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梦(六) 法迪之山
人死后,将由阎王审清生前种种大小过错罪行,轻微过失者走奈河桥,准备轮回;重罪者因应不同罪行跌落地狱,受尽苦难,偿凊生前亏欠,方可离开。
传说只有圣洁无暇的人死后,不须经阎王审判,直接由使者引进入轮回之门。
---
马龙儿边走边起卦: 天己地辛, 卦文曰: “湿泥污玉,失足一瞬,悔恨千年!”是为大凶!
马龙儿不禁心中一寒!
失足一瞬?
悔恨千年!
悔恨?!
千年!
-- 难道我…做错了吗?
“法迪之神会助我带亚丽薇回来?"马龙儿陷入深思之中。
她不是不信,只是不敢。
马家独门卜术向来准确无误,她对自己尤其自信。从她接掌马家幽灵狩猎者的天职后,从未失手。
但这次她宁愿自己算错!
"要是法迪山并非大奥所言的神通?"
马龙儿已不能退!
债,向来要以血偿还!
债越深,流的血越多!
江湖如此,庙堂如此,灵界更是如此!
其实马龙儿知道,只要在亚丽薇进入鬼门关前把她带回来,亚丽薇尚可转死回生。但要赶在亚丽薇之前到达,却必须兵行险着,将身心进入频死边缘,化出身外,方有机会。
她已不再多想, 便展开身法,一个起落,转入法迪之洞。
洞里深深处扬逸着一种不安份的漆黑,是谁在黑暗蠢蠢欲动?
马龙儿本能地感到危机,不敢贸然前行。
──人在黑暗中往往会胡思乱想吧?
她甩甩头,轻轻把亚丽薇放下,吹起火熠子,想不到此间竟是别有洞天! 眼下所见洞顶极高,洞壁都闪着一点一点惨绿磷光,多如银河繁星。
她皱了皱眉,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也没有心思琢磨,只伸手拔出宝剑。
提剑在手,方知用来杀人的剑是这么沉重。究竟万千江湖人为何总对之爱不释手?况中原更是从不离身?
她不懂。
人间世的种种本来不是她能懂。
她轻抚宝剑而下,口中叹道:"想不到你今天要喝喝我的血,不知味道如何?"就像在与好朋友诉说心事。
古言宝剑通灵,它们往往能与主人心意相通,那在咫尺天涯的况中原今日若是得见,又会如何?
宝剑隐隐发出光芒,是在催促着,还是在婉惜着?
马龙儿手一反,本对准自己胸腔就要剌下,瞥见宝剑那淡绿的光芒,那种茵翠、那种幼嫩,彷佛是回到家乡谈默然家门前那株垂柳初生的叶芽,充满生命力。她心中兀然生出一种不舍之感,毕竟恋恋尘世,还有许多未了事!
宝剑硬生生的在半空停住,她胡乱为自己拉了个借口:"这好象有点不妥…这样在胸腔开个洞,不是难看死吗?"
想了想,横剑刎颈又如何?
这次她却拉出鬼门关那个女鬼,记得她虽脸如纸白,但面目姣好,只是她项上却有横翻起的血肉,令好好的一个大美人搞得恐布不堪。
马龙儿咋了咋舌想:"谁要变成那个样子!"
想了好几个方法,不是太痛就是太难看,她一气把剑掷在地上!剑一脱手,一堆恶念徒生:"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干吗要为他们活受罪?""是他们冤枉大哥在先,本来就是大奥不对!亚丽薇的事怎能怪在我头上?"
正自发怒,转头却见亚丽薇静静的躺着,如此平和,如此安详,如入睡的仙子…
──马龙儿啊马龙儿,枉你身为国师,竟不如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亚丽薇?回想她把短剑插入自己胸膛时,眼神是多么的决绝坚定! 如今自己面对死亡,竟变得如此忧柔寡断!
──死,原来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为何柔弱如斯的你竟有这种勇气?
念及亚丽薇,乍醒起时间已无多。她回身把长剑拾起,狠狠在腕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血鲜艳如盛夏暴放的玖瑰,滴落在黄沙上,溅起点点细碎嫣红。
洞壁上的磷光闪闪发亮,像是在暗暗兴奋。
(况中原看得心也碎,浑然不觉小水点从天而落。胡儿昴首闭目,双臂展开,享受这天降甘露。她慨叹着:"完美!真是完美! 洁净、无瑕、刚直、善良…真是千载难求,千载难求啊!"
况中原只见胡儿面上、身上顿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红,他不禁伸手一摸,自己面上竟是一片殷红,难道这如雨如雾的竟是…)
马龙儿的血快要流干了,在灵魂将要从肉身抽离的一刻,她剎见一通彩光走道,由远而近,缓缓的、漫漫的、散射出无形的吸引力。马龙儿不禁享受着这片光华。
她骤然回身,将符咒贴在肉身上。抬头一看,山洞变成断崖之极,而断崖的彼岸竟是什么也没有!
是的, 什么也没有!
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
比之刚才的漆黑更漆黑,像这一个巨大的断缝,把所有东西吞噬,连光线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崖下兀然传来呼呼惨叫之声,竟万千冤魂在争相追逐。只要再走一步, 就要落入万丈深渊, 与万千冤魂纠缠,永世不休!
她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光道。
光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只觉有从未有过的轻松,不单是身上,更是心上,多少年来,她总是背负除魔卫道的重担。除魔一职,绝无侥幸余地。没有十多年扎实的苦功,决无今日的马龙儿。是以她从小开始已惯于收心慎行。但如今,如今这光华,是多么的安祥,令她感到一切已不再重要,令她感到一切幸福已垂手可得…
"且慢!"身后一道有点相熟的声音赫然叫道。
马龙儿回首,竟是那曾在手下逃生的孤魂,这一次连马龙儿也感十分诧异!
马龙儿失声道:"你何以在此?"
孤魂叹道:"师妹让我在这里等你…不料真的等到!"
马龙儿听出端倪,问道: “她投胎去了吗?”
孤魂惨笑一声道: “在你剑下,那有幸存之理? 师妹早已经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马龙儿早知他不安好心,冷冷道: “你是来报仇的?只怕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口中说得大气,心下却暗骂冤家路窄。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她元神化出身外,桃木剑丢了之时。
孤魂果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几多凄酸苍凉,过了半响才恨恨道: "你以为我来找你报仇? 你…说得对,我要报仇!"
马龙儿心下定了主意:要是动手,只有一并!口中更振振有辞:"你作孽太深,凡修道者自当收之。你师妹执意护短,只是咎由自取,不能怪谁!"
孤魂口中发出嘿嘿怪声,已分不清哭笑,喃喃自语道:"执意护短…执意护短…是的,是的…师妹什么时候也是那么的信任我,维护我…在山上时是,什至…什至…" 往事如梦,几许悔恨,竟泣不成语。
马龙儿记起女鬼的话,接囗道:"什至在找楼兰剑谱时?"
孤魂一震,也没问因由,只道:"没错…她为了成全我的自尊, 甚至牺牲女人最宝贵的也放弃…"
马龙儿不禁对那美艳的女鬼有点起敬。
孤魂又声惨啸道:"我一直是爱她的…一直都是…我们青梅竹马,我们海誓山盟…直至楼兰城主出现, 我才知道自己配不起她!
所以我千方百计抢楼兰剑谱, 练成楼兰剑法…"孤魂面上露出少见的光芒,可知当年练成楼兰剑法时是何等威风,何等意气,犹如沙漠上的雄狮,勇猛无匹。
马龙儿不禁暗扣手印,要知他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只要他邪念一动,她马上有杀身之祸。
不料孤魂的声音却又忽然转落:"我千辛万苦练成绝世神功又有何用?没有师妹,纵使整个楼兰放在我面前又有何意义!"他越说越沉,果真如人间世道里加厉鬼呜鸣:" 我知道…是我…当初如果不是没相信她的话,如果我不是执意远走楼兰…师妺她…"他霍然抬起头来,狂吼道:"你明白吗?你明白吗?我没相信师妹说爱我,因为…因为当时我是毫无武功地位权势…试问天下第一美人又怎会对我这种穷小子至死不渝?换了是你, 你能相信吗?你能相信吗?" 那骤似对马龙儿的咆吼,却是对自己内心的控诉。
她隐隐记得当时女鬼的话,脱口而出: "不明白的是你,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超越生死,身份地位,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孤魂一呆苦笑道: “是的,难怪师妹说你一定懂!"
马龙儿暗叹: 人世的愚昧,上苍的恶作, 岂是人力所能违?
孤魂指着那无厎的深渊道:"这是鬼门关的快捷方式,我可以带你去。"
马龙儿不禁指着光道问:"那这边呢?
孤魂道:"那这就是轮回之门。你是学道,怎么连这也不知?"孤魂殊不知,根本没有人可以抗拒轮回之门,见过的人既已轮回再生,此事又如何可流传人间?
马龙儿心内一震:这果真是轮回之门? 刚才被它金光吸引,要不是孤魂及时把她叫着,恐怕已负大奥之托,不禁抹一把汗。心下暗中向孤魂言谢。
马龙儿口中仍不露声色,狐疑地道:"你不是要报仇吗?"
孤魂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师妹说我该感谢你那一掌没有击下,最后我还是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她…她要我报答你。"
她伸头一看,这是无底深崖,崖下怪产俨如厉鬼索命。不禁皱眉道,:“前面哪有信道?”
孤魂道: “此道由阴气聚成, 只有鬼魂才看得见, 才可以通过. 只要稍有一丝阳气, 阴气随即散乱, 马上要掉进万丈深渊, 永不复生!你只是化身体外,但仍属于阳体,所以你必须平息收心,将元神交付于我。由我带你去!"
马龙儿面对着他, 究竟要信是不信?
洞天星夜,好美的夜空。可否为她求取一个答案?
马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准备踏出这第一步。
(胡儿轻嗤笑漫,以一道娇嗲无比的声音向况中原道: “你猜她会不会相信?” 语音如出谷之莺,绕梁三日不散。人已欺近,又在倾听他的心底语。
况中原道: "她会相信的,她总是那么心软,那么善良。”
胡儿响起一阵轻笑,如玉珠落盘,摇摇头道:“你心里白'她相信,是因为她心中已学懂了有爱…有了爱,就不是以前无忧无虑的马龙儿,你什至不懂如何面对她、彧者面对谈黓然?”
况中原冷冷道:"这些我岂会不知?毋用劳烦你提醒!"
胡儿的脸皮倒真厚,果真是狐狸精,被数落一番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啊了一声:"我只怕你心里明白,却不肯接受…你心里多少明白,她爱的会是你这怪物,还是温柔的谈黓然? 此刻你还是希望她相信吗?"
况中原砍钉截铁道: “是!”语音坚定不移,一切已不必多言。)
(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6-9 18:55:56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