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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龙乘风《上海滩》(民初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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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乘风《上海滩》

  第一章 南北两兄弟 合谋朱百万
  雷北带着十九个如狼似虎的手下,进入唐市刀的公馆。
  唐市刀是个粗汉,十一年前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但现在已拥有两间夜总会、三间酒家、一座旅店、一家银行,还有在法租界里开设的赌场。
  但就在这一天晚上,唐市刀手下第一员猛将雷北叛变了。
  雷北,是唐市刀亲自从无锡带到上海滩的技击高手。
  不到半年,“黑眼”雷老二之名,已响澈整个大都市。
  雷北的绰号叫黑眼,但他最黑的还是一颗心。
  “心不黑,手不辣,难干大事。”这就是雷北的格言。
  唐市刀没有看错雷北的本领,但却看错了雷北的心。
  雷北根本没有良心,他需要的不是朋友,更不是恩公,他只知道争夺权势,为自己谋取重大的利益。
  唐市刀终于跨倒在这人的手下。
  唐市刀死时,两眼睁得极大、极恐怖,但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已无话可说,就算有话要说,也只能说是“该死!该死!”
  他引狼入室,自困绝路,的确是该死了。
  唐市刀一死,雷北就成为大亨,甚至是大亨中的大亨。
  XXX
  五年后,雷北遇险。
  暗杀他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她叫云姿,二十岁不到,鹅蛋脸厚嘴唇,胸脯丰满,腰肢却幼得有如水蛇。
  如此女郎,自然很迷人。
  无数公子哥儿拜倒石榴裙下,但谁都没法子一亲芳泽。
  雷北也给她迷住了。
  为了云姿,雷北几乎毎一晚都在夜总会里,他是夜总会的常客,也是夜总会的老板。
  对付云姿这种女孩子,单是用钱是不行的,还必须加上体贴入微的手段。
  雷北渐渐成功了,云姿对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好。
  但就在雷北股意乱情迷的时候,云姿在他的酒杯里加上了毒药。
  毒药的份量很轻,但已足够毒杀一头大象。
  只要雷北喝下一口毒酒,在不到半分钟,就会和这个花花世界永别。
  雷北没有怀疑这杯酒,他已端起酒杯,准备把这杯酒喝掉。
  酒色财气,酒和色永远是分不开的。
  那时候,雷北已在云姿的闺房里,从露台那边吹来的风,温柔得就像是她的眼波。
  风温柔,眼波温柔,连在杯里晃动的酒也是温柔的。
  温柔陷阱里的杀机,往往使猎物无从感应出来。
  猎物已盲目,猎物已在陶醉中逐渐趋向死亡。
  但就在这时候,露台上忽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影子。
  雷北捡色大变,立刻大喝一声,说道:“是谁?”
  露台上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为什么不对我客气一些?”
  雷北早已放下了酒杯,现在,他手里握着是一柄手抢。
  枪管已对准那人的心脏,但那人一点也不害怕,不但没有闪避,还一步一步向房子里走过来。
  雷北终于看清楚这人的睑。
  “小杜!是你?”雷北呆住了。
  那人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甜,是个三十不到,长得十分英俊的男人。
  他叫杜南,是雷北在无锡的好兄弟。
  当雷北还没有到上海滩之前,杜南经常和他一起吃喝玩乐,也和他一起闯祸、打架!
  在无踢,提起了“南北兄弟”,能不眉头大皱者几稀矣。
  雷北呆住半晌后,立刻放下了手枪,大笑道:“好小子,你没有死在广东,真是上天保佑!”
  八年前,杜南南下广州,目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当然很美,否则,像杜南那样的男人,决不会为了她而发狂。
  杜南发狂地,从无锡追到广州,就像是狮子追兔子,苍鹰擒白鸽一样凶狠。
  但这个女人是有丈夫的。
  这也不打紧,有夫之妇,杜南已玩过不少,凭着他俊俏的脸孔和迷死女人的手段,便是军长太太、市长夫人,也一样可以手到拿来,然后又再弃如敝屣。
  但这一次,他南下广州,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惨败。
  小杜到了广州,很快就找到那个令他发狂的女人。
  他拼命追缠,结果就在广州给一群打手打得遍体麟伤,而最令他绝望的,就是指使打手对付他的,竟然就是令他发狂的女人!
  小杜为这女人不速千里而来,倘若给她的丈夫痛殴一顿,那是没话说的。
  但给这个女人派人痛殴一顿,事情就并不一样了。
  为了这件事,小杜差点死在广州。
  事实上,已有人把小杜的死讯传到上海,这就难怪雷北刚才那样说话了。
  但他没有死,他只是伤了。
  他的身体曾经给伤很严重,但被伤害得更严重的还是他的自信心。
  一个没有自信心的人,其实就和一个死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幸好自信心在消失之后,并不一定永远再也不会回来的。
  现在,小杜的自信心已经恢复,身体也和当年一般强壮,他只是看来成熟了很多。
  小杜只是成熟,并没有衰老!
  XXX
  每当小杜出现的时候,绝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大表欢迎的。
  就算她们嘴里不说,心里也会偷偷欢喜。
  但云姿显然是例外的一个。
  当小杜突然出现的时候,她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青白起来,美丽的瞳孔也充满了恐烬之意。
  她恐惧些什么?
  她是恐惧小杜这个英俊的男人吗?
  不!她恐惧的并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因为她的计划失败了!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还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这一次暗杀雷北的计划,已完全失败。
  她已决定自尽。
  只要这个男人有任何进一步的揭发,她就会抢过那杯毒酒,一仰而尽。
  死亡虽然可怕,但她宁愿死,也不愿意面对雷北的侮辱。
  没有人会以为,她是一个处子,就连雷北也没有这样祈求过。
  但,云姿的事,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是处子,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男人接触过她的身子,也没有人吻过她的小嘴。
  倘若她的贞操可以为雷北带来死亡,她愿意付出这个血淋淋的代价,但若在毫无价值之下给雷北侮辱,她宁愿死。
  “宁死不辱!”她的主意已决,右手已开始尽量接近那一只酒杯。
  就在这时,小杜忽然把她的手轻轻推开,说:“这杯酒是我的。”
  云姿的心立刻冷透。
  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在酒里下了剧毒。
  她想抢那一杯酒,但小杜的手比她更快。
  她眼睛里的恐惧更明显,甚至连声音也有点发抖:“这杯酒是雷老板的。”
  小杜淡淡一笑,道:“雷老板是我的好大哥,他的酒别人不能喝,但我能。”
  “当然能!”雷北笑了笑道:“小杜是我的好兄弟,我的一切,也就是他的一切!”
  想不到这个没有良知的人,对小杜居然是与众不同的。
  ——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
  雷北对小杜,实在不错。
  但云姿怎样也想不到,小杜真的会把那杯毒酒喝下去。
  即使小杜说要喝这杯酒的时候,她也以为小世只是说说而已。
  但小杜并不是说说就算,他说完之后,就毫不迟疑地,把杯里的酒喝得点滴不剩。
  云姿惊愕极了。
  她一直以为,小杜早就知道酒里有毒。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显然是错了。
  云姿的睑阵青阵白,想说话,但喉咙却干涩得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种毒药,可以在半分钟之内,便致人于死命。
  她忽然觉得小杜很可怜。
  她要杀的人是雷北,但小杜却变成了替死鬼,这是多么不值的事。
  平时,半分钟时间是转瞬即逝的,但在小杜喝下毒酒后的半分钟,却有如半年时间那么长久。
  但这只是云姿的感觉而已。
  半分钟仍然是半分钟,无论她的感觉怎样,都只不过是三十秒时间的事。
  但三十秒过去了,四十秒、五十秒以至一分钟也过去了,小杜还是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和雷北在谈天说地。
  云姿惊奇极了,她不明白,小杜喝了毒酒已超过一分钟,但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
  是否他的身子特别强壮,所以药性发作较慢?
  她只好等待着。
  但云姿心里并不希望小杜倒下去,虽然这人破坏了她的计划。
  她要杀的是雷北,不是小在,也不是世间上的任何人。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而且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又在胡思乱想了好一会。
  但这“好一会”之后,时间又已过了五分钟了。
  小杜还是没事,而且脸色越看越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忽然听见小杜正在向雷北道歉:“老大,这一次是我不对。”
  雷北一怔:“你有什么不对了?”
  小杜神秘地一笑,看看云姿,然后才又对雷北说:“我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爬上露台,还闯进这里的。”
  雷北立刻大力摇头,说道:“你没有错,一丁点儿错也没有,咱们是好兄弟,你一到上海就爬上露台找俺,证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大,而且,你既已爬上了露台,就该及时现身,否则躲在一角偷窥咱们,那才是他奶奶的该打八十大板。”
  小杜笑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识趣一点离开这里?”
  雷北点点头,道:“当然应该离开这里,但却不是你独自离开,还有俺!”
  小杜一怔,道:“老大岂可冷落佳人,陪着小弟这个臭男人?”
  “他妈的这又是什么鸟话儿?”雷北浓眉一皱,道:“你是俺的好兄弟,是咱们帮会里的香宝宝,谁敢说你是臭男人,俺一枪轰碎他的舌头!”
  自从他取代唐市刀的地位后,他彷佛变成了另一个唐市刀。
  唐市刀是粗汉子出身,当他成为黑道上大亨之后,作风依然不改,一开口骂人就是“他奶奶的熊祝”、“他妈的巴拉羔子”等等。
  那时候,雷北很文静,在唐市刀面前,从不会说半句粗话。
  但现在,他的粗话已说的和唐市刀差不多了。
  只不过,在上流社会交际酬酢的时候,他又会换上另一副脸孔。
  XXX
  小杜一出现,雷北就把云姿弃而不顾,但对云姿来说,这反而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根木不想看见雷北,她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看见雷北怎样死在自已的手里。
  她的计划本已达到成功阶段了,但小杜突如其来使这个计划立刻变成泡影。
  但她再想深一些,就觉得事情根本和小杜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小杜不出现,这计划还是不能成功的。
  因为她放在酒里的毒药,根本就毒不死人。
  既然毒不死小杜,也就同样毒不死雷北!
  既然毒不死人,那就也不是什么毒药了。
  云姿忽然握紧了拳头,骂了一声:“小恶棍,你好大的胆子!”
  她立刻披上外衣,然后冒着寒风出门找寻小恶棍。
  XXX
  小恶棍是一个小帮会的小头目。
  他今年十六岁,个子结实,眼睛大而灵活,最擅长的本领是扒窃。
  但其实,他的扒窃本领不算高明,否则也不会三番四次给人逮住。
  巡捕房的巡警先生,对小恶棍是很熟悉的,若是别的小偷屡次犯案而又履次被捕的话,被关进牢子里的滋味一定会很难受。
  但小恶棍就算给抓进牢里,也决不会吃什么苦头,而且还往往会得到“上宾”一般的看待。
  这是什么缘故?
  原来小恶棍有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好朋友。
  他这个朋友叫谭小济,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个威风十足的“大人物”。
  说穿了,很简单,谭小济的父亲,就是这里的谭市长。
  谭市长位高权更,当然不希望儿子和下三滥黑道上的人物结交,但谭小齐早就给母亲宠惯了,他要怎样干便怎样干,谭市长亦莫奈伊何。
  虽然,谭小济生性顽皮,但除了小恶棍之外,其他帮会的大坏蛋、小坏蛋,他是一概不大理睬的。
  所以,就是小恶棍犯了案给巡警逮住,往往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小恶棍在韩老驼子的杂货店里搓麻将。
  杂货店早已关门了,韩老驼子也在呼呼大睡。
  搓麻将的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韩老驼子的孙女儿韩宝儿。
  韩宝儿在上个月才学懂了搓麻将,教她的正是小恶棍。
  小恶棍比她大一岁,但却很听韩宝儿的说话。
  韩宝儿叫他向东走,他就一定向东走,连东北偏东,也不会越过。
  凑成这一桌麻将的,除了小恶棍和韩宝儿之外,还有隔邻丝绸庄的小伙计阿吉,和老是赖着不肯走的谭小济!
  谭小济在六岁就懂得搓麻将了,到了现在,已可算是一流高手。
  但这些一流高手,只要遇上懂得出老千的三流人物,立刻就得变成第九流的垃圾。
  小恶棍就是懂得出老千的三流人物。
  但他今天没有施展他的第三流千术。
  他常说:“盗亦有道。”他的千术决不会用来对付自己的朋友。
  对阿吉固然不可,对谭小济和韩宝儿更是万万不可。
  但小恶棍不施用千术,他的牌章就不中用了。
  单纯以牌章而论,他只能胜过韩宝儿,除了韩宝儿之外,他既比不上阿吉,更万万比不上谭小济。
  可是,他还是赢了,而且还是个大赢家。
  输得最多的,自然是韩宝儿,但她是个很好玩的女孩子,输得越多,反而越是兴致勃勃。
  到了北风圈最后一手牌,韩宝儿糊了一番,但牌翻开之后,居然发现是吃了诈糊。
  “统赔!”阿吉叫了起来。
  韩宝儿一看之下,知道的确吃了诈糊,不禁为之手足无措。
  “怎办?”她问小恶棍。
  小恶棍笑了笑,把她的牌胡乱一推,说道:“算了,反正只是玩玩的。”
  阿吉正想开口,小恶滚已在桌底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阿吉立刻不敢再说出半个字。
  就在这时,忽声人敲门,而且还敲得很急。
  韩宝儿坐在桌子旁边应声叫道:“是谁唷?”
  “狗疮子。”门外那人回答说“
  小恶棍眉头一皱,喃喃地道:“这混蛋准是来赊酒吃。”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狗疮子的头便探了进来。
  狗疮子比小恶棍还大两岁,但在五六年前,狗疮于已听命于小恶棍。
  小恶棍很少打架,每次到了非打不可的时候,都是由狗疮子出手。
  狗疮子很信任小恶棍,小恶棍对他其实也是不错的。
  “什么事?”小恶棍盯着狗疮子的脸问。
  狗疮子向他招了招手,道:“有人要见你!”
  小恶棍不禁一怔,问道:“是谁要见老子。”
  狗疮子道:“那个姓云的歌女。”
  小恶棍深吸了口气,问道:“她在那里?”
  狗疮子道:“街角,你快点来。”
  韩宝儿和谭小济已走了出来,韩宝儿霎着眼,问小恶棍:“什么事?”
  小恶棍道:“小事,小事,狗疮子欠了几个无赖一笔赌债,我现在就去把事情摆平。”
  谭小济忙说道:“欠多少?我这里有钱。”
  小恶棍笑了笑,道:“我这里也有,小数目罢了。”
  狗疮子也在陪笑:“是小数目,小数目。”
  小恶棍对谭小济说:“别再赖时间了,快点回家,以免市长大人担心。”
  谭小济眨了眨眼,道:“若有什么事,千万记着要找我。”
  “知道啦!”小恶棍轻松地一笑,接着就和狗疮子飞奔出去。
  XXX
  街角很黑暗,但小恶棍还是看见云姿的脸充满着愤怒。
  “小恶棍,你讲不讲义气!”云姿质问他。
  小恶棍耸肩一笑,道:“小恶棍若不讲义气,只怕早就给人做翻了。”
  云姿咬了咬牙,道:“你说过,那些毒药,可以在半分钟内把最强壮的人毒死的。”
  小恶棍道:“是的,我的确是这样说过。”
  云姿冷笑道:“但有人服下了这包毒药,在六七分钟后仍然安全无恙,又该怎样解释?”
  小恶棍叹了口气,忽然问:“那天你给了我多少钱?”
  云姿道:“五块大洋。”
  “五块大洋。”小恶棍嘿嘿一笑,说道:“你只是花了五块大洋,就想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毒死,是否把人命看得太不值钱了?”
  “骗子!”云姿怒瞪着眼:“我居然会相信你这个小骗子,真是荒谬!”
  小恶棍道:“别再骂了,我的脾气比你坏得多,若把我激怒,真正的毒药就会倾入你嘴里!”
  云姿道:“你若有真的毒药,为什么不给我?”
  “不是我不想给,而是有人把毒药换了。”
  “胡说!我不会相信。”
  “你若不相信,我也是没法子的,但用毒药杀人,未免有欠磊落光明。”
  “小恶棍!”云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问:“是谁把毒药换了?”
  小恶棍道:“是杜大爷。”
  “杜大爷?那一个杜大爷?”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杜……”
  “是他说自己姓杜?还是有人向你说的?”
  “杜大爷是谭小济的朋友……”
  云姿越听越是生气,她知道,把毒药换掉的杜大爷,就是雷北结拜兄弟杜南。
  自始至终,杜南就已经知道了这一件事。
  他知道云姿向小恶棍买毒药,因为小恶棍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小恶棍的毒药,毒性最重,但却不容易被发觉,而等到毒力发作之际,遇害者已再无挣扎或者是企图拼个同归于尽的能力。
  但杜南却破坏了她的一切计划。
  杜南!
  可恶的杜南!
  她一定要找这个可恶的男人算帐!
  但当云姿怒气稍平之后,另一种恐惧就随着冒了上来。
  杜南既已知道她要谋害雷北,他会怎样?
  他会不会向雷北告发自己的阴谋?
  “会的,他一定会的。小杜和雷北是好兄弟,他决不会放过一个要谋杀雷北的人。”云姿心里这样猜想。
  但过了片刻,她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小杜若要揭发,早就向雷北说穿了,而且,他既然早已到了上海,要消灭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越想越是迷糊。
  杜南的心机,她真是没法子可以猜得透彻。
  现在,云姿要考虑的,是以后将要怎样?
  重回夜总会?装作若无其事?还是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到上海滩?
  她想了又想,考虑了又考虑,最后终于决定冒一冒险。
  她不但要重回夜总会,也要重投到雷北的怀抱里!
  XXX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在法租界的赌场里,仍然热闹非凡。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赌博,而最热闹的仍然是牌九。
  这时候,当庄的是大开银行的董事长朱万。
  朱万是个胖子,他个子胖大,手指也极粗肥,看来就像是十只小香蕉一样。
  他喜欢用左手摸牌,所以一枚十克拉重完美无瑕的钻戒,也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现在,朱万又在换牌了。
  天门押得最重,筹码堆积有如一座小山。
  那是苏八海押的赌注。
  苏八海有三间纱厂,也经营茶叶,生意做得极大。
  老苏生意做得大,赌也赌得大,而且经常夸下海口,说:“不大不赌!”
  有钱的人,说话就是这样豪气的原因很简单,世间上只有腰钱万贯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说话,倘若这句说话出自穷光蛋之口,那就不是豪气,而是发癫发狂,不自量力。
  朱万是银行家,也是个著名的慈善家,他捐钱做善事,向来都很大手笔。
  但他做善事的钱,若和赌桌上的注码相比,却还是相差得太远了。
  在上海滩,有钱的人很多,但能够陪他真真正正赌两手的豪客,却还数不出十个人。
  苏八海是其中一个,而且也是最“冤家”的一个。
  在过去三年间,苏八海和朱万在赌桌上交锋不下二十次,几乎每一次的赢输,都超过五万块以上。
  他们是互有赢输,但每次碰头,都赌得十分激烈。
  这一晚,朱万的手风很旺,才赌了个把钟头,就已赢了六万多。
  但最关健性的一手牌,就在这时。
  苏八海在天门押注十万!
  他显然是要硬碰朱万,非要赌个落花流水不可。
  朱万当然赌了,他当庄,大大的注码也会接受下来。
  天门的牌怎样?能否从苏八海的眼里看出来?
  答案是永远不能的,因为苏八海赌大钱的时候,从不看牌。
  他不看,也不摸,就任由两张牌九放在某上,只等庄家揭牌。
  反正赌的是小牌九,根本不必摆牌,所以看不看都是一样的。
  但朱万的作风并不如此。
  他说:“摸牌,是赌博中最大的乐趣,若是连牌都不敢摸,那简直是苯蛋、懦夫!”
  他分明是在挖苦苏八海。
  但苏八海修养很好,人也深沉,随便朱万怎样说,也不会翻脸发作。
  这时候,朱万已把两张乌溜溜的骨牌摸得很清楚了。
  左边的一张是虎头,右边的一张是人牌八!
  凑起来就是人牌九了!
  赌小牌九抓着一副九点的牌,胜望自然极浓
  朱万不禁得意地一笑,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苏八海。
  苏八海只是淡淡的说:“人牌九不一定赢实了。”
  朱万点点头,作出一副完全同意之状。“不错,就算没遇上宝子,只是遇上天九或者是地九之类的牌,这条人牌九也就完了。”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实在一点也不相信,苏八海还能逃得过自己的掌心。
  苏八海看来还是很镇定,但朱万也不担心。
  因为苏八海根本就没有看过他的两张牌。
  大局已定,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荷官老聂负责开闲家的牌。
  天门的牌一翻,其中一张赫然就是天牌!
  真有这么凑巧,人牌九也栽倒在天牌九手里吗?
  不,苏八海这一副牌并不好,另一张只是个鹅牌!
  天鹅合凑,六点。
  本来,赌小牌九抓着六点,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但和人牌九相比,当然还差了好几级。
  朱万不由暗中吁了口气,脸上得意的表情更是明显。
  但就在这时,一只快如闪电的手,从朱万身边不远处伸了出来。
  朱万冷不提防,立刻就给这一只手紧紧捏住左腕。
  朱万脸色晩变,怒目瞪向那人。
  那人三十不到,长得眉清目秀而又英俊强壮,朱万从来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何以有此一着。
  “你是干什么的?”朱万不由怒吼。
  那人面色森冷,道:“抓老千!”
  “抓老千!这里谁是老千?”朱万怒意更甚。
  那人冷冷的一笑,说道:“你就是老千!”
  “放屁!”朱万平时绝少用粗俗说话骂人,但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便是其余众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之极。堂堂大开银行的董事长,又怎会是个老千了?
  但接着,那人却从朱万左腕的衣袖里,慢慢地取出了一张乌溜溜的天九牌。
  那是一张梅牌,梅牌十!
  朱万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睁大了眼,嘴巴张得极大,但他却连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众皆哗然。
  那人冷冷一笑,望住了朱万,道:“朱董事长,你可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吗?”
  朱万的脸庞已变成紫酱之色,他惊怒交集,突然挥动右掌,一拳就打在那人的小腹上。
  他这一拳,已结结实实打中那人,但那人却是纹风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苏八海突然站了起来,喝道:“这位朋友,算了!”
  那人望住苏八海,道:“朱董事长这一手牌,原本应该是虎头礼梅牌,只有一点!”
  “胡说!你在含血喷人!”朱万愤怒地嘶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人冷冷一笑,把那张梅牌十在他面前晃了晃:“但这算是什么玩意?你为甚么会在衣柚里藏着这一张牌?”
  朱万为之语塞。
  这一张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的衣袖管子里拿出来的。
  现在,就算他跳进黄河,倾尽黄河之水,也洗不清这个嫌疑。
  朱万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有如紫酱,一会儿又有如雪般苍白。
  就在这时,雷北来了。
  他对那人说道:“小杜,放开朱董事长。”
  那人耸肩冷笑,终于把朱万放开。
  朱万深深的吸了口气,额上早已淌满了汗水。
  雷北干咳两声,对朱万说:“朱董事长,这是一场误会,现在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公馆休息罢。”
  虽然他已说得尽量客气,但不欢迎朱万继续逗留的惹思,也很明显。
  朱万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了小杜一眼。
  小杜却用充满揶揄的眼光回敬过去。
  朱万宝在受不了。
  但受不了又怎样?要出这一口乌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只好强忍着,忿然离开赌桌。
  他临走前,雷北又说:“今晚的赌帐,迟一两天再算好了。”
  朱万“哼”一声,一言不发,怒冲冲的走了。
  苏八海悠然一笑,忽然朗声说道:“谁要当庄?”
  没有人敢答腔。
  结果,朱万走了之后,苏八海就成为了庄家。
  朱万当庄,手风大旺,把闲家杀得片甲不留,但苏八海当庄,却是牌风极弱,往往不是蹩十就是一点、两点。
  赌客们自然高兴极了,牌九桌越赌越是热闹。
  但苏八海不在乎,反正今晚最大的一注,他已经赢了过来,现在就算赌它二三万,又算得上什么一回事!
  XXX
  凌晨四点十五分,朱万脸红红的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淋浴总是喜欢用最烫热的水,若不习惯的人,跳进那盆烫水里一定会大叫救命。
  但朱万最怕的并不是这些热水,而是冷水。
  ——在赌场里发生的事,对他来说不啻是冷水迎头淋下。
  从衣袖管子里搜到一张天九牌!
  “他妈的,这混蛋小子好可恶!”朱万从浴室赤条条地走出来,身子十分臃肿难看。
  他用一条被子围住下半截身子,然后坐在一张金黄色大沙发上喝酒。
  忽然间,仆人朱福前来禀告:“陆先生来了,他在大府厅候着。”
  “是陆鉴德?”
  “是的,老爷。”
  “叫他上来见我。”
  “是!”
  一分钟后,朱福带引着一个穿白绸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中年人叫陆鉴德,是一间大货仓的老板,也是黑道上“双绝帮”的第二把交椅人物,人称陆二爷,又有人称为“不绝不干冷血人”。
  这绰号很吓人,也很难听。
  但陆鉴德不在乎别人怎样称呼自己,而且也曾公然承认:“陆某的确是个不绝不干的人。”
  朱万不喜欢这个人,但陆鉴德的老大蓝和尚,却跟朱万颇有交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朱万还肯在这时候接见陆鉴德。
  “陆二爷,请坐!”
  “不坐了,我只是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便走。”
  “什么事?”
  “雷北旳赌场,你实在不应该去。”
  “那是朱某的事!”朱万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陆鉴德的脸色也同样很不好看,他紧盯着朱万,道:“蓝老大对这件事,感到很不满意!”
  朱万一拍身边的几子,吼叫道:“蓝和尚不满意,叫他来见我!”
  陆鉴德道:“老太不满意的,并不是朱董事长!”
  朱万听见这句话,脸色才稍为缓和下来,道:“他不满意谁?”
  陆鉴德道:“雷北、杜南!”
  “杜南!”朱万嘿嘿一笑,“那个出手如快闪电的小子叫杜南?”
  “是的,他是雷北的结拜兄弟,曾经到过广州,险些送掉了一条小命。”
  “这混蛋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害我,他妈的,我要他十倍偿还!”
  “十倍太少了,最少一百倍!”
  朱万吸了一口气,两眼牢牢地盯住陆鉴德:“你有什么好主意?”
  陆鉴德说道:“我们给你出这一口乌气。”
  “好!”朱万目光收缩,道:“蓝和尚要什么条件?十万块可以了罢?”
  陆鉴德道:“一块钱都不用,只要朱董事长加入咱们双绝帮就可以了。”
  朱万立刻摇头不迭:“不行!双绝帮是双绝帮,我若插上一脚,算是什么话来着?”
  陆鉴德道:“帮会的名字可以改一改,称为三绝帮,由你来做老大!”
  “我?我做老大?”朱万一呆,“那么蓝和尚和你呢?’
  “蓝老大变成蓝老二,陆某也甘愿变成老三。”
  “不!老朱不干。”
  “但只有这样,咱们才可以联成一股力量,齐心协力去对付雷北。”
  “我今年五十多岁了,从来没有沾惹过黑帮的买卖,犯不着到了这把年纪才去冒险!”朱万说出了老实话。
  陆鉴德干笑一下,道:“朱董事长说得太客气了,你在商场打滚了数十年,什么风风浪浪没见识过?”
  朱万冷笑道:“朱某干的是正行生意,虽然也要冒险,但无论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不触犯王法。”
  陆鉴德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并不是王法管治的时代。”
  朱万险色一寒:“什么意思?”
  陆鉴德说道:“王法保护不了你这种人,赌场这件事,你以后的麻烦,还会不少。”
  朱万冷笑道:“我会应付得来的,不劳二爷费神。”
  陆鉴徳蹙了蹙眉,忽然很有礼貌地向朱万鞠了个躬,说道:“深宵打扰,真是不胜抱歉,陆某告辞了。”
  朱万叹一口气,挥了挥手,说:“不送,请便。”
  陆鉴德离去后,朱万忽然脾气发作,把酒杯用力摔地在上。
  XXX
  大清早,云姿已经起床,她今天觉得自己胃口很好,非要到翠元馆吃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不可。
  不到七点,她已来到了翠元馆门前。
  但馆子里已挤满了人,甚至连门外也有人在等候着。
  云姿皱了皱眉,正想掉头离去,忽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不禁看这男人一眼。
  他不但高大,而且英俊不凡,睑上还带着亲切的微笑。
  这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都会倾慕的脸。
  但云姿一看见这人,立刻就像只吓破了胆子的小兔,急急便要逃走。
  但这人却伸手拉着她。
  他的手快如闪电,而且还很有力。
  他只是轻轻一拉,云姿就没法子可以溜走了。
  “你放手嘛。”云姿急得简直想哭了出来。
  这人果然立刻放手,然后很斯文地自我介绍:“在下姓杜,杜南,你叫我小杜就可以了。”
  “我知道,早就知道,而且还知道你是雷老板的好兄弟。”云姿咬着牙冷笑。
  杜南看着她,脸色奇怪地说:“你好像不大喜欢我这个人。”
  云姿冷冷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杜南淡笑着,道:“我自信自己还不是个太令人讨厌的人。”
  云姿冷冷道:“你太自负了。”
  杜南道:“有才干的人,通常都是自负的,因为郡些庸碌之辈,就算想自负也自负不来。”
  云姿寒着脸:“对不起,我没有时间陪伴阁下谈这些无聊的事。”
  杜南淡淡一笑,道:“不,你会有时间,也会有兴趣陪我谈话的。”
  “凭什么肯定我会陪你谈话?”她冷哼了一声,掉头又要离去。
  杜南这一次没有拉住她,只是悠然地说道:“就凭我手里这一包见血封喉的毒药。”
  云姿猛然回头,立刻看见杜南的手里拈着一包细小的东西。
  云姿心神震动,但面上已尽量保持不动声色,说:“杜先生阁下,你想向我下毒吗?”
  这一招倒算高明,是连消带打的绝技。
  但杜南更厉害,马上就展开了反击,道:“想毒死别人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云姿冷笑道:“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而且也该知道,在我这种人面前装蒜,根本就是多余的。”杜南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老实一点。”
  云姿道:“你是我的什么人,我说话老实不老实关你什么事?”
  杜南又笑了一笑。“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往往是很复杂的,也很奇妙的,今天你最憎恨的人,说不定到了明天就会是你最喜爱的人。”
  云姿冷冷道:“阁下的哲学太玄妙了,我不懂!”
  杜南道:“但有一件事,你是一定会很明白的。”
  云姿沉着脸,不再答腔。
  杜南把那包细小的东西晃了晃,道:“倘若我把这东西交给雷老板,你猜他会怎样想?”
  云姿吸一口气,道:“你以为他会信你的片面之词?”
  杜南道:“别人的片面之词,他也许连一句也听不进耳朵,但我的说话,他从来都不会怀疑的。”
  云姿脸色煞白,咬牙道:“你既要诬陷我,就尽管试试好了。”
  杜南道:“这不是诬陷,必要时,我可以把小恶棍抓起来,用严刑逼问,他一定会对雷老板吐露真相的。”
  云姿的脸色更难看。
  她已完全屈居下风,而旦还不知道这个可恶的男人将会怎样处置自己。
  但就算在这时候要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不愿意就此离开上海滩。
  虽然她还未能成功刺杀雷北,但也没有完全彻底失败。
  她决定要支持到最后一分一秒。
  于是,她昂起脸问杜南:“那么,你要怎样?”
  杜南道:“我要你活下去。”
  云姿冷笑道:“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
  杜南摇摇头,道:“你就是活得不好,你根本不该过着这种生活。”
  云姿道:“我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杜南道:“你为什么不继续念书,为什么要在夜总会里做歌女。”
  云姿霎霎眼。“太简单了,这是为了要生活。”
  杜南道:“做歌女的收入,对你来说真的那样重要吗?”
  云姿冷笑道:“重要不重要,只有我自己才最清楚。”
  杜南道:“乌龟是永远看不见自己背壳上的图纹的。”
  云姿道:“我原来像只乌龟?”
  杜南道:“你很美,可说是美若天仙,但却不够聪明。”
  云姿哼一声:“意思就是比乌龟还要愚笨了。”
  杜南道:“说你愚笨,实在不大怎样对,但你很固执,却是事实。”
  云姿冷冷道:“固执并不犯法。”
  杜南说道:“犯法不一定会死,但固执而又不识好歹的人,往往会死得莫明奇妙。”
  云姿道:“谢谢你的忠告,我会为自己打算。”
  杜南道:“听我的劝告,马上回天津去,继续你的学业,再也别妄想为唐市刀报仇。”
  云姿的脸色又更苍白了。
  她怔怔地凝视着杜南,过了很久才说:“我的事,你知道的还有多少?”
  杜南耸耸肩,道:“也许就只有这些了,但记着,我并不想害你,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
  云姿眨动着明亮的眼珠,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现在若要害我,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杜南淡淡道:“我不会这样做。”
  云姿敏锐地看着他,忽然说:“你为什么要试探我?”
  “试探?”杜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一个受雇于秘密组织的间谍,还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三姑六婆?”
  云姿冷冷一笑。“也许是两种人混合起来的怪物。”
  杜南叹了口气,道:“就算我是怪物好了,你听不听我的告忠?”
  云姿道:“听不听,我有自由,你毋须费心。”说完,拧身走了。
  这一次,杜南不再抓住她。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他材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你是应该有你的自由的……”
  XXX
  上午十点零五分,朱万在银行董事长室里批阅一叠文件。
  他的工作并不繁忙,但他的决定往往却很重要。
  在董事长室门外,站立着一个猩猩般高大强壮的巨汉,他也姓朱,是朱万一个远房亲戚的子弟。
  他叫朱厉,名字的字形看来和朱万很相似。
  但除此之外,朱万和朱厉是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
  朱厉孔武有力,懂得摔跤,懂得使用飞刀,更懂得空手夺白列的功夫。
  所以,他是朱万心目中,最理想的保镖。
  朱万批阅文件,永远都是小心翼翼,宁迟莫快的。
  他并不是没有决断力,而是他的营商手法一向如此。
  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朱万在赌桌上的作风,远比在做生意的时候豪爽。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事业,相反地,他在商场上很吃得开,银行业务可说是蒸蒸日上。
  现在,他正在考虑,是否把一笔款子贷放给某间大型的工厂。
  但他还没有作出决定,朱厉就己站在他的面前。
  朱万一怔,抬起了脸,怫然不悦地说:“我可没叫你进来。
  朱厉脸色惨白,神情显得十分异样。
  朱万的脸色也忽然变了。
  “什么人?”他倏地疾声喝叫。
  朱厉还是站着,但背后却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姓何,叫何大胆。”
  那人的身躯也许很瘦小,但也许是因为朱厉的身躯太庞大了,以致朱万虽然发觉他背后有人,但却一直无法看清楚那人到底是怎样的。
  朱万眼色骤变,立刻向朱厉喝道:“你给我站开一旁去。”
  但朱厉却还是没有移动身子,只是呆愣愣地望住朱万。
  背后那人桀桀一笑,道:“朱董事长,你这位保镖,现在只会听一个人的命令,但那人并不是董事长阁下,而是鄙人何大胆!”
  朱万怒道:“荒谬,你凭什么可以对我的下属发号施令?”
  何大胆道:“不凭什么,就只凭一句说话。”
  朱万道:“一句怎样的说话?”
  何大胆道:“我对他说:‘已有一柄手枪指住你的背心!’于是,他就乖乖的不敢再动。”
  朱万的额角在淌汗,面上的神情难看极了。
  朱万一拍桌子,骂道:“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何大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实际上,我手里根本没有手枪,指着他背心的,只是一条小铁枝而已。”
  朱厉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既愤怒,而又好像有些兴奋。
  那实在是一个又古怪又复杂的表情。
  倏地,朱厉猛然回头,而且右掌已扬起,准备一掌向何大胆的脸上怒劈过去。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一柄漆黑的手枪,正指着自己的咽喉。
  他终于看见何大胆了。
  何大胆是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他的眉毛是浓密的,眼神是狡狯的,笑容更是残酷有如食尸鹰。
  朱厉呆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真是为之手足无措。
  何大胆刚才还说没有枪,但其实却是手里真的有枪!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手法,把朱厉玩弄得异常狼狈。
  何大胆得意地笑了:“劈呀!这一掌为什么还不劈过来?”
  朱厉看见手枪已是脸如土色,这一掌如何还敢劈过去?
  只见他的手掌在发抖,额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何大胆哈哈一笑,道:“你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说话了。”
  而朱万的脸色,也不比朱厉好得了多少。
  他当然知道,何大胆这一次来,绝不是为了要对付朱厉,而是要对付他自己。
  “这位姓何的朋友,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商量,何必动用这些杀人的家伙?”朱万脸上尽量轻松,不断地在陪着笑。
  但何大胆却不再笑了。
  “朱董事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何某是雷老板的老朋友,所以雷老板的事,也就是何某的事。”
  朱万干咳一声,道:“何兄弟有什么指教?”
  “指教愧不敢当,”何大胆冷冷一笑,说道:“如今,有谁不知道朱董事长千术高明,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何某再不自量力,也不敢在朱董事长的面前,班门弄斧。”
  朱万条地叫道:“赌场一事,全属冤枉!”
  何大胆道:“袖中藏牌,此事大家布目共睹,你还想赖帐,万万不行!”
  朱万愤怒极了。“什么袖中藏牌,朱某从来连听也没听说过。”
  何大胆道:“雷老板要朱董事长偿还个公道。”
  朱万怒道:“这句说话,该由我来说才对!”
  何大胆道:“你再不认账,你这个保镖就完了。”
  朱万更怒:“放屁——”话犹未了,枪声已响。
  朱厉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就仆倒下去。
  他的脖子中了一枪,流出大量鲜血。
  朱万的愤怒,立刻就在一刹那间化为恐惧,极度的恐惧。
  他看着已硬挺挺地躺在血泊里的朱厉,简直无法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事实摆在眼前,朱厉死了,他是死在枪弹之下的。
  何大胆轻轻吹了吹枪管,只见枪管里还在冒烟。
  “你现在应该明白,何大胆的确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了?”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董事长室里再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杜南!
  小杜又出现了。

  第二章 江边双绝 大胆拔虎须
  小杜手里没有枪,他只是拿着张纸。
  他把这一张纸摊在朱万面前,缓缓地说道:“这是朱董事长的帐单。”
  “什么帐单?”朱万颤声问。
  “赌场的帐单。”小杜淡淡的说。
  “赌场也会有什么帐单吗?”朱万吸一口气。
  小杜道:“这种帐单,只为一种人而设。”
  朱万道:“是那一种人?”
  小杜道:“老千!”
  朱万叫道:“我不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何大胆的手枪已指在他的额角上。
  小杜淡淡一笑,对朱万说:“何大胆在一天之内,从来没有连杀二人以上的纪录。”
  何大胆冷冷一笑,道:“也许今天就是何某要破这个纪录的时候。”
  朱万汗出如浆,声音干涩地说:“你们要怎样?”
  小杜淡淡道:“这帐单的数目,你必须马上清还。”
  朱万一看,登时跳了起来。“荒谬!荒谬!我几时输过一百万块了?”
  小杜冷冷一笑,道:“你和苏八海赌的那一手牌,虽然只是十万,但我们计算的并不是只有这一手牌。”
  朱万干瞪着眼。“什么意思?”
  小杜道:“你在赌场里行骗了多少次?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朱万忍不住叫道:“一次也没有。”
  小杜笑了笑,忽然轻轻伸手推开何大胆,接着一拳就打在朱万的小腹上。
  朱万活到现在,从来也没有给人这样对付过。
  拳声响起后,他立刻痛苦地弯着腰,足足一分钟还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杜淡淡道:“朱董事长,我从来没有打过人,一次也没有,但你为什么不怕肚子很疼很疼呢?”
  朱万不敢再争辩了。
  他也只好说:“就算朱某是个老千,也不能赔偿一百万……”
  “一百万,在朱董事长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不!我……我只是个空壳子,何来一百万巨款?”
  “唉,我的拳头好像又痒了……”
  “别动手,别动手,有话慢慢说!”朱万睑如土色,“我……我只能给你们十五万……”
  “十五万?”小杜冷冷一笑,“那岂不是只有一成半了?”
  朱万道:“但我只有这十五万,再多一万也不行了。”
  小杜道:“那么,十万好了。”
  “十万?为什么收少五万?”
  “那五万块,再加上所欠的八十五万,总数就是九十万。”
  朱万心中暗骂:“这是什么数目了?简直就是强盗算帐,莫不是想强买强卖不成?”一想到“强买强卖”这四个字,不由得为之机伶伶地打个寒颤。
  朱万心念末已,小杜又已缓缓地接道:“雷老板对你的银行,很有兴趣,我可以代表他出价,也是一口偿,九十万,相信这价钱已很合理了。”
  朱万面色倏地修变:“不!你们不能谋夺我的银行!”
  他的银行,也就是他的性命,甚至也许比性命还更重要。
  倘若他失去这间银行,那么他简直就是一无所有了。
  “你误会了,雷老板并不是谋夺你的银行,”小杜两眼凝视着他,淡淡的说道:“这是收购,九十万块收购你的银行,对大家都有利。”
  朱万凄声叫道:“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付给你们十万,然后还得把银行双手奉上!”
  小杜道:“既然你好像有点不满意,那么咱们不收那十万块算了,但银行却一定要转让给雷老板。”
  “不转让——”朱万话犹未了,小杜的拳头已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立刻把朱万的脸打得变了形状。
  朱万狼狈地仆跌在地上,他用手捂着鼻子,鲜血不断从指缝间迸流出来。
  何大胆狞笑两声,一手揪住朱万的头发,沉声喝道:“现在,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朱万红着眼,还是拼命地摇头。“不转让,不转让,死也不转让!”
  何大胆桀桀一笑,枪管指着朱万的太阳穴,冷声道:“姓朱的,咱们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杜补充:“是最后的一次。”
  何大胆又沉声喝道:“你究竟转让不转让?”
  朱万咬紧着牙关,一言不发。
  何大胆冷冷一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再不说话,嘿嘿!”
  一分钟是很短促的。
  朱万的身子不断地发抖,他忽然说:“我要见雷老板!”
  小杜摇摇头。“雷老板不会见你,他向来都很讨厌老千,尤其是在他赌场里行骗的老千!”
  朱万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恨透了小杜,恨不得马上把小杜活剥生吞,以泄心头之恨。
  但现在,朱万仍然是俎上之肉,不给人家活剥生吞,已算万幸。
  何大胆的声音又已响起:“朱董事长,一分钟了。”
  朱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何大胆得意地一笑,把手枪收起,道:“这才是明智之举嘛——”
  语声未落,忽听“飒”一声响,何大胆脸上的表情立刻僵硬,两颗眼珠却向外怒凸了出来。
  小杜的脸色也变了。
  只见何大胆的脖子,已给一柄细小的斧头劈个正着。
  斧头虽然细小,但却极锋利,何大胆吃了这一斧,而且所伤之处又是人身要害,显然是凶多吉少了。
  何大胆很快就倒了下去。
  小杜不再迟疑,一翻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跳得极抉,但随着他追出来的一个杀手也不慢。
  这杀手穿一套紧身黑衣,以短斧作为武器,出手快速,狠辣异常。
  小杜不怕这杀手,虽然何大胆就是给他干掉的。
  但,这杀手背后,还有一大群亡命之徒!
  好汉不吃眼前亏,敌众我寡,除非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否则还是避之则吉。
  小杜跑得极快,而且左转右弯,终于把那杀手甩掉。
  但他这一次的任务,却已失败了,而且还赔上了何大胆的性命。
  他很不高兴。
  雷北也一定同样不高兴。
  “朱万!你好大的胆子!”小杜暗骂着。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云姿。
  云姿不肯听他的说话,不肯离开上海滩。
  她一定要为唐市刀报仇!
  想到这里,小杜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XXX
  银行的事,雷北已经完全知道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甚至没有发一点点的脾气。
  他只是淡淡的对小杜说:“朱万为人虽然不怎么规规矩矩,但却和任何黑道上的帮会没有半无关系。”
  小杜道:“从前的确是这样的,但现在却不一定。”
  “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事情会变,人更会变,但朱万现在会跟那一帮的人挂上了钩?”
  “待考。”
  “不必了,俺早已知道,是谁想笼络朱万。”雷北冷笑着说。
  小杜忙问:“是谁?”
  “蓝和尚!”
  “江边码头的蓝和尚?”
  “不错,除了他之外,现在还有谁敢捋俺的虎须?”
  “蓝和尚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
  “蓝和尚曾经做过和尚,直到现在也是秃着脑袋的。”雷北冷冷一笑,道:“他做和尚是为了要躲避仇家,等到他不再做和尚的时候,那些仇家已全给蓝和尚干掉了。”
  小杜道:“这么说,蓝和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雷北道:“不但心狠手辣,而且狡智百出,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物。”
  小杜道:“若是河水不犯井水,他干什么,咱们都可以充耳不闻,但是现在,哼!”
  雷北道:“要解决这个秃子,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蓝和尚固然不简单,双绝帮的第二号人物陆鉴德也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小杜道:“双绝帮是否也看上了朱万的银行?”
  雷北道:“朱万是一块肥肉,蓝和尚和陆鉴德也许早就已经垂涎三尺,只是一直等待机会下手而已。”
  小杜道:“难道他们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雷北道:“赌场的事,双绝帮那边说不定已经听到了风声,也知道咱们要对付朱万。”
  小杜道:“蓝和尚既然早就食指大动,这时候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雷北道:“但俺还是想不到,双绝帮竟然真的敢跟咱们硬拼。”
  小杜道:“蓝和尚胆敢发难,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雷北道:“他敢抽俺的后腿,俺非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小杜道:“蓝和尚不但抽你的后腿,还把何大胆杀了。”
  雷北冷笑道:“血债血偿,双绝帮的狗头崽子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小杜道:“咱们这一边,谁敢了解双绝帮?”
  雷北道:“对于双绝帮,了解得最深的,应该是薛老旺。”
  “薛老旺?是不是酒庄里的那个薛老头?”
  “不错,薛老旺也就是薛老头,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薛记酒庄的老板其实不是薛老旺,而是俺雷北!”
  小杜点点头,道:“明有明的一套,暗有暗的本钱,不愧是高手手段。”
  雷北道:“薛老旺看来眼蒙蒙,耳朵也不怎么聪敏,但实际上,他知道的事情,也许比俺还要多。”
  小杜目中立刻生出警戒之色。“这老儿可靠不可靠?”
  雷北道:“薛老旺对俺是忠心耿耿的,这一点俺绝对可以放心。”
  小杜道:“你打算怎样?”
  雷北道:“俺要派薛老旺去对付双绝帮。”
  小杜道:“他可以冲锋陷阵?”
  雷北道:“冲锋陷阵,他当然是不行了,但用用智谋,算一算双绝帮的来龙去脉,薛老旺倒是个适合的人选。”
  小杜道:“要不要我去帮他一把?”
  雷北道:“暂时用不着,瞧瞧形势变成怎样再说。”
  小杜沉默下来。
  雷北忽然打了一个呵欠,道:“今天情神不太好,连夜总会也不想去。”
  小杜道:“何不喝杯浓茶让自己精神爽俐一点?”
  雷北叹了口一气,道:“没用的,你瞧俺是不是老了?”
  小杜笑了笑,道:“你这一问,简直是个笑话,在三十年内,你仍然会强壮如牛!”
  雷北道:“三十年,嘿嘿,俺现在连三天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打发。”
  小杜道:“何不去看看云小姐?”
  雷北摇摇头,道:“近来不行了。”
  “近来不行?”小杜奇道:“什么意思?”
  雷北道:“俺的意思,是说云姿近来有点变了。”
  小杜道:“怎样变法?”
  雷北道:“她对俺越来越是冷淡。”
  小杜脸色一沉,冷笑道:“这小妮子好大的胆子,让我去教训教训她!”
  雷北笑了笑,道:“对女孩子,可不能硬来,俺不高兴霸王硬上弓这种事。”
  小杜道:“老大对她,一直都是体贴入微,但她仍然不领这个情,这未免是太过份了。”
  雷北道:“女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其实,这也不错,总比一味只懂得奉承俺的风尘女人有意思得多,你说是不是?”
  小杜一笑:“老大是情场高手,这种事的确用不着旁人枉费心力。”
  “嗯,这说话就不对了,”雷北捏着他的肩膊,道:“你不是旁人,你是俺的好兄弟。”
  小杜眼里露出了感激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不错,现在,咱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对付了双绝帮再说!”
  “对!对极了!”雷北用力点头,道:“不干掉蓝和尚和陆鉴德,谈什么都是他妈的十分多余!”
  小杜也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XXX
  翌日晚上九点,小恶棍躺在薛老头的酒铺内喝酒。
  他现在这副喝酒的样子,相当吓人。
  只见他捧着一只可以载二十斤酒的酒坛,仰首便喝。
  他真的很能喝酒吗?
  假的!
  酒坛里的酒很淡,喝五七斤也不会醉,而且,他也没有喝得太多,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在他身边的,是眼睛灵活笑容甜美的韩宝儿。
  小恶棍喝了几口酒后,又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说道:“我像不像酒仙李太白?”
  韩宝儿摇摇头。“一点也不像。”
  小恶棍眨眨眼,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胡子?”
  韩宝儿说道:“不,有没有胡子,那不是问题,李太白年轻时,也是没有胡子的。”
  小恶棍道:“既然这样,我有那一点比不上他?”
  韩宝儿吃吃一笑。“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懂得吟诗。”
  小恶棍道:“谁说我不懂,我现在就吟给你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哈哈,吟得怎样?”
  韩宝儿“呸”一声,道:“这不是吟诗,是念诗,你跟李太白,最少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恶棍笑笑,说道:“这也容易得很,只消打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霎眼间工夫就可以赶上了。”
  韩宝儿道:“瞧你这副德性,酒没喝得了多少,就已醉话连篇,真令人为之喷饭!”
  小恶棍又揉了揉眼睛,道:“现在几点钟了?”
  韩宝儿道:“九点左右罢。”
  小恶棍道:“薛老头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韩宝儿耸耸肩:“谁晓得,反正这铺子是他的,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小恶棍道:“狗疮子呢?他刚才不是在柜台上吃花生吗?怎么一转眼间就不见人?”
  韩宝儿道:“花生已吃光了,他想吃卤水猪脚。”
  小恶棍道:“仁青里关跛子的卤水猪脚和豆腐干都很著名。”
  韩宝儿道:“狗疮子就是到关跛子那里去买。”
  小恶棍道:“狗疮子吝啬得很,准不会多买回来。”
  韩宝儿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给了他一个大洋。”
  “一个大洋?全都用来买卤水猪脚和豆腐干?”
  “是呀,你怕吃不掉吗?”
  “嘿嘿,老子的肚子,可不是一个大桶!”
  “你又放心好了,到了这个时候,关跛子的猪脚和豆腐干都已卖得七七八八,一个大洋肯定花不完的。”
  “你呀,真是鬼主意越来越多,是不是阿吉教的?”
  “呸!那个阿吉,简直是块木头,又怎懂得出什么鬼主意。”
  “但你越来越俏皮,快说老实话,到底是谁的‘功劳’?”
  韩宝儿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两拳,娇笑道:“自然是你的功劳最大!”
  XXX
  十点了,狗疮子还没有回来。
  小恶棍不禁有点担心,便对韩宝儿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狗疮子!”
  韩宝儿皱着眉,道:“不!要我独个儿守在这里,我会害怕的。”
  小恶棍道:“这里又不是坟场,有什么好怕的?”
  韩宝儿道:“这里黑沉沉的,比坟场还更恐怖!”
  小恶根道:“那么,你喝点酒,可以壮壮胆!”
  “不!我最讨厌喝酒,”韩宝儿哼一声,“不但自己讨厌喝酒,也讨厌喝酒的人!”
  小恶棍嘻嘻地笑了笑,道:“我现在就是个喝酒的人,既然这样,你千万不要跟着我!”
  韩宝儿咬了咬牙,鼓着腮大声道:“你放心,从今后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便是!”
  小恶棍忙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发脾气,都是老子不好,说话词不达意,口不择言,就像个饥不择食的饿鬼,真是该打,该打!”说着,劈劈啪啪的打了自己几下耳光。
  韩宝儿初时还不怎么理睬他,但见他越打越凶,不禁为之一阵心软,终于抓住了他的手:“别打了,小姑奶奶原谅你便是!”
  小恶根嘻嘻一笑。“先前多有得罪,小姑奶奶莫怪,莫怪!老子这厢有礼了。”接着又来一个深深的鞠躬,神情古里古怪的,韩宝儿刃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打情骂俏一番后,正要出铺找寻狗疮子,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这人敲门的手法甚是奇特,小恶棍一听之下,便知道是谭小济来了。
  “奇怪,小济怎会这时候找到这里来的?”小恶棍心中大奇。
  铺门一开,来的果然是谭小济。
  “十点啦,怎么还不回家睡觉?”小恶棍用长辈的口吻说。
  谭小济的脸色却是一片涨红,而且还气喘不休的,小恶棍越看越不对劲,便问:“出了什么事?”
  谭小济深深的吸一口气,才说:“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小恶棍睑色也不禁为之变了,正想再问,谭小济已拉着他,说:“薛老头闯了大祸,狗疮子也受了伤……”
  小恶棍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咱们边走边说……”
  XXX
  黑夜中,三个少年男女急急的赶路。
  小恶棍一边走,一边问谭小济:“狗疮子在那里?”
  谭小济道:“他的狗窝里。”
  “他怎会受伤的?”
  “是为了救人。’
  “救人?他救谁?”
  “薛老头。”
  “狗疮子在什么地方,遇上了薛老头的?”
  “仁青里的一爿石广场上。”
  “薛老头给人围殴吗?”
  “不是围殴,筒直就是亡命追杀!”
  “狗疮子怎样了?”
  “他在路边抓起了一根木棒,要救薛老头,结果……”
  “结果怎样?”
  “薛老头身中数斧,当场毕命,而狗疮子也挨了一刀,狼狈逃走。”
  “他伤得重不重?”
  “流了很多血。”
  “你又是怎样遇上他的?”
  “在路上。”
  “这么晚了,你还在路上荡来荡去干吗?”
  “我是想去找你的,但找不着,却无意中遇上了狗疮子。”
  “唉,真是倒楣,早知这样,他何苦去买什么劳什子猪脚豆腐干?”
  “什么猪脚豆腐干?”
  “别提了,快走……”
  XXX
  狗疮子的“狗窝”,其实并不如一般人想像中那么糟。
  其实,狗疮子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他的“狗窝”虽然地方狭小,但却收拾整齐,抹扫得相当干净。
  为了狗疮子的伤势,小恶棍可担心极了。
  只见狗疮子躺在板床上,脸色有点苍白。
  “你怎么了,要不要马上找个医生?”小恶棍紧张地问。
  狗疮子不断摇头,说:“用不着,用不着。”
  小.恶棍道:“你吃了几刀?”
  狗疮子道:“一刀。”
  小恶棍道:“伤在哪里?”
  狗疮子向右脚一指:“就在这里。”
  小恶棍一看,他的脚有什么事?
  谭小济忙说道:“他的脚趾,中了一刀。”
  “脚趾?”小恶棍不由哑然失笑:“就只是脚趾中了一刀而已?”
  狗疮子点一点头,说道:“是呀!难道你以为我的屁股,给人一刀削了下来不成?”
  韩宝儿听得俏脸一红,“啐”一口道:“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狗疮子叫道:“我才不稀罕,象牙又长又笨重,挂在嘴边麻烦极了。”
  韩宝儿“哼”一声,道:“你平时不是一员悍将吗?怎么脚趾流了一点点血,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狗疮子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韩宝儿道:“不是你的主意又是谁的主意?”
  谭小济讪讪一笑,道:“是我的主意,我怕他到处乱闹乱撞,把伤口弄得更加严重,所以就叫他躺下来,然后立刻赶到酒铺通知小恶棍……”
  小恶棍咬了咬牙,道:“是谁下的毒手?”
  狗疮子道:“我只是流了一点点血,算不上怎么一回事。”
  小恶棍冷笑道:“你这一刀自然是鸡皮小蒜般的小事,但薛老头呢?”
  狗疮子黯然道:“他死了,死得血肉模糊,令人惨不忍睹。”
  “他妈的!”小恶棍道:“薛老头是个好人,为什么会死于非命?”
  狗疮子叹了口气,道:“这年头,死于非命的人,多半都是无辜者,倒是那些剧盗恶霸,好像个个都会长命百岁,福寿康宁。”
  “那倒末必!”谭小济道:“黑帮争杀,往往也有无数歹徒横死于街上!”
  小恶棍道:“薛老头的事,巡捕房的长官大人们怎样处置?”
  谭小济道:“我现在怎知道?”
  小恶棍道:“那么,你立刻回去,尽量探听一点消息,然后才来见我。”
  谭小济苦笑了一下,道:“我可不敢保证可以查到些什么。”
  小恶棍道:“若什么都查不到,你跳进大江里死掉算了!”
  他这句是负气说话,谭小济知他的脾气,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好,我尽力而为便是!”说完,转身就溜掉了。
  小恶棍吁了口气,忽然脚背一阵疼痛,原来给韩宝儿重重的踩了一脚。
  小恶棍“哇”一声叫起来。
  “你干吗睬我?”
  “你这个人凶巴巴的,对小济毫不客气,这算是什么态度么?”韩宝儿冷笑着问道。
  小恶棍干咳两声,道:“那是事非得已,休要见怪!”
  韩宝儿冷哼一声。“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嘴脸!”
  小恶棍一怔。“什么嘴脸?”
  韩宝儿骂道:“欺善怕恶!”
  小恶棍讪讪一笑,道:“其实,我也最憎是那欺善怕恶之人,总之,下次决计不敢再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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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点零五分,陆鉴德用清水洗濯一柄染满血渍的斧头。
  斧头上的血,也就是薛老旺的血。
  陆鉴德喜欢用斧头杀人,他认为斧头是最称心如意的武器。
  但斩杀薛老旺,根本就用不着这种锋利的武器。
  薛老旺老了,又老又衰弱,就算赤手空拳揍他一顿,这条老命也很难可以保得住。
  蓝和尚就在他身边,冷冷的看着他洗濯斧头。
  这里是江边码头附近的一间钢铁工厂,工厂的老板正是蓝和尚。
  蓝和尚对于衣着并不考究,但却喜欢拥有最富诱惑力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并不一定富于诱惑力。
  两个月前,有人花了一笔钱,让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去陪伴蓝和尚,但结果却给蓝和尚一脚踢走。
  “木美人,滚你奶奶的!”蓝和尚从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现在,蓝和尚身边又有一个冶艳的女人,她叫蔷薇,笑起来的时候,真是万人迷。
  她的笑并不只在两颊,最要命的是那双弯弯的眉,弯弯的眼。
  从眼睛里散发出来的笑意,往往是最动人,也最销魂的。
  蔷薇已迷住了蓝和尚,蓝和尚也很舍得花钱在她的身上。
  但现在,蔷薇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既不笑也不说话。
  这正是她聪明之处。
  在不适当的时候说话,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这样做。
  倘若蓝和尚稍为瞪她一眼,她就会立刻识趣地离开这里,但蓝和尚没有要她避开的意思,所以,她仍然坐在一旁,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陆鉴德的斧头已洗抹得很干净,但他的眼睛却还是有着浓厚的杀气。
  “薛老旺竟然敢暗里调查咱们的行动,还想向帮里的弟兄们挑拨离间,真是不知死活!”陆鉴德狠狠地说。
  蓝和尚淡淡道:“这老头儿以后更加不知死活了。”
  只有活人才知死活,而薛老头现在已经活不下去。
  陆鉴德冷冷一笑,道:“雷北似乎真的想跟咱们一决高下!”
  蓝和尚道:“一山本来就是难藏二虎呀。”
  陆鉴德道:“老朱己答应加入咱们帮会了,咱们的实力,将会大有进展。”
  蓝和尚道:“在经济上,咱们将会有所进展,那是不成疑问的,但在武力上,咱们更加不容忽视。”
  陆鉴徳道:“咱们的人手,已比一年前增加接近一倍。”
  蓝和尚道:“但真正的高手,却并不多。”
  陆鉴德点头道:“倘若咱们就此全力与雷北展开火并,只怕还是要略为落在下风。”
  蓝和尚道:“你有什么高见?”
  陆鉴德道:“眼下形势,有点像是三国之战。”
  蓝和尚道:“魏、蜀、吴之争?”
  陆鉴德道:“不错,雷北就是魏,咱们双绝帮就像是蜀。”
  蓝和尚瞳孔收缩,道:“那么吴又是何所指?”
  陆鉴德道:“丁庭。”
  “丁庭?”蓝和尚眼色倏地一变,“你是说‘狠眼’丁庭?”
  陆鉴德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一个人。”
  蓝和尚皱着眉,说道:“丁庭在唐市刀叱咤风云的年代,已是一号了不得的人物。”
  “不错。”陆鉴德道:“当时,唐市刀对丁庭这个人感到十分忌惮,甚至以为能取其位而代之者,非丁庭此人莫属。”
  蓝和尚道,“但最后毁掉唐市刀的人,并不是丁庭,而是雷北。”
  陆鉴德道:“丁庭来历神秘,一般人对他的底子都摸不清楚。’
  蓝和尚吸了一口气,道:“你对他的事又知道多少?”
  陆鉴德道:“丁庭来自广东。”
  “广东?这就奇了,他从广东跑到上海,居然也可以闹得天翻地覆?”
  “不是猛龙不过江,丁庭实在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有把握可以找到他?”
  “最少应该试一试。’
  “试过了没有?”
  “还没有,我在等你的批准。”
  蓝和尚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想会一会这个人。”
  陆鉴德道:“倘若咱们能够与丁庭联手,雷北是死定的了。”
  蓝和尚道:“那个杜南,近来越闹越凶,你也要小心一点。”
  陆鉴德冷冷一笑:“此人已成惊弓之鸟,要倍加小心的是他自己。”
  蓝和尚面露不以为然之色,想说话,但最后却又忍住。
  他忽然向蔷薇笑了笑:“是不是听得很沉闷?”
  蔷薇轻轻拨动耳后如云秀发。“我在想着别的事。”
  蓝和尚笑道:“什么别的事?”
  蔷薇道:“一些美丽的贝壳。”
  蓝和尚道:“贝壳有什么好?”
  蔷薇道:“好看嘛,女人都是这样的,只要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得到它。”
  蓝和尚道:“但贝壳再好看,也比不上钻石,尤其是完美无瑕的大型钻石。”
  蔷薇眨眨眼。“蓝帮主的说话,好像永远都很有道理。”
  蓝和尚哈哈一笑。“我若不讲道理,这个帮主早就干不下去。”
  蔷薇笑笑不语。
  蓝和尚又说:“明天我送你一枚钻石,好不好?”
  蔷薇道:“只要是你送的,就算石子也是一样珍贵的。”
  蓝和尚摇摇头,说道:“无论是友是敌,只要是我看得上的人,我的出手都不会低。”
  “是友是敌?”蔷薇嫣然一笑,“我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蓝和尚默然半晌,才线缓道:“我不知道。”
  蔷薇吃吃一笑:“怎会不知道?你不是个精明的人吗?”
  蓝和尚叹了口气,慢慢的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皆然。”
  蔷薇笑笑。“我不算是个美人。”
  蓝和尚也笑笑盯着她:“我也不是什么英雄,所以,你这一关,我今天大可以轻而易举地闯过去。”
  蔷薇越听越不对,忍不住问:“你在说什么?”
  蓝和尚道:“我说什么,你是应该明白的。”
  蔷薇摇摇头。“不,我不明白。”
  蓝和尚道:“有一个人,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蔷薇道:“那人是谁?”
  蓝和尚嘿嘿一笑,目光如电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良久才缓缓道:“他叫何大胆!”
  蔷薇拼命摇头。“不,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我甚至从来没听过何大胆的名字……”这时候,她的脸色已很苍白。
  蓝和尚“噢”一声,眯起了眼睛说:“你真的不认识何大胆?”
  蔷薇道:“实在是不认识。”
  蓝和尚又“唔”了一声,说道:“那么,何大胆的儿子,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蔷薇的脸色更苍白,她仍然摇头,道:“自然是没有关系……”
  蓝和尚道:“那么,何大胆聘请的保姆,和你更加没相干了。”
  蔷薇忍无可忍,她的万种风情已化作愤怒和惊惧,道:“蓝帮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和尚淡淡一笑,道:“我已很久没存杀人了,尤其是女人。”
  蔷薇深深的吸一口气,隔了片刻才说:“你想杀谁?”
  蓝和尚道:“不是想,而是在不久之前已杀了一个,她叫叶大嫂……”
  他说话时声音很柔和,但蔷薇一听之下,却仿佛有天崩地裂般的震撼力。
  “孩子呢?”她已失去了自我控制的力量,精神已趋向崩溃阶段。
  蓝和尚道:“我虽然是个狗肉和尚,但却不吃人肉。”
  蔷薇混身发抖,一双原本媚态十足的眸子,现在彷佛已变成愤怒母狮的眼睛。
  她若有母狮的力量,此刻说不定已撕开了蓝和尚。
  但现在,她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只能愤怒地瞪着蓝和尚。
  她希望蓝和尚,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
  但接着,她就看见一个精壮大汉,用一条姆指般粗绳索,拖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那个妇人穿着花布衣裳,绳索是缠着她的脖子的。
  她双眼怒凸,舌头向外伸出,身子被拖在地上移动。而她的手脚,都已完全僵硬。
  她就是叶大嫂,一个尽责的保姆。
  蔷薇震骇极了。
  ——叶大嫂是她唯一孩子的保姆,现在保姆死了,孩子呢?
  她的孩子只有两岁,什么事都不懂,一切都得倚靠保姆的照顾。
  蔷薇再也忍不住了,她疯狂地扑向蓝和尚。“你这个杀人凶手,快把我的儿子还来!”
  蓝和尚任由她扑过来,但忽然间一拳撞在她的小腹上。
  他这一拳只用了五成力道,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极沉重的一击。
  她立刻给打得跌倒在地上,脸色变得比泥土还更难看。
  蓝和尚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忽然一手揪住她的头发,冷冷道:“你和何大胆之间的事,我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蔷薇咬着牙,她的嘴角正在沁血。
  “你若真的查得清清楚楚,就该知道,我和他之间早就完了。”她低吼着说。
  蓝和尚咧嘴一笑,道:“何大胆当然是配不上你的,说句俗语,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蔷薇道:“他的事,和我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蓝和尚道:“但孩子呢?”
  “孩子是我的。”
  “是你的,但也是何大胆的。”
  “那又怎样?”
  “何大胆已经死了,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但他死了之后,我没有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掉不掉眼泪,并不能代表些什么,”蓝和尚冷冷一笑,道:“而且,女人眼泪本来就是最低贱的东西?”
  蔷薇昂起了脸,她恨死了这个鄙视女人的恶魔。
  ——虽然她和何大胆分了手,但何大胆从来也没有把她当作玩具。
  蓝和尚呢?
  蓝和尚自始至今,都没有把她当作是一个人。
  她是知道的,但她一直都忍受着,那是为了什么?
  “你是为了钱!”蓝和尚用手拑住她的鼻子,而且拑得很紧很紧。
  蔷薇给他拑得快要窒息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忍受着,身子动也不动。
  直至她的脸庞变得毫无血色时,蓝和尚才松开了粗糙的手指,冷冷地质问:“雷北给了你什么好处?”
  蔷薇道:“你刚才已经说了。”
  蓝和尚冷冷道:“钱,对你来说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蔷薇说道:“只有一种人,钱财才不重要?”
  “死人?”
  “不错。”
  “错了,完全错了,世间上有些傻子、疯子、自以为是的呆子,他们虽然活着,但从来都不重视金钱。”
  蔷薇道:“我不是那种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
  “但你比仙子还更漂亮。”
  “不,我是个残花败柳,而且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你要做一个好母亲,那是很应该的,你要为何大胆报仇,我也不怪你。”
  “我已说过,我和何大胆之间的关系早已完了,无论他死在什么人的手里,我也不会为他报仇。”
  “说是这么说,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不,孩子早已没有他这个父亲。”
  “算了,别再提这一点。”蓝和尚的声音又渐渐柔和起来,“为了孩子,为了你的前途,答应我一件事。”
  蔷薇瞪着他,不说话。
  蓝和尚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去杀一个人。”
  蔷薇立刻摇头。
  “不!我不是职业杀手。”她惊怒交集地说:“我不懂得杀人,也不会助纣为虐。”
  蓝和尚叹了口气,道:“什么助纣为虐?你误会了,我只是要你替天行道,做一件对人人都有好处的事情。”
  “不!无论你要我杀的人是谁?我都不会答应。”
  “你会答应的,一定会!”蓝和尚笑了,笑容阴森可怖,就像是一条正在准备噬人的毒蛇。
  蔷薇正要摇头,但忽然问整个人僵硬住了。
  她看见了一个肤色黝黑的妇人,手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孩子已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他叫小焯,何小焯。
  他就是何大胆的儿子,也是蔷薇的儿子。
  小焯是可爱的,活泼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会出现迷人的酒涡。
  抱着小焯的妇人,她的样貌看来很慈祥,彷佛比叶大嫂还更像个好的保姆。
  但她手里,却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钢刀。
  刀锋抵着小焯的脖子,只要轻轻一割,这条小生命立刻就得完了。
  蔷薇冷汗直滴,不断的嚷叫道:“别伤害孩子,别伤害孩子……”
  蓝和尚悠然道:“你放心罢,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在我面前杀人。”
  蔷薇忙道:“请把孩子交回给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蓝和尚道:“包括杀人在内?”
  蔷薇抽了一口凉气,道:“是的,你要我杀谁,我便杀谁。”
  蓝和尚道:“我要你杀雷北。”
  蔷薇道:“好,我答应你,先把孩子给我……”
  “不,”蓝和尚冷冷道:“你要和令郎骨肉团聚,必须先干掉雷北才可以。”
  蔷薇苦着脸。“蓝帮主,你相信我好了。”
  蓝和尚道:“我相信你可以杀得了雷北,而且在七十二小时之内,一定可以得手。”
  蔷薇道:“但孩子……”
  “孩子你可以放心,咱们会好好照顾他的,”蓝和尚道:“为了争取时间,你还是快点回去对付雷北好了。”
  说完,轻轻挥了挥手,那妇人已抱着小焯走了。
  蔷薇呆在那里,蓝和尚拍拍她的肩膊,道:“只要镇定从事,雷北一定逃不过这一关的。”然后,他也和陆鉴德双双离去。
  过了很久,蔷薇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XXX
  凌晨三点二十二分,雷北在谧静的书房里下棋。
  和他对弈的是小杜。
  雷北的棋艺很差,但小杜也不是此道高手。
  两人都是围棋庸手,着法乱七八糟,令人失笑。
  书房里是有第三者的,那是雷北麾下的清客姜颢伯。
  姜颢伯是著名的才子,虽然现在年纪已经老了,但文采和风采依然令人欣赏。
  雷北曾经对别人说过:“姜老秀才这种人,闲来看看他也是件很写意的事。”
  所以,姜类伯既是清客、智囊,也是一件活的古董。
  可以令人感到有值得欣赏的价值。
  对于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来说,这是不是一种屈辱?
  但姜颢伯已不计较这一点。
  他是不想计较?不能计较,还是甘愿接受屈辱来换取安稳的生活?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其实,为雷北做事,无论干的是那一种工作,都不能获得真正安稳的生活。
  这一点,姜颢伯也是知道的。
  但他还是在两年前跟随了雷北。
  姜颢伯有的是才学,也有相当的智谋,但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而且年纪老迈了,倘若他不跟随着雷北,在上海滩这个十里洋场,龙蛇混杂之地,恐怕充其量只能挣到两餐粗茶淡饭。
  本来,姜颢伯也不是个怕挨穷苦的人,但他的妻子也老了,而且近年来一直体弱多病……
  终于,他选择了一条本来并不适合自己去走的路。
  如今,他虽然还是个读书人,但却已身在江湖。
  XXX
  姜颢伯坐在一张四平八稳的梨木椅上,不时拈弄着颚下疏落的山羊胡子。
  他是个靠动脑筋才能有饭吃的人。
  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但雷北早已肯定了一点:姜颢伯并不太贪婪,他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已经感到很满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姜颢伯动的是什么脑筋,都一定不会背叛他的老板。
  年轻人总是喜欢闯一闯的,所以无论闯祸或者是闯出大好江山的,往往都是年轻力壮的人。
  但姜颢伯早已不再年轻。
  而且,他的胆色本来就不大。
  所以,姜颢伯只会稳守着他目前所得到的一切。
  要达到这种心愿,他必须协助雷北,因为只有雷北的江山一直巩固着,他才能安然地和老妻渡过晚年。
  这种人也许早已消失了锐气,但却也有一定的优点。
  最少,这种人不会急功冒进,以致酿成尾大不掉,或者是贪胜不知输的局面。
  ——诸葛一生惟谨慎。
  姜颢伯的才智纵使无法和孔明相比,但最少这一点是大致雷同的。
  雷北已打出了江山,他现在最注重的事,就是怎样把江山保住。
  幸好棋艺高低和能否保住江山,完全是两回事,否则雷北早就完了。
  姜颢伯忽然凝视着棋盘,好像有话要说,但却是欲言又止。
  雷北拈起了一枚黑子,虽然没有看着姜老秀才,但却忽然问了一句:“这个劫打得不打得?”
  姜颢伯拈断了好几根胡子,才说:“为保东南江山,这一劫固是非打不可,为了连消带打,这一劫也是不打不成。”
  雷北若有所悟地笑笑,然后缓缓地放下了这枚棋子。
  姜颢伯点点头,道:“这一着够很、够准,犹如打蛇打在七寸上!”
  小杜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输了。”
  雷北哈哈一笑,道:“你是俺的兄弟,俺不会输,你也不会输,咱们一块儿当庄,并肩子做一对大赢家!”
  小杜一笑,然后问姜颢伯:“你主张咱们围攻双绝帮?”
  姜颢伯淡淡道:“势已如此,咱们若不围死蓝和尚,蓝和尚便会把咱们拑锁住了。”
  小杜道:“照您老人家看,这一战胜负关键,是否在于谁先下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战阵上至理名言,但又有一句说话,叫以不变应万变,也同样是高明战略。”
  小杜皱皱眉,道:“这岂不是大有矛盾吗?”
  姜颢伯摇摇头,道:“两种战略,各有各的道理,但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必须先谋定而后动,失败者每每皆因卤莽行事,又或者是不自量力所致。”
  小杜道:“咁们这一次对付蓝和尚,会不会犯上这些弊端?”
  姜颢伯道:“论谋略,雷老板自有神机妙算,论力量,蓝和尚还末到足以撼跨咱们的地步。”
  小杜沉吟半响,道:“表面看来,确然如此。”
  姜颢伯脸色微变,道:“莫非杜兄弟担心雷老板会棋差一着,败在蓝和尚手下不成?”
  小杜道:“蓝和尚固然是一号人物,陆鉴德此人,更是不可不防。”
  姜颢伯道:“陆鉴德手段毒映,雷老板早已知之。”
  小杜道:“除了毒辣之外,此人更长于谋略。”
  萎颢伯的脸色渐渐变得有点不好看,但却还是尽量忍耐着,缓缓道:“杜兄弟,依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才是明智之举?”
  姜颢伯是雷北的谋士,他这样问小杜,显见心中已然甚为不悦。
  小杜却反问道:“倘若易地而处,姜公身在双绝帮,您老人家会不会贸然向雷老板发难?”
  姜颢伯道:“还是那句老话,必先谋定而后动。”
  小杜道:“不错,姜公不愧是上海滩的再世诸葛。”
  姜颢伯忙道:“杜兄弟言重、言重!老夫不胜汗颜之至。”
  他客气,小杜却不客气。“蓝和尚、陆鉴德二人号称双绝,谋略方面只怕也不会太输亏,姜公既明此理,双绝恐怕也不会愚蠢得前来白白送死!”
  姜颢伯咳嗽一声,脸上的表情彷佛给人用针刺了一下。
  小杜毫不放松,接着又说:“撇开谋略这方面不提,即以彼此潜力计算,双绝帮也是不容轻侮的,况且除了双绝帮之外,上海滩还有若干潜龙伏虎份子,例如‘狠眼’丁庭!”
  羡颢伯立刻摇头道:“丁庭不会和双绝帮有所勾结。”
  小杜道:“姜公此言差矣,丁庭也许不会主动勾结双绝帮,但双绝帮为了要撼跨咱们,又有什么主意想不出来?”
  姜颢伯不禁呆住。
  小杜的说话,他实在是无从反驳。
  灯光下,姜颢伯的额上不断淌着汗水,连雷北也从来没见过,这老秀才居然也会有如此狠狈的时候。
  姜颢伯平时给人的印象,总是十分悠闲自得的样子,但现在,纵使他平平稳稳的坐在那里,却似有千斤巨石压在头顶一样。
  雷北不禁叹了口气,道:“姜公,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罢。”
  姜颢伯听了,有如胸口给铁锤重击了一下,登时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咯血倒下。
  雷北眉头一皱,伸手在他的鼻孔一探,居然已经气绝身亡。
  雷北叹了口气,望了小杜一眼。
  小杜说道:“老大是不是认为我太过份了?”
  雷北道:“不,只是为姜公感到可怜而已,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活在上海滩这种地方……”
  小杜道:“姜夫人那里……”
  雷北道:“我自有安排。”
  小杜吁了一口气,道:“丁庭的事,你是否认为我的顾虑是多余的?”
  雷北摇摇头,道:“不,丁庭与双绝帮勾结,乃是势所必然的事。”
  小杜道:“你也是这样想?”
  雷北道:“蓝和尚既要和咱们一决雌雄,就得不择手段,才有可胜之机,勾结丁庭,对双绝帮来说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杜道:“你若是蓝和尚,怕不怕引狼入室?”
  雷北道:“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一点蓝和尚自然会好好考虑。”
  他不是蓝和尚,所以也没有正面回答小杜。
  小杜沉吟片刻,忽然说:“咱们为什么不找丁庭?”
  雷北道:“没有这个必要。”
  小杜一怔:“为什么?”
  雷北道:“丁庭也许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它可以伤人,但也可以伤了自己。”
  小杜道:“我不是要你用他。”
  雷北道:“你是要我杀了他?”
  小杜道:“不错。”
  雷北道:“这人若一下子就可以扳倒,也就不是‘狼眼’丁庭了。”
  小杜道:“让我想办法去对付他,好不好?”
  雷北道:“好是很好的,但只怕徒劳无功,甚至会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杜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雷北道:“姜公也是个小心翼翼行事的人,但现在已给活活气死。”
  小杜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雷北道:“你认为该说便说,否则大可以把这件事忘掉。”
  小杜叹了口气,道:“但这件事是忘不掉的。”
  雷北道:“那么你说罢。”
  小杜道:“姜公被气死,只是说对了一半。”
  雷北道:“还有另一半,算是给你吓死的,对不?”
  小杜一怔:“你已知道了?”
  雷北眨眨眼,道:“你以为俺会给这个老混蛋蒙在鼓里?”
  两年来,他表面上一直都很尊敬姜颢伯,但现在,他却用“老混蛋”这三个字来代替姜颢伯的名字。
  小杜吐出口气,道:“老大果然早就知道,姜老秀才已和双绝帮有所勾结。”
  雷北摇摇头,叹道:“说来惭愧,俺并不是早已知道,而是直至近来才发觉的,一直以来,俺以为这个老混蛋决不敢出卖俺,想不到,他也是个靠不住的人。”
  小杜道:“姜颢伯是为了钱才在老大麾下做清客的,所以,也只有钱,才可以使他背叛老大。”
  雷北道:“其实,老姜背叛俺,也是有点苦衷的。”
  小杜道:“是为了姜夫人?”
  雷北道:“这一次,倒不是为了体弱多病的妻子,而是为了他的一个侄儿。”
  小杜道:“他这个侄儿怎样了?”
  雷北道:“牌九专家。”
  “牌九专家?他懂得千术?”
  “懂一点点。”
  “憧一点点千术的人,往往最容易惹上大祸。”
  “你说对了,他这个侄儿,就是因此而输了大钱,弄至身败名裂。”
  “姜老秀才要救他,所以不惜和双绝帮勾结?”
  “不错,他认为,只有蓝和尚才可以救得了他的侄儿,所以就背叛俺了。”
  小杜道:“事出仓猝,只怕姜老秀才自己也没有想清想楚,就作出了这个愚昧的决定。”
  “他是智囊,是谋士,但仍然难免为了走错一着而招致全盘惨败。”
  小杜道:“老大若听信他的说话,依照他的策略,咱们这一战就非败在蓝和尚手下不可。”
  雷北冷冷道:“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最重要的一点。”
  小杜道:“是那一点?”
  雷北道:“他以为蓝和尚才可以救得了他的侄儿,这就是最严重的错误!”
  小杜点点头,道:“不错,真正可以挽救他侄儿的人,应该是你。”
  雷北道:“但他的想法,却不是这样,他甚至完全不敢把这件事情,说给我知道。”
  小杜道:“他信错了蓝和尚,蓝和尚也找错了卧底的对象。”
  雷北道:“本来,蓝和尚这一着是很高明的,但到最后,姜颢伯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帮助。”
  小杜道:“也许蓝和尚最倚重的并不是姜颢伯,而是丁庭。”
  雷北道:“丁庭是个极神秘的人,当年,就连唐市刀那样的人物,对他也是奈不了何。”
  小杜道:“姜听伯怂恿咱们与双绝帮全力一拼,显见蓝和尚已是成竹在胸。”
  雷北道:“蓝和尚有蓝和尚的一套,但俺也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有你在俺左右,哼哼,俺总不相信会败在双绝帮手下。”
  小杜道:“双绝帮胆敢包庇朱万,自是有备而战。”
  “蓝和尚!陆鉴德!朱万!还有丁庭!”雷北冷冷一笑:“俺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XXX
  长巷,晨曦时候。
  陆鉴德独自来到了古庙。
  这座古庙,香火相当鼎盛,但由于时候还早,庙前显得一片清冷。
  陆鉴德进入庙内,轻轻敲打着神案上的木鱼。
  他敲响了十五下就停止,然后向供奉着的佛像叩拜。
  叩拜之后,再敲木鱼,这一次只敲五下就停止下来。
  接着,又再叩拜。
  然后,再敲木鱼,又再敲十五下。
  敲完这十五下之后,佛像笑了:“你很虔诚,来吧。”
  其实佛像一直在笑,只是声音并不是佛像发岀来的。
  佛像后有人,那人向陆鉴德招手,又说:“既然已来了,何必迟疑。”
  陆鉴德吸一口气,说:“在下只是诚心拜佛,可不是向尊驾膜拜。”
  那人道:“我明白,陆二爷并不是一般善男信女。”
  陆鉴德道:“在下并无恶意。”
  那人道:“你若存有半点恶意,此刻已没机会和我谈话。”
  陆鉴德的脸色有点难堪,半啊才道:“尊驾是谁?”
  那人道:“丁庭。”
  陆鉴德吸一口气,道:“如何能证实,尊驾就是丁先生?”
  那人道:“你对丁庭的一切,知道有多少?”
  陆鉴德沉吟良久,才道:“丁庭左手,只有四指。”
  那人倏地大笑。
  陆鉴德道:“在下说错了吗?”
  那人道:“当然是错了,但我知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
  陆鉴德道:“我为什么故意说错?”
  那人道:“你在试探我!”
  陆鉴德道:“怎样试探法?”
  那人道:“倘若我不是真的丁庭,此刻已露出了马脚。”
  陆鉴德道:“真正的丁庭,他是怎样的?”
  那人道:“特征的确在左手,但却不是四指,而是有六指!”
  佛像后立刻伸出了一要手,左手。
  一只有六指的左手。
  陆鉴德目光大亮,道:“果然是丁先生。”
  那人说道:“你既然来找我,就请进来罢。”
  陆鉴德不再迟疑,轻轻纵身,跳到佛像背后。
  佛像后有暗门,那人已进入门内,但他的左手仍在门外。
  丁庭的左手,的确是有六根手指的。
  但陆鉴德进入暗门后,他看见的却是杜南。
  小杜!
  XXX
  小杜手里有刀,刀不长,只有尺许,但用来杀人已很足够。
  暗门后是一间密不通风的石室,石室里除了小杜之外,还有一个脸黄骨瘦的叫化子。
  这叫化子的衣服已很破烂,身体也十分肮脏,但一只左手却洗得很干净。
  他这只左手是畸型的,姆指旁边多长一指,变成六指。
  丁庭左手是有六指的,但左手有六指的人,却不一定就是丁庭。
  这道理极显浅,但却偏偏还是可以让陆鉴德那样的人上当。
  陆鉴德没有生气,因为生气无补于事,所以,他索性笑了,而且好像笑得很愉快。
  小杜也充笑。他冷冷地说:“你的斧头呢?”
  陆鉴德道:“我今天是来找人,并不是来杀人。”
  小杜道:“斧头并不一定用来杀人,它可以用来切饼,也可以用来捶捶痠软的骨头。”
  陆鉴德道:“但我的斧头,是特地为了杀人才铸造的,所以,在不想杀人的时候,我绝不会把这种人杀人利器带在身上的。”
  小杜看着他,眨眨眼道:“一年之中,你有几天不想杀人?”
  陆鉴德说道:“一天,在我生日的那天。”
  小杜道:“你今天生日吗?”
  陆鉴德摇摇头。“不是,距今还有五个月零十一日。”
  小杜道:“很少人能够随时把生日日子这样准确地计算出来的。”
  陆鉴德说道:“我就是那些少数人之一。”
  小杜道:“废话!”
  陆鉴德笑了笑,道:“现在除了废话之外,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杜道:“有的,最少还有两个字,你可以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说到这里,刀子已闪电般刺入陆鉴徳的胸膛。
  陆鉴德没有惨叫,只是紧紧地皱着眉问:“那是两个怎样的字?”
  小杜伸手抚摸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已染满鲜血,血是腥的,又腥又苦,就像是悲苦的人生。
  小杜在陆鉴德倒下去之前,才慢慢的说出了两个字。
  “早晨!”
  陆鉴德倒下了,但他咽气说的两个字却是:“晩安!”
  XXX
  晚上九点钟,蓝和尚接到了朱万的电话。
  朱万的声音很急促,彷佛有人正捏着他的脖子。
  “蓝……蓝帮主,你快……快到我这里来……瞧瞧……”
  蓝和尚问道:“甚么事,你慢慢的说。”
  朱万喘息着,隔了很久才能接续着说下去:“陆……陆二爷的尸体……在……我这里……”
  蓝和尚脸色倏变,立刻搁断电话,带着八个精锐手下赶往朱公馆。
  九点十八分,蓝和尚终于看见了陆鉴德。
  他找寻陆鉴德已经大半天了,想不到再看见陆鉴德的时候,双绝帮的副帮主已经是个死人。
  陆鉴德胸口中了一刀,刀子仍然插在尸体上,但血早已干透。
  蓝和尚呆呆地看着尸体,过了很久才问:“是谁干的?”
  朱万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蓝和尚瞪视着他:“尸体怎会在你的家里?”
  朱万继续摇头,又重复着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他脸上的白色早已消失了,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在赌桌上,朱万也许是个胆量很大的人,但遇上了这种事,他看来和普通的女人完全一样。
  他颤声说:“要不要通知巡捕房的长官?”
  蓝和尚摇了摇头,道:“不!咱们的事,咱们自己解决。”
  朱万深深抽了一口冷气,道:“但这是命案——”
  “闭嘴!”蓝和尚喝道。
  朱万吃了一惊,再也不敢说话。
  蓝和尚沉默了一会,问:“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里出现了这个死人?”
  朱万道:“我的两个老仆。”
  蓝和尚冷冷一哼,道:“嘱咐他们别多嘴!”
  朱万忙道:“是的!是的。”
  蓝和尚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帮的副帮主。”
  朱万一怔,道:“不!我做不来!”
  蓝和尚冷冷一笑,道:“你若不做副帮主,就得陪伴陆二爷走一趟。”
  朱万的脸色立刻发白。
  陆鉴德已经死了,陪伴陆二爷走一趟的意思,显然就是要去见阎王。
  朱万当然不想死。
  “我做副帮主便是。”他立刻说。
  蓝和尚道:“陆二爷是给谁杀的,我已经知道了。”
  朱万忙道:“凶手是谁?”
  蓝和尚道:“小杜!”
  “小杜?又是那个姓杜的杀千刀?”一提起这个人,朱万立刻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小杜一口呑进肚子里。
  蓝和尚说道:“陆二爷本来是去找丁庭的,但他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小杜!”
  朱万道:“丁庭是什么人?”
  蓝和尚道:“他有狼一般的眼睛,左手有六只手指,当年,连唐市刀也没法子可以把他消灭。”
  朱万问道:“陆二爷为什么要去找丁庭?”
  蓝和尚道:“是为了要对付雷北。”
  朱万苦着脸,说道:“可是,如今连陆二爷都死了,响们还可以和雷北斗下去吗?”
  蓝和尚冷冷道:“为什么不可以?陆二爷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从现在开始,我派五个保镖跟随在你左右,保证雷北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朱万脸色阵青阵白,想拒绝,但一则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二则也觉得有五个保镖跟随着自己,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这一晩,蓝和尚很不高兴。
  他在朱万的家里喝酒,越喝得多,就越不高兴。
  当他打算离开朱公馆的时候,忽然有人送来一张拜帖。
  时已夜深,这张拜帖来的不是时候。
  而且,这张拜帖也不是送给主人朱万,而是送给蓝和尚。
  蓝和尚一看这张拜帖,立刻就对朱万说:“丁庭来了。”
  朱万怔住,蓝和尚又道:“快派人把他迎接进来。”他的说话就是命令。
  不久,丁庭被引进了大厅。
  左手有六根手指的丁庭,他的气派是与众不同的,令人一望而知,这人的确就是“狼眼”丁庭!
  XXX
  丁庭两鬓微白,他年纪虽然不轻,但却是个很有神采的男人。
  蓝和尚看了他一会,说道:“陆鉴德死了,他是为了要找你而死的。”
  “我知道,”丁庭神情渐渐变得肃穆,“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蓝和尚看着他,问道:“你怎会知道的?”
  丁庭道:“在我的帮会里,出现了一个叛徒。”
  蓝和尚皱了皱眉,道:“你的帮会出现了叛徒,和陆鉴德的死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丁庭说道,“若不是有这个叛徒,陆二爷也绝不会找错了地方。”
  蓝和尚一怔,道:“他找到什么地方去了?”
  丁庭道:“一座古庙。”
  蓝和尚目光闪动,道:“你并不在古庙里?”
  丁庭道:“我并不信奉佛敦,我是个基督徒。”
  蓝和尚道:“那是西洋教。”
  丁庭道:“不管是什么教,我这个信徒并不虔诚,就像是那些吃狗肉的和尚一样。”
  蓝和尚道:“丁先生也吃狗肉吗?”
  丁庭摇头道:“不吃,我是个爱狗之人。”
  蓝和尚道:“你最容易犯的戒条是那一项?”
  丁庭道:“杀人。”
  蓝和尚道:“你常杀人吗?”
  丁庭道:“是的,每年都杀!”
  蓝和尚道:“年年杀人,并不算厉害,山东有个响马大盗的头子,他杀人杀上瘫,几乎天天都想杀人。”
  丁庭道:“你说的这个大盗头子,是不是沙卷云?”
  蓝和尚道:“正是沙卷云。”
  丁庭道:“沙卷云已死,死于飞刀之下。”
  蓝和尚道:“飞刀?谁的飞刀?”
  丁庭道:“我的飞刀。”
  蓝和尚“喔”一声,道:“你怎会跑到山东去杀沙卷云?”
  丁庭道:“不是我跑到山东去杀他,而是这个响马大盗头子跑到上海滩,所以才会死在丁某飞刀之下。”
  蓝和尚道:“你的飞刀很准确?”
  丁庭道:“飞刀射得准不准,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眼光要准。”
  蓝和尚道:“丁先生号称‘狼眼’,眼光自不会差。”
  丁庭道:“但陆二爷的眼光却未免太差了,他居然听信了金老四的说话。”
  蓝和尚道:“金老四是谁?”
  丁庭道:“丁某的一个手下,为人相当奸诈,是他把陆二爷骗到古庙的。”
  蓝和尚道:“金老四为什么要骗陆鉴德?”
  丁庭道:“他和杜南有勾结!”
  “杜南!小杜!果然是他。”蓝和尚气得牙痒痒的。
  丁庭道:“杜南是个人材,可惜他不是咱们的朋友。”
  蓝和尚目光闪动,道:“杜南固然是咱们的心腹大患,但尊驾和蓝某之间的关系又怎样?”
  丁庭道:“从前是河水不犯井水。”
  蓝和尚道:“我若是河水,那么该说:‘河水根本不知道井水在何处’。”
  丁庭道:“丁某行踪飘忽,言行神秘,全是为着本身安全而已。”
  蓝和尚道:“如今又怎样?”
  丁庭道:“雷北、杜南把丁某逼出来了。”
  蓝和尚道:“陆鉴德虽死,但双绝帮依然存在,倘若丁先生愿与本帮联盟,纵使雷北杜南再凶顽,料亦无足畏惧。”
  丁庭道:“丁某愿追附骥尾,誓与雷、杜二人周旋!”
  蓝和尚忙道:“丁先生何其言重,蓝某愧不敢当!”
  丁庭道:“眼下形势,咱们已再无选择余地,正是合则生存,分则败亡,要抗强秦,唯合并抗拒而已。”
  蓝和尚道:“难得丁先生深明大义,请受蓝某一拜。”
  蓝和尚身子未动,丁庭已率先拜了下去。
  两人互拜一番,谈的甚是恳切。
  至此,黑帮中形势有了重大转变。
  但雷北仍然势力庞大,不容低估。
  XXX
  九点三十六分,小恶棍在韩老驼子的杂货店里吃面。
  面是韩宝儿亲手煮的,所以很难吃。
  但韩宝儿煮的面再难吃,小恶棍也是非吃不可的。
  有一次,韩宝儿煮了一碗牛肉面给小恶棍吃,小恶棍只是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再也不肯多吃一口。
  韩宝儿生气了,整整三天对小恶棍不瞅不睬。
  经过这一次教训后,小恶棍不敢不吃了,就算韩宝儿在面里放下一堆猫粪,他也会照吃不虞的。
  韩宝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得意。
  “好吃不好吃?”她还要这样问。
  小恶棍眨眨眼,反问:“你猜猜。”
  韩宝儿咧嘴一笑,道:“一定很难下咽了,是不是?”
  小恶棍摇摇头,说:“非也,滋味很好,尤胜猪食。”他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韩宝儿给他逗得又是好笑,又是生气。“你这个人呀,没良心!”
  小恶棍道:“你几时听过恶棍无赖是有良心的?”
  韩宝儿哼一声,道:“你可以对别人凶恶,但对我万万不可以。”
  小恶棍咧嘴一笑,道:“我几时敢对你凶恶了?”
  韩宝儿道:“今天算是好一点的,但你这个人,有如五月里的天气,忽晴忽雨,更不知道你的说话是真是假。”
  小恶棍笑了笑,说:“但有一件事,你非要相信不可。”
  韩宝儿一怔,问:“什么事?”
  小恶棍说道:“我现在要去见一个女人。”
  “女人?’韩宝儿立刻敏感地叫了起来,“什么女人?”
  小恶棍道:“当然是漂亮的女人。”
  韩宝儿冷冷一笑,立刻收松碗筷。“既是佳人有约,快走。”
  小恶棍道:“走是一定要走的,正是宁失信于天下,莫失信于美人。”
  韩宝儿连嘴都扁了。“说走便该快走,为什么还赖在这里?”
  小恶棍道:“我在等你呀。”
  “等我?”韩宝儿一怔,“为什么要等我?”
  小恶棍道:“因为你最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韩宝儿“啐”一声:“冤枉!”
  小恶棍笑笑,道:“冤枉不冤枉,老子是不管的,现在只问一句你去不去?”
  “不去。”
  “不去?真的不去?”
  “不去才怪!”韩宝儿鼓着腮,把碗筷抛开一旁,首先打开店门出去了。
  XXX
  韩宝儿跟着小恶棍,一直来到了青云旅馆。
  “咱们上去。”小恶棍拖着韩宝儿的手说。
  “这……这是旅馆。”韩宝儿的脸忽然一红,“咱们为什么要上这种地方?”
  小恶棍瞪着她,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韩宝儿的脸更红。“我没想什么,只是从来没有到过旅馆罢了。”
  小恶根道:“你怕我把你吃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女儿家真是麻烦顶透,快点,小济等得不耐烦了。”
  “小济?为什么小济会在这里?你不是和一个女人约好在这里见面吗?”
  “傻丫头,我只是骗骗你的。”小恶棍嘻嘻一笑,随即带着韩宝儿登上旅馆二楼。
  “是二零九号房……”
  两人来到了二零九号房,小恶棍轻轻地才敲响了三下,房门已打开。
  但开门的并不是谭小济,而是一个成熟艳丽的女人。
  小恶棍一愕,韩宝儿的脸色更是变得很不好看。
  “对不起,咱们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小恶棍连声道歉,便要转身离去。
  但这个女人却把小恶棍叫住。
  “嗯,等一等!”
  小恶棍一愕。“什么事?”
  “你是不是……小恶棍?”
  小恶棍又是一呆,道:“不错,我就是小恶棍,你怎会认识我的?”
  “我叫蔷薇。”
  “蔷薇小姐!”
  “快进来,谭小济在里面。”蔷薇忽然低声说。
  小恶棍一怔,看了韩宝儿一眼。
  韩宝儿立刻推了他一把,道:“进去瞧瞧!”
  进入房内,果然看见谭小济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酒在发呆。
  小恶棍咧嘴嘻嘻一笑,说道:“这酒好香。”
  罗小济脸上木无表情,道:“是法兰西领事送给我爸爸的。”
  “是不是威士忌?”
  “不,是白兰地,很醇,很香,喝多了很容易会醉。”
  “真是废话,无论什么酒喝得太多,都会喝醉的。”
  韩宝儿叉着腰站在一旁,冷冷道:“我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要听你们说这些废话。”
  小恶棍道:“不错,小济,这杯酒让我喝,正经说话由你来说好了。”他真的老实不客气,一伸手就把酒杯抢了过来。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子的。”
  小恶棍呷了一口酒,笑道:“果然是好酒,但你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怎么忽然有这个雅兴捧着酒杯子?”
  谭小济道:“其实,这杯酒并不是我的。”
  小恶棍一怔,问道:“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是我的。”蔷薇答腔说。
  小恶棍奇道:“既是你的酒,为什么会在小济的手里?”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不想她喝得太多。”
  小恶棍说道:“蔷薇小姐喝了很多酒吗?”
  谭小济苦笑了一下,从桌底下拿起了一个酒樽。
  酒樽已空。
  小恶棍一怔。“她已喝了大半樽白兰地?”
  谭小济点点头,道:“不错,这已是最后一杯。”
  小恶棍看了蔷薇一眼,道:“想不到你的酒量真不赖,喝了这许多酒,眸子还是清清醒醒的。”
  他的话才说完,蔷薇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小恶棍一呆,道:“什么事?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但接着,蔷薇更是哭了起来。
  她一哭,立刻就扑在床上,看样子的确是悲恸得很厉害。
  小恶棍吃了一惊,急忙问谭小济:“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不妥?是不是你欺负她来着?”
  “这种话千万不能乱说,蔷薇是我的表姐。”
  “这就怪了,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幽……”小恶根本想说“幽会”,但总算及时改口,说道:“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她自幼就和父母不睦,在八岁那年就离家出走了。”
  小恶棍道:“怎会这样的?”
  谭小济道:“她一生下来就没有娘亲,接着就有了一个继母。”
  小恶棍道:“她的继母待她怎样?”
  谭小济道:“视如仇人。”
  小恶棍不由叹息,道:“这就苦也,难怪她要离家出走。”
  谭小济道:“这些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把小焯救回来。”
  “小焯?什么小焯大焯?”小恶棍听得莫名其妙。
  “小焯就是表姐的儿子,他姓何,叫何小焯。”谭小济说。
  小恶棍眉头一皱,道:“小焯姓何,他的老爹当然也是姓何的,却又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不去救他的宝贝儿子?还有,何小焯出了什么事,咱们该怎样去救?”
  谭小济说道:“小焯的老子,叫何大胆。”
  小恶棍“唔”一声,道:“何大胆,这名字不错……咦?这人不是雷北的手下吗?”
  谭小济道:“你说对了。”
  小恶棍皱了皱眉,道:“何大胆是个硬汉,他的宝贝儿子若出了事,他岂会不救?”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倘若何大胆还活着,他自然会全力抢救。”
  小恶棍一怔。“怎么,你是说何大胆已经死了?”
  谭小济道:“死了便是死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小恶棍沉声问道:“是不是为了黑帮火并?”
  谭小济点点头,说道:“那也差不多了。”
  小恶棍道:“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差不多?”
  谭小济道:“何大胆是在黑吃黑争杀中遇害的。”
  小恶棍皱了皱眉,道:“你表姐年纪尚轻,就成为了寡妇,真是不幸!”
  谭小济道:“我表姐和何大胆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完了。”
  小恶棍一怔,道:“他俩不是生下了何小焯吗?”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但生下了孩子,并不一定说他俩可以同谐到老。”
  小恶棍道:“他俩早已分开了?”
  谭小济道:“是的,姻缘这种事,有时候真是无稽的很。”
  小恶棍沉吟半晌,道:“小焯出了什么事?”
  谭小济道:“他在双绝帮里,成为蓝和尚要胁蔷薇的本钱。”
  小恶棍道:“蓝和尚?那是一个大恶霸。”
  谭小济道:“能够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小恶棍道:“老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欺负弱小这样的事情,老子是决计不干的。”
  谭小济道:“你不干,那是尊驾的事,但蓝和尚为了要对付雷北,又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正是急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哼,在他们的圈子里,真是无话可说的。”
  小恶棍道:“蓝和尚要胁蔷薇小姐,所为何事?”
  谭小济哼了一声,道:“来来去去,还不是为了雷北,哼,真是狗咬狗骨,一塌糊涂。”
  小恶粮笑了笑,道:“不是要蔷薇小姐去杀雷北罢?”在他想像中,这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会去杀人,又有谁会叫她去杀人?
  但谭小济却说:“正是这样。”
  “什么?”小恶棍跳了起来,然后一口气把杯里的白兰地喝完,“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谭小济吁了一口气,道:“当然是送羊入虎口。”
  小恶棍道:“只怕她还没有机会接近雷北,就已给雷北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撕成碎片。”
  谭小济道:“接近雷北的机会,她是有的,她甚至有机会可以杀掉雷北,但就算她杀得了雷北,那又怎样了。”
  小恶棍道:“她可能一杀掉雷北,自己也立刻性命不保?”
  “对了,情况正是这样,”谭小济道:“表姐想了又想,想来想去,知道蓝和尚不但要借刀杀人,甚至迟早也会对她母子不利。”
  小恶棍说道:“这就是了,蓝和尚毕竟害死了何大胆,而何大胆又是小焯的父亲。”
  谭小济道:“斩草务必除根,蓝和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的确不会放过表姐和小焯。”
  小恶棍冷冷一笑,道:“这种老毒物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蔷薇小姐千万不要上当。”
  谭小济说道:“她就是因为不肯上这个当,所以才来找我。”
  小恶棍道:“表姐有危难,做表弟的自然应该施以援手。”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但这种事,我实在帮不了她的忙。”
  小恶棍奇道:“你是市长的儿子,怎会为之一筹莫展?”
  谭小济道:“若是寻常小事,我也许还可以找巡捕房的老爷们商量商量,但对付蓝和尚,却是不能。”
  小恶棍道:“何以不能?”
  谨小济道:“巡捕房里,也有双绝帮的人。”
  小恶棍目光一闪,道:“听你这样说,这就是真的不寻常了,市长大人难道毫不知情的?”
  谭小济道:“就算知道又怎样?没证没据,单是怀疑,决不能够胡乱采取行动的。”
  小恶棍道:“你想怎样?”
  谭小济道:“出其不意,先把小焯救回来再说。”
  小恶棍道:“要从双绝帮里救人,只怕大不容易。”
  谭小济道:“当然不容易,否则也用不着我你这个朋友帮忙。”
  小恶棍苦笑了一下,道:“你认为我可以帮得了这个忙?”
  谭小济道:“我从来都不敢小觑你的本领。”
  小恶棍呆了半晌,沉声说道:“但我连小焯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样去救人。”
  谭小济道:“这个你却可以放心,我已查到了。”
  小恶棍奇怪地望着他,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查到的?”
  谭小济道:“花了五块大洋,派一个能干而且可靠的小伙子去查。”
  小恶棍道:“这人是谁?”
  谭小济道:“狗疮子。”
  小恶棍登时跳了起来。“什么?原来是狗疮子那个笨蛋?他可以查到些什么?他若深入龙潭虎穴去查,岂不是拿自己的性命来作为赌注吗?”
  谭小济道:“狗疮子没事,你不必担心。”
  小恶棍道:“那笨蛋呢?我现在就想见一见他。”
  谭小济说道:“他也许躲在狗窝里喝酒。”
  小恶棍道:“狗疮子的消息,只怕不怎么可靠。”
  谭小济道:“你怕他不老实?”
  小恶棍摇摇头,道:“我就是怕他太老实,中了别人的圏套还以为得到了最可靠的消息。”
  谭小济眉头一皱,道:“那么,你要怎样才能相信狗疮子的说话。”
  小恶棍道:“再查个清清楚楚,然后才采取行动救人。”
  谭小济道:“但时间已太迫切了。”
  “什么时间太迫切?莫不是蓝和尚限定蔷薇小姐,要她在十天之内,非杀掉雷北不可?”
  “不是十天,是三天。”
  “那么现在还有多少时候。”
  “不到一天。”
  “他妈的,真是斩千刀,剐万刃的王八。”
  “骂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怎样去解决问题。”谭小济忧形于色地说。
  小恶棍望着他,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谭小济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把小焯救回来。”
  小恶棍冷冷一笑,道:“你怎知道双绝帮没有防备,倘若蓝和尚布下重兵,咱们贸贸然的闯了进去,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了。”
  谭小济道:“狗疮子已查过了,看守着小焯的,只有两个人。”
  小恶棍道:“两个怎样的人?”
  谭小济道:“一男一女,男的叫独眼豹,女的叫崔大班。”
  小恶棍道:“崔大班?这婆娘的名号倒不陌生。”
  谭小济道:“她是著名的母狗,咬死人不赔命。”
  “她咬死人不赔命,但咱们若咬死她,那又怎样?”
  谭小济笑一笑,道:“赔个礼也就是了。”
  “好主意,”小恶棍哈哈一笑,“老子若真的咬死了这条母狗,一定向她赔个礼!”
  谭小济道:“但你千万小心才好,母狗咬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恶棍道:“母狗再凶恶,小恶棍也有办法对付,就只怕狗疮子的消息,不大可靠。”
  谭小济皱了皱眉,道:“狗疮子虽然不太聪明,但做事倒算谨慎,他这一次也许不会出错的。”
  “也许!”小恶棍嘿听一笑,道:“自己拿了一副霉牌,只有他妈的一点,却希望庄家也许会抓着一副蹩十,真是滑稽之至。”
  谭小济脸色一沉,道:“别再说了,救不救,只消说一句话便成,何苦由来非要说个长篇大论不可?”
  小恶棍道:“不救——”
  谭小济登时怒跳起来,但小恶棍接着却说:“才怪!”
  不是不救,而是不救才怪!
  XXX
  崔大班现在已不是大班。
  她在离开百乐门之前,曾欠下一屈股债,但最后却有人代替她一一偿还。
  替她还债的人,很有办法。
  凡是欠一百块的,还十块,欠一千块的,还一百块便算。
  这样还钱,差不多就是等于不还。
  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只有一个例外,那是有“吸血老人”之称的吴九益。
  崔大班借了他三百块,不到三个月就已变成九百八十块。
  吴九爷计算利息的方法,实在是令人为之咋舌的。
  但他还说:“崔大班是自己人嘛,算便宜一点好了。”
  崔大班不敢说不便宜,但却也没有能力还这一笔利息越来越多的债。
  最后,蓝和尚派个手下去见吴九爷,说是要为崔大班还债。
  蓝和尚的手下放下了一百块,然后就向吴九爷讨取借据。
  吴九爷不肯卖帐,说还欠八百八十块,于是,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吴九爷就在他的地盘上,给双绝帮的杀手砍成肉酱。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蓝和尚给吴九爷的评语。
  自从那件事后,崔大班就跟着了蓝和尚,蓝和尚要她上天,她就上天,蓝和尚若要她到水晶宫走一趟,她立刻就会去跳海。
  现在,蓝和尚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
  他要崔大班看守着蔷薇的儿子——何小焯。
  陪着崔大班的,是一个叫独眼豹的打手。
  独眼豹只有一只右眼,但却有一对快如闪电的拳头。
  他的拳头又快又硬,他在上海滩混了八年,已有无数好汉倒在他的拳头下。
  用拳头打碎别人的鼻梁,或者是撞碎别人的胸骨,对独眼豹来说,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
  但现在,他却在一间小屋子里,陪着一个“老女人”,和一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小孩。
  这种滋味,真是烦闷极了。
  崔大班已经不是善男信女,但对着独眼豹这种人,还是不敢稍有造次。
  这时候,独眼豹正在挖耳。
  他越挖越舒服,冷不防一只突如其来的怪手尽力一推,整个人登时有如元宝一般仆跌在地上。
  独眼豹大怒,立刻翻身便要厮拼,他不知道是谁推他一把,只知道推跌自己的人,并不是崔大班。
  因为崔大班正躺在床上,一双粗糙的脚搁得高高,独眼豹一看见就觉得反胃。
  那么,是谁推跌自己的?这人又是怎样混了进来?
  独眼豹不知道。
  当他翻身要拼命的时候,一杆粗竹突然迎面撞至。
  这一撞力道极猛,一撞之下,独眼豹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崔大班也是大吃一惊,匆匆从床上跳起,喝道:“什么人?”
  喝声未已,一柄尖刀已电射而岀,向一个少年迎胸直插过去。
  那少年正是小恶棍。
  小恶棍不禁为之心中一凛,暗骂道:“好凶辣的泼婆娘。”急忙侧身一闪,总算及时避开崔大班这一刀。
  崔大班脸色一沉,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喝声中,又是三刀连环刺出。
  何小焯看见有人打架,一慌之下,又在哭了。
  他哭声一起,蔷薇已不顾一切地扑了进来,小恶棍立刻喝叫道:“小心婆娘的刀——”
  话犹未了,“飒”一声响,崔大班的锋刀已刺入蔷薇小腹之内。
  蔷薇没有惨叫,仍然扑向小焯那边。
  崔大班大声吼叫道:“贱人!你不要命了?”
  正待阻拦,小恶棍突然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
  这一脚踢得极是凶狠,崔大班闪避不及,立刻给踢得弯腰倒下。
  但崔大班更加凶悍,虽然倒下,但仍然挥刀袭击小恶棍。
  “飒”一声,小恶棍右腿上也中了一刀,登时鲜血狂涌。
  小恶棍不禁为之心头火起,崔大班不要命,他更不要命。
  正当崔大班一刀再砍过来的时候,小恶棍已迅速抓住她的右腕。
  这一抓没有任何名堂,但却胜在一个“快”字。
  而且,小恶棍的指甲又光又硬,一抓下去,崔大班登时痛澈心肺,利刀便随即跌落地上。
  崔大查仍然绝不畏缩,左手拼命向前伸抓,想把刀子抢回。
  小恶棍怒喝一声:“狂妇找死!”心想与其给她插一刀,不如先发制人,才是上策。
  崔大班虽然凶悍泼辣,但小恶棍却年轻力壮,反应也较为灵活,两人争夺锋刀,级果自然是小恶棍快了一步,把刀子抢在手里。
  但崔大班还是不肯放松,一急之下,居然一口咬在小恶棍右臂之上。
  小恶棍给她砍了一刀,已是无名火起三千丈,再给她这么的一咬,更是忍无可忍。
  “他妈的,老子送你上西天!”怒喝中,一刀便向崔大班面前用力劈下。
  这一刀劈得齐齐整整,刚好劈中她的眉心、鼻梁、人中以至下巴尖。
  一刀劈下,由于用力过猛,再也抽不出来。
  小恶棍虽然出身于市井,平时打架当作家常便饭,但如此这般面对面一刀砍人,知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的事情。
  刀既抽不出,小恶棍也就不再多费工夫,匆匆去看蔷薇。
  蔷薇这时候正抱着小焯。
  小焯靠在母亲怀里,没有再哭泣,但蔷薇却已哭得像个泪人儿。
  小恶棍不禁为之一阵鼻酸。
  因为他看见,蔷薇已受了极严重的创伤,她的身子正在摇摇欲坠。
  这时候,谭小济已迎了上来,随后而上的还有狗疮子。
  狗疮子是突然赶至的,就连小恶棍也感到有点意外。但等到他想深一层的时候,就知道狗疮子一定会赶来的。
  狗疮子虽然是不太聪明,但也不太愚笨。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狗疮子最讲义气,尤其是对小恶棍,真是没得说的。
  狗疮子看着小恶棍杀死了人,立刻一拍胸口,说道:“杀了便杀了,用不着眨眼!”
  小恶棍干咳一声,道:“眨眼是用不着的,但却得要向她赔个礼。”
  说着,向崔大班深深鞠了一个躬。
  狗疮子眉头大皱,道:“这等贱妇,杀一百个便是五十双,赔个鸟礼!”
  谭小济突然嘶声叫道:“表姐——”
  但蔷薇已倒下,她临咽气前把小焯交给了表弟。
  “好好对待小焯……”
  “我一定会的。”
  接着,蔷薇呼吸中绝,谭小济抱着小焯呆在那里。
  狗疮子一跺足,忽然转身一脚踢在谭小济的屁股上,同时骂道:“你还在这里呆什么鸟?快走,迟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谭小济这才猛然一惊,急急跟着狗疮子和小恶棍离去。
  这一次出击,总算把小焯抢救回来,但蔷薇却赔了一条性命。
  XXX
  夜风清冷,云姿站在震台上看着天上稀疏小星。
  寒星点点,远处灯光也是只有寥寥数点。
  夜已深了,绝大多数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云姿本也该进入梦乡,但她总是睡不着觉。
  每当她努力想自己入睡的时候,脸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杜南。
  杜南,可恶的小杜。
  小杜每次出现,都惹她生气,甚至恨不得一刀把他杀了。
  可是,他走了之后,云姿却老是想着他。
  他有什么好?
  “不好,不好,他没有半点是好的!”云姿心里在想:“他是世间上最可恶的男人!”
  可恶是可恶极了,但她偏偏总是想着这个可恶的男人。
  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但她不能死。
  她并不是怕死,只是不愿意,也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死。
  她可以死,但她死的时候,雷北一定不能够仍然活着。
  雷北害死了唐市刀!而唐市刀却是她最尊敬的人!
  没有唐市刀,云姿的父母早就死了。
  ——云姿的父母,是经营蚕丝生意的,八年前,他们从杭州运到上海的一批货,在半途给盗匪截劫,而且还把云姿的母亲扣押起来,逼令云姿的父亲再拿一笔款子来赎人。
  ——这一次巨变,把云姿的父亲逼得走投无路,差点就要悬梁自尽,但却给唐市刀阻止了。
  ——唐市刀不是什么侠士,他是个黑道上的大亨,他杀人是从来不会眨动眼睛的。
  ———虽然如此,唐市刀极重朋情。云姿的父亲,曾经和他有过数面之缘,而且每一次都谈得异常投契。这一次,云姿的父亲遭逢绝境,唐市刀立刻义不容辞地出手相助。
  ——唐市刀救了云姿的父母,他是云姿一家大小的救命恩人!
  但雷北却杀了唐市刀!
  想到这里,云姿心里的仇恨,又再燃起,她咬紧着嘴唇,决定非要刺杀雷北不可。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来的居然是小杜,可恶的小杜。
  云姿一看见小杜,就用力想把他推岀去。
  但小杜远比她强肚,他要进来,云姿是没法子可以阻挡得住的。
  云姿的脸红了,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感到意外的喜悦。
  “你为什么要闯进来?”她瞪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复杂,“我不想看见你这个人!”
  小杜笑了笑。“但我却很想见你。”
  云姿冷冷道:“我是雷老板的什么人,你是知道的。”
  小杜道:“你和老大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想杀他,为唐市刀报仇。”
  云姿昂起了脸,冷笑道:“你若要把我置诸死地,随便动手好了,我是不会害怕的。”
  小杜叹了口气,道:“胡小蛆,我为什么要把你置诸死命?”
  云姿的眼色倏地一变,但随即淡然一笑,缓缓道:“你知道我姓胡,这种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小杜道:“唐市刀虽然对你们胡家有莫大恩德,但你也犯不着毫无意义地赔上一条性命。”
  云姿冷冷一笑。“有意义没意义,那是各有各的看法,不劳阁下费心!”
  小杜叹了口气,道:“你把我看成一个怎样的人?”
  云姿盯着他。“很抱歉,阁下在我的脑海里,根本毫无印象。”
  “撒谎!”
  “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凭你的眼神,凭你的声音,凭你的一切表现!”
  “你的感觉,全都错了!”
  “不!”小杜充满自信地说:“我知道一定没有看错,你口里虽然说憎恨我,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不!我是个口心合一的人,你走!马上离开这里!”云姿用力推开他。
  但小杜没有被推开,反而拥了上来,紧紧把她抱住。
  “你疯了!”云姿拼命挣扎,但小杜抱得她很紧。
  忽然间,一件冰冷的事物塞进云姿的手里,云姿一看,那是一柄手枪。
  云姿立刻抓紧着它,然后迅速用枪管指着小杜的脸庞,同时喝道:“别动,一动我就开枪。”
  小杜凝视着她,缓缓道:“这手枪是装满子弹的,只要你一扳枪机,我立刻便会死在枪弹之下!”
  云姿脸色涨红。“你怎知道枪膛里装满了子弹?”
  小杜道:“手枪是我的,我不知道谁知道?”
  云姿看看手枪,又看着小杜。“你为什么把手枪给我?”
  小杜道:“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杀我的机会。”
  云姿诧异地望住他。“我为什么要杀你?’
  小杜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把你逼得太紧,所以你已经有很足够的理由,可以向我开枪。”
  云姿摇摇头,道:“不!我不想杀任何人,只想杀雷北!”
  小杜点头,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云姿仍然用枪指着他,说:“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枪下无情。”
  小杜道:“枪下虽然无情,但小杜却多情,而你也不是一个无情的女郎。”
  云姿简直快要疯了,倘若她真的憎恨小杜这个人,此刻说不定已经开枪。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小杜更逼近自己,虽然枪管一度指贴着他的鼻梁,但她没有开枪。
  小杜又再拥紧着她。
  无情冰冷的枪管终于垂下,跌落在地上。
  小杜深吻着云姿,而且但愿以后再不分开。
  小杜这一次是认真的,连他自已都不明白,自己在什么时候转变了对女孩子的态度。
  ——是否广州一役的惨败,改变了风流不羁,视女人如玩物的小杜?
  XXX
  凌晨两点正,雷北秘密传召“黑色九勇士”进入他的卧室。
  这一次传召甚是机密,“黑色九勇士”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杀手队伍。
  九勇士之首,是一个鼻子缺了一边的秃顶汉子,他长相凶猛,性格也是和样貌十分相符。
  他叫秃熊,唐市刀垮台后,唐系猛将最少有七八人给他追杀身亡。
  雷北向来很倚重秃熊,但近日传来消息,说秃熊很不愉快。
  秃熊不愉快,是为了小杜。
  小杜的出现,使秃熊感到地位大受威胁,但小杜是雷北的结拜兄弟,秃熊虽然心里很不愉快,但却也不敢直接在雷北面前表现出来。
  但雷北并不是个呆子,他手下的事情,绝少能够瞒过他的耳目。
  这一天凌晨,雷北秘密传召黑色九勇士,使秃熊有着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雷北的神情看来很肃穆,他两眼直瞪着秃熊,瞪视了很久才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秃熊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便回答说:“你是我的老板,也是咱们九勇士的主人。”
  雷北冷冷道:“俺不是问这个。”
  秃熊道:“若不是问这个,那么秃熊就不明白老板的意思了。”
  雷北道:“俺是问,你是否认为俺是个瞎子?或者是个蠢材?”
  秃熊立刻说:“属下不敢!”
  雷北道:“这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样想?”
  秃熊道:“没有。”
  雷北脸色一沉,道:“为什么没有?难道你不觉得,俺对杜南的信任,实在是太过份吗?”
  秃熊神色不变,道:“老板做事,自有一定分寸,属下不便胡乱猜测。”
  雷北瞳孔收缩,道:“现在,俺要说老实话了,小杜并不是个可靠的人!”
  秃熊只是听着,没有答腔,因为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发言的适当时候。
  秃熊能够成为黑色九勇士之首,就是因为他凶狠而冷静,决不会冲动而误了大局。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雷北的脸色还是那样肃穆,他冷冷一笑,接道:“俺可以讲义气,可以为朋友两胁插刀赴汤蹈火,但俺绝不能忍受一个忘恩负义,想把俺一脚踩死的混蛋!”
  秃熊吸了口气,道:“这种事,任何人都不能容忍。”
  雷北道:“小杜就是咱们帮会里的叛徒!”
  秃熊:“老板有证据吗?”
  雷北道:“当然有,但俺不必说,你们也不必问。”
  秃熊立刻又紧闭着嘴巴。
  雷北冷冷一笑,道:“俺现在向你下一道命令,在天亮之前,你一定要杀了小杜!然后把他的人头割下来见俺!”
  秃熊的神情立刻变得比雷北更肃穆。“老板已考虑清楚了?”
  雷北立刻一个耳括子打在秃熊的脸上,同时怒骂道:“他奶奶的熊,俺现在下的是命令,并不是和你们玩耍!”
  秃熊虽然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但脸上的表情并不愤怒,反而好像很高兴。
  雷北真的要杀杜南,而且还动用上黑色九勇士,对于秃熊来说,不啻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他早就想杀小杜,现在,他终于可以得其所哉了。
  XXX
  凌晨四点二十六分,秃熊带着八个手下来到了云姿寓所附近。
  “大家记着,一遇上杜南,下手不必容情!”秃熊目露凶光地说。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三分钟后,秃熊首先冲入云姿的寓所,其余八人相继冲进。
  雷北要杀小杜,但当时秃熊还没料到,小杜会在云姿的寓所里。
  其后,秃熊才知道,小杜曾经去找云姿,而且一直没有离开。
  原来雷北早已派人暗中监视着小杜,也暗中监视着云姿。
  所以,雷北终于忍耐不住,要传令九勇士追杀小杜。
  但当秃熊闯入云姿寓所之后,根本就找不着云姿,更加看不见小杜。
  秃熊觉得不对动,下令从速离开,但就在这时候,九勇士之一的灰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秃熊急赶过去,只见灰猿背后中了一柄飞刀!
  飞刀中正了背心,显见发射飞刀之人,绝非庸手。
  秃熊脸色骤变,立刻喝道:“小心!咱们冲出去。”
  黑色九勇士是冲进来的,但一转眼间却变成要“冲出去”,真令人为之啼笑皆非。
  秃熊以为这次可以一泄心头之恨,那知反而中了敌人的圈套。
  他的敌人是谁?
  是小杜?还是另有其人?
  秃熊不知道,他只知道形势十分不妙,再不冲出去,黑色九勇士的命运就很不妙了。
  但两个黑勇士才冲出寓所门外,又已中伏。
  这两人,一个中飞刀,另一个却给斧头活活劈死。
  秃熊又惊又怒,叫道:“杜南,你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偷偷馍馍的暗箭伤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但没有人回应过来。
  秃熊越想越怒,也越想越是害怕,心想:“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船,死得不明不白。”
  又过了好一会,忽然听见有人低呼一声:“雷老板。”
  接着,一个混浊的声音,在寓所外面响起:“小杜,那条秃熊怎样了?”
  接着,小杜的声音得意洋洋地说:“老大,这笨家伙已被困入瓮中,要杀他是易如反掌的事。”
  那混浊的声音笑了笑,道:“干得好,这厮对俺越来越不放在眼内,今天就要他尝尝得罪俺的恶果!”
  秃熊一听之下,不禁为之暴跳如雷,怒吼道:“雷北,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其余黑色勇士也是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冲杀出去。
  XXX
  黎明,雷北坐在宽敞的大厅里,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冷透了的龙井。
  他本想好好的睡一觉,但却总是没法子可以进入梦乡,所以,他就只好坐在这里,等待秃熊回来。
  六点五十分,秃熊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行动像个小偷,并不是堂而皇之由正门进来,而是从后园子那边偷偷摸摸潜进来的。
  若是一般小偷,就算有胆子潜进来,恐怕也不容易得偿所愿,但秃熊对这里的环境,可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要潜进来,就容易得多。
  但雷北怎样也想不到,秃熊居然会这样子回来。
  他怔怔地看着秃熊,秃熊也两眼直视着他。
  只见秃熊满身血污,脸上的神情凶狠得彷佛想吃人。
  雷北深吸一口气,问道:“事情怎样了?”
  秃熊咬着牙,嘴角不断地沁血。“你这个狗养的瘟君,老子宰了你!”
  雷北大惊退后,喝道:“你疯了?来人哪!”
  立刻有三四个打手冲了进来。
  “什么事?”其中一人问。
  但他这一问简直就是多余的,因为在这时候,秃熊已扑向雷北,而且正不顾一切地拼命挥拳。
  雷北连吃几拳,立刻脸色惨变倒下。
  “秃熊,你……你疯了……”
  秃熊吼叫道:“呸!老子比谁都更清醒,黑色九勇士全都栽了,就只剩下了老子还能侥幸逃脱性命,回来找你这个狗养杂种算帐……”
  雷北莫名其妙,又是惊惶又是绝望。
  他瞧瞧自己的肚子,正在大量流着鲜血,原来秃熊右手四根手指,是戴着有尖刺的铁指环的。
  所以,这是致命的几拳。
  秃熊一生杀人无算,但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杀了雷北。
  他杀雷北,是因为雷北出卖他!
  但事实是否真的这样?
  XXX
  雷北死了,他的手下不禁为之面面相觑。
  秃熊狞笑,瞪着他们道:“来呀!你们为什么还不替雷老板报仇?”
  其中一个打手回答说:“雷北死了,他不再是咱们的老板。”
  秃熊嘿嘿一笑:“好聪明的家伙,既然你们都知道死人不能再做老板,就得该有个明智的决定。”
  那个打手说:“咱们愿意跟着你,由你来做咱们的老板。”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混浊的声音说:“秃熊也不能做老板,因为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秃熊的脸色倏地变了,变得有如雪一般苍白。
  “是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其实并不是因为听见这人在说什么,而是因为认出了这人的声音。
  这人的声音,是故意说得如此的混浊的。
  他故意把嗓子装成这样,就是想秃熊以为,这个说话的人就是雷北。
  在云姿寓所外面,秃熊就是听见这一把嗓子在说话。
  当时,他以为那是雷北的声音,所以才会为之勃然大怒。
  但现在,不管这人把嗓子装成怎样,都一定再也瞒不过秃熊了。
  因为秃熊已杀了雷北!
  雷北已死,上海滩里再也不会出现另一个雷北。
  在这一瞬间,秃熊突然完全明白了。
  ——在云姿寓所外面和小杜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雷北!
  XXX
  秃熊又再一次暴怒如狂。
  他这一次暴怒,最少有一大半是在责备自己,他在深切懊悔,懊悔自己一时不察以致误中奸人诡计!
  ——在云姿寓所外面,小杜的声音是真的,但雷北的声音却是假的。
  那是伪装的声音,而秃熊却上当了。
  雷北之死,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他只能当作秃熊疯了而已。
  在大厅里,秃熊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重重围困之中。
  他又看见了一个多了一根手指的人,正微笑着向他走了过来。
  “丁庭?你就是丁庭?”秃熊的声音忽然颤抖。
  这人淡淡一笑,缓缓点头,道:“不错,我就是‘狼眼’丁庭。”
  秃熊瞪视着他,一直过了很久才问:“小杜呢?”
  小杜的声音立刻在他背后响起:“我在这里。”
  秃熊猛然回头望住小杜。“你早已勾结了丁庭?”
  小杜淡淡道:“丁庭并不姓丁。”
  秃熊一怔。“不姓丁?他姓什么?”
  小杜道:“丁庭只是他的名字,他其实是姓杜的,杜丁庭。”
  “杜丁庭?”秃熊呆住,半晌才道:“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杜笑笑:“我叫小杜,他当然就是大杜了。”
  “大杜?难道你们竟然是兄弟?”秃熊完全惊呆住了。
  小杜悠然一笑,道:“感到很意外吗?不错,‘狼眼’丁庭,其实就是我的兄长,我们身上流的血液,都是相同的。”
  “不!你们若是兄弟,雷北怎会不知道?”
  “雷北?雷北一直以为很了解我,但他却不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的兄长,在两岁那年就已跟随着叔父来到了上海。”
  “他知道你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当然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知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知道?”
  “他是你的结拜兄长!”
  “不!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他要我做他的爪牙,为他打架、偷盗,甚至拼命、杀人!”
  “你憎恨雷北?”
  “憎恨是谈不上的,但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既然不讲义气,我也不必为他卖命了!”
  “他动奶奶的!”秃熊怒叫道:“你才不讲义气,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小杜叹了口气,道:“拼?你凭什么和我拼?”
  秃熊道:“你若是有种的,以一对一和老子决斗,就算老子死在你的手里,老子也会甘心情愿!”
  小杜笑了笑,道:“但我为什么要让你死得甘心情愿?别忘记,你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我又何必逞匹夫之勇,来冒这一个不必要的险?”
  秃熊愤怒极了。
  “杜南,你这个狗养的杂种——”骂声未已,四个杀手已一齐冲前,转眼间已把秃熊斩杀于乱刀之下。
  小杜番得意地大笑。
  丁庭也在笑。
  他并不姓丁,而是姓杜,杜丁庭!
  XXX
  雷北已死,他的势力,也同时完全崩溃。
  他从唐市刀手里抢夺回来的江山,已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而且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他没有埋怨任何人,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让他去埋怨。
  事情转变得太快,快得令他无法可以预先想像得到。
  雷北死了之后,秃熊也死了,但蓝和尚呢?
  双绝帮的蓝和尚又怎样?
  XXX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蓝和尚坐在一辆汽车里,开车的是禤四。
  禤四是蓝和尚的徒儿,蓝和尚把他从山东一个小镇里带到上海,教晓他很多“谋生”的本事。
  陆鉴德倒下去之后,蓝和尚就更加重用禤四。
  他相信,禤四迟早一定可以代替陆鉴德,成为双绝帮里的第二把交椅人物。
  但目前还不是时候。
  陆鉴德死后,蓝和尚和丁庭搭上了,虽然他明知道丁庭是一条豺狼,和他联手,极可能会演变成引狼入室之局,但为了要对付雷北,他还是不惜冒上这个险。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丁庭竟然会是杜南的兄长。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蓝和尚虽然心思慎密,但这一次还是相差一着了。
  上海滩已非可以久留之地,蓝和尚非要马上逃离不可。
  但车子还没有离开,就已给三辆汽车追前,然后把蓝和尚围困在中间。
  蓝和尚又看见了丁庭,杜丁庭。
  除了杜丁庭之外,还有小杜。
  禤四愤怒地吼叫:“你们要怎样?真的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杜丁庭淡淡他道:“你还没有资格说话。”
  禤四脸色铁青,正要动家伙拼命,但蓝和尚却喝止了他。
  “阿四,别动!”
  蓝和尚下的命令,禤四自是非听不可的。
  杜丁庭盯着蓝和尚的险,道:“咱们又相遇了,今天,你的气色,似乎不怎么好。”
  蓝和尚冷冷一笑,道:“无论是谁遇上了狼眼,气色都一定会变得很坏的。”
  杜丁庭道:“那也不一定,比方说小杜,他一看见我,就会觉得如鱼得水。”
  蓝和尚道:“小杜是你的兄弟,但我不是。”
  杜丁庭道:“咱们不是伙伴吗?”
  蓝和尚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杜丁庭摇一摇头,说道:“不,双绝帮是一个很不错的帮会,我不想看见它消失。”
  蓝和尚道:“可惜我已不再是昔日的蓝和尚了。”
  杜丁庭:“不,蓝和尚仍然是蓝和尚,只要你仍然愿意逗留在上海滩,双绝帮仍然是大有作为的。”
  蓝和尚叹口气,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之谈。”
  杜丁庭道:“何以见得?”
  蓝和尚道:“连唐市刀、雷北那样的老奸巨猾都不能在上海滩长久立足,我又有什么本领,可以继续在上海滩这种地方混下去?”
  杜丁庭沉声说道:“阁下此言差矣,以蓝帮主之德望及才干,又岂会无立足之地?”
  蓝和尚道:“杜兄,尊驾的意见,蓝和尚是明白的,但蓝和尚可以死,也绝不能屈居于你们兄弟两人之下。”
  杜丁庭皱了皱眉,说道:“蓝帮主,你说得太难听了,响们只是继续合作下去而已。”
  蓝和尚沉着脸,道:“不必再多耍花样了,如今肉在俎上,要剐要杀,悉任尊便。”
  杜丁庭叹了口气,道:“既然蓝帮主主意已决,小弟也无话可说了,唉……”他看来好像很难过,难过得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他却在这时候掏出了一柄手枪。
  枪膛里装满了子弹,他一掏岀手枪,立刻就向蓝和尚的脸上射击过去。
  蓝和尚没有闪避,也无法闪避。
  “砰”一声枪响,蓝和尚的脸立刻给射穿了一个血洞。
  血飞溅,蓝和尚立刻倒下,禤四惊怒交集,正要抽出钢刀扑向杜丁庭,两柄斧头已同时砍在他的脖子上。
  杜丁庭看着垂死挣扎中的禤四,脸上的表情极其残酷。
  尤其是他的眼——狼眼!
  XXX
  在一连串大火并后,局面似乎已渐渐趋于宁静。
  这一天,小恶棍正在为韩宝儿的生辰而忙碌。
  韩宝儿自己反而清闲得很,她坐在杂货店里看书。
  她看的是洋文故事书。
  她懂一点点洋文,所以故事书里面所记载的神话故事,她都知道一点点。
  但不知道的更多。
  小恶棍忽然靠近她身边,笑道:“听说洋鬼子的故事,里面所说的月亮总是特别圆,特别明亮。”
  韩宝儿摇摇头。“没这回事,月亮到处都是一样的。”
  小恶棍道:“只怕未必。”
  韩宝儿道:“不管外国的月亮是否特别圆,特别明亮,我只喜欢在上海滩所看见的月色。”
  小恶棍笑笑,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韩宝儿眨眨眼,望住他的脸,道:“你知道?”
  “嗯,当然知道,”小恶棍嘻嘻一笑,“那是因为在上海滩看月亮,有我陪伴着你之故。”
  韩宝儿“呸”一声,笑骂道:“没正没经,怎能干大事?”
  小恶棍道:“我不想干什么大事,只想好好活下去,不要给别人干掉。”
  韩宝儿道:“你还在担心双绝帮的人,会不放过咱们?”
  小恶棍摇摇头,道:“双绝帮已经完蛋啦,蓝和尚、陆二爷,相继呜呼哀哉去也。”
  韩宝儿横了他一眼,小恶棍连忙接道:“小恶棍是狗嘴长不出象牙,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等废话。”
  韩宝儿道:“你别瞎担心,我不会怪责你的。”
  小恶棍这才吐出口气,柔声道:“宝儿,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油腔滑调,我才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小恶棍眉头大皱,道:“小恶棍可以发誓        ”
  “发誓是可以的,但别再用小恶棍这个称呼!”韩宝儿一本正经地说。
  小恶棍奇道:“小恶棍这三个字有什么不好?”
  韩宝儿说道:“大大的不好,上海滩的恶棍,已经太多了,你为什么还要做小恶棍?”
  小恶根哂然一笑,道:“我若不做小恶棍,难道可以做小活佛不成?”
  韩宝儿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恶棍只要不再作恶,想要成为一个小活佛,却又有何难哉!”
  小恶棍道:“老子宁愿成为小乌龟,也不愿意成为小活佛。”
  韩宝儿一怔,说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小恶棍道:“做小乌龟虽然名字难听,样子也难看,但却还是可以无拘无束的,但做小活佛就不行了,既要守清规,不能娶妻生子,甚至连想亲你一下,都不可以。”
  韩宝儿笑骂道:“你这个人呀,真是人小鬼大,可恶得很。”
  小恶棍嘻嘻一笑,道:“我说的都是正经事,若说到小人,你比我更小,至于谁的鬼大,那就只有天才晓得啦。”说完,出其不意地在韩宝儿的脸上吻了一下。
  “可恶!竟敢向本姑娘偷袭,我揍死你!”韩宝儿登时为之俏脸涨红,但却并不是真的发怒,只是在大发娇嗔而已。
  她揍了小恶根两拳,虽则揍得砰然有声,但对小恶棍来说,也只不过有如搔痒而已。
  就在这时候,狗疮子和谭小济来了。
  小恶棍一看见谭小济,很是高兴。“来!咱们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
  谭小济首先向韩宝儿恭贺,接着就说:“我要走了。”
  小恶棍脸色一变。“什么?来了还不到三分钟就要走?你要走往哪里?”
  谭小济道:“杭州。”
  小恶棍立刻呆住了。
  他呆住了很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谭小济还没开口,狗疮子已接着说:“是真的,千真万确。”
  小恶棍仍然紧盯着谭小济。“杭州有什么好?”
  他这一问,狗疮子就没法子代为回答了。
  过了一会,谭小济才缓缓地回答说:“杭州风光好。”
  小恶棍道:“好在何处?”
  谭小济道:“杭州有西湖,西湖有十景。”
  小恶棍冷冷一笑,道:“西湖十景,你全都可以念得出来吗?”
  谭小济想了想,才说道:“西湖十景是……三潭印月、平湖秋月、断桥观雪、苏堤春晓……花港观鱼……南屏……南屏晩……晚上……”
  “是南屏晩钟!”小恶棍叹了口气,道:“别再念了,杭州风景雅致,那是人人皆知的,但你为什么要去杭州?”
  谭小济也不禁为之苦着脸,良久才道:“实不相瞒,我爸爸已不能再在上海滩立足了。”
  小恶棍一怔:“他是市长大人,谁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谭小济叹了口气,道:“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形势。”
  “整个形势?”小恶棍一愣,道:“是什么意思?”
  谭小济说:“雷北和双绝帮相继垮台,杜家兄弟执掌黑道帮会牛耳,这件事对家父来说,是一个极严重的打击。”
  小恶棍奇道:“你爸爸是做大官的,黑帮之中由谁掌管大局,跟他老人家又有什么相干?”
  谭小济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家父一直都是‘狼眼’的对头人!”
  小恶棍更感诧异,只听见谭小济接着缓缓地说道:“‘狼眼’是个深谋远虑的大奸贼,其实,早在六七年前,他就有力量可以取代唐市刀的地位。”
  小恶棍眉头一皱,道:“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谭小济道:“这就是他深沉狠辣之处了。”
  “何以见得?”
  “当年,雷北的实力,其实并不十分稳固,他可以一举而摧毁唐市刀,那也是全凭形势造就。”
  小恶棍道:“关键是否在‘狼眼’身上?”
  谭小济点一点头,说道:“不错,当时,唐市刀若不是集中全力,要对付杜丁庭的话,雷北也没有这个混水摸鱼的好机会。”
  小恶棍道:“杜丁庭是故意让雷北得手的?”
  谭小济道:“可以这么说。”
  小恶棍道:“雷北得手后,对杜丁庭有什么好处?”
  谭小济说道:“首先,雷北除去了唐市刀,对杜丁庭来说,是一件上上大吉的事,因为,杜丁庭最忌惮的人,就是唐市刀!”
  小恶棍道:“难道他就不怕雷北成为另一个唐市刀了?”
  谭小济道:“在别人的眼里,雷北也许会比唐市刀还更可怕,但杜丁庭却不是这样想。”
  小恶棍道:“雷北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唐市刀?”
  谭小济道:“朋友。”
  “朋友?”
  谭小济道:“不错,唐市刀有朋友,真正的朋友。”
  小恶棍道:“难道雷北就完全没有朋友了?”
  “有是有的,但却是都给他自己赶跑了。”
  “他为什么要赶跑自己的朋友,这样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并不是故意赶跑自己的朋友,但他太懂得维护自己了。”
  “一个人要维护自己,那是很正常的事。”
  谭小济道:“但若只懂得维护自己,而完全忽视了朋友,那就是自私自利,不讲义气。”
  小恶棍点点头,道:“不讲义气的人,决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谭小济道:“所以,无论雷北怎样精明,做事手段如何厉害,到头来还是注定要失败的。”
  小恶棍道:“但他毕竟也曾有过一段成功的辉煌日子。”
  谭小济道:“那并不是真正的成功,他只是杜丁庭眼里的一枚棋子。”
  小恶棍道:“这枚棋子很有作用?”
  谭小济道:“作用之大,无以复加。首先,雷北除去唐市刃,已使杜丁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小恶棍道:“除此之外呢?”
  “牵制双绝帮!”谭小济说道:“蓝和尚和陆鉴德,都不是容易对付的,杜丁庭也不敢贸然发难,伽必须要等待,等待到绝对有利的时候才出手,把双绝帮彻底击溃。”
  小恶棍吸一口气,道:“杜丁庭又成功了。”
  谭小济道:“在‘狼眼’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成功的。”
  小恶棍道:“但你爸爸那边……”
  谭小济道:“从前,杜丁庭还不敢明目张胆,最少对家父还是大有顾忌的,但现在,他连官场上的势力也在暗中扩展了,家父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
  小恶棍道:“要不要咱们帮忙?”
  谭小济摇摇头,道:“连家父都斗不过杜家兄弟,你这个小恶棍又还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小恶棍不由苦笑一下,道:“不错,我只是小恶棍,杜丁庭却是他妈的大恶棍,两者之间根本就是没得可比!”
  谭小济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为家父而担心,他这个市长大人,已做了许多年啦,对于官场上的一切,早已感到厌倦了。”
  小恶混道:“所以,他想南下杭州,过着一些平静的日子?”
  谭小济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小恶棍道:“小焯呢?”
  谭小济道:“他很活泼可爱,我爸爸很喜欢他。”
  小恶棍道:“这么说,小焯也要到杭州去了?”
  谭小济道:“这个自然。”
  小恶棍眨眨眼,忽然握着谭小济的手,说:“杭州是个好地方,我不会忘挥你这个朋友的。”
  谭小济道:“你会不会来?”
  小恶棍道:“会,一定会,宝儿也会跟着我到杭州找你。”
  韩宝儿的眼睛有点红了,她也和小恶棍一样,不舍得谭小济离开。
  但谭小济前往杭州之事,已经成为定局。
  狗疮子忽然对谭小济说:“我也会到杭州的,我有个姑母,她在杭州做……做……?”不知如何,说话接不下去。
  小恶棍眉头一皱,说道:“说不出口吗?”
  狗疮子“呸”一声,说道:“为什么说不出口?我姑母现在已做了尼姑。”
  虽在此分离在即时候,韩宝儿、小恶棍和谭小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XXX
  杜氏兄弟虽然已战胜了强敌,但两人并不快乐。
  权力、金钱,可以使人兴奋若狂,也可以使人陷入痛苦深渊之中。
  杜丁庭处心积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但他却也同时丧失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一直和他秘密往来,就连杜南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等到人人都知道,“丁庭”原来并不姓丁,而是姓杜之后,这个女人就忽然死了。
  她是死于暗杀的。
  暗杀她的凶手,虽然最后也死在杜丁庭枪下,但杜丁庭最心爱的一个女人,已无法可以复活。
  凶手是蓝和尚的一个手下,他叫吴春旺。
  吴春旺平时沉默寡言,而且给人的印象,总是觉得他胆子细小,无论做任何事情都缺乏勇气。
  只有一点,是人人都知道的。
  ——吴春旺对蓝和尚很忠心。
  但谁也想不到,他会一声不响,就杀了杜丁庭最心爱的一个女人。
  当杜丁庭抓住吴春旺的时候,杜丁庭曾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吴春旺回答说:“因为我杀不了你,所以只好杀掉你最喜爱的女人!”
  他说的是老实话。
  杜丁庭在愤怒中杀了吴春旺,但此后,他再也不曾快乐过。
  小杜呢?
  小杜又怎样?
  XXX
  小杜久历江湖,终于已厌倦了江湖。
  金钱和权力,对他已缺乏了重大的诱惑力。
  他忽然后悔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一切事情。
  云姿早就走了,当她知道雷北已死之后,很快就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罪恶的大都市。
  小杜没有立刻追缠,那时候,他还在一片矛盾之中。
  后来,他看见了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就是他的兄弟“狼眼”杜丁庭。
  杜丁庭已拥有了黑道中人所渴望拥有的一切,但他并不快乐。
  既不快乐,就算把天下间所有权力和财富夺取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于是,两兄弟都不快乐。
  但人就是这样的,无论活得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仍然是要活下去的。
  在这一段不快乐的日子里,杜丁庭继续为了巩固他的黑道事业而努力。
  他努力赚取不合法的钱财,在这一段日子里,又有无数人死在他的手下。
  小杜越来越不妙。
  他也曾经杀过人,但却也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涯,而且,他更知道:“杀人者,人亦杀之。”
  唐市刀、雷北、蓝和尚、陆鉴德,以至何大胆等等,都是前车可鉴的例子。
  终于,他劝杜丁庭牧手了,但杜丁庭没有接受。
  结果,小杜独自走了,他离开这个十里洋场的地方,他要找云姿,找寻一种新的生活。
  杜丁庭将来会变成怎样,他彷佛已可预见。
  就在他离开上海滩的那一天,小恶棍、韩宝儿、狗疮子也前往杭州去了。
  各奔前程,各有各的理想。
  上海滩,就让那些恶棍们继续争个你死我活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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