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绿水湖边寒露寺，望洋亭。凉风偶至,水波轻碎。
住持莫闻大师面若弥勒,轻把紫壶为寒若冰倒一杯花茶，道：“绿水花茶，寒露为引。天下名茶中，此茶可排三甲。只可惜讲究甚多，并非世人都有机会品到，寒施主请。”
寒若冰笑道：“晚辈久闻，从遥遥秦地来品此茶，还望大师莫笑。大师请。”
莫闻道：“寒施主说笑了，贫僧还敢问施主步远而来有何见教？”
寒若冰笑道：“大师言重，晚辈只为此茶。寒露寺绿水花茶闻名天下，晚生名中有一寒字，却未尝过。岂不遗憾？”
莫闻拂须笑道：“昔年，秦大势已去，沛公先入关中。项氏设宴鸿门，沛公前来谢罪。席间项庄舞剑于宴上，莫非是见在座皆为当世英雄，不舞恐留遗憾不成？”
寒若冰失笑道：“大师取笑晚辈了，晚生确实有一事来请教，还请大师告之一二。”
莫闻大笑，轻拂长须道：“寒施主但说无妨。”
寒若冰道：“如今秦地已失，项氏称王于关中，沛公被封汉王，远驻于巴蜀之地。晚辈也无意再争是非，本打算收姓隐名做个农夫了,只是近日无意中找到家师生前留下的一封书信。信中说，家师曾与东海李黄昏决战于东海之滨，战至最终二人互中杀招，皆有不服之心，约定弟子再论输赢。晚辈既然得知，自然要遵先师之命。只是晚辈久不论江湖之事，故特来请大师指点一二。”
凉风轻拂，绿水荡荡。凉亭中，两人面对而坐，茶香四溢，引得雁雀环绕。
莫闻久久无语，寒若冰站起拱手轻语道：“大师，望请……”
莫闻忙道：“施主快请坐，贫僧并无不告之意，只是……贫僧有些为施主担忧……”
寒若冰道：“难道，那李黄昏的弟子武功很高？”
莫闻缓缓道：“李黄昏的弟子贫僧确实见过……十年前，李黄昏曾携一十岁出头的小童来鄙寺品茶，那小童正是李黄昏单传弟子徐子方。素闻得李黄昏眼高于顶，收徒甚严，不知为何突然收得一个十岁才出头的小童为弟子。正值贫僧暗地思量之时，席间飞过一只苍蝇，贫僧伸手去擒……”
莫闻语音停顿下来，拢袖伸出右手，缓缓又道：“当时只觉手尖一热，已经有一只棍横在眼前，棍尖上那只苍蝇被凌空击碎……”
寒若冰去看莫闻的手尖，食指第一节被截去3成，伤口微弧。
寒若冰惊道：“莫非？！”
莫闻点头道：“正是十岁出头的徐子方，当时一棍贫僧完全没有看到如何出手。而若要以一棍之力凌空扎碎一只苍蝇，又该是何等力量，何等速度？当时贫僧惊至失语。李黄昏大笑问：敢问住持，当今天下有几人能挡这一棍？贫僧答：不知。”
寒若冰追问：“住持为何答不知？”
莫闻道：“因为贫僧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快的一棍。贫僧与令先师师出同门，专使暗器，接暗器功夫虽说长久不用，但也不曾全忘。彼时竟全无知觉手指被截……如不讲‘不知’……贫僧只能对──再无一人……”
秋风瑟瑟，黄昏，落叶翩飞。
“为什么你师父用箫，而你用棍呢？”
“我不通音律，不如师父艺丰，怎么敢用箫？用棍多好，来去自由，任何一处都能制敌。”
“可是一根木棍，无尖无刃的，怎么能杀人啊？”
“你看那淡淡湖水，无刺无锋的，又怎么能杀人？”
“呵呵，你总是那么有道理，我就喜欢你。喜欢你什么都有道理。”
“哈哈，堂堂项家千金，说话这么不害臊，也不怕丢脸。”
“讨厌，你又笑我。”
“哈哈，哈哈……”
秋风下，落叶上，黄昏中……少年多情，少女怀春，人间之天境……
项冻云柔声道：“子方，我听说邯郸寒若冰在找你，要跟你决什么先师约定之胜负，你打算怎么样？”
徐子方道：“你说好了，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项冻云笑道：“我要是让你逃呢？”
徐子方也笑：“那我就逃，逃得他一辈子追不上。”
项冻云睁大眼睛：“你不会讲认真的吧？你会为了我一个小女子的话而不顾天下人笑吗？”
徐子方大笑：“天下人哪有那么多空闲笑我一个江湖草莽？张良悬锤以击秦王，令兄背水以胜秦军，韩信小吏以至帅将。多少值得谈论的事？什么时候天下人会看到我一个小小的江湖少年？”
项冻云笑道：“确实也不会，你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我哥哥还说你是什么不世奇才，奇鬼嘞。你就是只小猪，哼哼……”
徐子方笑：“仁者见仁，猪者见猪……哎哟……疼……”
是年八月，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十万之军胜楚十五万，大破章邯，夺取废丘城，攻回了关中。项氏大乱，兵败如山。
项籍将其妹项冻云交付给徐子方，带离关中。
越明年，楚军败。虞姬、项籍自刎，彼岸的乌锥马见主人持剑自刎，跳掷嘶鸣，滚地而亡。
汉王关中称帝，大赦天下，改国号为“汉”。即张榜，50万两黄金悬赏项氏冻云，以除后患。
秋又至，东城县。
小酒馆里人并不多，大都是过路的商旅。
小二来到一对少年夫妇桌前低声道：“两位客官，雅间有位客官想请二位移桌共饮一杯，又怕唐突，使小人前来问一声，可否？”
少妇沉思，抬头看看那少年人。少年微微一笑，道：“可，有人请客不去岂不失礼，小二哥先去回复一声，我们马上就来。”
小二施礼退下。少妇道：“你猜会是什么人？认得你我吗？”
少年笑道：“既然来请应该是认得，来请而不报官，想必并非有歹心，但去无妨。”
二人起身，挑帘进了雅间。
坐中人摘下遮面斗笠，起身拱手施礼道：“徐兄，久仰而不得见，不知徐兄可认得我？”
此人身高七尺，气质甚佳，颇具沉稳大气之相。
徐子方笑道：“不认得，但也猜得到。昔年先师与张九藏决战于东海之滨，互伤命于崖上。留下弟子再争胜负之约，想必那一个就是你了。”
寒若冰笑道：“既然徐兄已然猜到，就可省去寒暄。在下千辛万苦寻到徐兄，不过是想达先师之夙愿。还请成全。”
徐子方道：“不知是怎么成全？莫非是把命给你，你再用内子换50万两黄金不成？”
寒若冰忙道：“徐兄小看在下了，在下并非贪财之徒。只望能得跟徐兄一较高下，以守先师之约。”
徐子方道：“比武相争我本就不甚喜欢，不如搏弈，如若当年两位老人家和和气气坐下来，浓香淡茶下一盘棋，又是何等惬意？”
寒若冰道：“徐兄果然如我所想，是淡然江湖的一位雅士。但师命难违，请徐兄赐招。”
徐子方问道：“难道就在这里打？”
寒若冰道：“正是，在下知道徐兄不可能丢下嫂夫人与在下相约拼斗，既然如此何时何地都是一样。不过，兵器相争，还请嫂夫人帘外等候。”
徐子方大笑：“好一个心思慎密的寒若冰，事事都已经想好，我便依你。”
项冻云紧握徐子方手臂道：“子方，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此时，你跟我说的话？我问你，打算怎样……你说什么？”
徐子方道：“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项冻云道：“我要是让你逃呢？”
徐子方笑道：“那我就逃，逃得他一辈子追不上。”
项冻云柔声道：“到了今天，你说的话变了吗？”
徐子方道：“没有，你让我逃，我马上逃得他一辈子也追不上。”
项冻云含泪笑道：“我信了。我信我哥哥说的，你是一个不世出的英雄，只是心里没有争斗。我不再要你逃了，我在帘外等你，你一定，要让我等到……”
小镇风情，淡而恬雅。路边酒馆中，却有一美丽少妇望着天边的晚霞，独自啜泣。
徐子方道：“内子命苦，不能再没有我。今日我不会留手，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要我出手？”
寒若冰淡然道：“其实我早已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但我今天还是要来。除了赴先师之约，还有一事──我想一见‘破天一棍’。”
徐子方一笑，道：“想必是莫闻大师跟你讲的。”
寒若冰道：“正是，徐兄如何猜到？”
徐子方道：“那一棍，天下只有三个人见到过──家师、莫闻大师、项籍。所杀生灵也只有当年那一只苍蝇。家师看过，称天下已无人能挡；莫闻大师看过，称见所未见；项籍看过，愿将其妹许配给我。”
寒若冰道：“如此听来，那一棍自然威猛非凡。但听过总是不大相信，只请徐兄让我一见，我自然会送徐兄一份大礼。”
寒若冰缓缓拔剑出鞘……
项冻云听到帘子一动正要回头，却被点了穴道，身子一软。店小二吓得瘫倒在地，只看到出来那人头带斗笠，腰间挎剑，左手提一个人头，右手挟了少妇，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小二还未站起身，就见大队官兵冲进店来，直奔雅间。雅间内只剩一具无头尸体，两截断棍。不日，此事遍传江湖──徐子方被寒若冰断棍去首，项冻云被抢去换了金子。
又是一年秋风下，落叶上，黄昏中……
“你们两个不是要打架来着吗？为什么他命都不要来帮咱们？”
“并不单是帮咱们。他也帮了自己。”
“喂，你有道理归有道理，总要讲给我听啊，不然我怎么能懂？”
“他早已经计算好无力与我一争高下，也算到我不愿跟他去争。于是就设了一计偷梁换柱。他取虚，我取实──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张九藏的徒弟赢了李黄昏的徒弟，寒若冰不辱师门；现在，你我都不会再有人寻来找去，为了50万两黄金誓要夺你我的命了。”
“那，你让他看了那一棍没有啊？”
“你看这柄剑，上面是什么？”
“啊！天哪！这真的是一棍所穿的吗？怎么可能？”
“为了这一棍，我练了十五年。而练成之后我才发现，那十五年白白流过了，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了无坚不摧，无快不破的一棍。但想想，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能逞一时之强,不如平平淡淡的幸福来的真。”
“那你没有想过做大事吗？以你的天赋跟武功，拜帅封将又不是什么难事。”
徐子方轻轻把项冻云揽在怀里，缓缓道：“一代功成将骨枯，你又怎么能懂得？”
汉六年，吕后诱韩信至长乐宫钟室，以谋反罪名杀之。一代名将，死非其所。
徐子方贴杀寒若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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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14 19:5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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