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江湖 ——几个关于古龙的片断 （致9月21古龙祭）

凌妙颜

“我不是圣贤豪士，我只有一腔热血。”──古龙

一. 不是开头

写这篇东西前，特地的讨教了几个喜欢古龙的朋友，惊讶的发现，点头的少，而摇头的多，问之对曰：莫让你那根拙笔写浊了古龙。倒是有个朋友颇切中要害：“写金庸，你批也好赞也好，总是可以找到很多话说得；又可以百人百面，多好。而古龙，纵使你写了千车的文字，纵使有万人去品评，最后才发现，一切不过又回到最初和最直白的那几点：什么三分谐笑味的古龙式语言，什么朋友、女人和酒，还有热血，流之不尽的热血。于是乎，论金庸的人越来越多，写古龙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写着写着才发现，拾人牙慧者多，不如投笔，喝酒去也……先干了！”说罢，一杯下肚，打着酒嗝，滑到桌下。
谑笑声四起，我沉默。整理了一下思维，还是决定写下来，不为别的，也许只为自己也曾有过豪气饮酒的年代。只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化作几个片断，散在风中……

二. 情义

少小离家，无亲无故，浪子的生涯给了古龙最宝贵的东西：朋友。于是他写情义──男人之间那种肝胆相照、致死与共的义气──有时候比爱情更震撼人！
直到许久之后的现在，回忆起《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那一幕，我还是会热泪盈眶！
故意身中二十六剑，然后把自己挂在瀑布上，以骇然在目的伤痕警示朋友……古往今来，何曾看过如此悲壮的死法？
而“嵩阳铁剑”郭嵩阳做了，为了朋友──这个朋友，在之前的对决中，以他三寸七分的飞刀打败了他，以情义征服了他。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如此这般的情义，只有用“死”才能回报！
第一次看到这里，整个心狠狠的纠结在一起，然后伴着小李饮下的一杯酒，呼声和泪水喷薄而出。

三. 还是情义

不知道现在江湖电影的导演们是不是看古龙的。
《古惑仔》里那些值得人掬一把热泪的惨烈激斗中，每一腔抛洒出来的热血，凝结的都是浓浓的情义。甚至山鸡那块劳力士，也颇让人想到林太平为了给朋友买酒而当掉的衣裳来。
即使是如同周润发与李修贤在《喋血双雄》中的兵贼对立，也是以英雄叹英雄的相惜之情，成就了吴宇森暴力之中的美学。
这又令人想起了杜琪峰──一个把男人义气玩得淋漓尽致的风格导演。一部《枪火》，又岂止成就了吴镇宇一人。
五个男人，历经枪林弹雨、恩、怨、情、仇，几经曲折，那交与生死的信任与情义，展开在吕颂贤悠闲镇定的背影和黄秋生冷静自持的笑颜。
最终，各归各处了，只是那一段走廊上的纸团足球赛与酒吧的秘密，怕是怎么也不能从彼此的记忆中抹去了……

四. 浪客与飞刀

最喜欢的一部漫画，是《浪客剑心》，心动的是苍紫不苟言笑的酷样儿，心喜的是相乐佐之助叽叽喳喳的傻样儿，心撼的还是绯村剑心──刽子手拔刀斋。
每一次看到剑心，总是会想到李寻欢的，因为他们两个，有太多太多的相像了……
古龙小说里的大侠，李寻欢是最不健康的一个，因为他有病，按现在的话说是肺痨。剑心也是不健康的，“飞天御剑流”剑法的威力，一次次摧残着他并不健壮的身躯。
飞刀之于李寻欢，不过是一件工具，这件工具唯一的作用，就是雕刻，一刀一刀，与其说是刻在木头上，不若说是刻在他心里，可得自己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更加鲜血淋淋。剑心的刀之于他，却是心痛的证物，它曾狠狠的划在他深爱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和她曾爱过的男人留给他的，是时时提醒疼痛的“十字刀疤”！
心伤之后，侠士们是不能孤单一生的，最终，硝烟散尽，英雄回首，乱石之中伫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就是她了。李寻欢有了孙小红，而阿薰终究成了剑心身边的红颜！

五. 还是浪客与飞刀

就这些吗？不，不是的！
古龙曾自评说：小李飞刀是绝对神奇的，事实上，他的刀也只能是想象的，因为他的刀本来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光明和正义的力量。
是的，李寻欢的身体是柔弱的，但他的意志却是如此的坚强。他热爱所有人，唯独亏待自己，他带给所有人力量，唯独让自己受伤。所以虽然他的武功不是最强，但是仍打败了上官飞虹。“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已是一种意味：飞刀，飞出去的是刀，更是对人的爱、热血和正义。
瘦弱的剑心亦是如此，“刽子手拔刀斋”，从一个杀手成为一种代表新生的力量，而“逆刃刀”代表了一种向往，点燃了幕府末期人民对新生活的希望。为此，他将永不停息的拔刀：拔刀，拔出来的是刀，更是光明和理想！
这才是二人真正的相像吧！

六. 酒

李白诗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如是，古龙亦如是。
我们还能怎样来谈论酒之于古龙呢？一篇短短的《酒界转生》，已是道尽了古龙与朋友与酒，而其小说中侠客们饮酒的种种作派，亦是古龙之写照：
纵酒高歌，快意恩仇，杯要大，气要豪，血性与豪情极度宣泄，非得到了痛快才住手，然后，把那股酣畅淋漓之感述于笔端墨迹！
终于，病了。一次入院，出，喝；两次入院，出，喝；三次入院，出，喝；第四次，终于没能出来……
《晋书•列传》讲刘伶病酒，“常乘鹿车，揣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其遗形骸如此。”
刘伶病酒如此，尚未毙命，古龙因酒而死，可见其纵酒之一斑。
只是这酒，不仅仅是酒：
──“浪子情怀总是酒！”
古龙之逝，也算是终当为“情”死了！

七. 女人

本来是不打算写这个题目。
友人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是女人!
以碗喝酒的人，必是热血之人，必是放荡形骸、不羁于俗之人。酒喝多了，便就乱步入花丛了──古龙的女朋友很多，不是女朋友的女人也很多。
每个带点江湖气息的女人都爱他，也最适合他这个流着浪子血液的人的心意。
可他却是寂寞的。
因为没有女人懂得他那份灯红酒绿背后的寂寞。
临死前他说：为什么我的女朋友都不来看我？
任何女人都无言以对。

八. 不是结局

流星已逝，蝴蝶已飞，英雄欢乐不再，明月远在天涯，唯有那飞刀之萧肃声，伴着风铃，在晚风中荡漾……
于是想到倪匡的悼词：人间无古龙，心中有古龙！
于是想到古龙的文字：
“谁来跟我干杯？”
那时候总是有一个人会说：
“我。”


作者: 桔子.我是猫 　发表日期: 2004-09-24 17:26:02 　转自西祠胡同

绿水湖主

妙文，实在是篇妙文！我一直觉得，江湖的千变万化、江湖人的飘零和寂寞并非是谦谦君子金庸能写出来的，古龙永远是我们心里最明亮的一颗恒星~

于小妖

"写金庸，你批也好赞也好，总是可以找到很多话说得；又可以百人百面，多好。而古龙，纵使你写了千车的文字，纵使有万人去品评，最后才发现，一切不过又回到最初和最直白的那几点：什么三分谐笑味的古龙式语言，什么朋友、女人和酒，还有热血，流之不尽的热血。于是乎，论金庸的人越来越多，写古龙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写着写着才发现，拾人牙慧者多，不如投笔，喝酒去也……先干了！”简直有醍醐灌顶之感...

写来写去，都是那些东西。古龙说，我只有一腔热血，我们想起古龙，也是想起那一腔热血。可是一腔热血要怎么去写呢？我想起古龙小说里的那些人物，“英雄无泪”，不是他们不感动，不是他们不悲痛，他们胸中有一腔热血激荡，可是无泪可流。我也常常这样，提起笔时，空空觉得血热，真不知写哪个字好。

古龙的小说是极致浪漫的。作为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在他小说中尝尽醉的滋味。

来古武之前我不知道，天涯有那么多江湖人，无论他们是否在9月21日对月举杯，他们的心中永远地刻下了小李的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