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到衙门里做事已经快一个月了,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上午到衙门里画个卯,然后和张铁坐在班房里喝着茶,跟弟兄们闲聊扯淡,偶尔有一个两个小毛贼作乱,也是手到拿来,不费吹灰之力。在这一个月中间,我学会了怎样用铁链子锁人,怎样把人推进站笼里关上,怎样审讯那些奸猾之徒。在熟悉了之后,就觉得这些事情并不难办,张铁说,其实衙门里的活儿谁都能干,就看谁有没有运气来干了。
父亲现在过上了老太爷的日子,我找了一个佣人叫何五的,他原先在酒楼里做过大厨,不但人勤快,菜烧得也不错,侍候得父亲舒舒服服的,但他还是有点不满意,说:“日子好是好,就是少了点什么的。” 我问:“少什么?”
他歪着醉眼看我:“少了你逮的兔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在衙门里呆了这些时间,对这一套我都熟悉了,说:“你有什么话就明着说呗,想吃兔子就叫何五买去!”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吭声。
我说:“你是不是想说我没时间陪你说话喝酒了?”
父亲摆摆手:“算了,我知道你忙,当了这个差,就不自在喽。”
我有些难受,说:“以后我抽时间陪你。”
父亲说:“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吧。官场如火海,你自已小心着,爹是老了,帮不上你了。”
在这些时间里,我是和父亲疏远了很多,但是也没有办法,应酬也太多了,比如东街的李玉堂,西街的陆三虎,北街的张五,南街的胡二先生,都是在这个小地方有头有脸的名人,还有班里的兄弟们,衙门里的主薄们,三天两头的要为我贺喜接风,几乎每天我都是深夜才醉着回去,和父亲说话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听父亲这样一说,我更难受了,说:“爹,明儿个我们回去看看,快过年了,也给祖上添点土,烧烧纸钱。”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了:“那怎么行,你不用到衙门里画卯了。”
我说:“画过卯我就回来。”
第二天到衙门的路上,我遇到了张五,他拉着我的手,十分亲热的说:“赵都头,我正要到衙门找你呢,正好就碰到你了。快过年了,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对哥哥我说一声。”
人也就是日怪,那时我砍柴的时候,也没有人和我称兄道弟,自打做上了这个都头,他们见我就好象近得跟没出五服似的。我说:“有什么事吗?”张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看你说的,没事五哥我就不能找你说说话喝喝茶了?不过今儿个找你还真的是有事,前些天你们不是抓了个叫吴二旦的么,事情大不大?”
我说:“事情倒是不大,就是太可气。谁的东西不好偷,偏偏牵了个穷老头的牛,眼看就快过年了,这不是要人家的命吗?”
张五说:“他奶奶的,这个王八蛋,你看,他净干这上不得台面的丢人丑事。”
我说:“干就干了,还死不招供;我带弟兄们抓他,他还跟我们动刀子──好象跟你是个亲戚?”
张五叹了口气:“说出来真的丢哥哥我的脸,这个王八蛋是我姐家的小小子,跟我喊亲舅来着,赌光了,急了,就干下了这丢人事。你看,这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说:“麻烦倒是没啥麻烦的,凭他那两手,要不是想逮活的,早就要他的命了。”
张五说:“那是,那是。满县的人谁不知道你赵都头的功夫呀,王虎可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听说他在你手下连一招也走不到──不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么,看能不能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赵都头你有啥子尽管包涵到我张五头上……。”
我说:“这事儿,你还是找张都头说吧,我只是个副都头,那能管得了那么多?”
张五说:“看你说的,谁不知道你跟张都头是割头换命的伙计朋友,跟你说,不跟他说一样的么?”说着他拉着我的手:“走,咱们一起去见见张都头谈谈。”
我是不愿和他一起去的,但想起他曾经为我接过风,我也喝过他的几次酒,和张铁跟他接触过几次,便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画过卯到班房里,张铁已经到了,笑着问我:“你今天怎么来迟了,还和张五哥一起?”
张五拍着张铁的肩:“有件事得求求一家子帮忙了。”
张铁说:“有啥事跟赵都头说一下不就行了,还用来和我说?是什么事?”
张五说:“跟赵都头说了,可是他非得让跟你再说说,你看,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
张铁沉吟了一下:“那就到南牢里说吧,那里人少。”
南牢其实就是牢房,因为在衙门的南边,所以都叫它南牢。这里是禁地,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的,张铁居然带着张五到那里去,我心里有些忐忑,对张铁说:“铁哥,行么?”张铁说:“看你说的,这张五哥又不是外人,怕个啥?”
到了南牢,两个禁卒低头哈腰的对张铁和我问好,张铁不耐烦的摆摆手:“去端几杯茶来,在外边呆着!”然后对张五说:“五哥,坐,坐!”
待张五把这件事再说一遍之后,张铁拧起眉:“你说的这事可不是太好办了,偷牛还是小事儿,可是他公然持刀拒捕,这是弄不好要杀头的罪过。”
张五的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说:“张都头,你看,是不是能想个什么办法?”
张铁叹了口气:“我说老五你呀,你那么大的家业,又是你的亲外甥子,能让他做出这事?”
张五说:“张都头,赵都头,就当是我求你们二位了,想个办法把这事了结了,需用多少花费,我出。”
张铁说:“你这样说,倒好象我们两个图你贿赂一样。”
张五陪着笑,说:“你们自然不需要这个,不过上上下下的都得打点,这个我是明白的。”
张铁沉吟着:“这事情可不算小,周大人那里不能不让他知道,不然将来出了麻烦谁也担不起这个干系,但是这样一来花费就多了,还有下边的弟兄们,也都得给点好处,万一走了风声,这可不是我俩的都头做不做得成的事,弄不好也得跟着吃官司的。”
张五说:“那你说,得多少花费?”
张铁说:“你先准备两千两银子,至于事情办成办不成,我可不敢给你打保票,总之,尽力给你办就是了。”
张五咧着嘴笑了:“只要您们点个头,没有办不成的事,咱们尽了心尽了力,事情就是办不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还能好怪罪您们呀──银子我马上就给你送来。”
张铁冲外边喊:“把吴二旦带出来!”
一见到这贼眉鼠眼的家伙我就直呕心,十几天的牢狱生活杀去了他刚进来的狂劲和傲气,十八斤的团钉重枷压得他一步一趔趄,满脸憔悴,透出胆怯与心虚,看到张五就咧开嘴哭了:“舅,舅!救救我!”
张五抬腿一脚,踢在他腿弯上,吴二旦扑腾一声就跪下了。张五愤怒的扬手两记重重的耳光砸在吴二旦的脸上:“王八蛋东西,我们老张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吴二旦抱着张五的腿嚎:“舅,救我出去,我在这里受不了啦,他们净打我……。”
张五拨开腿,一脚抬起,踢在吴二旦的肩上。吴二旦仰面倒了过去,张五气得声音直颤:“打你?我还要剥你的皮!丢人现眼的东西,给两位都头给我跪好!”
吴二旦自个儿爬起来,老老实实的跪下。
张铁说:“五哥你看你,娃儿还小着呢,不懂事,你打他做什么?吴二旦,给我起来,坐下说话。”
张五说:“还小?眼看都十八了,吃喝嫖赌他什么不会!”看着吴二旦想要站起来,厉声说:“跪好!”
张铁抿了口茶:“吴二旦,你偷人家的牛没有?”
吴二旦看了张五一眼,说:“偷……偷了。”
张铁问:“赵都头去抓你,你动刀子没有?”
吴二旦满脸眼泪泥土,点点头。
张铁冲张五笑笑:“五哥,你看这娃儿,还真是不懂事呢。”
张五说:“张都头,你看这事?”
张铁凑在张五耳边,低声说:“这供词得重新写过,按他自已说的,不杀头也是个充军三千里的罪过,我跟赵都头担个干系,你这个外甥也得配合,娃儿还小,一句话说不对头就什么也不要提了。”又对吴二旦说:“二旦,你想出去不想?”
吴二旦好象没听清楚,怔了一下,拼命的点头。
张五说:“想出去就得听张都头赵都头的话,听见没有?”
吴二旦噙着眼泪,可怜巴巴说:“我知道。”
吴二旦被带出去了,张铁对张五说:“只要二旦听我们的,保管三天后还你这个外甥。”
张五笑了:“张都头,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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