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美酒做伴好读书──品味《阴阳师》

风十四娘 · 发表于 2005-3-8 16:42:56

阅读梦枕貘（貘，指的是一种吃掉噩梦的奇兽，因为想写出梦一般的故事，所以作者取了这样一个笔名）的《阴阳师》（《阴阳师》是梦枕貘最负盛名的作品，他以幽暗遥远的平安时代为背景，虚构了一个神秘典雅的人鬼共处世界，被誉为“日本的《聊斋志异》”，堪称“东方奇幻文学经典”）是一次愉悦而优美的经验。不知不觉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围坐在火堆旁听大人们讲鬼故事的时光。只是昔日的恐惧之情早已化作了淡淡的兴奋。是隐隐的欢喜和伤感啊。床前的娘酒已经被我喝去了一半，那是乡下朋友送的自家酿的土酒。开始喝下去的时候很顺，随着时间的推移，酒的后劲就慢慢出来了。脸红，心跳，呼吸间自己也可以感觉到酒的芳香醇烈。在微醺中继续我的阴阳之旅…… 平安时代── 仍然是民智未开的时代，有好几成人仍然对妖魔鬼怪的存在深信不疑。在这样的时代，人也好鬼怪也好，都屏息共居于京城的暗处，甚至在同一屋檐下。妖魔鬼怪并没有藏身在边远的深山老林里。简而言之，那是一个风流典雅、黑暗的时代，是人鬼并存的世界。《阴阳师》说的就是存在于这样一个时代的一个奇男子的故事。他就象风中浮云一样，飘然隐身于多姿多彩、风流文雅却阴惨惨的混沌之中。打个比方说，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像随风飘动的浮在夜空虚空的云朵般的男子的事。在昏暗中飘动的云朵，看不出它一瞬间前后的形状有何改变，但若一直注视着他，会发现不知不觉中它的形状改变了。本是同一朵云，它的形状却无从把握。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的故事。他的姓名为安倍晴明。是一个阴阳师。阴阳师，说白了，叫占卜师不妨。称之为幻术师，神汉似乎无不可，但不够准确。阴阳师观星相，人相。既测方位，也占卜。既能念咒，也使用幻术。他们拥有呼唤鬼怪的技术，那种力量是肉眼所不能见的──与命运、灵魂、鬼怪之类的东西进行沟通也不难。甚至朝中也设有此种职位，朝廷设有阴阳寮（日本平安朝负责天文、历法、占卜等机构）。晴明被朝廷授予“从四品下”的官阶。朝中议事，晴明有相当的发言权哩。据考证，这个晴明历史上是真有其人的。传说中的晴明不仅精于天文历法，而且长于法术，能够任意驱使十二个“式神”，预测地异天变，维护天下安泰。而由于阴阳师这一职业的性质，他既通晓人性的黑暗面，对人情物理了如指掌，又具备了相当高的修养，举凡熟悉汉诗，能吟咏和歌，乐器方面也有一两样拿得出手。是浮云一样的男子啊。飘逸而落寞，文弱而强韧，非常独特的存在。电影里的饰演晴明的野村万斋赫然就是这样的古典男子。书、画、影三绝的《阴阳师》，在漫画家冈野玲子笔下也是古典意十足，冈野采用极清淡的水墨加白描式的绘画方式创造出简明的画面，优美的线条，令人心向往之。洞悉阴阳两界的秘密，法术高强的晴明出身不详，有人说他的母亲是一只狐狸。因为是人妖相通，所以晴明的为人也带了几分妖气。作为游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的边缘人物，虽然令人敬佩，却也遭人忌讳呢。只有那憨直的朝臣源博雅如是说：我喜欢你这个人，即使你是妖怪也无所谓。知道吗，晴明，即使你是妖怪，我博雅也站在你一边。妖异的晴明，直爽的博雅，却是非常和谐的搭配。这是围绕着两个男子展开的故事。一身白色狩衣的晴明无论何时总是轻缓、优雅的样子，即使是与博雅一同上城楼去觅为鬼所窃的琵琶之宝玄象仍要带上酒去听鬼精彩的琵琶演奏。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和名一样，咒的本质，在于其本人──也就是说，在于被驱使者一方是否愿意接受咒的束缚…… 温柔的话，才是最有效的咒呢。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在那个风流典雅又黑暗的百鬼夜行的平安时代生活下去的晴明却总是心甘情愿地替直肠直肚的博雅解决各种麻烦和问题是不是也被束缚了呢？虽说人都是孤独的，但即使强大如晴明也还会感到寂寞，也会孤单吧？所以电影里才会让晴明因博雅的死而落泪。而憨直的博雅不仅是个好汉子，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在《琵琶之宝玄象为鬼所窃》中他会为听到高超的琵琶演奏而倍感幸福，在《蟾蜍》里听信了晴明戏谑的身份后依然不离不弃，看到两个无头小鬼叙述过往经历禁不住表示同情却为此引来了百鬼的追赶……电影里的博雅所体现出来的温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朋友的晴明一定能感觉得到吧。两个男子的友情竟也如此温情脉脉是我从来未曾接触过的一种崭新的经验，一种令人会心的温柔。古典时代的含蓄温润一点一点浸润了我的心，如同那渐渐沁人心脾的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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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四娘 · 发表于 2005-3-8 16:46:35

《阴阳师》里讲了六个故事：《琵琶之宝玄象为鬼所窃》《栀子女》《黑川主》《蟾蜍》《鬼恋阙纪行》《白比丘尼》。虽是灵异故事，娓娓道来，却有令人魂牵梦萦的魅力。脱略了世俗鬼怪故事刻意营造出来的恐怖、狰狞和血腥的氛围，《阴阳师》里的故事是澄澈温柔的。

首先在《琵琶之宝玄象为鬼所窃》里出现的异国之鬼汉多太可以算是一个雅鬼。他窃取百年前自己制作的紫檀琵琶──玄象作祟，一是为了怀念妻子，二是弹奏琵琶以抚慰自己的心灵，一遣乡愁，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与酷似亡妻的宫中女官玉草共度一夜悄然离去。结果为人所欺之后才有杀人报复之举。但故事中即使写到杀人流血的场面亦是清平调，不带血腥之气。其中特别令人感慨之处就是琵琶之鬼汉多太通过唤人名施法定形的所作所为，颇有几分类似《西游记》里孙悟空大战金角、银角大王时被紫金红葫芦收去的场景。孙猴子尽管是以“者行孙”的假名出现，但只要在妖怪唤名时答应一声立时就让红葫芦给收了去。就象晴明说的“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由此想来，古人对名讳的尊重与敬畏不是没有道理的。书后介绍作者梦枕貘的生平时曾提及他循《西游记》里的描述前往中国作西游之旅，前后达三次之多。正是在这段时间，小说《阴阳师》系列开始连载。想来二者之间还是颇有些渊源的，这样一来，我的联想也不算是唐突了吧？最后，琵琶之鬼汉多太经晴明施法后附于琵琶之宝玄象之上给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此玄象如同有生命者。技巧差者弹之，怒而不鸣；若蒙尘垢，久未弹奏，亦怒而不鸣。”

万物有灵，形似则灵附。在《栀子女》里出现的另一个雅鬼，将此语的真意体现得淋漓尽致。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聊斋志异》里也有书中美女颜如玉与贫寒书生交往的故事。而《栀子女》的故事说的却是寿水法师在抄写《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时因为不小心滴下墨点弄脏了一个字，结果连续七天晚上都看见一个脸上没有嘴巴、眼神哀痛的美丽女子出现在面前。无耳山得无口花（栀子花的又名，此处取其谐音），心事初来无人识──终究还是晴明解了女子的心事，裁下纸条，贴在经书上“女”字旁的脏污之处，然后饱蘸墨汁，在刚贴的纸条上写一个“口”字。于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一句就完整了。原来，那女子竟是从《心经》里的一个字变身出来的──看完这个优美的故事，我很坏心地想：这个故事很适合告诉那些喜欢写错别字的人听哩。

接下来的《黑川主》和《蟾蜍》里出现的都是兽灵。前一个故事是鬼怪里常见的人兽恋。其实也算不得“恋”吧，毕竟黑川主是利用了法术来迷惑人间女子。他的行为更多的是出于对人类毁其家园的报复。但既造业因，便有业果。天地间一啄一饮皆有定数，所以最后晴明还是让黑川主带着他与人间女子所生的后代离去，并未象世俗除妖故事一般赶尽杀绝。后一个故事在所有的故事里是最有灵异气氛的。尤记得晴明与博雅进入冥界里看到的百鬼夜行的画面，于静寂中透出无限的诡异和恐怖，“对于害怕这种东西，人也是无能为力的吧。”

风十四娘 · 发表于 2005-3-8 16:48:33

再往下的《鬼恋阙纪行》总让我想起《聊斋志异·促织》里这么一句话：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鬼恋阙纪行》说的是女子龙胆与贵人相逢于山中，一夜情缘之后订下婚约。龙胆苦苦等待了十五年仍不见贵人前来，于是死后变做厉鬼寻人。原来贵人做了天皇之后，那一夜之情早已忘却。多情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更何况贵为天皇？只是苦了痴情女子龙胆在苦苦守侯中忧伤而死。 ──拉车总是牛（日语“牛”与“忧”谐音），车何念在此？古有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遂抱梁柱而死──成就了千古流传的抱柱之信。然而从古至今，多少无名女子死于心碎的等待，此间心事恐怕更无人知晓。 “变作凄厉之鬼，夺取无关者的性命，我的内心遗憾不已啊。” ──温柔敦厚的女子被迫偏离了自己的心性变得绝情起来，在己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啊。 “有了这束头发，现在我也得偿心愿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一句承诺就是一个誓言。誓言是古典爱情的见证。时至今日，仍有女子在幽幽地唱：“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真诚的绝对/无所谓我甚么都无所谓……”（王菲·《誓言》）爱得卑微，爱得温柔决绝的女子啊，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曾经山盟海誓的见证。一束情人的头发就让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半的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恻然。

最后一个《白比丘尼》的故事也是关于女子的故事，更有一种令人黯然神伤的氛围。通常来看，女子大都是灵异故事的主导者。也许是因为对于这个变幻莫测的人世，女子们更敏感，更缱绻，更放不开怀抱的缘故吧。吃了人鱼肉的女子拥有了长生不老的能力，成了所谓的白比丘尼。可是她却是以一个苦修者，或者说是一个赎罪者的身份长存世间的。那女子靠卖身而活着。而且只向没有身份的、没有钱的男人。卖身的代价非常低廉，有时为一条鱼就卖身，有时不要钱。──这是一种惩罚吗？凡人岂能奢望拥有仙家的秘密？必得为此付出代价才行吧。女子是在度人还是在度己，或者既度人又度己？晴明感叹道，会枯萎的花才是真的花呀，而不会枯萎的花，就不能算是花了。连一贯爽直的博雅也没来由地感到悲伤：人会死是件好事啊。永生真的值得追求么？孤独地长存于世间，眼看着永生永世的轮回不停继续。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不断地死去，世间的一切都在变幻，唯一不变的是自己──要忍受怎样的寂寞与孤独呢？即使强大如阴阳师晴明也还需要凡人博雅的陪伴，何况一介凡人呢？永生是恒远的寂寞啊，没有尽头。而人世的美丽正在那灵光一闪，转瞬即逝当中。留不住的时光，留不住的韶华，除了在故事里，谁可以陪你到永远呢？《白比丘尼》实在是一个非常凄清的故事，正如书中那下得幽寂的雪，一点一点融化在银白色的暗夜。

书看完的时候，酒也适时地喝完了。在不断地回味中，不禁感叹──是值得细细品味的一本书呵。别的不说，单是其中优美的语言所营造的氛围已令人沉醉。比起《聊斋志异》的迤俪婉转，清丽动人，它更接近六朝笔记小说简洁优美的调子，然而在温柔敦厚的底子上却多了几分幽寂之美。恍惚记起了从前阅读《源氏物语》的醇和优美，满口余香，正如文学大师川端康成说的“平安朝的风雅、物哀成为日本美的源流”，这其中的凄艳哀伤之美是与日本古典文学一脉相承的呵。是传说中那优美的物语文学，那委婉的和歌和那清淡从容的随笔三者结合造就了这一美妙的阅读经验，愿与诸君共享之。

风十四娘 · 发表于 2005-3-8 17:10:52

喜欢先生的人，看看这段文字吧~ “小说的语言也是格外干净的，作者梦枕貘多用短句，各自成行，但文气不断，悠悠长长，呵出日本平安时代人鬼妖魔共处却自有清平的模样。不知梦枕貘有没有读过古龙的武侠，如果没有，那么我想他若是读了，一定会很喜欢，很有知己感。 “雪在下。轻柔的雪。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唯一的灯火是屋内的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夜里的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银白色的暗夜。” 看看，这样的腔调是不是很古龙？这样的雪夜是不是很适合傅红雪负刀前行？” 这是上一期在《娱乐周刊》报纸上看到的关于阅读那一块里的文字。上上一期的报纸介绍了《阴阳师》的电影，用大版的篇幅写野村──那个非常有古典风情男子。在此之前我已经买了梦枕貘的小说《阴阳师》系列的第一本，基本上还处在观望的状态，后续的《飞天卷》没敢马上买下来。先看了几个故事然后就找来了电影《阴阳师I》（续集还没找着），看完之后继续埋头读小说。等到全部结束的时候凑巧就看到了报纸上的这篇《两个男人的故事》，一时间非常感慨。虽然我对这段文字的感观于作者的不太一致，还是很高兴看到着到这样的一段文，让我知道至少还有人和我们一样在惦念着那个逝去的人，怀念他的文，他笔下的人……哥哥生前有一首歌叫做“无需要太多”，唱到人心里去了，真的，无需要太多，这样就够了…… 自从做斑斑之后就很少动笔写东西了，当被别的斑斑追稿时总是推说没时间，把精力都花在管理上了，呵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谎话来着，哎，习惯以浪子的姿态混论坛真是麻烦啊~ 因缘际会写下这篇东西，虽然又臭又长，但说实在的心里很是舒畅。考虑到书比较偏，估计读的人不会很多，姑且发到这上边来召唤和我一样喜欢潜伏在黑暗中的同类吧，呵呵……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8 17:22:15编辑过]

小家伙 · 发表于 2005-3-20 13:18:00

两部都看过了~~~`

为他们“伟大的友情而感动”~~~

“没有了你得到世界又怎样~~”

这个……还真是“友情”哦~~

痕迹 · 发表于 2006-9-24 23:09:44

阅读这样优美的文字是一种让人非常愉悦的享受，可惜手上无酒，不然也可借着酒和这阴阳之旅，体味小风在醺中的感觉。

《阴阳师》这本书没有读过，以后也不会去读，读过了这篇评论后便无须再读原著，《阴阳师》的精髓与意境已尽在于此。

在武侠江湖的刀光剑影穿行，击鼓长歌的小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小风，骑最快的马，用最快的刀的小风，也能如这般轻曼温柔，从容不逼地将这些凄绝哀怨而张力十足的故事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这时候的小风与梦枕貘同在，与晴明同在，与博雅同在，与那些鬼魂幽灵同在，小风间接存在于那个“风流典雅、黑暗的时代，是人鬼并存的世界”，感受那个灵异世界的魂牵梦萦和澄澈温柔，感受那个像随风飘动的浮在夜空虚空的云朵般的男子和他动人的故事。然后写下了这些同样如的文字。

而这些如浮云般飘逸的文字，也正是在沁人心脾的娘酒的催化下逸出来的，套用何勇的话来说就是：喝进去的是娘酒，写出来的是文字。

雅弈竹妃 · 发表于 2006-11-4 12:18:17

看《阴阳师》源于同寝的女生，她是个超级漫迷。所以会推荐一些认为比较优秀的作品。《阴阳师》就是其中之一。

喜欢它，是因为故事很平和，在一种看似平静的环境中，娓娓道来。平安时代的人和事，就这样清晰的跃然纸上。生动，鲜活，真正的人或是鬼，狐，精灵。

安倍晴明，一双可以看穿世事的眼睛，在纷扰中探寻着黑暗中的秘密。很喜欢，喜欢他的眼睛，深邃的。他的味道，淡淡的，却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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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美酒做伴好读书──品味《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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