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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成碑系列之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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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9 10:52: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风起,枫叶如四月残花,纷落飘零。
燕九的剑已迎着晨光出鞘,手腕一振,剑气陡浓;再一抖,满目剑色清冽,如九月雁影掠过秋水。
燕九斜持着剑,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冷峻,深沉,寒凉,锋利,透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气息。
龙吟还是捧着一盏香茗,静静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燕九,河朔第一快剑,三十有一,未娶,性孤僻桀骜。父燕六郎,母燕秦氏,早年双亡。师承‘剑儒’燕十二,使紫薇剑,重二斤八钱,长二尺正,出道十一年,大小一百三十二战,未尝败绩。”
某个极隐秘之地,在浩繁的卷帙之中,某本档案的某一篇上留有如上关于燕九的记录,虽极简扼,但已是江湖中所能找到关于他最详尽的记录了。
龙吟在出发之前,就已将这些信息烂熟于胸。
一共二百九十六人,三百零一篇档案,四千五百言,二万七千七百二十字。
燕九不过是其中之一。
本来剑还在燕九手里,人还在三丈外。
但就在剑光耀目的一刹那,他的人已到面前,剑尖已挑起石桌上的瓷盏,人已坐下,剑已在鞘中,盏已在手上。
不动如山,既动如雷。
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法!
茶是上好碧螺春,水是山中清泉水。
龙吟轻捋着瓷盖,缓缓啜了一口清茶。
茶味润过舌尖,浸入咽喉,微苦,清甜,淡雅,醇远。
“好茶,”龙吟微微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茶香,又悠悠叹道:“好剑!”
剑只如神龙探头,惊鸿一瞥,但它所刻下的光华,却足以令人永生难忘。
燕九没有说话。
无论谁看到了他的剑和他的出手,都情不自禁要夸上几句的。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对于自己的剑法,他一向觉得无论别人如何夸赞都不为过。
用剑的高低,唯论成败。
他没有败过,从来没有。
但一个真正的剑客,就像一位真正的诗人,在喧嚣极致的吹捧和膜拜之外,更多则是在内心深处祈渴某种顿悟和认同。
顿悟是自己的,认同却来自于知己和行家。
龙吟无疑就是江湖中公认的品剑名家。
不仅如此,在龙吟身后还有一个更加神秘而庞大的集团,他们不仅品剑,也品刀,品枪,品暗器,品轻功,品拳法。
只要是江湖中存在的兵器和武功,都在他们的品评范围之内。
品评的最高认可,就是“大成碑”。
“十年一品,大成五人。”
“大成”是一块碑,每十年才出一次,到现在为止,一共出现过五次,每次都只会刻五个人的名字上去。
这五个人的名字当然不轻,能上“大成碑”的人当然更不会是普通江湖人。
但够资格上“大成碑”的人,往往也不是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名声极盛之人。
虽然一直有很多人不服气,但到后来,连他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大成碑”的眼光之异、看人之准、立名之公,确实令人膺服。
燕九还很年轻,但他在剑法上的造诣已被人媲美于“诗鬼”李贺的诗。
李贺诗成,呕心沥血;燕九悟剑,敲骨吸髓。
剑在剑客的手中,就如笔在文人掌里,笔可以题文,剑也可以写意;笔能够参禅,剑也能够悟道。
笔是一种艺术,剑是一种境界。
燕九的剑更是一种精魂,只要有剑在,精魂就永恒不灭。
他的剑是不是已经有资格进入“大成碑”?
燕九也很想知道。
龙吟还是眯着眼睛,一边轻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边极是陶醉地嗅着清香,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直到一盏茶慢慢喝完,他才慢慢站起身来,慢慢拍着身上的落叶,看起来好像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
燕九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要走?”
龙吟沉吟了一下,缓缓叹了口气:“剑已看完,茶已喝完,话已说完,留下来岂不多余?”
燕九冷冷道:“话在何处?”
龙吟道:“话在心中。”
燕九道:“话在你心中,难道需要我用剑剖开看看不成?”
龙吟道:“看剑如品茶,喝在口中,知在心里,言之能及,不过十一。”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杯,悠悠道:“想知茶味,何不一品?”
燕九用剑,用剑之人,岂不知剑?
难道龙吟夜驰一百里,看了燕九的剑法,只会留下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下来?
燕九站起身,冷笑道:“茶有茶韵,剑有剑风,岂可混为一谈?”
“还是你根本就不懂剑,根本就不知从何说起?”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就在语音未落的一刹那,龙吟已突然转身,突然从燕九的腰间抽出了紫薇剑。
剑是燕九的剑。
手是龙吟的手。
剑在龙吟手中,一如清凛耀目。
燕九只觉连指尖都已在瞬间变得冰凉。
能从河朔第一快剑的腰上拔剑出来,龙吟绝对是十余年来第一人。
谁都想不到龙吟的出手居然这么快。
剑就是燕九的脊柱和精魂,剑离身,燕九的灵魂也像是随之被抽离了身体一样。
龙吟摇摇头,伸指弹剑,手腕一扬,剑突然又飞回了鞘里。
燕九双手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龙吟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向枫林外走去。
“万物本一体,何心求造化?舍本而逐末,便是大呆瓜……”声音渐行渐远,只在最后留下一点回音:“三月之后,我再来品你的剑。”

秋意残,初冬近。
深夜,城中已无人。
但东巷的小面馆总是别人打烊的时候才开张,天刚亮的时候就已经打烊。
现在正是老李头生意最为火热的时候。
几张大油布倚着巷角搭出来,撑出一片方圆两丈多一点的空地,临墙就是灶台,一旁挨挨挤挤放着几张桌子,角落里横七竖八摆着十几条矮凳。
这里又破又烂又窄,并且只卖卤面、豆角和劣酒,更了不得的是老李头的脾气比牛还要大,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生意却好得了不得不得了。
现在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旁边都挤满了人,每一条矮凳上也坐满了人。
有无家的游子,有归途的浪人,有失意的宦人,有输得只剩裤衩的赌鬼,有劳碌一天囊中依旧空空的挑夫。
炉灶里的火光映得老李头满面通红,面汤在大铁锅里腾腾地翻滚着,一旁的大条凳上摆着一大排土碗,老李头的嘴一直在不停地骂骂咧咧,但长竹筷和大铁勺也在不停地挥舞忙碌。
面条的味道确实很好,豆角的味道更是一绝。
眼看着空碗多了,人逐渐少了,老李头的嘴还是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世上能够让他说的、让他骂上几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比如赶考书生掉了书袋,比如赌鬼把老婆最后一双破鞋都输掉了,比如张二先生的吃相实在是难看,比如有几条天天前来混吃的懒虫……
最堵心的是最近几天还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独臂人,不仅是混吃混喝,而且一醉起来就发酒疯,一发酒疯就跑到空地上四处打滚,打完滚后又回店里睡觉,看起来大有在这里常吃常住下去的趋势。
即便如此,到这里来的很多都是常客,好像每一个人都很喜欢这个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对老李头的言行有什么微词,甚至有人觉得被骂的时候越多,心里就越是舒坦。
——因为这世上能容下他们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鸡已经开叫,离天亮却还有很远。
人渐渐走光了,老李头也开始收拾碗筷家伙,准备回屋睡觉了。
独臂人吃了三碗面,喝了一坛酒,现在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天已经很冷,但他只是穿了一件极破旧的粗麻衣服,有的地方都破了好几个大洞。
老李头叹了一口气,从桌底下拿出一块大棕衣盖在他身上。
天底下有各式各样的人,有王爷相公,有江湖浪子,有青楼名妓,有平民庶黎。
但只能到这里来,又无处可去的,往往都只能是一种人——可怜人。
老李头已经不敢打算从这个人身上收回一分酒钱来了。
就在他准备回屋的时候,夜色里居然又鱼贯行来十几名带着剑的人,无声无息走到一张桌前,静静坐下。
他们的动作都很轻很细,脚上更像是垫了棉花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江湖人想要找个地方坐坐,歇一口气。
老李头搓了搓手,陪笑道:“几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
话只说到一半,然后老李头只觉自己的舌头就像是突然间变得僵硬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的眼睛。
他连想都不敢想,一个人居然能有一双如此漂亮,如此迷离,却又如此阴狠、怨毒、冰凉、令人窒息的眼睛。
那个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袍,显得十分典雅而高贵,纤长白皙的指头非常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脸上甚至还挂着极其温柔有礼的微笑。
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这个人看起来一定非常舒服,非常儒雅。
“没关系,”那人微微眯着眼睛,声音也显得甚为温婉轻柔,“我们只是坐坐,坐一会儿就走。”
他甚至还加了一句:“如果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想另外的法子。”
老李头当然只能“很方便”。
他只能像一截木桩一般站着。
没有人再理他。
另外几人看起来对那位蓬头垢面的独臂人似乎很有兴趣。
开始他们只是像对着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远远围着他看,后来有一人慢慢近身,居然像只狗一样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嗅了起来。
这人是谁?难道在他身上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错!”那人像是被人踩住尾巴的猫一样,突然跳了起来,面部也因惊异激动而不停抽动着,“是他,就是他!”
他是谁?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平静。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深沉而可怕。
白衣人冷冷看着独臂人,过了很久,才转过头慢慢问道:“老七,你的剑还在不在?”
“老七”是一个看起来壮得像一堵城墙的中年人。
他的剑是一柄乌黑的精铁重剑,看起来至少有四尺长,三十斤重。
“当然在,”“老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只要我的命在,我的剑就不会丢。”
白衣人道:“剑还在,命就不会丢,剑若不在了,命还会不会在?”
“老七”苦笑道:“剑若丢了,我就是孙子。”
白衣人道:“孙子?”
“老七”道:“剑若丢了,我也要涎着脸活下去,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叫我孙子,我还是要活下去。”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你是我见过剑客中脸皮最厚的一个,希望你永远不要做孙子。”
“老七“在笑。
无论是谁,内心深处好像对这位白衣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尊敬。
“老七”当然不愿意做孙子。
他的精铁重剑刚猛凌厉,施展开来如奔雷走马,出道以来鲜有败绩。
近几年来他只败过一次,败在一个人手里。
但就是这一次,几乎令他没有勇气再次握剑。

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白衣人淡淡一笑,转过头,对立在一旁的青衫剑客道:“云水兄,你的剑呢?”
青衫剑客淡淡道:“我的剑很好。”
白衣人道:“既然很好,为何又深夜到这个地方来?”
青衫剑客道:“因为我想来看看。”
白衣人道:“看什么?”
青衫剑客道:“看看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好。”
白衣人道:“现在看出来没有?”
青山剑客道:“看出来了。”
白衣人道:“看出什么来了?”
青衫剑客缓缓转过身,慢慢道:“一个失去剑的剑客和一头死猪看起来没多大分别。”
白衣人道:“所以他已不值得你出手?”
青衫剑客一字一顿道:“他、已、不、配!”
说完这句话,青衫剑客就转过身,走向茫茫夜色。
他无疑是个很诚于剑的人,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一个剑客如果连自己的剑都丢了,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白衣人看着青衫剑客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寒意:“云水兄莫非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青衫剑客头也不回:“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所以我已不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约定。”
白衣人看着他走出十步,才冷冷道:“很好。”
好字刚完,青衫剑客就倒了下去。
剑是从白衣人手里刺出来的。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他们只看到夜色中有青芒一闪,然后白衣人已回到凳子上,用一块洁白的丝绢轻拭着剑尖上的血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甚至没有人看见这柄杀人剑的样子。
他的动作依然优雅而萧瑟,无论怎么看,你都不会觉得这是刚杀过人的样子。
风很冷。
空气像是突然凝结了一般。
每个人都觉得背心有一阵莫可言喻的寒凉,有的人双脚甚至已经开始发抖。
白衣人却突然笑了。
“没事,”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他既然看不起死猪,我就让他也做一回死猪。大家请坐。”
没有人坐,甚至有些本来坐着的人都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白衣人好像也没打算强求他们,只是对着一位衣着十分考究的年轻人道:“文西,你的剑呢?”
文西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有汗珠淅出,但他还是挺直腰板,大声道:“我的剑还在。”
白衣人微微一笑:“你的剑是用来干什么的?”
文西抬袖子拭了拭额头,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白衣人道:“只杀人,不杀猪?”
文西道:“有……有时候也杀猪。”
白衣人道:“杀猪的剑,能称得上是好剑?”
文西道:“不管是人是猪,只要能杀得死,就是好剑。”
白衣人抚掌道:“果然不愧是河东剑少。”
文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谁也不知道白衣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接下来又要怎么做。
白衣人又叫道:“沐方兄。”
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的回答更简单直接:“我是来杀人的。”
白衣人道:“杀谁?”
沐方道:“杀燕九!”
白衣人道:“为什么要杀他?”
沐方道:“因为他击败了我,我的名声和势力从此一蹶不振,从那之后,有他在的地方,我就要绕着走,绕得越远越好。”
“很好,”白衣人道,“总算有人愿意承认他是来杀燕九的了。”
但是燕九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知道。
白衣人接着道:“你们都和我说过,只要我能帮你们杀了燕九,无论我要你们做什么事,你们都答应。”
他指了指趴在桌子上沉睡的独臂人:“现在你们就可以去杀了他,杀了燕九!”
原来这个蓬头垢面,污臭无比,看起来连叫花子都不如的人居然就是燕九!
没有人动。
他们一进店,就已经认出这个人是燕九,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想象,冷沉锋利的河朔第一快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衣人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亲手所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死猪一样的人就是燕九。”
沐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燕九握剑的手臂……就是你砍下来的?”
白衣人道:“是的。”
沐芳没有说话了。
要砍下燕九握剑的手,比徒手拧下一只犀牛角简单不了多少。
白衣人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是你们应该了解,一个用剑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把握机会。”
有的机会只是一闪而逝,但白衣人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出最合适的抉择。
两个月前。
枫叶如花,龙吟刚走,白衣人就出现在了燕九的面前。
剑还在燕九的手里,但他的剑魂好像已经被龙吟一出手就击得粉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
白衣人看着他的剑,紫薇剑。
但现在这柄剑,好像已经不是握在燕九的手上一样。
所以一切都变得非常简单。
“所以,你们能够了此平生夙愿,都需要感谢我,”白衣人的笑容在夜色里慢慢变得扭曲而诡异,“但我们这是交易,既然是交易,有收获,当然也少不了付出。”
他所要追求的,比胜败、耻辱、名利更大、更多。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每个人都恨燕九,他们甚至恨不得生寝其皮,活饮其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因为只要有燕九在,他们就永远要活在阴影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下得了手,没有人有勇气刺出这一剑。

没有人能想到,刺出这一剑之后,自己又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拍掌道:“好,精彩,真是精彩。”
莫非这里一直还潜藏着另外一个人?
白衣人的脸色有些变了。
他根本想不到,这个拍掌的人居然就是小面店的老李头。
老李头还是站在那里,一袭粗布,满手油污,脸上被煤烟熏得漆黑,头发稀疏得连掰着指头都能数清。
但他的背已不再佝偻,双目已不再浑浊,腰板更是挺直得像一支标枪。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但他浑身上下的气质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年轻了四十岁一样。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气场。
白衣人看着他,冷冷道:“你是谁?”
老李头道:“平黎庶民,无名无姓。”
白衣人道:“你不怕死?”
老李头笑眯眯地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这样问别人,结果年纪大了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白衣人道:“死人是不会有德行的。”
老李头道:“人活着要没德行,还不如趁早死了的好。”
白衣人嘴角微微抽动着。
老李头突然对着那些人一挥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是赶快回家找老娘去吧。”
没有人走。
白衣人道:“他们杀不了燕九是不会走的。”
老李头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走。”
白衣人道:“我并没有用绳子捆着他们。”
老李头道:“他们身上并没有绳子,绳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白衣人道:“在什么地方?”
老李头道:“绳子拴在他们心里,牵在你手上,只要你一动,就会要他们的命。”
他叹了一口气:“我敢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后悔,他们为了杀燕九,却又落入了你的掌中。”
白衣人道:“我们只是做交易,我并没有强迫他们。”
老李头道:“无论你要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他们自愿的,因为不自愿的人都会很快变成死猪。”
白衣人突然咬着牙,慢慢道:“这里已经有了一头死猪,我不在乎再多一头出来。”
他还是静静坐在那里。
老李头还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
但空气中突然又多了几层寒意。
剑在鞘里,剑上的血已经擦干。
他随时随地可以再次闪电般出手,他更不在乎多擦拭一次剑尖上沾染的血珠。

“你也用剑?”白衣人突然问道。

“是。”
“你的剑呢?”
“剑已在。”
“在哪里?”
“在在处,在不在处,放目及处,随身感处,皆是我剑。”
白衣人笑了,笑容如剑刻一般讥诮而冷酷。
“我只知道,能杀人的剑就是好剑。”
“能杀人的剑,只得剑形,未得剑要,永远成不了一柄好剑。”
白衣人没有再说话。
鞘在腰间,手在柄上,剑在鞘中。
剑光影动,剑未出鞘,杀气已显!
空气已经凝结,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逐渐感觉到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
老李头居然仰天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二十八年没有出过手了。”
白衣人道:“今晚你还有没有机会出手?”
老李头道:“今晚我本来也不想出手,但我知道就算我一直装一个面馆小老板,你还是不会放过我。”
白衣人道:“哦?”
老李头道:“凡是知道这个秘密,对你又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最终的下场都只能是死。”
白衣人居然没有否认。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现在你可以出手了,”老李头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像是请人喝茶一样,“千万别客气。”
白衣人当然不会客气。
因为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衣人就已经出手。
空气陡然一紧,每个人都觉全身一凉,“哧”地一声,头上的油毡也被凌厉的剑气划出一道大口,迎着晚风猎猎飞舞。
无声,无息,无影。
又是只见青光一闪,然后白衣人的剑已回到鞘中。
杀气陡消,这时才听到地上传来“叮”的一声回响。
两人相对而立,老李头正表情甚是痛苦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他苦着脸摇着头叹着气,喃喃道:“老了,不行了,二十几年不出手,毕竟生疏了。”
这时才有人看清楚,原来“叮”地一声落在地上的事物不是别的,而是一截只有几寸长的剑尖。
老李头居然用一个指头击断了白衣人的剑!
白衣人紧紧闭着眼睛,喉结也在不停地上下滚动着。
这一败,全部心血也就付之东流。
这一败,就是死!
老李头慢慢走过去,拍着白衣人的肩头:“你是神剑山庄剑神谢晓峰的玄孙,叫谢承峰,意为传承谢晓峰的神剑威名,对不对?”
白衣人没有说话,但表情看起来更为痛苦。
谢承峰不愿坐享祖宗的福泽,又苦觉不能在剑的造诣上超过先人,所以他只能不择一切手段,笼络控制别人,意图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伟业。
老李头道:“你的剑法造诣,绝不逊于年轻时的三少爷。”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因为有的话在聪明人面前并不需要说完。



谢承峰走了,走之前留了一句话:“五年之后,你若未死,我定来找你论剑。”
老李头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现在这里又只剩下了老李头和独臂人。
独臂人居然跳了起来,跑过来,跪下去,朝老李头“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老李头看着他:“你真是燕九?”
独臂人道:“原来是的。”
老李头道:“那你现在叫什么?”
燕九道:“现在随便叫什么都没关系。”
老李头顿了顿,又问道:“你为什么给我磕头?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燕九道:“你就算救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对你说一个谢字。”
老李头道:“那你是为什么?”
燕九道:“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老李头道:“原来你一直没有睡着?”
燕九道:“没有。”
老李头道:“那你在干什么?”
燕九道:“我在悟剑。”
燕九接着道:“我一直悟了很久,也一直听了很久,直到听到你出手,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是游离在剑的真髓以外的。”
老李头道:“现在悟出来了?”
燕九道:“是的。”

老李头道:“你悟出了什么?”

燕九道:“手中放得下剑,心中方能拿得起剑,这样的剑才是真正的好剑。”
老李头叹了一口气,没有接着问下去,燕九也没有在说下去。
“品剑如品茶,入口方知味。”他突然想到龙吟的话。
同样的茶,不同的人品,就会有不同的妙处,但又说不出来妙在哪里。


龙吟找到燕九的时候,燕九正在仔细研究干笋炒肉丝的做法。
龙吟很有口福,燕九做的菜并不多,只有四个小炒,一碗青菜豆腐汤,但味道确实很不错。
谁都不敢想象,一位剑客居然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家常小菜来。
龙吟一边吃一边问:“我一直很奇怪,像你这么好的男人,家里怎么能没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燕九淡淡道:“会有的。”
龙吟看着他空荡荡的袖子,叹了一口气。
“你的剑呢?”
燕九睁大了眼睛:“剑?”
龙吟点了点头。
燕九挠头想了想,突然向后一指:“噜。”
龙吟转头看去,那里只有几颗青菜,两段腊肉,还有一把菜刀。
龙吟皱了皱眉头:“那是……你的剑……你把它做成了菜刀?”
燕九道:“我突然觉得,再好的剑也没有一把菜刀好用。”
龙吟夹着盘里的菜仔细看了看,突然大笑。
龙吟没有再说大成碑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大成碑上,已经刻下这个人的名字了。
发表于 2012-8-29 12:42:30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看完了。很有意思的武侠小品。
语言比上次的“退出江湖”强了一些,很有古味了。
第一小节,写得最好,干净利落,很吸引人。
第二小节,让我想到了李寻欢和被摧垮的阿飞。
第三小节,揭示了“大成碑”的真正用意,是让江湖中人“放下屠刀,忘记名利争斗”,出人意表,颇有创新。

江湖中人能明白这一点的,恐怕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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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29 17: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版主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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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2 13: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恩这是看过燕九的文最喜欢的一篇。古龙味完全超强,但并非徒有其表,很有深度。有时间写写长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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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1 23:5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这一篇大成碑的真正意义,不是让江湖中人放下屠刀,忘记名利争斗,而是说能够上榜的人,已经到了禅和顿悟的境界。

能够有这一番顿悟,当然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以及他的人生经历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完成禅悟的境界。

就好象五祖传宗于六祖,当时六祖还年轻,也没什么资历,论班排辈更是没他的份,但是,正是他表现出来的智慧和领悟,所以才可以接钵于禅宗。

也象文中的燕九,他有着很好的剑术底子,再加上他已经顿悟过来——重要的是他能够领悟,所以,他的剑术一定会上升到很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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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9 15: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看完了,文笔再简洁一点,不要苛求深邃最好。词汇尽量通俗,比如背后的寒气冷意,没必要写什么寒凉。比较出色的武侠,不全是模仿古龙,有作者自己的个性,但依然缺乏随性的特点,看出点点新感官小说的影子。但毕竟能使人一口气看完,而且读后引发深思,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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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12:2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虽然短,但写出了武侠表达的一种内涵,快意和简单。
快意有了,比剑的氛围也写到位了。但是作者忽略了江湖人之间的复杂情感。
首先,文章的初衷是要表达燕九,一个可以放下剑的人。
但是我没有看见燕九的故事,我看见得是一个白衣人,莫名其妙的小小三少爷。
然后我又看见的一个一出场就很装逼的老李头,跟其人物身份性格极其不符的一个大隐于市的高手。
接着是燕九顿悟,吃饭的家伙做成了菜刀。
文章结束我真记不住这个故事。
可以换句话说,这样的故事已经被人写烂了。
每天网络上更新的武侠小说中,三百篇内肯定有九十九篇是这样的故事,异曲同工。
这个故事作者完全可以再写得长一点,短篇一般字数2万到3万之间为最佳。
如果想写出一个另类的故事元素,能更好的留住读者,仍然是要坚持锻炼的。
短篇不取巧的地方就是现在已没有相应的读者群,五分钟就看完的小说,谁会记住呢?
脑子里闪过的是那九十九篇故事全都一样。
只有那些专心写文的才会引起共鸣。相互交流,相互进步。
坚持梦想,你会越写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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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8 11:5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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