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乍现寒光影飘忽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秋夜。
风,一如既往的萧瑟,夜,不同寻常的寂静。虽没有喧嚣的人声与细语的蝉鸣,东聚贤客栈的客房里,段誉麟依旧辗转难眠。窗外夜寒如水,月似冷玉,在这位少年的记忆中,江南的月夜应是充满着诗情画意,决不该是这般的冰凉寡情。秋风喝着丝丝彻骨的箫声袅袅而来,段誉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谁?如此凄寒的乐声,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暗自忖道:江南不愧为中原武林的一片宝地,就连这一间小小的客栈之中竟也卧虎藏龙。不知这箫声的主人到底是何方高人。
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他欲起身瞧个究竟。孰知未等他步至窗前,箫声忽止,唯留下夜空中白玉似的冷月漠然注视着人间。无声的这一刻静得诡异而恐怖,段誉麟猛然觉得胸口一寒,仿佛适才那冰澈的箫声当心一划。随即,“嗖”的两声,两个鬼魅似的黑影极快地从窗前先后掠过,前一个黑衣紧身,后一个黑袍飘逸,还戴着斗篷。就这匆匆的惊鸿一瞥来看,很难辨出他们的模样,不过,段誉麟注意到了前者的身材似乎要比后者高大,而且从身形来看,前者应是一位男子。然而,深更半夜,事出蹊跷,他不及思索也跟着追出窗外。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打着哈欠正向茅房走去,蓦地,三个黑影从他视线中一晃而过,他吓得慌忙躲进身旁的一处树丛中,朦胧的月光将秃枝的影子参差错落地映在他惶恐的脸上,透过这些枝干间的缝隙,他隐约望见那三个身影一个接一个飞上东面客房的屋顶,然后就忽地停在那里不动了。身着紧身黑衣的蒙面男子屹立在冰冷的月光下纹丝不动,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跑不了──虽然追他的那名斗篷黑衣人的轻功远不及他,但尾随而来的段誉麟已后来居上。此刻,他已被追来的二人前后堵截,似乎免不了要与对手展开一番较量。冷风中的他就像一尊冷血的黑色石像,一对冰眸之中丝毫显露不出半点异样的神色,他那不算粗壮的十指好像不大乐意与悬在他腰畔的那柄长剑亲近似的,或者,他早已成竹在胸,根本没把两个对手放在眼里。
风,呼啸着卷起三人的衣袂,夜,静默得只剩下冷风的呜咽。屋顶上的三人相互凝视着,他们彼此间的距离也不过数丈之遥。薄云飘过,月,再一次露出无瑕的玉面。月光下,惟有段誉麟俊俏的面容清晰可辨。戴斗篷的黑衣人微一抬头,随风飘动的黑纱在月光中泛起灰黑的波纹。他“铿”地抽出手里的长剑,剑尖指着前方,喝道,“小子!你究竟是谁?此人与你何干?你为何追他?”这声音虽是刚劲有力却也不乏娇柔之气,显然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位妙龄少女。
段誉麟用食指指着鼻子,楞道,“我?”转念一想:是啊,我这样拦住这位黑衣大哥的去路是为何呢?“……我……我……,嘿嘿,”他憨笑两声,答道,“不怕姑娘见笑,这深更半夜的,在下见姑娘一路追逐这位兄台,想必事出有因,所以也追来……”(~~~汗||||,200%直肠子傻蛋一个……)话犹未完,那黑袍女子便冷冷插道:“要看热闹的闪一边去!否则休怪本姑娘剑下无眼!”
“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一言,姑娘与这位兄台到底有何过节?非得动刀动剑才能解决不可?”段誉麟自幼熟读佛家经书,待世间万物皆怀慈悲之心,因而对江湖上的血腥杀戮之事甚是忌讳,更加不敢妄动杀生之念。此刻见面前的黑衣姑娘剑拔弩张,颇有大动干戈之势,他忍不住上前劝阻,希望能将一场血战在无形中化解。
“你休要多管闲事!”黑袍女子怒道,“本姑娘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姑娘何苦如此大动肝火?”段誉麟诚心劝道,“万事以和为贵,请听在下一言,佛家有云……”(~~~瀑布汗ing,唐僧NO.2~~||||)
“够了!你究竟滚不滚?!”黑袍女子不耐烦地喝道,她的满腔怒火即将爆发而出。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像面前这个白衫少年这般婆妈,大半夜正襟危“站”在房顶之上竟滔滔不绝地给对手讲起佛理来。这人若非武功绝顶的高手便是自讨苦吃的呆子!她心想。(真巧~~,“两者”都给她猜对了!~~~汗||||)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段誉麟仍在作着最后的努力。
“找打!”话音刚落,一阵寒光料峭,段誉麟急忙斜身避开。刹那间,瓦上的一层尘土已被剑风骤然掀起四五尺高,朦胧中透出点点激荡的剑花,招式变幻疾如闪电,凌厉的攻势直指屹立不动的黑衣男子。身藏暗处的店小二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而立在一旁的段誉麟却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黑袍女子所使的剑招。“夺命十三剑!”他脱口惊呼道。就在他喊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店小二也胆颤心惊地咽下一口口水,因为那姑娘的剑尖距黑衣男子的眉心只差数寸,从他远望的角度来看,那男子绝无可能躲开这毙命的一剑。即便是在近处旁观的段誉麟也不禁为此人的命运担忧起来。
哪知,就差最后的这么几寸,那姑娘竟真的刺不下去了──剑尖后方约两寸之处被黑衣男子的食指与中指牢牢夹注,无法再挪动分毫。随着“铿”的一声,刚硬的剑尖如同折柳一般被黑衣男子的二指所震断。段誉麟心下一凛,忖道:虽然这姑娘的功夫尚欠火候,但仅凭二指便可抵挡夺命十三剑攻势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未知眼前这神秘男子究竟乃何方神圣?……糟了!段誉麟“啊”了一声,“小心”二字尚未出口,那黑衣男子便以一记寒冰绵掌推向黑袍少女的左肩。他出招之快就连段誉麟也未留意到他的动作,从断剑到出掌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
黑袍少女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那一掌虽没触到她的肩头,但雄劲的掌风已将她的身体震开数尺。她一个踉跄,失去重心,竟从屋顶上跌了下去。“姑娘,危险!”段誉麟没有多想也跟着跳下屋顶。“嗵、嗵”两声,二人双双坠入冰凉的湖水中便不见了踪影。黑衣男子见状也飞身远去,临走时足下竟未扬起半点尘土。
……
过了一会儿,在离客栈较远的湖面上,段誉麟“噗”地从水里探出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朝周围张望了一番,却未发现那黑袍少女的身影,不由心焦了起来。“姑娘!姑娘!”连喊数声之后仍没有半句应答,但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顶黑色斗篷。“那不是……难道……?!”他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依然不见任何踪影。“不知那位姑娘究竟怎么样了?”他自言自语道。犹豫了一番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先上岸再打听黑袍少女的下落。
不料,刚游到岸边,他便发现浅滩上生着一堆火,而蹲在火堆前烘着头发的正是一位一身黑袍的女子。火光勾勒出她妩媚动人的倩影,就背影来看,常人便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副闭月羞花似的容貌。段誉麟不禁喜上眉梢,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样便兴奋地喊道:“太好了!见到姑娘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那女子搓着长发的手忽然一停,半晌都没有作声。他呆呆望着黑袍少女的背影,心里一忖:真该死!方才我万不该如此冒失,说不定眼前的这位并不是先前的黑衣姑娘呢。正当他忐忑之时,那女子终于开了口:“小子,你怎么那么爱管别人的闲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段誉麟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认错人!“在下无心冒犯,还望燕姑娘见谅!”说着,他向黑袍少女拱手一揖。
黑袍少女心中一怔,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姓燕?”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背对着这浑身湿透的少年,好像不大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姑娘所使的夺命十三剑精湛凌厉,在下佩服。由此推测,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此剑法的嫡系传人。”
“哦?”黑袍少女冷笑道,“看来阁下也是个行家。呵,难怪你敢在深夜只身追赶两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未知阁下是出自何门何派的高人?”
“不怕姑娘见笑,在下段誉麟,大理人氏,无门无派,更不是什么高人。”
“姓段的大理人氏?”黑袍少女的语气中微露惊讶之意,“见你身手不凡,莫非你便是大理皇族的世子?”
“不敢欺瞒姑娘,在下正是…… 啊……啊啾!”全身尽湿的段誉麟开始感到有些冷瑟,他用食指抹了抹鼻子,问道,“恩……恕在下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你没必要知道。”黑袍少女冷冷答道,听她的语调,似乎有些生气。“喏,”她忽然拿起一块点燃的木柴向后一掷,“快把衣服烘干!别得了风寒。”那木柴飞速落到段誉麟脚边的一堆枯枝上,轰的一下,火苗立即窜了上来,险些灼到他的脸庞。“咻~~”他惊得向后一退,不过,亮红的火光立刻使他倍感温暖,尤其是在心里,“多谢姑娘关心。”他喜滋滋地谢道。
“不必谢我。”那黑袍少女仍旧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模样,仿佛半点也不愿领受对方的感谢之情,“你这书呆子还真傻得可以!不仅爱站在屋顶上‘对牛弹佛’,还喜欢学人家英雄救美……”她的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而段誉麟却只是乖乖听着她的“训斥”,一边还憨憨地傻笑。“你可知那蒙面的黑衣男子是谁?”
“从他的内功来看,他单凭二指便将姑娘夺命十三剑的攻势所化解,想必一定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哼,言下之意……莫非我燕家的夺命十三剑如此不堪一击?”那黑袍少女显然有些怒了。
“不是不是!”段誉麟慌忙解释道,“在下绝无此意!燕氏剑法名震江湖,绝非一般等闲之辈所能破解。只是……那黑衣男子的武艺之高实难揣测,在下也猜想不出他的身份与来历。”
“听你之言,你一定许久未涉足中原。”黑袍少女说道,“近来武林中有不少江湖人士先后死于身份不明的蒙面黑衣人之手。奇怪的是,这黑衣男子杀人的手法与六七年前击毙诸多武林高人的神秘杀手如出一辙。所以,江湖传言,那个隐匿多年的神秘杀手又回来了。”
“六七年前撼动江湖的神秘杀手……?”段誉麟琢磨道。
“你可曾听说过‘冷玉麒麟剑’?”
“冷玉麒麟剑?!”段誉麟讶异道,“难道方才那位黑衣兄台悬在腰畔的那柄长剑就是冷玉麒麟剑?!这么说……”
“没错。”黑袍少女插道,“那蒙面的黑衣男子应该就是多年前令江湖上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催命’。”
“原来是他……难怪他的内力如此深厚……”话犹未完,段誉麟便听得“啪”的一声,那黑袍少女倒在了地上。“燕姑娘!”他连忙起身跑到她身边,“你没事吧?”他刚想伸手去扶她,哪知她却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你走开!别碰我!”她的语气非常强硬,但声音似乎相当虚弱。随即,她又掉转头去,即便是近在火光之下,段誉麟也无法看清那张掩在缎子般的鬓发之后的脸庞。
“姑娘的内伤不轻,一定是刚才被寒冰绵掌的掌风所伤,寒气入体,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伤势会更严重。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以自身内力为姑娘驱逐体内寒气。”他顿了顿,说,“……若在下的模样实在令姑娘见而生厌,那么只好先委屈姑娘暂时闭上眼睛。”
“不用你那么好心!”黑袍少女拄着手里的长剑,竭力想要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可一个踉跄,又倒了下来。
“姑娘别再逞强了!”说罢,段誉麟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点了黑袍少女的穴道,“恕在下冒犯,等姑娘伤愈复原之后,在下任凭处置。”说着,他便运起一股真气推向黑袍少女的后肩。霎时,那黑袍少女只感到一股纯阳之气涌入体内,凝滞在五脏六腑之中的阴寒之气正在一点点地被驱逐而出,原本发冷的身躯与四肢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不一会儿,她的额上便布满了汗珠。
“没事儿了。”段誉麟撤回双掌,说道,“姑娘体内的寒气已被完全驱逐。……方才在下自作主张,若有冒犯之处,在下愿听候姑娘发落。”
黑袍少女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后,轻声说道:“多谢段公子仗义相救……”她依然背对着段誉麟,直到现在,仍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再作打扰,就此告辞。”言罢,她抓起长剑便起身而去。
“且慢!”段誉麟喊道,“姑娘此行可是要去追击‘冷面催命’?”
“此事与阁下无关,希望段公子不要过问。”
“姑娘内伤初愈,万不可这么快再与‘冷面催命’交手。如果姑娘执意要去,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你这人可真奇怪!非得把别人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才安心吗?”黑袍少女冷冷笑道。
“……若姑娘讨厌见到在下……那我这就离开。”段誉麟正欲迈开脚步,那黑袍少女便叫道:“慢着!我……”她欲语又止,“……我不是讨厌见到你,只是……我样貌丑陋,只怕段公子见了,便不再愿意与我同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简直就像蚊蝇扇翅一般。
“怎么会呢?”段誉麟柔声道,“在下又岂会是那种以貌取人之辈?若姑娘不愿以真面目见我,那我答应你,我走在前头,姑娘有事喊我便可,除此之外,我决不擅自回头看姑娘一眼,如何?”
黑袍少女想了一会儿,便答应着点了点头。就这样,他们二人在浅滩边的林子里歇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们才踏上返回东聚贤客栈的路。
今个儿一早客栈里外就显得尤为热闹,不算狭隘的大门口簇拥着大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过都是一堆围观的群众而非投栈的过客。客栈周围的大街小巷也较平日热闹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议论纷纷,看起来,昨个儿晚上这里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段誉麟和那黑袍少女穿梭在潮水般的人流中,忽然听得一男子对着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道:“听说向镖头是被个黑衣人一剑封喉,致命的那道伤痕又是新月型的,和上个月被杀的丐帮余长老一样。”“是吗?”他的同伴答道,“看来一定又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催命’所为。传闻数月前孔雀山庄的秋老庄主也是死于冷玉麒麟剑之下,就连少林寺看守藏经阁的无相大师也惨遭毒手。‘冷面催命’此次重出江湖似乎打算大开杀戒啊。”
一听到这里有人惨遭遇害,段誉麟立即深感不安,嘴里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黑袍少女冷冷哼了一声,虽然她戴着斗篷,但仍然不难想象出她脸上那副轻蔑的表情。不一会儿,便来了一队官兵将东聚贤客栈团团包围起来,其中一个身着红黑衣衫的中年汉子嗖地跃下马背径直向客栈内走去,两旁的人群都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看样子,他应该就是这儿地方衙门的总捕头。
刚步入客栈的大堂,那汉子便看见地上摆着一台担架,显然,用白布盖着的是个死人。他瞧了担架一眼,然后向着端坐在前方椅子上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拱手一揖:“史镖头请节哀,在下定当竭尽全力缉拿凶手,替死去的向镖头讨回一个公道。”
“那就有劳李捕头了。”这位老伯约莫五十来岁,双目中微露哀伤之色,但他魁梧而挺立的身材仍透出一股不亚于盛年人的威严气魄。此人便是威震江南的金虹镖局的总镖头史啸天,而遇害的那位则是多年相伴他左右的得意副手与好友向问地。金虹镖局乃富甲一方的金钱帮为纪念上官金虹而建立的,十几年来行走江湖名声显赫,很少有不知好歹的绿林盗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此次向副镖头无端遇害,武林中势必又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史啸天的身边还坐着一位一身黄衫少女,她满面悲愤,抽泣着对李捕头说道:“李叔叔,劳烦您务必找出真凶为向伯伯报仇!”她便是几天前在山崖上为叶风所救的黄衣少女上官心盈,金钱帮帮主的掌上明珠。史向两位镖头乃是她父亲手下的心腹大将,他们看着帮主千金自幼长大,彼此间的感情自然深厚,上官心盈更是将两位长辈当作伯父般尊敬。前一阵子她向父亲闹着要和两位伯伯一同出镖,上官帮主拗不过这胡搅蛮缠的丫头,只得答应着给了她一个“少镖头”做做。不过,她自小跟在父亲身旁习武,手底下的功夫也有这么两下子,否则她老爹又怎会放心让这心肝宝贝出来闯荡江湖?然而,不料这么出来跑一趟镖,就偏偏遇上了这种无妄之灾。向问地的逝世对这小丫头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请上官姑娘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决不让真凶逍遥法外!”说罢,李捕头转向站在身后的店家询问道,“昨个儿晚上这里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回大人,”店家答道,“小的这客栈每天都人来人往的,熟的面孔没几个,生的倒数也数不清,小的也未曾留意啊。”
“有有有……”这时,一个店小二忽然从柜台后面窜了出来,插道,“回禀大人,小的是这家客栈的伙计。昨儿晚我急着上茅厕,哪知刚走到花园便看到有三个人影冒了出来嗖嗖嗖地飞上东面客房的屋顶。恩……其中两个穿着黑衣,还有一个……看样貌,应该是住在天字一号房的段公子。后来他们还在房顶上打了起来,段公子和其中一个黑衣人掉进了湖里,然后另一个黑衣人也飞走了。”
“哦?”史啸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问道,“你确信你所见属实?!”
“是的。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有半句虚言。当时我害怕得很,所以就躲进了花园的一处树丛中静静看着他们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亲眼目睹的。”
“原来如此。”史啸天捋了捋长须,说道,“李捕头,看来,我们有必要去请那位天字一号房的段公子出来询问一番。”
“没错。”李捕头转身对店家命令道,“还不快去请段公子出来!”
“可是……”店家怯生生地答道,“今个儿一早,段公子的房间便是空的,想必从昨儿晚上出去后他就没回来过。”
“莫非他畏罪潜逃?”李捕头纳闷道。
正当大家踌躇之时,店小二突然指着门口围观的人群叫道:“啊,是他们!段公子和那个黑衣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大伙儿望见了人群中站着的一个白面书生和他身边那位戴斗篷的黑袍女子。
“段公子,”史啸天上前向人群一揖,“既然阁下也在场,那最好不过。希望阁下能站出来把这件事向我们大家解释清楚。”
段誉麟瞧了身旁的燕姑娘一眼,接着挤出人群,向史啸天作揖道:“听闻向镖头无故遭人毒手,在下深感痛惜。但此事并非晚辈所为,也与这位黑衣姑娘无关,我们只是恰好在追击那名黑衣男子才被店小二撞见。望前辈明察。”
“段公子言重了,老夫只是想把事情弄个明白而已,决非认定阁下就是凶手。再说,段公子乃堂堂正人君子,”他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人群中的燕姑娘,“……不像某些见不得人的鼠辈,偷偷摸摸,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黑袍少女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剑,剑鞘不禁咔咔作响。她心里虽怒,但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对方乃是江南第一镖局的大当家,背后又有金钱帮撑腰,怎么说来头也不小。至少,她还不愿惹上与整个金钱帮为敌的麻烦。
“前辈,这位黑衣姑娘不以真面目见人是有她的苦衷的。”段誉麟解释道,“方才晚辈已经言明,她并没有杀害贵局的向镖头。真正的凶手可能就是昨夜打伤她的‘冷面催命’。”
“‘冷面催命’……呵呵,”史啸天大笑一声,“不错,令向老弟丧命的新月划痕确实是‘冷面催命’杀人特有的标记,但你们怎么就这么肯定你们昨晚追击的那另一个黑衣人就是‘冷面催命’?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三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甚至,”他强调了一声,冷峻的目光直指黑袍少女,“她手中的那柄剑是否有可能就是‘冷玉麒麟剑’呢?”
“绝对不是!”段誉麟连忙说道,“在下昨晚曾目睹那名黑衣男子的腰间悬着前辈口中所说的‘冷玉麒麟剑’。”
“哼,”黑袍少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冷言道,“不必跟他多废话!既然人家不相信我们,又何须多言!我们走!”说罢,她抓起段誉麟的手腕便欲夺门而出。
“姑娘请留步!”史啸天厉声喊道,凭他几十年老江湖的经验,他自然明白这娇柔年幼的丫头不可能是内功深厚且杀人于无形的“冷面催命”,但此事事关他故友之死,他不愿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今天姑娘若不给大伙儿一个明白的交代,那老夫就只能委屈姑娘在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暂留在这客栈之中!”
“呵,依史镖头之言,是想软禁小女子喽?”黑袍少女对史啸天咄咄逼人的气焰已忍无可忍,她的拇指已在暗中悄悄顶开黑色的剑鞘。一寸寒光忽然掠过,趁众人睁不开的刹那,黑袍少女拉起段誉麟便向门外飞去。谁知,尚未跃出门槛,一柄锋芒料峭的大刀便从后方盘旋而来,险些擦着二人的脸颊。无奈,二人飞身转了个弯儿只得向内折返。
“前辈既然不给面子,那么我们只好在兵刃上见真功夫了!”说着,黑袍少女铿地拔出长剑,飞身而起,竟然迎面去截击那柄回旋而来的大刀。“啊,燕姑娘,危险!”段誉麟惊叫着伸出小指,可少泽剑尚未击出,那柄大刀便像已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铿然落地。再仔细一看,与大刀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只碎成两半的夜光杯。顿时,客栈内一片鸦雀无声,满屋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摔碎的酒杯,而史啸天此时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武林中无人不晓史总镖头的“虎翼双刀”叱咤江湖,即便是一柄单刀也很少被对手击落过,但此刻有人竟用一只小小的酒杯便把它打了下来,可见此人绝非江湖上的泛泛之辈。“谁?!究竟是何方高人赐教?!”史啸天怒喝道。
“馨兰,发生什么事了?楼下为何那么吵?”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众人心中不由一动,这声音澈如清泉,柔美至极,宛若仙女下凡,想必这女子的样貌也定酷似天仙。大伙儿寻声望去,只见二楼窗边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位蓝衣少女的背影── 一身孔雀蓝的群袍悠长及地,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倾泻及腰,腰间还缠着色彩各异的多条丝带与缎带。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手里抱着个琵琶,那丫鬟答道:“回主人,是您刚刚丢掉的夜光杯不巧打落了史总镖头的飞刀。”史啸天一听“不巧”二字,更是怒火中烧,心里暗暗忿道:我史某人威震江湖的飞刀岂能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随手一掷酒杯便可击落的?传出去的话岂不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但在弄清对方的身手和底细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他也很想知道这个武功了得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哦?”那蓝衣女子叹道,“这么说来,确实是我的不是。馨兰,我们赶紧下去给楼下的前辈道个歉。”
“是,主人。”于是,那叫馨兰的丫鬟便扶着主人的手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拐弯处时,蓝衣女子那张神秘的面孔终于露在了众人面前。与大家料想的一样,这果然是一位天香国色的绝代佳人。一双柳叶秀眉之间略微透出的几丝忧郁教她看起来越发翘楚动人。段誉麟瞪大了一对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黑袍少女朝他斜眼一瞧,冷冷道:“怎么?人家长得漂亮一点你就瞧傻了眼吗?”“当然不是……”段誉麟憨笑着回答,虽然这位蓝衣姑娘貌似天仙,但他那被称为“洛神再世”的堂姐段宓也绝不比之逊色。不过,尽管他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对这陌生女子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这种感觉还似曾相识……
“前辈,”蓝衣女子步至史啸天面前微一屈膝,说道,“方才小女子失手冒犯,还望前辈多多见谅。”
史啸天一见眼前的少女竟是大名鼎鼎的孔雀山庄庄主秋边玫,不由心下一凛,忖道:这丫头出道江湖才没多少年,身手竟不比她那刚过世的老子差多少,而且刚才那一招还不知她究竟用了几成功力……“哟,原来是中原‘五绝佳人’之一的‘边城玫女’,失敬失敬!”他拱手揖道,“秋庄主无须如此客气,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酒杯而已,罢了,罢了。”
“承蒙前辈海涵,晚辈在这里谢过了。”言罢,秋边玫转向黑袍少女,说道,“婉如,方才你对前辈无礼冒犯,还不快向前辈道歉?”
“表姐,我……”黑袍少女委屈地转过头。
“表姐?”段誉麟讶异道,“燕姑娘,原来你是秋庄主的表妹啊!”
“你少废话!”燕婉如小声斥道。
“婉如,”秋边玫又向她投去一瞥,“还不过来?”
燕婉如很不情愿地走上前去朝史啸天一揖:“恕晚辈刚才无礼,还请前辈原谅。”
“算了,大家一场误会,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多谢前辈汪涵。”秋边玫客气地答道,“既然前辈不再追究此事,那我姐妹就先行告辞了。”
“秋庄主且慢,”史啸天作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原本看在秋庄主的薄面上,老夫不该再为难燕姑娘,可此事关系到杀害我向老弟的凶手,希望秋庄主能让燕姑娘留下协助老夫获得一些查案的线索。”虽然他口中处处礼让,但心里实已怒火难平。方才他没有追究酒杯之事已是给足了秋边玫面子,可现在对方又得寸进尺地要带人走,他若答应了,今后这张老脸还能往哪儿搁?江湖上人岂不都会笑话他怕了一个阅历尚浅的黄毛丫头?
秋边玫唇角一扬,淡然一笑中些许带着几分轻蔑之意,她心中自然了解这心高气傲的老江湖骨子里是怎么个盘算,她也明白,今天若要跨出这个门槛,似乎免不了要和对方干上一架。“前辈,真是不好意思,承蒙飘蝶山庄莫老庄主的盛情邀请,晚辈和舍妹今个儿还要赶去飘蝶山庄赴宴,恐怕不便在此耽搁……”
“这么说,秋庄主是执意要带令妹走喽?”史啸天的语气较刚才已经凉了大半截。
“不过,在走之前,”秋边玫冷笑道,“晚辈斗胆想向前辈提出一个请求,不知可否?”
“秋庄主但说无妨。”史啸天狐疑地端倪着面前的少女,对方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很难令人揣测出她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晚辈曾听莫伯伯提起过前辈的双刀如何威震江湖叱咤风云。不知今日晚辈是否能有幸领教前辈出神入化的刀法?”
史啸天心里不禁一怔,想不到这丫头竟如此狂妄,看来今天不给她一些教训恐怕是不行的了。况且,挑战之言乃是对方先提出,而长辈与晚辈之间切磋武艺也非稀罕事儿,日后即使武林中人说起今日之事,自己也不怕落个“以大欺小”之名。“呵呵,秋庄主过奖了。”他一捋长须,笑道,“既然阁下有如此雅兴,那老夫自当赏脸奉陪。不过,我们有言在先,大家比武切磋,点到即止。秋庄主乃是老夫后辈,不如由阁下先出十招,如何?”
“一切本应由前辈做主,但恕晚辈斗胆,十招是否过多了呢?”秋边玫满面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对这场比试早已胜券在握。
“那依阁下之言……”史啸天面色微沉,他开始怀疑这少女刚才掷出酒杯时的那招可能连七成功力也未用上。
“在下乃后生小辈,还望前辈手下留情,让晚辈三招……”
“三招?!”众人一片哗然,莫非这丫头真的身怀什么绝世武功?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孔雀山庄的“边城玫女”平日里温雅含蓄,寡言多愁,今日又何以一反常态?
“这……”史啸天故作平静地答道,“三招便三招吧,秋庄主请。”事实上,他心里头对人称天下第一暗器的孔雀翎也是相当地忌讳。
“此处地方太小,不便比武较量。”秋边玫说道,“前辈可否愿意到屋外切磋?”
“秋庄主请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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