,我看见的这一只猴子,它半点也不滑稽,更没有任何值得可笑之处,尽管这猴子已经全身湿透。
  我并不是深山大野人,我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乘坐潜艇的经验。
  我对潜艇并不陌生,对猴子这种动物当然也是早有认识的。
  但请你告诉我:如何才会把猴子和潜艇联想在一起?
  而且,现在这一只猴子并不是在潜艇之内,而是站在潜艇舱盖之上,就像是久经训练的潜水战斗队队员一样。
  不,这猴子并不是经过训练,而是经过改造的!
  训练是训练,改造是改造,这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否则将会有天渊之别。
  我看看猴子,又看看安美。
  我忽然发觉,猴子的眼光和安美的眼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吐一口气,心想:“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他们本来就是同党!”
  人和猴子居然会是同党!有这种可能吗?
  谁敢说没这种可能?
  世事如棋局局新,说不定有一天,统治这个地球的就是这些不伦不类的猴子。(这种想法并不新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用这种题材来拍成电影。)
  潜艇上那只猴子向我们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我们进入潜艇之内。
  我轻松地一笑,但心情却并不真的很轻松。
  我对猴子说:“中国有一句成语,叫‘沐猴而冠’,你听过了没有?”
  猴子摇摇头,说:“我不懂中文!”
  我愣住!
  这猴子真的会说话,它现在所说的,就是一口标准的英语!
  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你虽然不懂中文,但在猴子这种动物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天才。”
  猴子向我鞠躬,动作有如舞台上正在表演的魔术师。
  它也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若用中国成语来说,就是“请君入瓮”。
  我极讨厌这种手势,就算做这种手势的人尽量表现得如何有礼貌,我都恨不得把这些人的手用如来神掌一一劈碎。
  XXX
  潜艇并不是游艇,进入潜艇永远不会令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艘潜艇也不例外,我问那一只猴子:“这艘潜艇是否叫猴子号?”
  猴子摇摇头:“不,这是凯撒大帝号。”
  我嘿嘿一笑:“你们知道凯撒大帝是什么人吗?”
  猴子说:“凯撒大帝是什么人,现在来说已毫不重要,我们着重的是未来世纪,至于过往的历史,就算再显赫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
  它侃侃而谈,居然在教训我!
  但我除了吞了吞口水之外,一时间倒也想不出可以反驳它的说话来。
  这猴子把我带到驾驶舱,舱里又有两只猴子。
  这两只猴子是穿着海军军官制服的,而且官阶似乎不小,一看见这样的情形,我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但我还没有笑,已听见其中一只猴子对我说:“龙大卫先生,欢迎!欢迎阁下的莅临。”
  很有礼貌的猴子。
  它居然伸出了右手,要和我握手,表示热烈的欢迎。
  哈哈,真妙,这算是什么?是官式访问?还是某某大将军到潜艇部队巡视?
  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普通的猴子,我当然不会跟它握手,但这一只猴子大不寻常,它不但能够说话,而且还很有它的一套。
  这是要小心应付的,我不能在这些猴子面前丢掉全人类的脸。
  于是,我跟这一只猴子握手,而且还握得十分热烈。
  真是很虚伪的一出戏。
  和我演对手戏的,是一只经过改造的猴子。
  你吃过“担担面”没有?
  还有,有一种叫“改良担担面”,你又可曾尝试过?
  但“担担面”和“改良担担面”之间有什么分别,你能说出来吗?
  请恕在下迟钝,我说不出来。
  但普通猴子和“改良猴子”之间的分别,却是十分明显的,未经“改良”的猴子,畜牲而已,但经过“改良”的猴子,却非人类所能看透。
  也许,“改造”并不一定能够“改良”,说不定越改越糟糕也是有的。
  但不管如何,经过改造的猴子,其猴子脑必然大有进展,最少和它上一代截然不同。
  跟猴子遥遥相对彼此挥挥手,那是很写意的,但跟猴子面对面握手寒暄,却又是完全另一回事。
  我还得向这位猴子先生请教一声:“尊驾高姓大名?”
  猴子笑了一笑:“我叫将军,它是我的参谋长。”它一面说,一面向另一只猴子指了一指。
  我莞尔一笑:“这艘潜艇,本来是隶属于那一个国家的?”
  将军摇摇头:“我们一致认为,过往的历史,是毫不重要的,这一艘潜艇,无论它本来隶属于那一个国家,这已经是昨天的事,而我们只会活在明天,而决不可能回到昨天空间的,对不?”
  这是猴子的论调,它的意思很明显,那是——英雄莫问出处。
  许多时候,人们都会同意这种观念,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是过往的历史真的毫不重要,又还有谁会孜孜不倦地去研究秦始皇如何并吞六国,日本设“关白”官位又是什么官职?
  原来在公元九世纪,日本设“关白”官位,此官非同小可,连宰相都比不上,地位仅次于天皇,朝中一切奏议,必先呈准关白裁决。此制度历时八百余年,才被废止。
  眼前这一位猴子将军,它的官职又高到什么样的地步?
  将军接着又对我说:“你们人类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但这是错误的想法,最少,目前我们就比你们聪明得多。”
  我耸肩一笑:“你已确定了这一点?”
  将军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怀疑,甚至是嗤之以鼻,但这是正常的反应,我决不会介意。”
  它很有风度。
  我凝视着这一只智慧过人的猴子,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将军不答反问:“你呢?”
  我笑了一笑:“我现在很好,过的生活充满挑战性,虽然有些敌人,但却有更多靠得住的朋友。”
  “何谓之靠得住?是否月亮从天上掉下来,你的朋友也会站在你面前把它顶着?”
  “月亮若从天上掉下来,只有白痴才会以为可以把它顶着,我的朋友虽然种类繁多,但却没有一个是白痴份子。”
  “你没有幽默感。”
  “除了在女朋友面前之外,我的幽默感的确很少会发挥出来。”
  “尤其是在猴子面前?”将军冷冷一笑。
  “你以为我是种族歧视?”
  “人心难测,你心里怎样想,除了你自己之外,谁都不会知道。”
  “你们不是很聪明的猴子吗?”
  “我们不错是聪明,但却不等于神明,我们也有我们的许多弱点和困难,就等于你们人类一样。”
  “你们以前的弱点,是否包括身上有数不尽的虱子?”
  将军瞪着我,彷佛屁股给刺猬刺个正着,这正是我渴望所见到的表情。
  就算是一只普通的猴子,它也会有发怒的时候,所以不少无知的人类都会因为激怒了猴子而给猴子狠狠的咬上一口。
  但这一只穿着威武制服的猴子会不会咬人,我却暂时不得而知。
  也许,它不会咬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它只是一个将军,而不是一个君子。
  将军在我面前背负着两手,来来去去地踱着方步,它似乎正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它忽然抬起脸对我说:“我原谅你,就像是你们一直都很体谅动物园里的野兽一样。”
  我给它一个刺猬,它想回敬我一枚手榴弹。
  但我淡然一笑置之,就当它正在放屁。
  将军抓了抓下颚,接着又说:“龙大卫,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
  我眨了眨眼:“你可以有一千种以上的理由,我又何必花脑筋瞎猜一通?”
  将军叹了一口气:“早就有人说过,你的作风并不怎么君子。”
  我哈哈一笑:“你可知道近来股市和君子走势都是一样的?股票跌价,君子也是越来越不值钱,批发价快要跌到十元两打,比葱和蒜头还更便宜。”
  将军“啧啧”连声,又再叹了口气:“你这种笑话太低级,我没兴趣。”
  我轻咳一下:“你还没有说,为什么要见我。”
  将军侧着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神气得足以令猪八戒和沙僧齐齐喷饭。
  它说:“老林说过,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这个又聪明又混帐的猴子终于提到赌徒老林了,我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但我面上却装作懒洋洋不起劲的神情,甚至没精打采地打个呵欠,然后才挥挥手说:“我和老林只是普通朋友,他对我的认识一定十分肤浅。”
  将军立刻用力地在摇头:“不,老林了解阁下,远远多于了解他自己。”
  我笑了一笑:“这是谁说的?是老林?还是你自己的推测?”
  将军又摇了摇头,说:“都不是,是他的前妻安妙说的。”
  我差点没跳了起来。
  因为这猴子忽然提起了安妙!
  安妙是否也在这艘潜艇内?我很想直接质问这位猴子将军,但最后却还是忍耐着。
  将军凝视着我,脸上的表情有如炮兵司令正在检阅,看看炮兵如何发射巨炮。
  这种表情并不可笑,但却该死得很。
  将军看了我半天,才慢慢吞吞的继续说:“安妙是个很机智的女郎,她唯一的弱点并不是嗜赌,而是好奇心太大。”
  “她和一个印度籍警卫私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印度人,是我叫安妙把他带来见我的。”
  “目的何在?”
  “我不想他继续站在银行门外做守卫的工作,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到了这个年纪是应该享福的,所以,我给他一笔金钱,足以使他在三百年之内不必工作,而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你何以对这个印度人如此厚待?”
  “我已经说过,他是个好人,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而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对不?”
  “善有善报,这是不错的,但你何以会认为他是个好人?”
  “因为他常到猴子山,把大量生果喂给猴子们吃,有时候,他把整个月的薪金用来买香蕉,把猴子们喂得饱饱的,饱得连爬也爬不动。”
  “有这种事?”我大为讶异。
  将军“哼”一声:“对你这种人来说,当然会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这个印度人是我们猴子最忠实的朋友!”
  我苦笑一下,无言反驳。
  将军又继续说:“现在,这个印度人已回印度去了,他是个好人!好人中的好人!”
  它很强调这一点,站在猴子的立场上,这是很正确很正确的。
  我吐一口气,问:“老林的棋艺怎样?”
  将军想了一想,才说:“很幼稚,我若用三分之一的棋力对付他,保证在一百局之内可以全部获胜,他连和棋的机会也没有。”
  我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老林真可怜,在这猴子面前,他居然会输得那么惨!”
  但与其说他输给将军这一只猴子,为什么不说他是输给康卡博士?
  要不是康卡博士改造这一只猴子,它又有什么机会可以变成眼前的“将军”?
  将军在我面前做了一个激烈的手势,又说:“我并不是自大狂,如今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就是我。还有我的一群手足,我们若要统治这个地球,将会是轻而易举的事。”
  它说自己并非自大狂,但我却认为它简直是在发狂!
  它棋艺高超,那又怎样?是不是跃马横车,过河卒担竿炮就可以征服地球?
  将军又继续说:“地球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但如今这个星球已经改变了,跟数十万年前相比,简直有天渊之别。”
  我冷冷一笑:“你是地球环境保护联盟的会员?”
  将军摇摇头:“要把地球重新洁净,那是不可能的事,这个星球已变得乌烟瘴气,不值得继续逗留。”
  我“哦”的一声:“打算离开地球?”
  将军毫不迟疑,立刻就回答说:“不错,而且事在必行,问题是该到那一个星球才对而已。”
  我没好气地一笑:“你想到土王星?还是木星?又抑或是冥王星?”
  将军叹息一声:“太阳系的九大行星,没有一个是可以值得考虑的。”
  “那么,你打算飞得更远,到别的星云去探险?”
  “不错,人类是好高鹜远的动物,猴子亦然。”
  “但星际旅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目前来说,人类只能把脚印印在月球之上,其他的星球,就只能用天文望远镜瞧瞧而已。”
  “以人类的智慧来说,目前的确只能够做到这一点,唉,真是太落后太落后了。”
  “难道你们又有能力可以飞到遥远的星球去吗?”我冷冷一笑。
  “当然!”将军傲然地说:“我们是无所不能的,要飞行到银河系遥远的星球去,对我们来说,决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眉头一皱,接着试探地问:“也许你们真的有这种本领,问题是要多少年之后,才能实现这种计划!”
  将军笑了起来,它的笑容不像猴子,而像是一条老狐狸。它说:“你永远猜不透看不穿我们的潜力有多大,此谓之夏虫不可以语冰!”
  这句话,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有时候,我的确自视高人一等,每当别人不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际,这句话就会冲口而出,把对方奚落得面无人色、狗血淋头为止。
  但现在,这一只猴子也用这种招数来对付我!
  倘若这是一盘中国象棋,那么它已吃掉了我的一只车!
  当然,输掉一只车并不等于输掉整盘棋,管他什么夏虫冬虫,我是决不肯在一只猴子面前认输的。
  我说:“要飞行到外太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非你已拥有火箭基地,才可以驾驶火箭、太空船之类的东西穿过地球的大气层,继而一直飞行到浩瀚无边的漆黑宇宙去。”
  这是很简单的理论,而且决不会错。
  但将军却嗤之以猴子鼻,摇头晃猴子脑地说:“错了!错得厉害!错得无以复加!”
  错了?错在那里?它这样说,我真是大大的不服气。
  但我只是不服气,并没有生气。
  因为这是一只非比寻常的猴子,别的猴子只会爬树吃香蕉和捉虱子玩捉迷藏的游戏,但这位猴子将军却有本领驾御一艘潜艇,而且还在潜艇之内把我喷得一脸是屁!
  “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这是广东俗谚中最现实最贴切也最无奈的一句。
  此猴不同彼等之猴!
  我只好继续洗耳恭听,听听这位猴子将军又有何高明见解。
  将军神气地盯着我的脸,说:“原始人要生火,绝不容易,但到了现在,还有那一位地球人会为了这种事情而感到困扰烦恼?”
  我一愕,将军冷冷一笑,又说:“在两百年前,谁能抗拒地心吸力,能够在天空之中飞翔?但飞机发明成功之后,就连母猪也可以飞上逾万尺高空之中!”
  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将军,你到底想说明些什么?”
  “我只是想对你说,只要走在科技尖端,许多从前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可以成为事实!”将军说到这里的时候,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有如独裁军事家正在台上向着逾百万群众演讲一样。
  它的表情很激烈,彷佛已掌握着整个地球最大的奥秘,也只有它才配发挥此等伟论,其余人等,皆庸才耳。
  我在它的眼中,自然也是庸才,但可能已经是比较高级一点的庸才,否则
  ,它也没兴趣接见本人。
  如此说来,我倒算是值得引以为荣的。
  因为这一只出色的猴子居然对鄙人大有兴趣。
  但不知如何,我一看见这一只猴子,就总是想起了满汉全席里的那一道名菜——猴子脑。
  别误会,我并不是想吃掉这一只猴子的脑,只是在想,“这位猴子将军的脑里,和一般普通猴子的脑袋有什么不同?”
  将军忽然在我面前咆哮起来:“龙大卫,你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我一凛,连忙摇摇头,说:“我没有想什么,只是有点感冒,所以神不守舍,将军大人切莫见怪!”
  将军冷冷的望住我,过了好一会才说:“在地球人之中,你也可算得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份子,可是,凭你目前的智慧,想了解我们的构思,恐怕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立刻说:“我就算再蠢,也愿意试一试,看看能否明白阁下的心意和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将军又冷冷地一笑:“你以为要飞到外太空,非要靠火箭和火箭基地不可吗?在宇宙间,早已有无数神秘物体在飞来飞去,不少人以为只是陨石、流星之类的东西,但真相如何,你们地球人仍然是一片空白的。”
  我没有打断它的话柄,任由这位猴子将军继续说下去。
  只听见将军又继续说:“我们现时正在一艘潜艇之中,这艘潜艇,其实并不先进,而且也并不是以核子作为动力的,在地球上,这种潜艇就算不是古董,最少也是落伍的东西,但是你可曾听过‘化腐朽为神奇’这一句话?”
  这句话我当然是听过的,我立刻点了点头。
  将军“唔”的一声,接着说:“我们是经过改造的猴子,这也是化腐朽为神奇,对不?”
  我又点了点头,同时对康卡博士的本领深感佩服。
  一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后悔。
  我是不该对猴子将军无礼的,因为这一只猴子,并非生下来就是如此智慧过人,而是康卡博士这位杰出科学家将之改造,才有如此“效果”的。
  倘若对猴子将军无礼,也就等于不尊敬康卡博士。
  虽然我不认识康卡博士,而且这位杰出的科学家已经死了,但我认为,康卡博士是值得尊敬的。
  最少,我们应该尊敬他的才能和奋斗精神。
  将军在我面前做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手势,然后才再说下去:“猴子可以被改造,潜艇也可以的,对不?”
  我笑了一下,说:“是否把这艘潜艇改造,使它成为一艘太空飞船?”
  将军用力地点了点头:“正是这样。”
  “潜艇可以飞上高空,已经是一桩奇闻,要是能够像穿梭机一样进入太空,那就更加不可思议。”
  “宇宙间不可思议的事情,本来就数之不尽,只是人类智慧有限,所能够领略及明白得到的,只是极少数而已。”将军说到这里,居然有感而发地叹了口气。
  我望着它的脸:“你真的可以把这艘潜艇改造,使它成为一艘太空飞船?”
  “我们将会努力!”将军的脸充满信心。
  我不禁为之啼笑皆非,由衷地说:“你可知道,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决非想像中那末简单?”
  将军说:“事情越复杂,对我们的挑战也就越大,这是一件好事。”
  “想不到你也会如此好胜。”
  “猴子本来就是一种好胜的动物,既好胜,也好奇,所以一直以来,都被视为与人类最相似的动物。”
  “因此,你打算征服太空?”
  “不,你用的字眼大有商榷余地,我们并非打算征服太空,只是想进入外太空,探索探索地球,甚至是九大行星以外的环境到底是怎样的。”
  “你们若成功了,将会是伟大的创举。”
  但这并不是人类伟大的创举,而是猴子们伟大的创举。
  我忍不住问:“你可曾考虑过,你们成功的机会率有多少?”
  将军摇摇头:“没有考虑过,因为这一点并不重要,除非完全没有半点机会,否则我们是志在必行的。”
  好大的决心!
  我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佩服还是应该加以冷嘲热讽才对。
  伟大的猴子!伟大的计划!伟大的梦想!伟大的白痴狂想曲!
  这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平心静气一想,世上无难事,又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
  人类需要的是时间!
  只要有时间,有决心,本着愚公不屈不挠的精神,任何伟大的梦想都可以实现!
  想到这里,不禁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思想。
  我凝视着比我矮了半截的猴子将军,但却觉得这么一个猴子又崇高又伟大,它的抱负,龙大卫这个凡夫俗子是万万不如的。
  在这猴子面前感到自卑,那是正常的。
  倘若在这猴子将军面前还是那么自大,那便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天高地厚。
  将军忽然对我说:“你可知道,康卡博士死亡之谜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我摇头,而且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将军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没有他,我们这一群猴子还是老样子,根本不会有超人的智慧,但康卡博士的本身,却是一桩悲剧。”
  “怎样的悲剧?”
  “他给黑社会利用,那些黑社会头子,以为我们这些被改造的猴子,可以为他们走私贩毒,打劫银行,为他们带来重大的利益。”
  “所以,康卡博士的岳父,才会大力支持这个猴子计划。”
  “不错,每个人都在打响自己的如意算盘,但是否真正打得响,却还得问问天意。”
  天意难测。
  古往今来以至未来,最难测的还是天意。
  将军缓缓地继续说:“康卡博士的实验,是完全成功的,甚至可说是超乎理想,因为我们这一群猴子的智慧,正以几何级数的过程不断增进,即使是自命聪明的人类,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
  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连猴子的智慧都可以进展神速,要是接受这种实验的并不是猴子,而是人类的话,效果不知道又会变成怎样?
  我也许正在吃醋。
  吃猴子的醋。
  只听猴子将军接着说:“康卡博士是给黑社会干掉的,因为他不服从黑社会的命令,但黑社会的头子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收场,因为我们要为康卡博士报仇。”
  “康卡博士是在加勒比海岸失踪,何以尸体会在加拿大的湖泊被发现?”
  “康卡博士的尸体,是我们将之放到那个湖泊的,因为他是在这个美丽的湖畔出生的。”
  “真是悲剧!”
  “伟大的发现和伟大的发明,通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是中国古时,铸造利器的工匠,往往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才能铸造出锋利无匹的神兵利器。”
  “将军,阁下的见识,颇为不凡。”
  “我曾经阅读过不下数千本书籍,而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任何内容,只要我看过一次,就会像资料输入电脑一样,再也不会忘掉。”
  哗!厉害!
  这猴子不但智慧过人,而且还能过目不忘!
  谁能不向它甘拜下风?
  赌徒老林给这个猴子缠上,而只是输掉一只耳朵,真是幸运之极。
  但安妙呢?
  安妙如今怎样了?
  “我想见一个人。”我直接对猴子将军说。
  “安妙小姐?”
  “不错,她在什么地方?”
  “海底皇宫,在地球上来说,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但在整个宇宙间来说,这种工程并不算如何伟大,只能算是小儿科而已。”
  “这艘潜艇现在就是向海底皇宫进发?”
  “本来是的,但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要改变主意?”我愤怒地抗议,就像个给妻子推出房外的丈夫。
  将军眨眨眼,又挥一挥手,说:“人类本来就是善变的动物,正是人心难测,猴子也是一样,尤其是我这一只给改造过的猴子。”
  这就是我给猴子从潜艇内撞出去的理由。
  我没有再抗议,因为我不想白白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它是将军,我只是一个被邀请到此的访客,虽然有很多事情我还是全然不明白的,但猴子将军既然已下了逐客令,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当潜水艇升上水面之后,将军送给我一只橡皮艇,还有一对残旧的木桨。
  它要我划着这艘橡皮艇回岸,我并没有反对,因为这里已离岸不远。
  安美还是跟着猴子将军,她是一个动人的女郎,也是个神秘莫测的女郎,她心里面有什么打算,我这个聪明人是猜不出来的。
  聪明的人永远不能跟迹近乎白痴者沟通。
  安美看来也是聪明慧黠,但其实却是个迹近乎白痴的“女中混蛋”!
  真想咬她一口泄忿!
  但是算了,只有野蛮的猴子才会咬人,我就算是个猴子,也是斯文有礼的那一种,决不会野蛮动粗,胡乱用口咬人。
  就算咬人,那也只是偶一为之,决不会习以为常,不咬不快。
  这就是我的优点,希望人人都是这样,那么人咬人的事就不会太多。
  当然,要完全没有人咬人事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有牙齿,就会有咬人的“原动力”,而且对女人来说,咬人更是厉害之极的“军事力量”。
  所以,女人打架,几乎十之八九难免张口大咬,不由你不信。
  XXX
  天气很差,忽然越变越差,我在海面上划艇,居然下起雨来。
  我有雨伞也有雨衣,但雨伞和雨衣都放在家里,并没有随身带备。
  这并不是失策,而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行为,所以,只好任由雨水洒在我的头发上,洒在我的脸庞上,也洒湿了我的身子,当然连鞋鞋袜袜也统统湿掉。
  我全身湿透,但心情却很干燥,就像是焗炉旁边的面包师傅。
  但我现在想着的,却并不是菠萝包鸡尾包和那些什么黑森林、金鸡独立式蛋糕,而是想着安妙。
  安妙怎样了?
  那个猴子会不会非礼她?
  呸!真是思想龌龊,可耻得很,难怪十大杰出青年选来选去还是选不到龙大卫。
  幸好我不在乎,一个人杰出不杰出,并不在乎别人选不选自己,而是在于自己怎样看自己。
  这是很重要的!
  在擂台上给对手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最后躺在台上给裁判连数十下仍然站不起来的拳手,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但是否真的如此,嘿嘿,恐怕并非如此单纯!
  举个例说:某拳师被视为大热门,大有可能在第一个回合就把对手用技巧击倒,但结果大爆冷门,某拳师输了,但真正的大赢家,其实就是他自己!
  因为他把大量赌注押在对方拳师身上,所以,他输了这场比赛,也等于赢了这一场赌博。
  也许,有人会嗤之以鼻,极度鄙视这个出卖自己的拳师。
  但事实是否如此?
  未必!百分之百未必!
  这位拳师虽然作弊,但他这样做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有一个朋友欠下“大耳窿”一笔巨款,某拳师如非出此下策,那个朋友就会给大耳窿斩开十七八截,因此,这位拳师的行为其实并不卑鄙,而是他妈的十分够义气!
  够义气就是够义气,为什么要加上“他妈的”这三个字?
  对不起,这是发泄!
  斯文人有斯文人发泄的方法,粗俗的人也有粗俗的发泄方法。
  常说“他妈的”的人不见得就是不斯文,斯文不斯文的定义,我认为在乎心肠如何,嘴里是否干净、笔下是否大方得体,倒是次要的事。
  次要其实也很重要,但决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你明白吗?
  XXX
  橡皮艇登岸的时候,有个渔民走过来,问:“先生贵姓?”
  我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有什么指教?”
  这个渔民说:“我家里来了一个人。”
  我莫名其妙,说:“关我什么事?”
  这个渔民说:“她叫安妙——”
  我立刻跳了起来:“她叫安妙?她在那里?不,府上在那里?”
  渔民向右边一指:“就在附近。”
  “快带我去见她!”
  渔民说:“我叫定伯,昨晚打天九输了三百多元……”
  我马上给了他两张千元钞票:“够不够?”
  那个渔民连忙点点头,说:“你问得好!”
  我不禁为之一呆:“什么意思?”
  渔民笑吟吟地说:“我准备换一艘新的渔艇,两千元是不够的。”
  我“喔”一声,立刻再给他一枚硬币:“再加一元,其余数目贵客自理。”
  渔民怔住,我不再理睬他,一面向前奔跑,一面大叫:“安妙!安妙!我来了!”
  雨点忽大忽小,有如赌场里骰宝开出来的点子一样,十分难以捉摸。
  安妙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女郎。
  猴子将军分明说她是在海底皇宫里的,但现在却有人说她在这里,究竟是猴子将军胡说八道,还是这个渔民大有跷蹊?又抑或另有原因!
  我不知道,现在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一面向前奔跑一面大叫。
  “安妙!安妙!快出来,我在这里!”
  XXX
  安妙果然出现了。
  她出现的时候,雨点彷佛立刻完全停顿。
  其实不然。
  雨点仍然继续在洒,太阳仍然躲在灰色的云层里,但她一出现,一切都改变了,就连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不折不扣的事实都可以随着她的笑容而完全改变。
  真是不可思议!
  我和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她的笑靥却似有核子弹一般的威力。
  她在一间石屋门外向我挥手,她挥手的姿态是那么动人,简直足以叫全世界所有男人一起为她齐齐跳海!
  但那又如何?
  她是赌徒的妻子!
  虽然她已跟赌徒离婚,但他俩迟早会复合,破镜重圆。
  即是他俩就此作罢,决不再度结婚,也不再同居,甚至以后永远不再见面,那又如何?
  我忽然感到身子冰冷,脸上虽有笑容,但却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无异。
  海底皇宫是怎样的?安妙真是曾经去过那地方吗?
  是猴子将军骗我?还是鄙人缘悭一面,没有机会到海底皇宫见识见识?
  这都已不再重要了,世间上像雾又像花的事情本来就是数之不尽的,那又何苦每事追问到底!
  没有答案的故事,永远都是最有魅力的。所以,有某痴情汉写信向梦中情人求婚,但却在寄信之后,立刻出家做和尚,这种恋情岂非也很荡气回肠吗?
  雨绵绵,三日后才完全停下。
  这一天,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和一个女孩子在公园里散步。
  这个女孩子一脸秀气,眸子漂亮肤色皙白动人,笑起来甜得像个蜜枣。
  她叫莎莲娜。
  她是安妙的表妹,今年只有五岁,她喜欢吃朱古力,也喜欢吃蛋糕,而且也很喜欢我。
  幸好她只有五岁,五岁的女孩子大概不会单恋本人罢?
  XXX
  晚上八点,沈陶找我,脸色冷冰冰的,很不好看。
  我建议他马上找三斤猪粪擦擦脸,相信这样会比较好一些。
  但他只是冷笑一声,说:“你果然比别人想像中还更神通广大。”
  我也冷笑一声:“何以见得?”
  沈陶说:“那些猴子对你怎样了?”
  “你认为呢?”我讨厌他的嘴脸,故意吊一吊他的胃口。
  “我若知道,就不必来问你!”
  “我也不知道。”
  “荒谬!我知道,你曾经见过那些猴子!”
  “我现在也面对一只猴子。”我很不客气。
  但沈陶却反而在这时候沉住了气,眨眨眼说:“我想知道的,是那些曾经给改造过的猴子,它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你想把它们统统关起来,设立一个特种猴子动物园吗?”我毫不放松,语气咄咄逼人。
  沈陶叹了一口气:“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些曾经改造过的猴子,极可能会破坏世界和平!”
  他说得很严重,但我却悠然一笑,神态轻松自若。
  沈陶望住我,又用一种接近哀求的口吻说:“你可以和我合作一点吗?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愣住,不禁十分佩服此人。
  此人能屈能伸,果然是一块可以肩负重任的材料。
  我不能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否则将会于心不安,而且,他的话也不无理由。
  我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和沈陶十分合作,一派良好市民风范。但我所说的一切,是否对国际刑警组织有所帮助,这个就不怎么清楚了。
  我也不想弄得太清楚,就只当这是一场古怪的梦。
  XXX
  又过了几天,阿裳忽然打电话给我:“今天是赛马日,我想入马场玩玩。”
  我大为诧异,阿裳几时变成了一个马迷的?
  我问:“你懂得赌马?”
  阿裳说:“最近略窥堂奥,而且颇有斩获。”
  我更感奇怪:“你有秘密贴士,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个职业赌徒?”
  阿裳说:“赌马并不犯法,也不犯本,我只是每场投注十元,玩玩而已。”
  “但这也是赌。”
  “人生谁不在赌,何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阿裳反驳。
  她反驳有理,我无奈,只好答应陪她到马场走走。
  马场内人山人海,虽然说跑的是马,但人也在马场内跑来跑去,忙得有如蚂蚁一样。
  也许只有我和阿裳才是最悠闲的,她每场马只投注十元,赌的是单式三重彩,而且所投注的马匹都是大冷门。
  她和我在人潮里聊天,谈的不是马经,而是许多许多不同类型的小故事。她说她的,我说我的,我们谈得津津有味。
  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们分明是在谈恋爱。
  但其实不然。
  我没有爱过阿裳,就算有爱的存在,也不是男女间的那一种爱。
  爱情是很微妙的,最美好的一切加在一起,未必就是完整的“爱情组合”。
  我明白,她也明白。
  她并不是个愚蠢的女孩,但她显然正在改变中。
  最少,她的作风在改变。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我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但她没有说。
  她不说,我也没有勉强她非说出来不可。
  跑完最后一场马之后,我们随着人潮涌出街道,四周还是那么热闹,人们谈的都是马经。
  但我和阿裳却在谈红楼梦。
  这一天我们并不兴奋,既没有狂热的叫喊声,也没有激烈的大笑,但我们都很愉快。
  但这仍然不是谈恋爱。
  距离谈恋爱的阶段还有十八万个十万八千里。
  XXX
  日子还是如常溜走,案头日历掀了一张又一张。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忽然接到一个消息,赌徒老林要结婚了。
  但新娘子并不是安妙,而是阿裳。
  我大感诧异,甚至是有点震惊。
  直到这时候,我才如梦初醒。
  纯洁有如南极冰块的女郎阿裳,何以会懂得赌马?何以会进入马场?
  原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唉,她既然已决定要嫁给老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久,安妙移民了;但她移民到什么地方,妙婶怎样也不肯说。
  没关系,她将会留在我的回忆里。
  我不会怪她,因为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喜欢过我。
  至于那些猴子,它们的计划将来是否会成功,那是将来的事,也许,经过数十年以至数百年的努力,猴子将军是会成功的。
  但无论如何,这些改造过的猴子,的确是智慧过人,而且还很有决心和毅力,去完成它们美丽的梦想。
  这是值得借镜的,对不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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