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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还珠楼主《游侠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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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6 04: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秋水无痕 于 2018-8-26 04:35 编辑

游侠郭解

还珠楼主
北岳文艺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
(原载于“旧雨楼”,damichong OCR,秋水无痕提供图档)

目录

第一回 仰屋兴悲 恒饥怜稚子 扶危济困 赤手抑豪强

第二回 胜算能操 况有群众同敌汽 酷刑何用 拼将血泪洒孤穷

第三回 矢志报奇冤 风雪深山 凌晨练武 疑心生暗鬼 灯光魅影 元恶伏诛

第四回 电掣虹飞 力歼巨兽 心长语重 永佩良箴

第五回 为友蹈危机 密室戮奸 身轻燕羽 开门延大敌 虚怀罪己 望重乡邦

第六回 被陷苦重迁 夹道欢呼迎义士 深心谋二憾 中宵犯险斩凶顽

第七回 得意释英雄 鼠辈何知 横刀灭口 博施偷巨室 侦骑罔逞 众望所归

第八回 高义友生情 壮士酬恩争一死 奇文良史笔 游侠有传自千秋

[附录]《史记·游侠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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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3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仰屋兴悲 恒饥怜稚子
  扶危济困 赤手抑豪强

  大小两间土房,里间紧靠外墙是土炕:炕上只有一领织补重重的旧席和两床打着许多补丁、五颜六色的旧薄棉被。炕南头靠墙是灶,余烬已灭,灶头上有半锅水还冒着热气。此外除一些破旧木瓢陶碗之外,更无长物。正由东墙小方洞斜射进来的朝阳,照见室中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一看便知这家人虽穷,日子过得很勤谨。
  「妈!我饿!」女主人田寡妇的五岁幼子眼泪汪汪望着她那面容憔悴而又带着一脸苦笑的母亲跳脚。
  「幺娃,忍着点,莫叫妈再伤心。你先趁热喝碗水搪一搪,莫看是清水,这里头有妈的眼泪呢。」田寡妇的十岁儿子田豹抢先发了话,一面却拭着眼泪。
  幺娃气道:「妈常时煮饭烧水,把眼泪滴在锅里,谁没有吃过?空肚子喝水,我不!你也饿,怎么不喝?」
  田寡妇见小弟兄要争吵,忙把幺娃搂紧,对田豹道:「豹娃!你兄弟比你小好几岁,你让他一点。他昨晚纔吃了小半碗稀糊糊……」说到这里,眼花乱转;泪珠儿忍不住滴了下来,正落在幺娃的脸上。
  「妈!妈!快莫哭!幺娃不饿。」天真的幺娃,见母亲伤心,急得拿小手直擦眼泪。
  田豹却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田寡妇面容突变道:「走!我还是老着脸皮再找你郭老太公去。」
  田豹首先转悲为喜道:「昨天断粮,我就说去找老太公,他没有不答应的。」
  田寡妇忙着把灶里的柴禾添上,就便还想往锅里添点水,闻言答道:「越是有求必应,越要为人家、为自己想一想。莫说老太公并不是财主,常为救济苦人,不顾自己,但有一线之路,也不能叫他为难。一过不去,就想倚靠旁人,也不是好事。今天真没吃的,只好求他,以后还是自己打主意,纔是办法。水也添上了,等米拿来,点上火,当时就可以煮,省得小东西又着急。」
  「我吃米饭,我吃米饭!稀糊糊里的干菜叶,咽得我喉咙痛。」幺娃一听有米饭吃,喜欢得直跳,脸上还带着泪痕。
  田寡妇忙取块旧布巾把二子的脸重擦了擦,同往郭家走去。
  门外一边是片土坡,一边是人家田野,全村也就四五十户。土坡上下都是桃李树,繁花盛开,灿若锦霞。树下绿草如茵,水葱也似。当日天气又好,蔚蓝色的万里晴空只点缀着几片游云,阳光照在上面,泛出银色的光辉,和下面争春桃李组成了一幅天然田画。郭家就在南头,门前空地上环绕着八九株垂杨柳,相隔约有半里多地。
  田寡妇母子三人走得很急。
  田豹问道:「今天这些叔叔大爷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看见一个大人?」
  田寡妇道:「郭太公劝他们把山泉引下来灌田防旱,这几夫正忙着挖河呢,也不知郭太公在家没有。」
  幺娃忙插口道:「在家在家!」神情很迫切。
  田豹同时手指前面喜道:「果然在家。妈快看,他正教郭二哥练剑呢。」
  田寡妇正恐摸空,闻言一看,郭太公果然同了幼子郭解,在门前柳荫下练武。心中一喜,忙拉二子往前急赶,本意是早点讨些粮米回去给儿子充饥。行离柳林不远,忽又想起丈夫死后,一连四年,只一遇到为难之事,就找人家帮助,回数实在太多了。念头一动,由不得心里发紧,来时勇气竟消去了多半,人便停了下来。
  「妈!快走。」幺娃拉着田寡妇的手往前直拖。
  田寡妇知道幺娃急于求食,只得把牙一咬,叹了口气道:「幺娃!乖,莫着急。要等太公教完了二哥纔能开口呢。」
  幺娃忙道:「不!妈先说,我饿得真难受!」
  田寡妇道:「乖儿子!你一着急,太公就不给你吃的了。」
  幺娃道:「妈!我不急,你走快点。」
  田寡妇总觉对方虽然仗义疏财,到底回数太多,实在羞于启齿。又当人家练武艺的时候,怎好意思打扰?正一步慢似一步地往前走,忽见田豹已当先跑去。不便高声呼喊,只得拉了幺娃,赶着往前走。
  郭中少年时练就一身本领,力大身轻,精于剑术,在外游侠多年,喜管不平之事。五十岁后,隐居故乡河内轵道乡桃林坡,长女郭姁嫁与临潼商人苏南,家中只有一个学武的徒弟和幼子郭解。老少三人种着二三十亩田地,日子还过得去。平日专喜济困扶危,性又正直善良,对人从无急声厉色,有求必应,远近的人都称他太公,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这日,准备教郭解练完一套剑,再去帮助村人挖河引水。
  郭中生得又高又大,面如朱砂,颌下一部长髯,其白如银,手里却持着一杆长枪,枪尖雪亮,映着日影,闪闪生光,舞动起来,呼呼风响,看去威风凛凛,甚是惊人。
  郭解年纔十四五岁,偏生得那么瘦小枯干,用的又是一口宝剑。人的大小和兵器的长短,实在相差悬远,全仗身轻手快,纵跃轻灵,老少二人暂时竟打了个难解难分。田豹知道郭中本领高强,无人能敌,郭解也是动作如飞,这一老一少都和真的对敌一样,惟恐冷不防伤了内中一个,越看越出神,心情也越紧张。
  「爸!儿子的功夫长进得多了罢?打了这半天,爸还没有赢我呢。」郭解越打越起劲,笑着问话,神情很得意。
  「你还差得远。我是要看你练完这套剑法,不然的话,稍微使上一个解数,你就……」郭中话未说完,忽见郭解连身纵起,同时舞起一个剑花,银电也似当头砍到。郭中随手将长枪一紧,就着来势贴着宝剑微微往下一沈,便将郭解的劲头卸去,枪杆跟着紧贴剑背,一拧一挑,郭解的剑便脱手而起,映着朝阳,光闪闪、颤巍巍流星飞渡也似,斜飞起两丈多高远,再凌空下泻,嚓哧两声,宝剑正落在一株柳树梢上,酒杯粗一段树干,立被斩断,随同宝剑一齐坠地。
  郭中哈哈大笑道:「我教你学那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已好几次了。我的枪始终没有被你拨动,随便一下就把你的兵器挑飞,还说什么长进呢?剑为百兵之祖,最要紧是剑走中心,于不动和少动中争取机先。你那么一纵一跳,再舞那么大一个剑花,要占多少时候呢。」
  郭解笑道:「爸的力大枪沉,我拨不动。」
  郭中笑道:「明明不会卸劲还击的手法,偏要推托。快把剑找回来,我再教你,
  郭解方答:「我明白了。」忽指前面树下道:「豹兄弟来了。咦!田大婶和幺娃也来了。」
  郭中道:「哦,天不早了,少时你自己练吧。」说完,回顾田氏母子又笑道:「田大嫂,我们到屋里坐。」
  田寡妇虽知此行不会落空,心终不安。见郭中还是平日那么热情,心中略定,喊了声「太公」,老少五人同往郭家走进。
  郭中一面让座,一面命郭解把方纔蒸的热馍,取些来待客。跟着笑道:「昨天有远方朋友送我一些布疋钱米,正打算少时叫解儿送去,你母子来得太好了。这是纔蒸的馍,请大嫂和两个娃多吃几个。少时,我还叫解儿帮你们背回去,省得你拿不动。」
  田寡妇见郭中不等请求,先就开口,郭解又赶到里面取来大盘热馍,忙着劝自己母子吃,又忙着塞了好些在田豹衣服兜里。当时百感交集,呆坐在那里,眼泪几次要往外流,又强忍回去,不知怎的,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郭中深知穷苦人的心理,每次帮助人时,照例不等对方开口。见田寡妇手里拿了半个馒头,也没有吃,却将一双泪眼呆呆地望着自己,忙安慰道:「人在世上,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这并不算回事。等你儿子长大就好了。以后少长缺短,只管找我,不要没来就先为难。就是遇上我偶然不方便,也有地方借去,我的朋友多。」说罢,便命郭解取了两串钱、一疋布、一口袋谷子、一口袋小麦,少时帮助田寡妇挑送回去。
  田寡妇没想到这次送得更多,渡过春荒,还有余裕,心里很乱,也不知说什么好。后见郭解取来一根小扁担,将粮袋钱布一起扎好,又用提篮装了十几个大蒸馍,一起挑了,就往外跑。田寡妇只得再三称谢,起身走出。
  郭中刚把田寡妇母子送走,忽见门人潘凤同了一伙农民急匆匆跑来。等人走近一问,纔知当地土豪麻成,勾结官府,借口村中农民所引山泉冲坏了他的田岸,必须赔偿,倚势行凶,带了公差恶奴把本村十几户农民的田强占了去。众人和他辩理,还被打伤了好几个。潘凤在左近得信赶去,因未奉师命,不敢出手伤人,只将众农民护了回来,未被恶奴锁走。
  郭中听完前事,缓缓说道:「事情不要紧,我先找麻成,劝劝他去,也许当时就能把田还给你们。」说罢,回到里面,穿上一件长衣,要往麻家庄走去,
  「老太公一个人去不得,你不知近年来的麻成有多凶恶呢!」众人见郭中手无寸铁,单人犯险,都担着心。
  郭中笑道:「讲理不在人多,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要去,我们都去,反正我们也活不成,真不讲理,就和他拼!」以前常受麻成欺压的左邻井叔大声疾呼。众人同声附和,嚷了起来。
  郭中见群情激昂,知道拦阻不住,便笑道:「都去可以,只是不可一同走进他家。我叫潘凤领着你们,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动手!」随和众人一同往麻家庄赶去,
  双方边界相隔甚近,走过二丈来宽一段野地,就是麻家的田。单这片田就有三百多顷,多半数由麻家的农奴耕种。众人刚走上麻家边界,便见远近田岸上有一伙壮汉,手持鞭棍,同声吶喊,迎上前来。郭中一面命众人暂停,空着双手迎上前去。来人都是监督田里耕作的恶奴,初上来其势汹汹,等到认出当头的是郭中,当时减了威势,转身要走。
  郭中笑道:「请告知你家主人,说我专程拜访。」
  众恶奴都知道这老头子不好惹,巴不得就此脱身,各赔着一脸丑笑,诺诺连声,回头跑去。
  潘凤手指前面道:「老贼人多,师父还是把兵器带上罢。」
  郭中笑道:「不用。」
  并叔知道郭中性情,劝他不听,便和众人暗中计议,作了一些打算。
  麻成的庄院在一片浅坡上,内外好几百间,都是高房大屋,花树成林,门前还有大片广场,两边放着兵器架子,看去十分气派。郭中见快走到,先命潘凤同了众人,在广场旁边树林中等候,孤身一人登门求见。场上原有好些练武的壮汉,郭中未到以前,已相继走散,只有二恶奴在应门,不等说明来意,一个往里让,一个当先往里跑去。
  郭中看出对方有意做作,心中暗笑。随了引路恶奴,刚进头层院落,便见正面客堂上有四恶奴奔出,一边两个将高帘卷起,跟着便见一个白面黑须、长眉细目、年约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一脸笑容,缓步迎了出来。暗忖:「看此贼外表何等斯文,哪像一个恶人,看神气,这有名的常山蛇,还未必好斗呢。」随往四外扫了一眼,也带着笑容,走上前去。
  「想不到你老人家今天竟会光降寒门,快请到里面再领教罢。」
  麻成满面春风,拱手让客。
  郭中把手微拱,笑道:「冒昧登门,主人太客气了。」随说随往里走。目光到处,正面屏风后有半个人影一闪,身旁微微露出一点刀光,一瞥即隐。越知方纔所料不差,便留了神。
  麻成请郭中坐落,由下人献上茶汤之后,一味客套寒暄,极口奉承郭中是一乡人望,并不询问来意。
  郭中暗忖:「此贼心劳日拙,实在可怜。」心里盘算。表面却不露出,微笑望着麻成,一言不发。
  麻成见自己恭维了半天,对方只是笑而不答。暗骂:「老鬼!任你是块又辣又柴的老生姜,今天也要咬你几口。知趣便罢,稍有不合,休想整个回去!」随又笑道:「像老先生这样高的本领威名,一生偏为他人忙,老来归隐,只守着二三十亩薄田,实在是冤枉呢。」
  郭中笑道:「金银田地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郭中生平不取丝毫不义之财,老来仍能免于饥寒,也就心满意足了。」
  麻成原意郭中虽是侠义名高,人到老来,总难免要为子孙打算。先还妄想用田财收买,一听口风不对,忙又道:「不取非分之财,足见高明。」随把座位拉近了两步,低声笑道:「昨日县里人说,当今天子最恨游侠中人,新任县官更是厉害。风闻业已拿了好几个,轻者处死,重者灭族!目前风声很紧。我既然得信,便应直言奉告,老先生偌大年纪,最好目前少管些闲事罢。」话未说完,忽见郭中一双神光饱满的老眼,正注定自己,睁合之间,威棱外射,英威逼人,由不得心中一震。郭中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满堂嗡嗡乱响。笑罢,纔从容答道:「多蒙错爱,今天老夫便是为了一件闲事而来,还望主人多多宽容呢。」
  麻成看出郭中决非易与,箭在弦上,势所必发,但为对方英威所慑,还有一些胆怯,故意强笑问道:「老先生有事,不妨明言,只要力所能及,无不惟命。」
  郭中笑道:「桃林坡有些种田的苦人,预防天旱,挖了一道小河沟,不知怎会得罪阁下。请看我薄面,不要计较了罢。」
  麻成强忍怒火答道:「我家虽非大富,也有良田千顷,何致看中他们百多亩破田。只为他们截了我的水道,还要淹我许多田地,好言劝阻不听,纔要他们赔偿,区区小事,老先生何必过问呢?」
  郭中仍微笑道:「在庄主看是小事,那百多亩破田,却关系好些人的衣食呢。你家田高,离他们所挖的河沟又远,连你的田岸都挨不着,水还没有下来,怎么会淹了你的田?」麻成道:「现在虽然没淹,将来却是难料,你能保得无事么?」
  郭中道:「我既然出头,就能保得无事。」
  麻成看出对方意甚坚决,除非把到口馒头又吐出去,决无善罢,把心一横,冷笑道:「此是县里公断,你何必非要管这闲事呢」
  郭中突把面色一沈道:「我不管什么县里不县里,好些苦人靠它活命,这场闲事,非管不可!」
  麻成见郭中目光如电,声色俱厉,心又一震,忙答:「请不要着急,我还,我还!」说时,匆匆离座而起,跟着把手一挥,谎不迭要往屏风后退去。
  郭中知他想溜,同时瞥见屏风左右已有多人拿了刀枪涌将出来。哈哈一笑,只一纵,便到了麻成身后。麻成发完暗号,正想逃跑,猛觉脑后一股急风,由后面扑来。刚惊呼得「不好」二字,人已被郭中夹背心一把抓起,就势一舞。先埋伏的众恶奴,见主人被对头老鹰捉小鸡一般抓起乱扫,哪里还敢动手,吓得纷纷倒退。麻成觉着背上好似着了一把钢钩,其痛彻骨,吓得口中急呼「饶命」!
  「只肯还田就饶你!」郭中说完,将麻成轻轻放下。
  麻成颤声急道:「我还!我还!」
  郭中笑道:「我决不会对外传扬,也不怕你言而无信。请你赶紧把手下人喊回来,把田还给人家。我去了。」说罢从容回身,便往外走。
  麻成惊魂乍定,见郭中已快走到门口,手下数十个恶奴,还呆在那里,急怒交加,又生恶念,颤巍巍手指前面向众怒喝道:「快,快动手!」
  众恶奴猛被提醒,同声暴喝,刀枪并举,一涌齐上。内二恶奴贪功心盛,竟将手中镖枪先朝郭中掷去。
  郭中闻声回顾,随手一撮,先接了一支镖枪,就势一挡,把第二支打落在地。笑道:「我到外面去等你们!」声随人起,余音未歇,人已疾如飞鸟,穿门而出。众恶奴纷纷吶喊,争先恐后,追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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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3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胜算能操 况有群众同敌汽
  酷刑何用 拼将血泪洒孤穷

  郭中刚由门内纵出,不料外面埋伏更多,纷纷抢扑,乱成一片。本心不愿伤人,把手中枪一紧,先使一个风扫落花的解数,将众人全数扫退,紧跟着脚底一按劲,二次纵起,施展大鹏展翅的身法,竟由众人头上飞越而过。等赶到广场,横枪立待,门内外的伏兵已耀武扬威,涌将过来。
  郭中正想先给这些狐假虎威的奴才吃点苦头,猛瞥见同来众农民各持钉钯、锄头、扁担之类,也由坡下赶上。不禁把眉头一皱,心想:「潘凤真是废物,竟会拦阻不住,万一多伤人命,岂不连累他们受害。」心念纔动,众恶奴业已追到。内中几个深知郭中厉害的,只管耀武扬威,虚张声势,却不敢正面对敌。人还未到,先将手中镖枪之类,朝郭中乱打。
  郭中一见镖枪纷纷飞到,右手镖枪一撩一甩,只听呛呛咔嚓一片响声过处,当头七八支镖枪刚被打飞,紧跟着又有一支长矛映日飞来,中途被郭中打飞的镖枪一挡,待要往斜刺里飞去。郭中正嫌手中枪短,忙伸左手,纵身一绰,就势将矛接住,口中大喝:「潘凤快带他们速退,不要动手!」话未说完,猛瞥见麻成由一些打手保护着站在相隔三丈来远的土坡上面,指挥恶奴跳脚乱骂,心里有气,右手一镖枪,就势猛掷过去,跟着把长矛一紧,上前迎敌,众恶奴见郭中手中长矛舞动起来,呼呼风响,宛如数十条银电,映着日光,上下飞舞,哪里还敢近身。
  麻成正在厉声喊杀,暴跳如雷,猛瞥见一溜寒星带着一条黑影,迎面飞来。心方一颤,随听夺的一声,一支五尺来长的镖枪已由头上飞过,正钉向身后的树上,震震有声,只要再低两三寸,脑壳定被打成粉碎。当时吓了个亡魂皆冒,几乎跌倒。正想逃走,忽见心腹教师杨酉、丘山带了一伙得力的打手由南庄得信赶来。惊魂略定,忙命二人速速上前夹攻,再分出几个有本领的打手,保护自己,寻到南面岗脊之上,隐蔽之地观战。
  这班打手都经日常训练,颇有一些本领,在麻成重赏之下,全都奋勇当先。杨酉最有心机,见丘山等正和郭中对敌,便带一些打手朝众农民扑去。
  郭中先并不愿伤人,后见对头越来越多,虽被打败了好些,众农民却被另一伙恶奴打败,有的还被擒住。心里一急,怒喝道:「麻贼倚仗人多,潘凤只管施展,我师徒今天和他拼了!」说罢,舞动手中长矛,连挑带打,转眼之间,便打倒了好几个。潘凤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也将新夺到手的铁鞭一紧,把全身本领施展开来。
  众打手恶奴先还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不料这师徒二人犹如生龙活虎一般,稍微挨近,不伤必倒,由不得心寒胆怯,斗志全消,纷纷败逃,一阵大乱。
  井叔曾从郭中学过武艺,刚打倒一个恶奴,迎头遇见杨酉,越打越不是对手,自己的人又被隔断,没奈何只得往坡下逃去。杨酉迫得正急,忽听一声清叱!还未看清,一条黑影带着一道寒光由斜刺里飞纵过来,心中一惊,连忙往侧纵退。目光到处,来人竟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小孩。不由气往上撞,大骂道!「小狗也敢来此送死!」扬刀就砍,这小孩正是郭解,刚往田家送米回转,快要到家,田豹忽然神色慌张,飞跑赶来,说起方纔得信,郭中在麻庄和人动手之事。郭解闻言大惊,连话也顾不得说,急匆匆到家,拿了宝剑便跑。正往前赶,瞥见井叔负伤败逃,后面追着一个彪形大汉。一时情急,飞身纵起,举剑就刺。不料对方本领不弱,并未刺中。人刚落地,敌人刀已砍到,连忙仗剑迎敌。两下就在坡前野地里动起手来。
  井叔先吃杨酉把手指削去了两节,疼痛非常,因兵器已失,无法相助,见杨酉身材高大,力猛刀沈,郭解又矮又瘦,年纪又小,只管纵前跳后,动作如飞,看去还是强弱相差,奈何敌人不得,时候一久,非败不可,本来就担着心,猛又瞥见田豹不知由何处绕来,手持一根钩草的竹竿隐身道旁大树后,神情惶急,似要动手神气。暗忖:「郭解从小就随他父亲练武,还有点本领,豹娃比他年纪更小,整天拣柴挖野菜,无人传授,和杨酉打,岂非送死,眼看着两个小人为我送命,将来怎么对得起人?」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刚用左手拾起一块石头,忽见杨酉突然纵起,恶狠狠一刀朝着郭解当头砍下,估计郭解人小力微,招架不住,非被劈死不可!心里一慌,手刚扬起,猛又听一声怒吼,眼前两三条人影分合之间,同时叭呛两响,郭解未伤,杨酉人却倒地,连滚带爬,抛刀纵起。原来郭解看出杨酉厉害,百忙中想起父亲清早所传剑诀,故意装出手忙脚乱神气,等杨酉一刀猛劈过来,身子往左一偏,让过来势,紧跟着剑贴敌人刀背,往右一推,借劲使劲往左纵去。本意使杨酉一刀砍空,再反手给他一剑,没想到田豹以为郭解凶多吉少,心里一急,不顾命奔将出来,手起一竹钩朝杨酉腿腕钩去。杨酉用力太猛,一刀砍空,再吃郭解用剑一推刀背,越发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哪再经得起这一钩,当时往前斜扑,歪倒地上,这猛一歪倒,虽然没被郭解反手一剑刺死,右肩头却被剑锋连衣带皮肉一齐划破,裂开三寸长寸许深一条口子,其痛彻骨,吓得慌不迭松了手中刀,就地接连几个翻滚,纵起便逃。郭解,田豹正追之间,忽见前面广场上一阵大乱,众恶奴业已纷纷逃窜,另一起恶奴保了一人,正由南面岗上逃来。郭中,潘凤等紧追在后。郭解忙喝:「豹兄弟快躲一旁,不许再动手!」随即仗剑赶上。
  快要临近,忽见一河前横,将路隔断。等顺路由前面桥上赶过,己落在自己人的后面。忙把脚底一紧,飞跑追去。等到赶上,众恶奴已四散逃尽,只剩一个落荒逃走的小老头,高一脚,低一脚往前乱跳,被田豹由道旁冲去,一竹钩搭住头颈一拉,钩翻在地。知是当地恶霸麻成,刚想过去给他一剑,猛觉右腕一紧,好似中了一把钢钩,耳听大喝:「解娃不许动手!你和豹娃快回去等我。」右手已被父亲抓住,不敢违抗,又见对头全被打畋,为首的也被擒住,于是诺诺连声,拉了田豹一同回家。
  原来麻成先见自己人多,虽有十几个受伤畋退的,郭中师徒已被包围,来的穷苦人又被打伤擒住了好几个,心正高兴。不料郭中师徒忽然越杀越勇,自己这面的人,挨着必伤,还有一些倒在场上,不知死活。转眼之间,丘山又被潘凤打断左膀,负伤逃走,杨酉不知去向,手下这班人只是口中乱嚷,敌人稍一临近,便自溜走。这纔知道不妙,想要逃回,又恐敌人追上门去,心里一急,猛想起今天伤了好些人,如往县衙报官,正有话说。念头一转,轻悄悄带了一伙心腹爪牙往县城跑。场上众恶奴打手本就胆怯情虚,欲罢不能,麻成一逃,立时大乱,纷纷四败逃窜。郭中正喝住潘凤,不令追赶,回顾麻成已先率众逃走。知道此是祸根,松手不得,忙和潘凤等顺南岗后石桥追赶下去。快要追上,麻成已被田豹钩翻,跪伏地上,瑟瑟乱抖,口中连喊:「太公饶命!」
  郭中遣走郭解、田豹,回身笑道:「快把田还给人家,方纔虽没死人,受伤的不少,都要归你医治。还要写一纸伏辩给我们!」
  麻成只图饶命,满口答应,诺诺连声。
  郭中笑道:「好,我同到你家写伏辩去。」跟着一点人数,连井叔只伤了六个,被擒的人早被潘凤等打败恶奴时,就势抢救回来。便命潘凤带了这些人回去医伤,不令同行。
  潘凤等知道麻成老奸巨猾,互看了一眼,想要开口。
  郭中低喝道:「我也知道老贼反复无常,可是今天只有我一人豁出去,纔有指望,你们去了,反而误事。一个不巧,更要连累多人。快回去,莫再叫我为难!」随向麻成道:「麻庄主,事情早了的好呢。」
  「是,是,是!话已说明,若有三心二意,叫我天诛地灭!」麻成已成了斗败的公鸡,急得声音都抖。
  郭中一面命众速回,自和麻成往庄上走去,遇到难走的地方,还扶他一把,仿佛没事人一样。
  麻成连吃了两次苦头,知道厉害,陪了郭中到家以后,不住让座让茶,比方纔还要恭敬。一面连声唤人命将强占的田,即速归还原主;受伤的人,即速延医调治。口里说个不停,看去非常诚恳。
  郭中先望着他不开口,等乱过一阵,从容笑道:「我惊扰你半天,很对不起。我看,还是客去主人安罢。」
  麻成知他心意,只得忙命人去拿纸笔面赔着苦笑道:「还有一张伏辩,请老太公带回去罢。」
  郭中笑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麻成硬着头皮,勉强写了一纸伏辩,心正叫不迭的苦,猛瞥见杨酉在郭中身后窗洞外暗打手势,身旁跟着好些官差,不禁惊喜交集。知郭中手快,恐难脱身,忙将手往前一伸道:「你看这样写行不行?」随说,人便就势起立,慌不迭往后便退。
  郭中已听出门外有脚步之声甚众,只当是麻家恶奴在外窥探,觉着对头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并没有放在心上,又正伸手去接麻成所交伏辩,一时大意,不曾想到别的。后见麻成面容突变,声急而颤,离座后退,纔知其中有诈,待要伸手去抓时,耳听众声暴喝,跟着便有一伙官差涌进门来,同时又见杨酉同了另一伙官差由旁窗纷纷跳入,各持弓箭刀枪指定自己。就这稍一味神之间,麻成已乘机溜走。知道此时夺门逃出,那许多善良的苦人定受其害,念头一转,哈哈笑道:「你们无须这样张牙舞爪,我老头子跟你们走……」
  杨酉见郭中已被官差包围,以为这是便宜,不等话完,突把凶睛一翻,破口骂道:「大胆老狗,死在临头,还敢猖狂!」随说,恶狠狠起左手迎头就是一拳,底下右腿还未踢出,左手腕已被郭中抓住,当时只觉脉门被人扣紧,左膀全麻,刚惊呼得半声「哎」,郭中只就势把左腕微微一翻一送,杨酉便往旁反跌出去六七步,正撞在旁立两个官差身上。杨酉人大势猛,右膀又有创伤,这一撞正撞在伤处,如何禁受得住!当时负痛情急,一个猛劲,又将那两个官差撞倒,同跌地上,痛得狼嗥也似怪叫起来。
  郭中笑道:「这样脓包,也敢动手!谁再倚众行凶,休怪老夫无礼。」
  众官差都知郭中厉害,哪里还敢发威,为首两人忙赔笑道:「这是杨教师告你聚众行劫,县官要我等来此捉拿。奉命差遣,事出无奈,我们怎敢冒犯你老人家。不过不戴刑具,没法交代,还望老太公多多体谅我们的苦楚纔好。」
  郭中笑道:「既然知趣,刑具只管上吧。」
  众官差一面赔着小心,给郭中上好锁链,押了同行。路上果然连一句闲话都没有。
  县官义纵是个专与豪强勾结,鱼肉良民的酷吏,方纔听杨酉赶来控告,杨季主又在一旁巧言蛊惑,出坏主意,越认为重办郭中,既可升官,又可发财。一听郭中拿到,立时升堂,咬定郭中是个白日打劫的大盗,连用非刑,准备屈打成招。郭中没想到为官这样凶毒,等到情急反抗,双腿已被打折,如何还能施展,只得咬牙挺刑,连晕死过去两次,坚不招认。
  义纵狞笑道:「你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任你骨头多硬,也把你磨成粉!」随命押往死囚牢内。
  县官刚一退堂,杨季主便引了麻成前来行贿,力说:「还有一个潘凤也是强盗,不杀这师徒二人,你我都难免祸。」义纵含笑点头,收了贿赂,忙派差役捉拿潘凤,并允麻成指名控告,一说出人就抓,随同郭中动手的人,所有田地都断归麻成所有,人罚为奴。
  郭解和田豹分手回家,候到黄昏将近,正盼父亲回转,忽见潘凤气急败坏跑了进来。见面便说郭中走后,众人仍在当地等信,先是几个恶奴赶来,说奉麻成之命,将田发还。众人随了恶奴前去收田,潘凤仍在当地,守候了一会,遥望杨酉同了众官差往麻家赶去。情知不妙,忙往窥探,还未到达,便见郭中被众官差锁了出来。心里一急,刚往前探头,被郭中瞥见,怒目相视,示意速退。没奈何尾随到了县衙。因义纵坐堂,照例不许百姓进门,眼看夕阳西下,正打不起主意,忽见一个相识禁卒由内走出,未容探询,先使一眼色,把潘凤引向无人之处,将郭中连受酷刑,已下在死囚牢内,县官正命差役要拿潘凤之事说了。潘凤万分悲愤中,想起郭解可虑,特地赶回报信,令速藏起。郭解一听,急怒交加,几乎闭过气去。
  潘凤忙将郭解扶住道:「师弟着急无用,你人小力微,赶快藏躲,我好设法去救师父。」
  郭解本来机警胆大,想了想,和潘凤略一商量,匆匆把家中剩的几串钱连防身兵器带上,约好相见之地,一同逃走。潘凤另有打算,看出他神情激烈,又苦劝了一阵,匆匆自去,郭解和潘凤分手,越想越悲愤,决计冒险先往监牢和父亲见上一面,再打主意。正往县城里赶,迎头遇见田寡妇,说起方纔得信前往探监,被禁卒劝了回来,如今城门将闭,再三劝告,不令犯险。郭解执意不听,撒腿就跑,仗着身轻,顺城外土坡翻城而过,急匆匆赶到监牢。众禁卒都知郭中冤枉,又佩服他的为人,一见郭解前来探监,不听劝告,只得把他引进牢内藏起,等夜深人静,再使他父子相见。
  这时郭中又过了一次热堂,受刑更重,正躺在一摊稻草上,忍痛苦挨,一见爱子冒险赶来,心方一酸,忙又把两眶热泪忍住。
  郭解见父亲遍体鳞伤,连外衣都被鲜血湿透,不禁悲愤填膺,把牙一挫,扑跪上去,刚喊了声「爸」,两行痛泪已挂将下来。
  郭中故意低喝道:「你这娃怎么不听话?赶快逃走,好好为人,大来再寻赃官恶霸报仇,纔是我的儿子!我身受酷刑,命在旦夕,你打算再饶上一条小命,叫我死不瞑目么?」
  郭解见老父说时,双睛怒突,须发皆张,头上痛汗,直往下滚,知他性情刚烈,再不听话,只有加重他苦痛,只得把心一横,忍泪答道,「爸莫生气,儿子一定给你报仇,我走!」说罢要走,忽听郭中呼唤,忙又回身凑近前去。郭中颤声低语道:「你只能投奔你大姊,照我所传剑诀多下工夫,年纪不过二十,不许轻易走动。此时天已快亮,你快翻城出去罢。」
  郭解还想开口,见父把手连挥,神情惨痛,只得把足一顿,悲声说道:「爸放心,儿子一定照办!」说完,仍由禁卒引出,翻城而出。走到路上,仰望明星耿耿,残月在天,到处静荡荡地不见一个人影,回忆老父身受之惨,越想越觉伤心,只把牙齿挫得直响。此时一阵寒风吹来,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这纔想起穿得太单薄,未带衣服。欲乘无人之际,回家去拿衣物,再把剩下的一些粮布送给田家。正穿野地往家跑,忽见前面有红光黑烟冒起,好像家中着了火。心方一动。侧面路上,又跑来一条小黑影。连忙隐身树后,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田豹。便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迎上前去。双方见面一谈,纔知杨酉带了一伙恶奴往郭家遍寻郭解不见,气无可出,临行放了一把火,把郭家烧个精光,方始退去,杨酉挨家搜索郭解时,田豹正在外面土坡上苦等郭解,田家只寡妇孤儿,又是那等穷苦,杨酉便不曾在意。田寡妇事后越想越怕,决计带了二子连夜逃走。田豹恐郭解探监回来,中了仇人毒手,田寡妇也感激他父子的好处,见天还没亮,便命田豹往县城那面迎去,自带幺娃觅地藏起,等候寻来郭解,一同上路。不是郭解眼快,黑地里差点没有错过。
  跟着长幼四人会合一路,逃出了县境。田寡妇力劝郭解和她母子一起避祸,好有照应。郭解毅然答道:「我已答应我爸,只能投我姊姊。日后我再寻找你们去罢。」田氏母子犟他不过,只得约好日后相见之地,互相挥泪而别。
  郭解的姊姊郭姁,家住临潼郊外,丈夫苏南新死,留下一个遗腹子名叫苏耀,刚满月不久。这日正想父亲年老,打算变卖田产,往投郭中,忽见兄弟满面泪容冲进,只喊得一个「姊」字,咽喉便被哽住,说不上话来。不禁大吃一惊,连问了两次,郭解纔把气缓过,说出老父被害之事。姊弟二人抱头痛哭,悲愤已极。郭解一路逃来,虽是饥疲交加,苦念老父安危,眠食均废,几次要寻仇人拼命,均被郭姁劝住。
  第三日一清早,井叔忽然逃来,说起郭解探监走后,潘凤便约了两个好友准备劫牢。乘黑夜把牢门打开,刚把禁卒镇住,便被郭中大骂了一顿,大意是:自己重伤残废,命在旦夕,就能脱身,也必连累多人受害,何况势所不能……跟着一声怒吼,奋身纵起,用力一挣,周身伤口一齐迸裂,就此倒地身死。潘凤等因遗命不许妄动,只得偷偷痛哭了一场,拿出钱来,托禁卒买口棺材成殓,然后走去。禁卒知道来人厉害,既感念郭中为人,又怕县官知道怪罪,一切照办,没敢声张。第二日起,麻成指名控告,又把那日没动手的农民加了些在内。义纵只图受贿,把这些穷苦的农民,当堂打了一顿,罚作麻家为奴,所种的田,也全断给麻成。井叔自然在内,仗着会点武功,又是孤身一人,偷空打倒两个看守的恶奴,纔得逃来报信。
  郭姁本在号哭,听说井叔无家可归,便道:「我有百多亩田,正缺帮手,你就在我这里安身罢!」井叔答道:「麻成老贼决不容他农奴逃走,帮你种地,早晚被他发现,连你姊弟一齐受害。我非往远处逃走不可。你兄弟最好暂时莫在人前露面纔好,我今天就是为他来的,将来再见罢。」
  郭解闻得凶信,面容惨变,呆在那里,反倒一声没哭。后见井叔要走,忽然纵起道:「井二叔先等一等。」跟着赶往房内,把先带来的几串钱全取出,苦笑道:「我这里还有几串钱,送与二叔罢。」
  井叔只偷了麻家一些粗粮逃出,身无分文,见郭解倾囊相赠,知他年纪虽小,大有父风,自己正没钱用,再说也推辞不掉,便不作客套,忍泪谢了。
  郭姁也赶往后面,取了一些麦饼相赠。井叔作别自去,郭姁恐兄弟被对头发现,自己也连带受害,想起左近山谷中养着一群牛羊,使命郭解前去接管。
  郭解到山中一看,当地山环水抱,风景甚好,牛羊栅设在一个大石洞里,早牧晚归,甚是方便。另一小洞,供人居住。原有老牧人姚老汉忠厚爽直,一见投缘。洞外崖谷幽深,溪流萦绕,临溪突出一片浅坡,野草肥嫩,杂花盛开,是个极好的天然牧场。看完地形,仔细盘算了一阵,便和老汉商定,自己天不亮起来练武,等日头稍起,再由老汉放牧,自去挑水煮饭,午后又和老汉轮流放牧,就便练那轻身功夫,黄昏后请老汉安歇,自己做完杂事,然后去睡。
  老汉是苏家的老佣工,先把郭解当成主人一样看待,虽觉所说的话中听,处处都在照顾自己,到底年纔十四五岁,初上来一时高兴,未必能够说到做到,随口答应,并未在意。几天过去,看出郭解人小力大,心细手快,言出必行,从无松懈。想起以前代主人放牧,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帮着看看牛,什么事都得自己亲手去做,起早睡晚,忙个不停,自从郭解一来,除了早饭前后照看所放牛羊而外,许多事都由他一人包去,这样勤劳能干的小孩,从未见过。日子越久,越不过意。几次和郭解说,要分一些事做,郭解总说:「你老人家牧畜多年,劳累太过,这大年纪,不应再做繁重的事。我爸常说年轻人多做点事,只有好处。我又不是做不来,跟你学点放牧的本事,不更好么?」老汉无法与争,只感激在心里。这日,郭姁来看新生的小牛,见牛栅比以前更打扫得干净,牛羊又肥,称赞不已。老汉忍不住告以前事,极口称赞郭解,不愿居功。郭姁听了反而不快,把郭解拉向一旁,怪他不该多代老汉做事,惯懒了以后不好办。郭解听了老大不平,说:「父亲生平最怜惜穷苦无依的人。休说老汉在你家穷苦已久,相处多年,也该有点情分。如何一点不怜惜他?」郭姁说他不过,负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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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3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矢志报奇冤 风雪深山 凌晨练武
  疑心生暗鬼 灯光魅影 元恶伏诛

  光阴易过,一晃二年多。姚老汉见郭解不论寒暑,日夜苦绛武功,有时还背着人含泪切齿,握拳向天,嘴皮也在微动,不知说些什么。几次想问,没有出口。这日隔夜一场大雪,郭解照例未明起身,去往对面坡上练武。老汉因牛羊均在洞内,本没打算出去,后见郭解到时未回,隔着栅缝往外张望,忽然发现洞口附近雪地里有两条极仄的野兽足迹。知道雪后狼多,只有狼跑起来,四足交叉而驰,所留脚印是一条线,惟恐郭解遇险,匆匆赶到里面,拿了打狼的钩棒,正开木栅,猛瞥见郭解一手仗剑,一手倒拖着一只大灰狼,由侧面雪地里连蹦带跳,飞驰而来。心中一定,笑喊得一声:「真有本事!」忙着开栅迎出,猛觉左腿腕一紧,知道不妙,手起一棒还没打下,小腿已被隐伏洞口的大狼叼住,猛力一拖,当时滑倒雪里,挣不起来。自知凶多吉少,心方一紧,遥闻一声怒喝,跟着噗哧一响,一声惨嗥过处,仿佛腿已被狼松开,随见郭解飞步赶到,将自己扶起。咬他的那只大灰狼,已被郭解手起一剑,飞掷过来,由头颈穿过,钉向地上,只刺剑柄露在外面,溅了一地的狼血。稍微晚来一步,自己休想活命。
  郭解将老汉扶到里面睡好,洗伤上药,包扎停当,老汉已快疼晕过去,到晚便发起烧来。
  跟着又下了三天大雪。郭解不分日夜在旁照料。第三天夜里,老汉神志忽然清醒了些,还吃了一碗麦粥。随又抓紧郭解的手,先问他为何常时背人悲愤。郭解照实说了。
  老汉把手一拍道:「好,真有志气!我想你将来一定能够报仇除害!你事完之后,又怎么打算呢?」郭解道:「我不怕苦,给人家做活,也能求得衣食。」老汉苦笑道:「年轻人不要把事看太容易了。我老汉当年也曾练过武,也有一把子好力气,只给人家忙了一辈子,连个妻室儿女都没有。这世上光有本事,没有钱和人力,日子照样未必好过呢。」郭解不愿和他分辩,笑道:「依你老人家该怎么办呢?」老汉道:「照你为人,将来恐不免有许多麻烦。你对我太好,我一个穷老汉,无以为报。但我牧畜多年,深知喂养牛羊的方法,照我所说去做,就能越生越多了。像按时给它饮食。不使太劳,住的地方定要打扫干净等等,你已知道好些了。另有好些过节,还没和你细谈过呢。实不相瞒,如果你姊姊体贴我老汉一些,我在此放牧十多年,这片山谷早装不下了。今天趁我精神尚好,我把怎么医牛羊的病,怎么帮它生养,都对你说清楚。将来你能建功立业更好,要不的话,就是喂养牲畜,也能保你一个丰衣足食。你愿意听么?」
  郭解常年放牧,渐成喜好,连忙谢诺。老汉便将繁殖牛羊的方法仔细说出。郭解日常本就留意,再听老汉一说,越发有了把握。老汉还怕他记不住,说了一遍,又说一遍,直到郭解应答如流,方始作罢。
  次日早起,老汉病又加重,常时昏迷不醒。虽然雪住天晴,到处冰冻,郭解就能出去,医生也接不进来。老汉饮食起动,又都离不开人,只干著急。好容易挨到腊月底边,郭姁命长工来送过犒劳,郭解纔把来人留下照料老汉,亲自去寻医生,也只说了病情,讨些药来,医生并未请到。
  过年二月,姚老汉终于病死。郭解向郭姁讨来棺木将他埋葬之后,已是春暖花开,便告郭姁另找一个帮手,一面练武,一面照老汉所说牧畜方法行事。共只一年多的光阴,牛增加了将近一倍,羊竟加了两倍以上,俱都肥壮非常。
  郭姁先想姚老汉是牧畜的好把式,郭解未必能顶得上,还不放心,不料牛羊如此繁殖,喜出望外,姊弟感情越来越好。郭解便和她商量,想把田氏母子接来。郭姁知道兄弟脾气,又听说田氏母子两人甚是勤谨,也就应了。。
  郭解连往关中各地寻访田氏母子,均未寻到,不觉又是一年多过去。最后一次,又往寻访,忽听人言贪官义纵因专杀良民邀功,一面故意和一些不甚得宠的皇亲国戚为难,表示他不畏权贵,因而讨了皇帝的喜欢,数年之间,竟升到了廷尉。眼看权威越来越大,也是骄狂太甚,一时大意,正赶汉帝巡幸回来,见他所修的御路不合心意,已借故将他斩首。猛想起自己苦练了数年。亲仇未报,义纵已然恶贯满盈,倘若麻成老死,岂不抱恨终生?不由激动多年来的悲愤,决计回转故乡,报仇雪恨。借口父亲遗命,年满二十,必须和父亲当年一样,出外寻师访友,向郭姁要了一些盘川悄悄往轵道乡赶去。
  原来郭中死后,麻成气焰更大,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每日任性享受,得意非常。这年冬天,庄中房舍、箱柜之类,忽然无故起火,虽仗人多,当时扑灭,火仍不断发生。庄中都是他的爪牙心腹,农奴虽多,所居甚远,并有人日夜监防,谁也不能随意走动。一任巡逻搜查,通找不到一点线索。夜里还不时听到一种凄厉的啸声,等到命人点了火把,前去查看,并无踪迹,一面又有啸声传来,同时不是这里冒黑烟,就是那里起火,防不胜防。半夜响动更多,却不见人。这日有一女奴刚由麻成爱妾房中走出,忽又火起。麻成觉着可疑,正擒女奴拷问,忽听叭的一声,梁上掉下一个小泥人,上有淡墨写着「麻成恶贯满盈」六字,业已跌碎,跟着连听人报,上房火起。麻成忙率手下赶往扑救,回来一看,女奴身上绑绳已成寸断,晕倒地上。唤醒一问,纔知众人刚走,便有恶鬼飞来,将她吓晕过去,别的都不晓得。庄中连次火起,虽未成灾,这么多的人日夜惊扰,竟查不出一点头绪。众恶奴日常受着主人责骂,实在无法,就着女奴这么一来,编些谣言卸责,说是庄中出了鬼怪。麻成自知害人太多,本就怀着鬼胎,表面镇静,心里直打鼓,所居卧室本就有人守夜,又添了好些得力的爪牙,终宵防护,居然安定了半个多月。心虽略定,只一想起平日所为,就害怕起来,一到夜间,便如临大敌,坐以待旦,不等日头高起,不敢走出一步。起居反常,心又不宁,只得焚香上供,求天神保佑,又多派人轮流守夜,多给犒劳。不料这天夜里,恶鬼突又出现,守夜人和旁立妻妾纷纷吓倒,有那胆大逃得快的在里间偷看,见恶鬼在房中手舞足蹈,跳了两跳,便悄没声的不知去向。麻成一见鬼影,先就吓死,也没见鬼动手,只留下一张纸条,意思要他速放农奴,发还田地,否则必大祸临头。后面还画着一个骷髅,一把刀和几朵火焰。麻成日夜懮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吓得怪叫。
  那麻成虽是吓得心神不安,只是「善财难舍」,总不肯放农奴,还田地,一日拖一日。如此过了半月以上,麻成突然在一个半夜里发狂起来,跟着起了一场大火,手下恶奴再借着闹鬼,趁火打劫,全庄房屋,竟成灰烬,麻成自然葬身火窟之中。杨季主老来比麻成还要怕鬼,始终没敢上门。新任县官不像义纵那样贪酷,御下较严,又听众声传说,麻成为恶鬼所迫,失心疯狂,纵火自焚,不曾追究。事情一过,也就拉倒。看官,你说天下哪有这么的恶鬼,其中自然另有原因,下文再向读者交代。
  再说郭解回故乡时,十分小心,以防被人看出。因房子已被仇人烧掉,无家可归,好些亲厚的村人都在仇家被迫为奴,对头人多势大,行刺他决非容易,必须先觅藏身之处,探明虚实,纔正在盘算,忽见两人顺着大路说笑走来,口音甚熟,悄悄过去一看,正是以前相识的村人,看神气很高兴,穿得也比以前较为整齐。知这两人均在麻家被迫为奴,不敢冒失上前,便掩在二人身后,暗中窥探。内中一人道:「郭家房子业已落成,要把解娃找回来多好。」另一人道:「他逃走了五六年,如今已成大人,要知道麻家遭报的事,他纔高兴呢。我想多一半在他姊姊家里……」
  郭解越听越奇怪,忍不住咳了一声。那两人回顾,见是郭解。喜出望外,先把麻成遇鬼,放火自焚之事说了。随说众村人感念郭中,就原地盖了一所新房,准备能将郭解寻回更好,否则,便在里面供起郭中神主,岁时祭奠,以示追慕之意。郭解纔知麻成死已三月,深悔没早回来手刃亲仇,想起父亲被害情景,不禁悲从中来。两人再三劝止,把郭解引到村中,左近的人也被惊动,纷纷赶来慰问。
  第二日,郭解见众人所盖房屋,比旧居高大得多,房后大片空地也被开成菜园。众口同声要他回来成家立业,推谢不掉,便去临潼告知姊姊。
  郭姁因丈夫生前原是经商,流寓当地,并无亲友,听兄弟一说,便将当地田产变卖,带了爱子苏耀,回转故乡,和郭解住在一起。
  郭解到家不满一月,田豹忽然寻来,说起他母子三人流转到陇西,纔找了一间土窑住下。每日为人续麻织布,田豹便代人放牛,本来可以度日,不料前年一场瘟疫,田寡妇和幼子幺娃相继病死。田豹葬埋母弟之后,随人往终南山采了两年药,日前听说郭解回家。赶来看望等情,郭解见田豹身高体健,人也沈稳,几年不见,竟换了个人。总角患难之交,久别重逢,高兴已极,一面请姊姊添菜备饭,并送他十亩肥田,随又谈起麻成遭报之事。
  田豹笑道:「我跟师父采药,常在深山夜行,日里也常时见不到一点人烟,毒蛇猛兽却常遇到,鬼怪从没见过,我决不信会有鬼。莫是老贼作恶太多,疑心生暗鬼,二哥想要报仇,故意装神弄鬼,闹的玄虚罢?」
  郭姁插口道:「这几年你二哥一直代我喂养牛羊,就没有离开过。麻成死后三月,纔回的家。你乱说些什么!除非是你敢装鬼,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郭解见田豹挨了一顿抢白,脸涨通红,一言不发。暗怪姊姊老看不起穷人,无怪爸生前不喜欢她。当着人不便多说,只得笑道:「真是真,假是假,这有什么!我没有手刃亲仇,一想起连心都气抖,我要是那鬼,纔趁心呢。」
  郭姁还要说时,见郭解暗使眼色,跟着便拉田豹回房安歇,也就罢了。
  由此起,田豹自耕自种,轻易不上郭家的门,收了粮食,便分一半给郭姁送去。郭姁先还客套几句,其后便照收下,也不让郭解知道。
  郭解天性刚烈,疾恶如仇,遇到不平之事,常时将人打伤;遇到贫苦人,无论身边有多少钱,随手散尽。郭姁见他比父亲还要手松,劝他不听,暗中着急,便托人给他作媒,想使他收心。当地乡民本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何况又是郭中的儿子,纷纷前来提亲。郭姁给他选了一个姓林的女子,人甚贤惠能干,偏又是一个最喜同情苦人的。郭解济困扶危,爱打不平,依然如故,耐在家中久住,常时远出生事。渐渐胆子越大,竟仗着一身本领去,往富豪人家偷盗,有时并还伤了事主。多次遇到危险,均仗胆大机智,脱身逃回。日子一久,免不了有些风声。林氏也觉可虑,屡用婉言劝告。郭解认定这类为富不仁的土豪,都该给他吃点苦灰,仍是不听。
  麻家教师杨酉所居离轵道乡约百余里,麻成死后,仗着以前积有不少田财,日常横行乡里,坐享现成,轻易不出走动,到第二年,纔知郭解重建家业,人已回转。想起当年一剑之仇,去寻杨季主商量,意图暗害。谁知杨季主看出新县官不信任他,平日害人虽在暗处,另外还有不少弊病。麻成死后,越发胆小怕事,听完来意,便说身已退休,长子杨乙接任县吏不久,今非昔比,行事必须慎重。
  杨季主又力劝杨酉道,已过之事,最好拉倒,否则,也要耐心待时,不可轻举妄动。无奈杨酉天性凶横,以为他老奸巨猾,不愿相助,本来要走,另打报仇主意,偏巧所骑的马忽然病倒,想在杨家暂住,就便寻人医马。及至请人一看,纔知马因来时上下山路,奔驰太急,将腿骨跌碎,就是医好,也成废物。仇未报成,反伤一马,越想越有气,便将马卖掉,觉着中途隔有大段山路,马不好骑,自恃腿快,一赌气便走了回去。哪知在家享福日久,人已发胖,越走越累,翻过山头,正在树下歇腿,忽见一人骑驴走过,连忙上前拦住,强要借骑。那人刚推说家有要事,话未说完,杨酉已是暴怒,扬手一拳,将人打下驴来。杨酉正想骑上驴背,忽听一声断喝,一条人影已由斜刺里纵将过来!杨酉一看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生得瘦小枯干,除两眼炯炯有神,脚步仿佛很轻而外,别无异处。由不得气往上撞,厉声喝道:「无知小狗,也敢妄管闲事!」随说,伸手便抓。
  来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这奴才!今天真幸会了。」声随人起,往旁一纵,跟着拔剑出鞘,笑指杨酉道:「快把你背后的刀拔出,过来纳命!」
  杨酉这纔认出来人正是郭解。忙即拔刀怒吼,上前猛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杀了个难解难分。
  郭解多年苦练,剑术甚高,知道杨酉力猛刀沈,武功颇强,上来一味施展轻功,纵前跳后,口里不住乱骂。杨酉本打他不过,再经这一引逗激怒,不消片刻,便累得热汗交流,口中直喘。郭解见他手忙脚乱,正要施展杀手,骑驴人听出抢驴大汉,正是当地有名凶人杨酉。知道少年一败,自当遭殃,又见郭解一味闪躲招架,极少还击,误以为不是对手,暗忖:「此人仗义相助,如何坐观成败?」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照准杨酉后心,就是一下。杨酉骤出不意,心里一慌。郭解拨草寻蛇,挑开杨酉的刀,一剑刺去,跟着腾身一脚,将杨酉手中刀踢飞,再起右脚当胸便踹,就势拔剑纵向一旁。杨酉已被这一剑刺中前胸要害,哪再经得起这两脚。一声惨号过处,一股鲜血随剑涌出,叭的一声,翻身栽倒,死于就地。
  郭解笑对那人道:「出了人命,你还不骑了驴快走!」那人忙问:「壮士贵姓?」郭解不答,笑说:「快走,莫连累你!」那人又道:「荒山无人,把死尸扔到后山涧去,不省心吗?」郭解笑道:「你肯帮忙,很好。万一事发,由我一人承当,你不要管。」
  二人随将杨酉死尸弃去,把所流血迹掩埋,方始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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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3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电掣虹飞 力歼巨兽
  心长语重 永佩良箴

  杨家亲属因杨酉失踪,前往报案。县官虽非酷吏,人极怕事,讳言境内有盗,恰巧附近山中,不知由何处窜来了两只猛虎,常有伤人之事,越发有了说词,除令猎户捕虎而外,把杨酉被杀的事,也推在虎的身上。人证全无,就此拉倒。
  郭解杀了杨酉不久,就听说山中猛虎伤人,十分凶恶,便约了田豹和同村少年,连往山中去了好几次,一点虎的影子也没寻见。猛虎伤人之事,还是不断发生。
  这日,田豹又听猛虎伤人,忙寻郭解道:「我们连去几次,都是空手而回。山中林深草密,涧高谷深,恐怕不易找到。猎户们屡受官刑追逼,实在可怜,我们还是再去一趟吧。」
  郭解忙道:「我已请姊姊多备干粮,准备再去呢。这次我们不为地方上除此一害,决不回来!你快找人去。」
  村中少年得信,纷纷拿了兵器,随同田豹赶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干粮备好,一同上路。
  这时正是三月中旬光景。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分外晴朗。众人赶到山中,已离黄昏将近。郭解见一轮红日刚刚含山,西半天的片片轻云,映着斜阳余光,业已散为霞绮,东方一轮明月,冰盘也似刚刚升起,正挂在一株轮囷蟠屈,苍鳞冉冉的古松之上。当中大片睛霄,却是碧空湛湛,不见一丝云影,只微微隐现着两三点星光。下面是远山凝黛,近岭摇青,峭壁斑斓,红紫万状,清风曳柳,吹面不寒,杂花乱开,缤纷满目,到处清丽如画,安静静地哪有一点虎的影子。心想:「这情景和前几次差不多,又要空守一夜了。」随把众人安排停当,独个儿往南山口赶去。本想和先埋伏的众猎人商计好互相呼应夹攻。到时众猎人恰巧打了两只鹿和野兔在烤吃,见他寻来,非常高兴,说什么也不让走。郭解和众人一起吃完,又谈了一会,见明月已近中天,恐同来诸人盼望,坚持要走。众猎人因那虎不止一个,恐郭解孤身犯险,强要分人陪送,
  郭解哈哈笑道:「我等它还等不着呢。没见虎,先就骇怕,这虎还怎么打法?」说罢,一路连纵带跳,飞驰而去。为防众人追来,又想抄近,所行已非原路。连越过两处崖坡,回顾众人不曾追上,又见云净天空,月光如昼,大片峰峦花树都和浸在水里一样。越看越有兴,便把脚步放慢。心想:「不是这场好雨,山中怎会这样新鲜干净?此时一点风都没有,想必那虎不会出现,乐得仔细看看这一带的山中夜景。」想着想着,猛然发现道旁浅坡上空出两三丈方圆一大片草地。那半人来高的野草,好似被什么东西压倒神气。知道老虎专择野草地里潜伏,坡上一株树也没有,草这样深,正是虎喜栖息之地,再仔细一看,那片野草果有巨兽翻滚践踏过的痕迹。
  忙往四下搜寻时,空山无人,花月摇辉,到处静荡荡地全不闻丝毫声息。虎来有风,此时毫无动静,料已他往,意欲回到东山口,唤来田豹等一同搜索。念头一转,忙往回跑。刚由一座危崖侧面转过,猛瞥见前面不远,有拳头大两团蓝光,在崖前阴影里闪动。定睛一看,一只生平从未见过的巨虎,刚由地上站起,对着当头明月在伸懒腰,这一来,虎的前半身,便在月光之下,看得逼真,从头到尾,少说也有一丈多,身比水牛还要粗壮,腿如树干也似挺立地上,血口开张,剑牙外露,目光如电,凶芒梜梜,看去猛恶已极。郭解虽然胆大,骤然间遇到这样大的猛虎,也由不得吃了一惊。刚要回手拔剑,忽听轰的一声虎啸,当时风生草动,谷应山鸣,跟着便见那虎对着自己前腿微蹲,长尾一剪,似要迎面扑来。因听老猎人说过,虎的迎面三扑,来势最猛。骤出不意,又为那一啸之威所震,慌不迭便往旁纵去。身子还在空中,剑已出鞘,原准备避开来势,再与虎斗,连人带剑正往下落,猛觉一脚踏在一个坚而且韧的东西上面。未容站稳,冷不防轰的一声怒吼,那东西已跳将起来。原来刚刚踏的又是一只卧虎,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人咬到。知道不妙,慌不迭随手一剑朝虎头刺去,脚底随着那虎腾身之际,猛一用劲,人便跳纵出两丈来远。身刚落地,惊魂未定,忽又听虎啸连声,头上呼的一下,两团蓝光带着另一条虎影,泰山压顶也似,由斜刺里飞扑过来,正是方纔所见的大虎!当时急中生智,不往后退,却把身子往下一蹲。往前一杂。虎高人矮,本可上下错过,也是手快了些,见虎由头上扑过,回手一剑,虽然将虎刺中,剑尖却被虎的后胯骨缝夹住。两下都是一个猛劲,剑虽拔出,人却被虎带跌地上,急切间还未蹿起,方纔所踏的虎又被纵起时刺中一目,负痛情急,一声震天价怒吼,倏地朝人扑到。
  郭解知道情势危急,连忙就地几滚,人虽幸脱虎爪,身上却被山石擦得生疼。先一巨虎,又转身扑来,成了二虎夹攻之势。郭解见那虎比传说还要猛恶得多,哪敢冒险迎敌,全仗身法灵巧,一味前后跳纵,左闪右避,遇到机会,顺手刺上一剑。心慌胆怯之下,一剑也未刺中要害,二虎却更激怒,凶威暴发,追扑更急,不住腾跃猛扑,轰轰怒吼,扰得沙石惊飞,山风大作。郭解在二虎夹攻之下,连经奇险,虽未葬身虎口,衣服多被山石磨碎,还受了好些零伤,时候稍长渐有不支之势。偏巧那一带,除了大片草地,便是峭壁如削,逃走定要被虎追上,危崖又无法攀登,眼看形势万分危急。忽然想起崖旁来路有一山涧,两岸相隔似有十多丈,只要涧中水深,能够逃到涧旁,便可脱险。等众猎户和田豹等听到虎啸寻来,一同杀虎除害。身随念起,忙往崖角临涧一面逃去:二虎自是追扑不已。郭解全仗胆大身轻,心灵手快,不住东掩西逃,费了无数心力,累得通体汗流,好容易纔逃近涧旁。月光照处,看出那涧约有十二三丈宽,涧底却是干的。自己这面虽有两丈来高的涧岸,对面却是一列土坡,直达涧底。如往下纵,被虎追扑下来,逃路更窄,势更凶险,就能逃往对岸,那虎一纵便可跃过,同样九死一生。心正叫不迭的苦,人已进到涧边,忽听来去两面,似有人声吶喊。方幸两路接应都将赶到,忽又听呼呼风吼和踏地奔腾之声,回顾二虎正由后面相继追到!内一大虎已怒吼飞扑过来。暗道不好,本来忙中无计,想往下跳,忽然瞥见脚底不远,横生着一株矮松,相隔也只有四五尺高下。当时急中生智!忙顺涧岸往下纵落,左手刚把树干抓住,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瞬息,连一口气都不容喘的当儿,那虎已由头上扑下。郭解除害心切,更不怠慢,就势身子微微往上一挺,让过虎头,反手一剑朝虎刺去。那虎怒发如狂,来势绝猛,郭解这一剑,恰巧刺中了虎的前心。虎虽身受重伤,剑却深陷虎胸,急切间怎能拔出,竟被带落涧底,连那株矮松也被拉折,半倒下来。紧跟着呼的一股膻风过处!第二只虎也由后追到,纵落涧底。郭解身悬折枝之上,不是身轻人小,定必一齐断落,后面的虎又相继扑到,休想活命。
  前虎虽然伤中要害,还在涧底怒吼翻滚,后虎也正瞪着一只凶睛在那里怒啸发威,势更惊人。郭解勉强镇定惊魂,刚一手抓住涧壁上的裂缝,缓了口气,想由来路攀援上去,不料方纔这一踹一拉,松根已断,只挂住了一些残茎,哪禁得起稍微扯动,呼隆一声,竟带着一蓬石土倒了下去,中途被一块突出的崖石一挡,又腾起数尺,再往涧中飞坠。郭解一只手刚抓紧崖缝,不曾坠落,独眼虎却被惊动,昂起头来。涧中二虎先后翻腾,虎尾乱剪,又扰起一大团浓雾,看不真切,除轰轰虎吼外,什么也听不出。郭解正想再缓一口气,纵上涧岸,便可相机行事,猛瞥见一团蓝光带着一条虎影,飞星也似由下面尘雾中朝上飞来。手中宝剑已失,人又筋疲力竭,无法相抗,如果被虎爪牙带着一点,便成粉碎。见上下左右都无逃路,心正发慌,忽见数十道寒光黑影,暴雨一般,从头上斜飞而下,心神慌乱,微一疏忽,手才略松,身便往下飘落,同时,身上一紧,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正往上提。微闻头上喧哗之声,百忙中瞥见那虎似被上面飞落的数十道寒光黑影打中,落向涧底,只听厉啸连声,尘沙飞涌,也不知二虎死未。转眼人已到了上面。这纔看出众猎人俱已赶到,觉着周身酸痛,有异寻常,不是身旁的人争先抢扶,几乎跌倒。跟着便听吶喊之声,田豹也带了几个人顺着前面涧岸飞驰而来。忙喊:「诸位还不就势把这畜牲杀死!」
  众猎人原是闻得虎啸赶来,一到便发现虎往上扑,忙将手中梭镖枪叉之类,朝下乱打。内中一个手疾眼快的,忽然瞥见郭解悬身危崖,摇摇欲坠,忙手起一索套将郭解套住,系了上来。田豹等到后一看,下面尘沙息处,前虎早死,后虎连受重伤,一连翻滚了几下,便爬伏地上,口中还在咻咻嗥喘,身已不能动弹。
  郭解听说二虎全被打死,不禁大喜,只答得一个「好」字,人便支持不住,跌坐地上。众人连忙将他扶起,争先砍下几根树干,用虎网搭成一个软床,扶他卧倒。跟着拿下兵器,寻路下涧一看,一虎胸前裂一大口,地上虎血狼藉,粘腻腻的;另一虎一目已瞎,身上钉了好几支枪箭猎叉,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折断了的镖箭,有的镖枪业已弯屈如钩。知是倒地翻滚时折断。二虎虽死,俱都蹲伏地上,凶晴怒突,神态如生,最大的一只,由头到尾尖,足有一丈七八尺长,众人吃了一惊,都说这样的大虎,从未见过,内一老猎人笑道:「我们平常打的并不是虎,那都是彪,和虎长得一样。只身上条纹要细得多罢了。虎称百兽之王,真要撞上,就能将它除去,不拼掉我们好些人命纔怪呢。这个纔是真虎,不然,不会有这样大。你们看它身上条纹多粗!像这样,一个都了不得,何况两个。」众人随将方纔打失的兵器拾起,又将大虎翻转,纔发现郭解那口剑业已深透虎胸。只剩剑柄露出在外,忙代拔出。虎重涧陡,难于系上,乱过一阵,天已离明不远。众猎人商议将郭解和两只大虎一起抬进城去,报官领赏。
  郭解正躺在软床上,调气养神,一听要抬他去报官领赏,不由大怒纵起,喝道:「我本意为民除害,哪个要见什么狗官!谁再多事,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恐他脱力伤气,连忙赶前劝慰。郭解仍要众人报官时,只说虎乃猎人所杀,不提自己一字。众猎人知他性情刚烈,说一不二,连声应诺,哪敢违抗,忙分出人来,先送郭解回家养息。
  郭解在家中连睡了三天,纔渐复原。因恐山中还有余虎,又带人去搜索,守候了好几天,方始作罢。由此起,威名远震。人也越发恃强任性,动辄翻脸,将人打伤。稍见不平之事,决不放过。常将对头杀死。对于苦人,照例有求必应,手中无钱,便到大户人家偷盗。又盖了些房子,专为留客下榻和收容急难来投之用。田豹见他常时将人杀伤,行事太过,屡劝不听,便设词推托,极少和他一起。郭解来客既多,又常出门偷盗,并未在意。二人形迹上便渐渐疏远下来。
  转过年的三四月间,天时甚好,田里的庄稼长得非常茂盛,眼看就要丰收,不料大片蝗虫宛如黄云潮涌,铺天盖地而来,纷纷落在田里,一片吱吱喳喳春蚕食叶之声过处,竟将那将要长成的好庄稼,吃成了遍地光杆。蝗灾刚过,天又大旱,灾情越来越重,地方官因别处郡州都竞奏祥瑞,不敢据实上报,竟不理会,饿死的人很多。
  郭解由河南访友,得信赶回,见家乡一带,到处儿啼女号,哀鸿遍野,惨不忍闻,越发激动义侠之性。匆匆到家,发现郭姁暗藏有数十担粮食,当天就自作主张,全数分给左近灾民。
  郭姁见兄弟这次出门数月,并无财帛带回,刚一到家,便将藏粮散尽,气道:「你把粮食都散给别人,我们一家几口吃什么?」
  郭解笑道:「许多人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我们就有粮食,也吃不下去。姊姊不要生气,我想法子。」说罢,不候答言,匆匆去寻田豹商议,说:「许多富贵人家,生前造孽不算,死后还要把许多不义之财,带到坟墓里去,实在可恨!如今灾情这样厉害,官府眼看老百姓饿死,毫不过问。我想约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把它盗掘出来救灾。你意如何?」
  田豹劝道:「这样重的灾情,决不是盗上几座墓所能抢救。你去年由墓里盗掘出的东西,今天还有好些没卖出去呢。休说远水难救近火,一旦事犯当官,定累多人受害,万做不得!」
  郭解知道田豹常时背人济苦,勤习武艺,本领甚高,只是人太谨慎。正要说他胆小怕事,忽然想起归途曾见好些富商大贾,带了许多财物往来关中河南一带,念头一转,也不再和田豹商量,转身便走。匆匆找了二三十个知己之交和得意门人,说起劫财救灾之事,这班人全听郭解的话,匆匆商计好道路和下手方法,立即起身。第一次出手,便得了很大彩头,还抢了数十匹好马,郭解一面命人将劫来的财物变卖,换成粮米,散与灾民,跟着又去抢劫。
  郭解人本机警灵巧,这一有了快马,越发行踪飘忽,出没无常。恰巧汉武帝刘彻又正大举封禅之际,地方官一意粉饰太平,讳言盗贼。郭解每出抢劫,都是满载而归,胆子自然越来越大,把马藏在山中,命人喂养,一有机会,便出门抢劫,接连个把月工夫,竟抢劫了好几次。
  这日,郭解闻报,由雒(洛)阳往关中路上,来了一家大富商,所带财物有好几百车,忙和众人商计,同往劫取。众人听说这家富商财势甚大,同行的人上千,多半带有兵器,自己这面人数太单,劝他慎重,人要多带。郭解笑道:「上阵不在人多,擒贼首重擒王。你们放心,我自有主意。」随又挑了二十多名有本领的同道,探明富商来路险要之处,一时赶去,先查看了当地形势,然后砍些树枝,绑在马尾之上,等对方一到,便在左近林中往来奔驰,扬尘吶喊,以为疑兵。自己单人上前,相机行事。众人自不放心,再三劝阻。
  郭解笑道:「你们都跟我去,也纔五十多人,众寡悬殊,反而误事。这类富商大都爱财惜命,我到前面看事行事。若能一下将那为首之人擒住,事便有望;如见不能,也可知难而退,暂时放他过去。你们怕些什么!」众人刚刚勉强应诺,便见前面尘头大起,车声辚辚,震撼林野。忙同登高遥望,当头有几骑马在前引路,后面的车辆、人马甚多,宛如一条长蛇,顺着傍山驿路,蜿蜒而来。郭解忙发号令,命众埋伏,按照预计行事。随即飞身上马,由林中绕向前面大道,一勒辔头,迎上前去。
  来者随行人马甚多,路上听说近来这一带出了强盗,已有戒备。当头一个中年人正在前面引路,忽见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料有原故,把手一挥,同行车马当时停住。
  郭解见对方已立马相待,忙勒住辔头,把手一拱道:「哪位是大财东?请来一见。」
  那中年人也看出郭解生得短小精悍,二目炯炯有神,不似常人。因是单人匹马,只以为近来旅途不大安静,也许来人发现前面有盗,有意结识,赶来报警、再不就是有甚急事相求,并没想孤身一人,敢于行劫。也把手一拱,笑道:「主人尚在后面,在下陈县周庸。壮士有何见教?或有他事要见主人,先和我说,也是一样。
  郭解道:「事甚机密,必须面告贵主人,越快越好!」
  周庸笑答:「壮士请等一等。」跟着把手一挥。便有人纵马往后她去,郭解见周庸不住朝他上下打量,料是富商得力爪牙,多半还会点武功,心存鄙视,故意立马眺望野景,不再答理。待了不多一会,见一老者骑马驰来,穿戴虽颇朴素,气派却大,所过之处,随车人马纷纷让路,知是为首富商,心中一紧。因想人在马上,身边只有一口宝剑,对方人多,都拿着长兵器,少时动起手来,马先吃亏,人也无法施展。见要临近,忙即纵身下马,把缰绳扣在马鞍之上,微微往后一带,再就势回手一掌,座下马便往回路飞驰而去,来人也自赶到。郭解见那老者,背厚腰圆,身材不高,却生得长眉凤目,精神饱满,满腮下长髯飘拂,仪表非常,所骑的马又高又大,其白如雪,更无杂毛,四条又瘦又硬的腿和钉在地上一样,偏又不住昂首奋鬛,顾盼神骏,连马上人也添了几分威武。暗忖少时得手,这匹马我非留下不可。」心里转着念头,故意赔笑问道:「老人家就是大财东么?」说罢,见老者刚含笑把头微点,未容开口,冷不防飞身纵起,右手拔剑出鞘,左手当胸就抓。以为急不如快,只将这为首富商擒住,便可任意行事。不料老者只把马头微微一偏,便自抓空。身正下落,耳听一声断喝,手中一震!呛的一响,一条人影已由斜刺里飞来,将自己的剑挡了一下。知道不妙,连忙借劲使劲,就着两剑相触之势,往旁窜去。落地一看,正是自称周庸的一个,业已追将过来,面上似有笑容刚刚敛去。。
  原来周庸见少年来势突兀,摸不清什么路道,又非要面见主人,神情甚傲,便留了神。后见对方忽然纵身下马,动作可疑,也忙纵下马来,正在暗中戒备,来人果然出手。以为有意行刺,连忙纵起,一剑架过。因想当着这多人,竟敢行刺,单这胆量,已是惊人,反正不会容他跑掉,意欲查问来意,并未就势还击。郭解却是怒火上撞,大喝一声,举剑就剌,二人就此动起手来。打了一阵,郭解见周庸剑法虽不在自己之上,但是动作十分稳练,守多攻少,连使了好些解数,竟占不到他丝毫便宜。耳听林中吶喊,人马奔驰,尘头高起,所设埋伏业已发动,对方却和没事人一般:后面车马也全停住,人都涌了上来,和看热闹一样。骑白马的老者,更是气定神闲,立马旁观,手捻长髯,不时点头微笑,神态安详,若无其事。心想:「林中所设疑兵,似已无用。万一他们忍耐不住,冲将出来,岂非凶多吉少?」心里一慌,越难取胜。
  忍不住大喝道:「你们人多!……」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忽听老者笑道:「人虽多,也是一个对一个。我不说话,谁也不会动手。你不服气,可要我老头子和你试试?」随即从容下马,脱了长衣,由随从手中接过一口宝剑,唤住周庸,走近前来。郭解连忙举剑就砍,老少二人又动起手来。
  郭解先仍妄想擒这为首富商,后纔看出对方虽然年老,剑法却更精奇,竟比周庸还难对付,只管把家传本领全数施展出来,也只勉强打个平手。越打越情急,忍不住喝道:「你这老汉是谁,怎会有这样好的剑法?」
  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连洛阳剧孟都不认得么?」
  郭解一听对方竟是洛阳大侠剧孟,吃了一惊,连忙虚晃一剑,纵起道:「我知你是好人,不和你打了。」身正下落,未容起步再逃,耳听身后笑道:「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头上便有一股疾风飘过,老者已如苍鹰飞坠,立向面前。知道厉害,刚把心一横,待要迎敌,忽见对方笑嘻嘻挡住去路,并未动手,周庸也跟着赶来。情知难逃,也把剑收起,负气说道:「我虽不该冒失,但我郭解从不与人低头服输,你们要怎么样?」
  剧孟还未及答,周庸已先喝道:「我们与你素无仇怨,为何来此行刺?」
  剧孟接口笑道:「他哪里是行刺,你不见他在左近设的疑兵么?螳臂当车,想打劫我们呢。」
  周庸随问道:「近来几次盗劫都是你领头干的罢?」
  郭解一听,底细被人识破,由不得脸上一红,抗声说道:「不错,都是我一人领头干的,如今好些地方闹饥荒,官府和有钱人见死不教,我气不过,出来打抢,想让那些苦人度命。今天遇见你们,刀锯斧钺,都由我一人承当便了!」
  剧孟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大火气。只要说得有理,我们绝不吝惜钱财。」
  郭解闻言,喜出望外,又想起父亲生前所说剧孟的义侠行为,便把以往之事说了。林内埋伏的人惟恐郭解吃亏,也纷纷赶将出来,见双方未再动手,停在一旁观望。
  剧孟问出郭解是大侠郭中之子,越发高兴,笑道:「我和令尊昔年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他还有你这样好儿子。我此行经商得利甚多,这三百多车货物,连一些银钱,都拿来助你成此义举吧。扶危济困,原是好事,随便杀人劫财,却是万要不得!汉法严苛。往往为了一件小事,经人告发,动辄牵连数十百家,遭受残杀。你父亲在日,对人何等谦恭有礼,轻易从不与人计较,尚因义侠被害,冤死狱中。你只图一时快意,他日事败,非但你有杀身灭门之称,连你的亲友和受过你帮助的人也必受到株连,同遭惨祸,岂不冤枉?自来树大招风,名高见忌。为使官府对你另眼相看,免却许多后患,我陪你一同把这些财物送到县里去罢。」
  郭解想不到剧孟竟会这样慷慨诚挚,热情对人,又问出周庸也是一位隐于商贾的大侠,好生感动。
  周庸也在一旁劝告,说:「真正英雄豪侠之士,都是功必归人,过必归已,对人尤其谦和有礼,决不计人小过小怨。所行既有异于众人,便要为众人所喜,纔能永保令名,多所施为。若是睚眦之怨必报,久必成了众恶所归,本身尚且不保,如何再去济困扶危呢?」郭解越听越觉有理,由不得心悦诚服,感谢不已。三人带了大队人马,一路说笑前行、不觉走近城关。
  县官正为灾荒日重焦急无计,忽听人报,剧、周二侠同了一个姓郭的少年押送了三百多车财物前来助赈。知道剧孟是个大富商,平日仗义疏财,名动朝野,惊喜交集之下,不等人到,便大开中门,迎接出来。
  剧孟遥望县官带差役在衙前立候,忙命众人下马,同了周庸,郭解迎上前去。县官把三人请到里面落座,便命从人备酒接风。剧孟笑道:「县尊不必费心,此时救灾要紧,我还有事,急于赶往长安,稍微领教几句,就要告辞了。」
  县官挽留不住,见所捐财物价值巨万,并有如不敷用,到了长安,还可另行劝募的话,忙又称谢不已!剧孟笑道:「其实此事并非出我本心,只为巧遇故人之子,被他至诚感动,我纔襄此义举。不过,郭贤侄年少气盛,平日慷慨仗义,难免开罪于人。还望县尊随时照应,免受小人暗算,便感盛情。那放赈的事也请命他从旁照料吧。」县官自是听一句应一句,对于郭解赞不绝口。剧、周二侠随即告辞,县官留他不住,只得以上宾之礼送了出去。
  郭解回到家中,便连夜命人四出购买粮米,一面和县里来人商量,布置起来。放赈这天,县官还恐灾民生事,自带兵差前往弹压。见散放银米的场所有好几十处,灾民分别依次领粮,有条不紊,连个喧哗之声都无。对于郭解自更看重。郭解听了剧、周二侠的劝告,虽然改行从善,不再恃强逞能,杀人劫财,但对官府仍是怀恨,赈一放完,便不再往县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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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3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为友蹈危机 密室戮奸 身轻燕羽
  开门延大敌 虚怀罪己 望重乡邦

  郭家望门投止的人越来越多。郭解财力不济,虽有一些门人,常时解囊相助,终非久计,又不肯自失前言,无故再去偷盗,心正愁烦,忽然想起前在山中牧畜之事,便买了几只牛羊,放在附近山谷中去喂养,恰巧井叔日前回乡探望,便托他相助照料,并教以喂养之法。先还以为连牛和羊不满十头,就是喂养多好,要它大量繁殖,也须三数年后。哪知众宾客门人见他欲以牧畜为业,纷纷赠送,竟多出了好几倍,加上众望所归,闻风送来的更是接连不断!不消数月,就有了一大群。当地水草又好,容易喂养,纔二三年光景,大片山谷,到处布满了又肥又壮的牲畜,远近各地都来购买。所得钱财便用来周济穷苦,客房也越盖越多!
  这日正当隆冬严寒,郭解在门前广场上刚教门人练习完了剑法,见方纔那一轮淡白日影业已隐向暗云之中,灰蒙蒙的天空,似要压到头上,静得一丝风都没有。跟着便见芝麻大的雪粒,稀疏疏地落在枯草地里,沙沙微响,看去仿佛洒了一地碱面。知道少时要降大雪,刚命门人去宰两只肥羊,晚来围炉烤吃,忽见井叔骑着一匹快马匆匆跑来,马鞍上还横担着一个少年。知有缘故,忙把那人扶到里面,给他喝了些汤水。等稍定神,一问来意,纔知那人名叫崔昌,因觉汉法严苛,随便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便遭惨杀,甚而还要灭族,心中愤慨,说了几句埋怨的话,被人告发,官差搜捕甚紧,连夜逃来,饥疲交加,倒卧在地。井叔由邻县送羊回来,刚将他救起,忽然发现后面有人追赶,眼看事急,不料来路树后纵出二人,将追来的人打倒。井叔见内一比较年长的壮士甚是眼熟,正在窥探,忽见壮士暗中拜手示意,并向倒地的人喝骂,那口音极似当年郭太公的门人潘凤。当地离家还有一百多里,又见壮士不住将手连挥,神情迫切,只得把崔昌横在马上救了回来。
  郭解和潘凤情份深厚,多年不见,常时想念。闻言惊喜交集,正向井叔追问,忽又有客登门求见,跟着便见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走进。自称姓郝名远,因受仇家追拿,遇一壮士解救,听说郭君任侠好义,特来投奔,中途又被仇家手下发现,眼看危急,忙往道旁树后躲避,不料壮士业已先在,将追兵打倒,纔得脱身寻来。随由身旁解下一根飞抓套索,说是壮士托带,命交主人。井叔认出郝远正是前遇少年,未容开口,郭解两行痛泪已夺眶而出。原来那飞抓套索正是郭中当年故物,郭解小时,还曾练过,往牢中探父时,不曾带走,归来家已起火;只当是被仇人烧掉,不料还在潘凤手里。因听郝远说那壮士连救他两次,均不肯说出姓名,料有原因,便不再提。随将崔昌、郝远留居后面客舍。当晚便下起雪来。
  郭解对亡命来投的人,多是暗中查看他的行止,除非自吐真情,不见可疑,从不当面盘问来历底细。这日雪后天寒,去往客舍慰问,见郝远正在背人饮泣,满脸悲愤之容。这纔殷勤探询有何为难之事,愿为出力。郝远见他意甚诚切,纔说出郝父是个读书人,因见当今皇帝常时封禅求仙,百姓骚然,心已不满,偏巧案道侯韩说想巴结皇帝,强要郝父代写一篇仙人赋,献与皇帝讨好。郝父不肯,争论又稍激烈,韩说老羞成怒,竟说他诽谤皇帝,下狱处死。郝远不是逃走得快,也难免于刑戮,想起父仇难报,伤心已极,常时背人悲泣等情。郭解听完,把眉头一皱,道:「韩说乃朝廷宠臣,我们如何能够近身?还是忍耐一时,免得连你也遭毒手。」
  郝远先觉郭解胆小怕事,继一想:「我和主人素昧平生,急难来投,蒙他如此厚待,已是难得。仇人那么大的威势,自家杀父之仇,却去累人,也不应该。」随口敷衍了两句,也未再提,
  过了几天,郭解正和郝远、崔昌等来客闲谈,忽然接到一信,看完,揣向怀内,笑对众人道:「我久想寻访一人,苦于不知下落,方纔好友来信,纔知他隐居太原,约我往见。此行归期无定,饭后我就起身了。」
  门人多想跟去,并忙着准备马匹行李。郭解笑道:「平日出门,你们不妨同去,但是这位高人性情古怪,来信只约我一人往见,不便违背。路上冰雪甚厚,天气太寒,走慢了怕失约,走快了又怕伤马,还是步行上路,方便得多。」
  午饭后,郭解自去里面,打好包裹,单人上路。等离家数十里,走到无人之处,纔将包中衣服更换,扮成一个游学之士,脚底一加劲,抄着偏僻小路,连夜往长安赶去。
  韩说的侯府,就在长安南郊,离终南山颇近。郭解到后,化名安平,先寻一小店住下。每日早起闭门读书,到了黄昏将近,纔借散步为由,窥探当地形势和侯府虚实。这年关中一带,普降大雪,刚刚天晴雪化,又猛刮了几天西北风,没化完的雪冻成了坚冰,到处滑溜难行。
  郭解觉着此时下手正是机会,准备停当之后,推说要往江南访友,中午起身,先往附近一座破窑洞内潜伏,候到夜里,吃饱干粮,便往韩说候府赶去。天寒冰滑,路绝行人,一直绕到侯府后园墙外,刚寻一僻静之处,纵上园墙。遥闻里面笙歌细细,隐约传来,因见侯府地方广大,楼台亭阁,虽然不下好几十座,但是天冷风狂,大片花园和好些长廊曲径,只管点着不少灯火,吃风一吹,寒焰幢幢,似灭还明,雪月交辉之下,一闪一闪地鬼火也似。许多高楼大屋,都有帘幕遮蔽,偶有一线灯光外露,光景也甚阴沈,那笙歌之声便由正面一座高大的楼台里传出。四顾无人,连忙往里纵落,见园内到处寒林耸秀,枝头积雪,冻成冰凌,月光之下,成了树树银花,好看已极。暗忖:「我以为天寒冰冻,来去方便,没想到今晚这大月亮,稍不留神,难免被人发现!岂不麻烦?」心方一动,忽见面前月光地里,有一人影闪动着跑来。更不怠慢,脚底一点劲,猛纵上前,当胸一掌,底下抬腿一绊,来人立时往旁歪倒。郭解手疾眼快,未容来人出声,就势猛举左手掐住他的喉颈,右手拔剑威吓,不许声张,匆匆拖向林内背光之处,喝问虚实。那人原是侯府军校,由热屋子里出来,赶往后园门接班,无意中撞上郭解,怕死惜命,有问必答。郭解问出韩说住在一个宠姬房内,每夜都要歌舞豪饮,喝得大醉,方始归卧。略一寻思,喝道:「我乃江南大侠安平,专为寻你主人而来。你先在此委屈一会,所说如有半句虚言,少时休想活命!」随将那人衣带解下,反绑了个结实,给他口里塞上一块衣襟,再把潘凤送回的飞抓套索取出,勾住附近房檐,攀援而上,照着那人所说途向,一路蹿房越脊,掩身前进,寻到那宠姬所居高楼,隐伏楼窗之外,往里窥探。耳听窗内两个侍女,正在埋怨。
  她们大意是说,韩说除却上朝,总是以昼作夜,所有仆婢,却非早起不可,稍微晚起,被管家的恶奴发现,便遭毒打,并说今夜回房尚早,打算抽空偷睡一会等语。郭解知先前那人所说,并无虚假,便在窗外楼廊上潜伏等候。隔了好大一会,耳听传更之声已交四鼓,还不见有动静,立处恰又当风,冻得身上冰冻,前后心直冒冷气,心中忿恨,暗骂:「狗贼,少时非多砍你几剑纔能解恨!」忽听楼内履声细碎,笑语如珠,似有多人涌进,掩身探头往里一看,一个装束华贵的粉面少年和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妇俱都吃得大醉,由一伙侍女扶着走进,刚入卧室,便同倒向榻上,众侍女忙着给这男女二人脱去衣履,扶令安卧,方始退去。原来韩说怕冷,所经长廊都有暖窗封闭。郭解先未看出,趑想越有气,等众侍女将门带上走后,轻悄悄掀起暖帘,刚一推门,便觉室中红烛高烧,兽炭熊熊,兰麝馥郁,暖香扑鼻。见韩说睡得正香,手起一剑砍中咽喉,当时毙命。同榻宠姬,闻声惊醒,刚喊得一声「有贼!」郭解回手一剑,将桌上一对大烛打灭,紧跟着把窗帘一扯,腾身一脚踹向楼窗之上,一片咔嚓之声响过,人已穿窗而出,由楼廊纵到下面。正顺来路往后园一带逃走,遥闻楼上人语喧哗,妇女狂呼,知道追兵不久就来。忙把脚步加紧,越墙而过。刚逃出不远,便听墙内锣声四起,忙照预计往山野里逃去。快要赶进山口,回望后面已有一队人马,各持刀枪火把追来。猛想起今夜月光甚明,对头马快,容易被他看破,天明之后,来敌越多,岂不困在山里?临时变计,忙又加急飞驰,跑进山口不远,先用套索抓住旁边危崖,攀援到顶,追兵也恰赶近。那么滑的道路,对头马走这快,好生不解。略看当地形势,厉声喝道:「大侠安平在此,不怕死的只管进来!」说罢,急忙退向旁边,顺着山外一片危崖斜坡,连溜带滚滑将下去。人刚到地,当头几骑追兵业已同声吶喊,往山口内冲进。郭解隐身崖侧,等人马过尽,耳听蹄声已远,刚绕着一片野地,打算出其不意,由来敌后路逃走。忽听蹄声乱响,飞也似又赶来一骑快马,马上坐着一个手持长枪的家将,其势甚猛。忙往道旁土坡阴影里一伏。那家将原是韩说心腹,刚由睡梦中惊醒,骑了快马追来。郭解等他马过,手起一套索,人便倒落马下,跌个半死。那马刚一转身,吃郭解飞身纵上,一勒辔头,往野地里驰去。跑出十来里,这纔看出马蹄上绑有棉麻套,越发高兴。一路纵马急驰,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不听后面响动,故意背道而驰,又跑出数里,纵下马来,朝着马股接连两掌。那马负痛情急,连纵带跳,落荒窜去。此时天色将明,匆匆换上平日装束,施展轻功,往回急驰,赶到天明日出,望见前面田野里有了炊烟,纔把脚步放慢。
  正走之间,忽见一人,穿得十分单薄,满脸愁苦之容,冒着寒风,迎面走来。料是穷苦无告之人,忙迎上前去,再三盘问,纔知那人姓于名武,家贫母老,子女众多,今早断炊,母又生病,借贷无门,打算把女儿卖与人家为奴,权且度日。郭解见他说时泪流不止,忙取了三两银子相赠。于武感激万分,连问姓名,郭解不说,等人走后,暗中尾随下去,掩身门外一听,非但所说俱是实情,并且断粮已有两日,便把身带银子取出,只留下几钱银子作路费,下余二十多两全数隔门扔进,转身就跑。于武出看,见是方纔赠银人,待要追去,哪里追赶得上。
  郭解一路急赶,回到家中,对众人说道:「路上冰滑不好走,我只晚到了两天,这位高人便往江南去了。空跑一趟,不知何时纔见到呢。」众人都信服他,谁也没作理会。过了几天,有一来客,谈起韩说被一名叫安平的刺客杀死,官府到处搜捕,尚无踪影。郭解笑道:「侯府家将甚多,孤身一人,岂能下手?不是传闻失实,便是内里还有隐情,未必是真的罢。」
  郭解近年对人分外谦和有礼,又是那么仗义疏财,求无不应,谁都对他亲热尊敬。一晃过年,郭解同众门人清明扫墓,遇到他的人都纷纷赶上前来,笑语殷勤,互相礼敬。扫墓归途,见一壮汉,叉着两条泥腿坐在道旁石上,见了郭解睬都不睬,等人刚过,便冷笑道:「都是一样的人,偏要前呼后拥,耀武扬威,也不怕人耻笑?」随行门人听那壮汉无故讥嘲,好生气忿,意欲动武,郭解连忙止住,笑道:「连在家乡都有人看我不起,定是我为人不好,怎么能够怪他呢?」话刚说完,忽见杨季主的儿子新任县掾(吏)杨乙满面春风走来,还未进前,便打招呼行礼。心虽有些厌烦,但想他父亲名声虽然不好,业已退休,不再多事,此人倒还无甚恶迹,不应当面使其难堪。
  郭解遂含笑还礼,寒暄之际,内一门人因觉方纔说闲话的壮汉像个应役的人,便问杨乙那人是谁。杨乙说:「那壮汉名叫项诸,已当了三年更夫,早该命人接替。因他生性倔强,常在背后口出不逊,不曾免役。」郭解问出项诸家住在东村,相隔三十里,离城颇远,家中还有妻儿,光景穷苦,忙对门人道:「此人应役已久,连几亩薄田都不能耕,真个可怜……」
  杨乙对于郭解,又怕又恨,表面上却巴不得讨他的好,忙赔笑道:「郭君既可怜他,明天我就免他的役罢。」郭解笑道:「我一个平民,怎敢预闻官事。如其该免,就不必难为他了。」杨乙脸上一红,连声应「是」。又敷衍了几句,纔行辞去。
  郭解暗中留意,见项诸不等杨乙走近,便朝地上唾了一口,傲然走去。到家便命门人拿了钱米,暗中送往他家。项诸始终也未来谢。郭解常时济困扶危,从不放在心上,也就拉倒。
  郭姁觉着剧孟名动公卿,有财有势,屡劝郭解备些厚礼。去往洛阳拜谢,就便结交。郭解总说:「相知以心,不在形迹。我对这两位老前辈,虽极感念,最要紧还是好好为人,纔对得起他的盛意。彼此都忙,无故见他则甚?」一直没去。这日,忽然得到剧孟病故的消息,当时又惊又恸,立命备马,带了几个门人,星夜赶到洛阳,剧孟已将下葬。
  剧孟死前,自知不起,将大片家财尽散穷苦,死后所余不满十金。远近四方送丧的人长达数里。
  郭解随到墓地痛哭了一场,遍寻周庸不见,向人打听,纔知周庸久病未愈,也在前二月病故家中。越想越悲伤,深悔不听郭姁之言,未和这两位前辈知己见上一面,便成永别。等剧盂安葬停当,又往河南陈县吊丧,见周庸也是死后家无余财,哭奠之后,心里一烦,随往嵩山访友,连来带去,耽搁了三个多月方始回转。不料此时家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郭姁之子苏耀业已长大成人,因是遗腹独子,从小娇惯,又学了几天武,读了几年书,便自以为文武双全,比谁都强,常时在外恃琼森事。郭解看出他性喜游荡,不务正业,常时吿诫。苏耀虽有母亲护庇,知道母舅不好说话,人又精明,瞒他不过,倒有一些畏惧。郭解在家,他还不敢明目张胆,任性胡为。郭解一走,就常在外依势欺人。对方看在郭解分上,吃了亏也都尽量忍耐,不与计较。苏耀偏又好酒如命,每饮必醉,醉后必犯酒性,常时将人打伤,欠账也决不还,并喜调戏良家妇女。两三个月光阴,闹得怨声四起。这日,又往酒店饮酒。众酒客见他逬门,恐又生事,相继会了酒账溜走,只有一个名叫郑壮的,新由外面回来不久,也是游侠一流人物,颇有本领,常听店家和众酒客谈起苏耀的恶迹,心中有气,先想郭解是个侠士,如何纵容外甥,在外横行,本意想等郭解回来,登门质问,没打算发作。苏耀正坐在他对面桌上,觉着独饮无味,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我一个人饮酒,实在无聊,我看你好像有点酒量,今天陪我多饮几杯如何?」
  郑壮冷冷地答道:「我已饮够,各自方便吧。」
  苏耀怒道:「你这人怎不知好歹,叫你陪我饮酒,是看得起你。」
  郑壮见他气势汹汹,说话无礼,也不着急,笑道:「承你盛情,这酒我已不能再饮,怎么办呢?」
  苏耀哪知利害,喝道:「你敢不听我的!」扬手就是一拳。郑壮手微一抬,便将苏耀手腕抓住,笑道:「你要动手?」苏耀怒喝:「打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右手一挣没挣回来,左手想抓还未及伸出,被郑壮往回一带,再就势往前一送,叮当叭嚓一片响声过处,苏耀收脚不住,接连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身后酒桌板凳,全被撞倒,杯盘酒壶摔了一地,怒火正往上撞,见郑壮已由身旁闪过,按剑便追。
  郑壮到了门口,回头笑道:「要打,到外面去。我等着你。」苏耀一向欺惯了人,初遇对头,怒发如狂,气冲冲拔剑追出,迎头就砍。郑壮身子微微一偏,往旁纵开。苏耀赶上前去,又是一剑,郑壮又避过去。酒家和左近的人都被惊动,赶了过来。因郑壮不肯还手,都怕苏耀凶威,不敢上前拦阻,只在一旁劝解,
  苏耀怒道:「我二舅当年杀人和宰鸡一样,谁也不许管我闲事!」说罢,纵身又是一剑。郑壮随手拔剑架住,喝道:「我看在郭君份上,已连让你三剑了。你先住手,当着众乡亲,把话说明,动武不迟。」。
  苏耀误以为郑壮怯敌,戟指连喝道:「你说,你说!今天少爷绝不容你整个身子回去!」
  郑壮笑道:「你一定要和我打,奉陪可以。我好歹比你长几岁,若是被你杀死,决无话说。万一刀剑无眼,我杀了你,多有不便,你决不是我对手,依我良言相劝,最好就此罢休,仍饮你的酒去,省得把小命送掉,你家大人道我不知容让。」
  苏耀越听越有气,厉声大喝道:「大众听着,这奴才自己说的,谁有伤亡,都无话说。少时我若把他杀死,你们谁要告我二舅,我就要他的命!」随说,纵身又是一剑。满拟郑壮决非其敌,剑尖快要刺中对头的右肩,忽听哈哈一笑,紧跟着呛的一声,对头倏地旋转身来,回手一剑,将自己的剑架开,当时手中一震,颇有力气,也未在意。由此双方互相纵横击刺,杀了个难解难分。众人不知郑壮还在投鼠忌器,不愿就伤苏罐性命,并未施展全力。见苏耀越逼越紧,郑壮老是闪躲,连遇奇险,苏耀还在追杀不已。既恐郑壮被杀,又恐他伤了苏耀,惹出事来,连忙命人去往郭家送信,一面同声劝解。苏耀兀自不肯停手,反骂众人多事,似这样打了一阵,郑壮见苏耀口中乱骂,连下杀手,一味凶横,不知进退,暗忖:「你既定要找死,那也无法。」随将剑法施展开来。
  苏耀见对头老是招架,极少还击,以为自己必占上风。不料对头剑法忽变,周身都被寒光裹住,旋风也似杀将过来。正觉不妙,微一心慌,被郑壮冷不防一脚将剑踢飞,顺水推舟,就势一剑,当时刺中咽喉,「哎呀」一声,倒地身死。郑壮杀了苏耀,从容收剑,掸了掸身上土,笑对众人道:「诸位乡亲都曾眼见,如有甚事,到东村找我便了。」说罢,缓步而去。
  此时郭姁和弟媳林氏正茬室中闲谈,田豹恰送粮食来,说起郭解出门已久,不见回转,忽听人报,苏耀和人动武,忙同赶去。到后一看,她那宝贝儿子业已倒卧血泊之中。急痛攻心,当时晕倒。醒来放声大哭,正怪旁观诸人事前不曾拦阻,事后又放凶手逃走,对不起人。忽见侧面田岸上跑过一骑快马,马上人边走边嚷,说郭君师徒,已快到家,请诸位乡亲明日再见等语。郭姁一听兄弟回来,越发气壮,连忙高声呼喊。那人边说边跑,已纵马驰去。
  田豹已向众人问明苏耀被杀经过,便接口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姊着急无用。我迎接二哥去。」
  田豹走后,众人因郭姁不住埋怨,俱都不耐,相继溜走。郭姁以为兄弟就这么一个外甥,一听被人杀死,定必赶来。后见日色偏西,人们都快散尽,只剩两个老年人陪在一旁,净说一些不入耳之言,来相劝解,听去实在厌烦,气得连满肚皮的牢骚话也咽了回去。爱子死在地上,方纔还有人抢拿围席铺盖,并要准备棺木,自己这一连哭带骂,以后便无人再过问,只林氏随后赶来,在旁照料。越等越不见郭解前来,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没奈何只得托那两个老年夫妇帮助林氏照看,气冲冲赶到家中,一见郭解,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郭解忙问:「姊姊你哭什么?」
  郭姁忙道:「你你你还不知道……」郭解不等话完,转问道:「你说的是耀娃么?我知道。像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埋了拉倒吧。」郭姁闻言,急怒交加,「吓」的一声,几乎气晕过去。林氏正安排好了赶回,忙将郭姁扶到里面。郭解听里面哭骂不休,正皱着个眉头在室中走来走去,见林氏走出,忙问:「耀娃的棺木备好了没有?」林氏道:「姊姊要你报仇呢。」郭解苦着脸答道:「这娃再三逼人动手,又约好有了死伤,各无话说,这仇叫我怎么报法?」
  林氏见丈夫脸上神气十分为难,再三劝道:「姊姊就这么一个遗腹子,好容易抚养大,难怪伤心。好歹你也劝她一劝,不该置之不理。」郭解叹道:「我心里也难受。姊姊脾气你知道的。此时一劝,闹得更凶,这事情更不好办了。」说罢,把脚一顿,往外便走。
  林氏当他去寻众人商议,只得又到里面婉言相劝。郭姁果然哭得更凶,说:「郭解不是人,不代报仇,决不收尸!」林氏回家前已另托人照看尸首,还买来棺木,准备入殓,闻言哪敢违抗,只得罢了。
  郭姁连哭闹了三日夜,谁劝也是不听。郭解正觉苏耀虽然该死,对方竟在自己门前杀人,也实不留情面。忽听门人来报,杀死苏耀的郑壮登门求见,心中一惊,知道来人决非庸流。忙命好好接待,当时迎了出去。见那来客貌相英俊气概非常,忙待以客礼,请坐叙谈。。
  双方互道仰慕,谁也没有提起杀人之事。
  郑壮先见郭解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偏有那么大的名望,心虽奇怪,并未在意;后见郭解谦和有礼,对人又极诚恳,越谈越生出好感。此来原因杀人之后,在家中等了三天,郭家并无一人上门,又听说郭解就在当日回转,郭姁停尸不葬,非要报仇不可等情。心想:「郭解徒众甚多,本领高强,自己逃避,既是丢人,对头人多,又非其敌,还不如寻上门去,讲理便罢,不讲理便和他拼,就败也是体面。」没想到郭解竟会待以上宾之礼,对于前事,一字不提。忍不住试探道:「小弟生性愚直,行事每多鲁莽,郭君请勿见怪。」
  郭解微笑道:「我辈中人,多半如此,这没有什么。」
  郑壮见他没有往下再说,又问道:「令甥苏耀常在外面纵酒生事,郭君知道么?」
  郭解道:「小弟也曾屡次告诫,只因不曾严加管束,得罪足下,还望原谅。」
  郑壮忙起立道:「小弟酒后失手,将令甥刺死,特来请罪。」
  郭解道:「此事我已听说,难怪郑兄,请坐下谈。」
  郑壮又道:「令甥虽然欺人太甚,我没等郭君回来告知,便在门前杀人,实是无礼。」
  郭解道:「只要该杀,哪里都是一样!我虽知苏耀不肖,还不深悉,郑兄能见告么?」
  郑壮便把苏耀平日恃势欺人,调戏妇女之事说了。郭解突然起立道:「杀得好!这样恶人,我也容他不得!」随命门人请来众宾客与郑壮相见,并欲留宴。郑壮见郭解听完来意,反更殷勤,心虽感佩,终觉做得太过,不是意思,再三谦谢辞别。郭解挽留不住,又恐郭姁知道,追出哭闹,只得和众宾客门人一同送出,互订后会而别。
  夜来郭姁得信,便和郭解大闹,问他为何将仇人放走,并说:「如不报仇,就不收尸,丢你的人!」
  郭解把脸色一沈道:「我如代你报仇,纔丢人呢,耀娃咎由自取,双方订约决斗,不能怪人。你不收尸,我收。」随命人连夜将苏耀成殓,明日葬埋。郭姁知道兄弟脾气,再哭闹也无用处,林氏连劝了她好几天,又将所生三子任其挑选,过继一个与她纔罢。
  此事纔了,不久又发生一件大事。原来封建帝王的陵墓,都是生前建造,所选墓地如果偏僻,除征集大量民夫应役而外,还要另设县治,移民前往守墓。葬后,每年祭祀添修,非常隆重,不到这一代的王朝灭亡不止。汉朝守墓移民,指定富豪,为防流弊。连中产之家都不在应徙之列。这类削弱豪强财势的举动,按说并不算坏!但在有一利必生一弊的封建时代,却给贪官污吏添出一项勒索民财,陷害善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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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4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被陷苦重迁 夹道欢呼迎义士
  深心谋二憾 中宵犯险斩凶顽

  却说汉武帝要迁徙豪强以充实茂陵,固然有摧抑豪强之意,但因为彼时聚族而居的人很多,一经举报,所有家奴雇佣人等以至稍微贫苦无力的远房族众,都要归他领头负担。押送官差再一沿途威逼,择肥而噬,一个不巧,还被设词陷害,受那严刑。不应征集而被征集的人,流离道路,死亡更多。
  杨季主父子因为郭解威望日高,不敢再做贪赃枉法之事,暗中却恨得直咬牙,只是无计可施。这日,县里忽然奉到诏旨:「朝廷因茂陵(汉武帝刘彻的墓)一带,地旷人稀,命各州郡迁徙富民前往设县。」杨乙得信,忙寻父亲商计,假公济私,把郭解的名字报了上去。
  郭解虽然经营牧畜多年,都做了结客济贫之用。所养牛羊只管繁殖,用处却越来越多。尤其郭家族人甚众,以前尚少往来,自从郭解有了声望,上门求助的人逐渐增加,连散在邻县的远族也都赶来相依。郭解又是来者不拒,一起收容,卖出牛羊所得,和费用不能相抵,光景并不富余。忽然奉到迁徙茂陵之命,众宾客门人全都气愤不平,许多无力迁徙的族众,俱知郭解并非富有,本心又不愿累他,闹得人心惶惶,奔走相告。郭解无力负担这多人的迁徙费用,自然也是愁急。
  当时有个大将军,姓卫,名青,素重郭解为人,闻知此事,好生不平。对汉帝说郭解不足中人之产,怎能算他富豪迁徙茂陵?」汉帝刘彻素多疑忌,闻奏怒道:「郭解一个平民,竟能使大将军代他说话,其为人可想而知,非徙不可!」这一来,卫青仗是功臣贵戚,虽未得罪,郭解的名字反被汉帝知道,成了铁案,无法更改了。本来郭解全家连同所有亲族,都受定了苦难;不料远近各地豪侠好义之士,得信纷纷赶来相送,所赠财物以千万计,到了临走那天,送别的人还络绎赶来,争先恐后把财物粮米往郭解车上乱塞,有那挤不上前的,便把所带财物散与郭家族众,令其自谋衣食。
  好些在场的人,都感动得直流眼泪。郭解无法推谢,也分不出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只得站在车上,不住向众长揖称谢,请其留步。众人偏不肯听,仍远送出数十里,经郭解再三婉言辞谢,方始恋恋而去。内有二十多个豪侠之士,连同郭解的门人好友,依然坚持相送,随往茂陵,说什么也不肯走。一路之上,常有大群百姓夹道欢呼,祝郭君无恙;关中豪侠又纷纷赶来迎送。同行吏役见此情势,哪里还敢妄作威福。郭解和全族人等,连丝毫闲气也未受,便全到达茂陵。
  当地尽是荒原旷野,极少人烟,被迁人的所有衣食器用和房舍全要自备,官差还要日常借故压榨,困苦已极;应役修建陵墓的人,受罪更大。郭解总算名高望重,四方豪杰之士闻风赶来相助,事前又有一些安排,虽然免受许多凌辱,初来时照样也不好受。仗着从小磨练,能耐劳苦,人又聪明,一到,首先搭上好些席棚,勉强安身,跟着查看地势,挖建了好些窑洞房舍,一面率众开荒,只及半年光景,日子便渐渐安定下来。照样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座客常满,行事也比以前更谨细,绝无丝毫矜夸,声誉自是越来越隆,这日为应远方友人之约,管一件不平之事,因防被人知道,正借口要到长安访友,暗中和两个得力门人,准备明日起身,不料县里来了一伙官差,说郭解是杀人凶犯,不容分说,将他锁走。
  原来项诸知道郭解迁徙茂陵是杨乙闹的鬼,本就恨极!杨乙又因郭解曾代项诸说过好话,免了他的役,迁怒于他,时常借故凌辱。因此仇恨更深,几次想要行刺,都因恐累郭解受害,不敢轻举妄动,一味逆来顺受。有时因无力送礼,便把自种的有限瓜果,或往山中砍些柴草,暗中咬着牙与杨家赔笑送去。杨乙还不怎样,杨季主越老越贪,只有人送,什么都好。日子一久,觉项诸忠厚懦弱,全没想到别的。
  郭解在日,田豹一向勤谨老实,不管闲事,不是郭解有事相约,轻阳不去一次,双方形迹并不亲密。郭解走时,也未远送,郭解走后不久,恰值杨家买了不少田地,招人耕种,便把自己的田卖掉,到杨家去做佣工。杨氏父子虽然知他为人本分,终是对头总角之交,先还存有戒心,后见他勤快忠心,非常能干,一人能抵数人之用。众乡邻背后又都骂他对不起郭解,没有良心,由不得便信任起来。项诸常往讨好走动,本是为了报仇雪恨,见田豹和郭解那样深的交情,不往茂陵已不够朋友,又把郭解所送的田践卖给人,投到仇人家里去做佣工,心中气忿,表面却不露出。
  这日,项诸又在山中采了一大筐野枣与杨家送去。
  田豹出来代收,见项诸周身泥土,衣服也被树枝挂破,忍不住笑道:「自从换了县官,这里外财越来越多,他家什么都有。你好容易采些果子,拿到市上变钱多好,何苦大老远送来给他放着烂呢?」这原是田豹深知穷人的苦楚,一番好意,并没有丝毫看不起项诸的意思。
  不料项诸一向恨田豹觍颜事仇,见面连话都懒得和他说;闻言越发有气,冷笑道:「我想杨家这大势力,你每日起早睡晚,很卖力气,主人待你定比郭君好得多罢?背后说这样话,留神主人一知道罚你半年工钱呢。」说罢,放下果篮,转身就走。
  田豹望着项诸的背影,刚叹了口气,便见两个从人扶了杨季主由田里查看庄稼回来。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喊了声:「老太公!」
  杨季主问道:「项诸方纔到此做啥?」
  田豹笑道:「他在山里采了一篮好枣子,舍不得吃,给你老人家送来了。」
  杨季主道:「这厮近两年来,倒还知道利害,不像以前那样偏强了。你怎不留他帮你把后园的大坑填上,省得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田豹赔笑道:「多谢老太公的体恤,只一两天,我就能把那大坑填平了。项诸家中娃多,又要种地,又要砍柴去卖,累得怪可怜的。」
  杨季主笑道:「你真是个忠厚人。像他那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多做点事有啥?又不要他耗费一个钱。」随咳嗽了两声,回手又插了两下腰,回顾从人道:「今天我少说也走了有二里多地,真太累了。你们还不扶我进去。」边说边往里走。
  田豹一直望着杨季主走过院落,由中堂转往里面卧室,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方始转身去往后园平土。
  过了几天,项诸又往山中砍柴,想起:「郭君走后,将近三年我平日早起晚睡,什么都干,虽已积蓄了二十多两银子,先恐连累郭君,不敢冒失下手,近来听说郭君在茂陵开荒牧羊,日子只比以前好过,名望也越来越大,相隔又远,按说正是下手机会,偏几次和对头相遇,都是白天,他家人多,很难近身,非等他几时用人,看上了我,纔有办法。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确若得手之后,被人识破,岂不也糟?」一阵胡思乱想,柴已砍够了数,刚刚捆好要走。忽听马蹄之声,定睛一看,正是杨乙,单人独骑顺山路跑来。项诸见四下无人,心中想道:「这厮特来送死,不打发他回老家去。更待何时?」忙把柴挑放下,拔出腰间暗藏的牛耳尖刀,赶往道旁树后潜伏,等杨乙马过,突然纵起,照准后心就是一刀。杨乙正在按辔徐行,观望山景,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行刺。项诸用力又猛,这一刀竟被透穿前心,钉在背上,「哎呀」一声惨号,往前一扑。那马受惊朝前猛窜,项诸几被带倒,刀也没有拔出!眼看杨乙摇摇欲坠地被马驮着,一路连颠带跳,往前面飞驰而去。因这口刀从未被人见过,杨乙又一直不曾回头,自身并无血迹,忙将柴担挑起,飞步往杨家送去。
  田豹见他又挑来许多柴,心正不忍,忽然发现项诸满头大汗,声音有些发抖。好生奇怪,便留他喝点水,歌息一会再走!项诸连声称谢,又抢着做些杂事。与往日情景大不相同。眼看日色快要偏西,项诸还不肯走,料有缘故,未及探询。见杨季主踱了出来,只得忍住。
  杨季主笑问项诸道:「我看你很能干,明天你吃完早饭,就来帮我添盖后面的牛棚吧。如果盖得好,我儿子以后就不会让你应役了。」
  正说之间,忽见数人飞步跑来,说杨乙在山中被人刺死,马也跌伤。杨季主最得意的就是这个大儿子,当时急痛攻心,往后便倒。醒来大哭,一面报官验尸,抬回掩埋,一面仔细详思凶手是谁。凡是稍微和杨家有点过节的人,全都想到,连田豹、项诸也不例外。经过仔细推求,杨乙骑马出门时,田豹正在身旁,不曾离开,杨乙刚走,项诸便送柴来,非但田豹作证,说:二人是前后脚,还有别的人也看见他帮助扫地。余者也无可疑行迹!觉着自己以往虽然做了许多不可告人之事,都是暗用心机,坐享现成,并无人知。杨乙前些年碍着郭解,非常谨慎,郭解走后,又换了一个好说话的县官,虽然方便得多,钱弄不少,并未出甚人命,决不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想来想去,只有茂陵是杨乙所为,对头所交都是游侠中人,随使派上一个刺客便可下手,断定此事定是郭解主谋,忙往县里指名控告。县官因凶手尚无线索,郭解又不在本地,先还有些踌躇。杨季主又在暗中行贿,并把县官请往家中密计,一心非杀郭解不可。
  田豹甘受众人唾骂,投到杨家拥工,本意想代郭解报仇,忍辱三年,未容下手。杨乙已被人刺死。知道老贼不肯罢休,又料事情像是项诸所为,正代他担着心,忽见县官来赶夜宴。饭后又屏退从人,去往密室谈话,越知不是好事,
  田豹仗着一身本领,暗中窥探、一听杨季主说郭解是他的大仇人,杀死杨乙也必定是主谋!无奈郭解行事机密,极难寻到线索,要县官帮他阴谋暗害:随取出一个上刻汉帝刘彻名字的小木人,说要偷偷埋在郭家祖坟前面,过上些时,再买出人来告发。说郭解因被迁徙茂陵,心中怀恨,欲用邪法诅咒皂帝(汉朝最重这个巫蛊之事,认是大逆不道,罪至灭族。不论真假,都要牵连多人,酿成大狱)。县官本来有些为难,要另打主意。无奈业已受了重贿,经不起杨季主再三要挟,终于答应。田豹纔知老贼比杨乙还要阴险凶毒,恨到极处,等县官一走,便掩进房去,偷偷将杨季主刺死。
  杨家亲属众多,次子杨丙人最强横。清早起身,发现杨季主死在床上。咽喉被人割断,胸前还钉着一支三尖铁叉,长纔二尺,锋利非常,从未见过。因杨季主日前曾有不杀郭解,连他本人也必不保的话,当时暴跳如雷,忙往报官验尸,指名控告。
  县官见杨季主也被刺死,那支钢叉不似寻常渔猎所用,不由也起了疑心,便派官差行文到茂陵县去捉拿郭解。
  田豹先恐连累郭解,杀人的刀,早已投向井底,表面上装备没事人一样,心却不安,没想到杨季主胸前会钉了一支钢叉,料是项诸所为,也不便去探询。见杨氏家属咬定郭解,心中好生愁急。
  茂陵县令孔昭人颇老练,接到来文,先向左右和当地相识人探询,都说郭解慷慨好施,人甚安分,轻不见他出门,来往也都是四方知名之士。因为勤于耕牧,又得人心,比未来时家景还好,决不会为了迁徙茂陵,怀恨寻仇等语。等将郭解传来一问,郭解更是应答如流,把近两月家居情形和往来宾客姓名据实说出。孔昭越认定杨家挟嫌诬告,杀人之事,与郭解无干。当堂安慰几句,放了回去。
  事有凑巧,当行文捉拿郭解的第二天早上,河内太守和当地县令,清早起来,都发现床前钉着同样一支钢叉,后面画着一个大鸟。这一来,地方官都害怕了,跟着又接孔昭回文,力言郭解无罪,事情便松了下来。
  郭解那日被官差锁走,众亲友门人好生懮愤,正打算援救,隔了不多一会,忽见他满面春风,无事回来,问知杨季主父子被杀之事,俱都高兴,称快不已。
  郭解笑道:「这次杨氏父子被杀,我虽不知,杀他的人,定必与我有关。我平日管过一些闲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把我牵连上。只要与人有益,行乎心之所安,险阻艰难,本非所计。但我至今还谨记剧孟、周庸二位前辈之言,个人成败安危,无足重轻,若因自己恃强任性,行事冒失,因而铸成大错,牵累旁人,空自悔恨无及!却非英雄所为。这类不测之事,不免还有,我看将来难犹未已。我已答应朋友,明日必须去往长安一行,归期迟早难定,望诸公格外小心,万一有事,不要管我。」
  众人觉着茂陵县令虽然明白事理,杨氏父子接连被杀,案还未了,此时正在风火头上,纷纷劝他暂时不要远出。郭解笑道:「答应朋友,哪有失约之理?」
  第二日一早,郭解便带了两个门人,赶往华阴,将友人所托之事办完,方始回转。到家纔两天,先是田豹寻来。
  众门人都说:「此人觍颜事仇,负友无义,不要理他。」
  郭解笑道:「人性不同,各有各的难处。我与此人总角之文,曾共患难,他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往杨家佣工,必有难处。今天既然来投,哪有不见之理?」说时,天已黄昏,便命众人添两样菜,亲自把田豹迎接进去,和以前一样,非常亲热。因田豹也不饮酒,饭后,便陪田豹同去安排卧室。
  田豹以为郭解多少总有点误会,没想到还是当年小弟兄亲热情景,由不得心里一酸,
  郭解早就看出他面上时有愁容,恐其有事求助,当着人不好意思开口,忙将同来的门人遣退,拉着田豹的手,殷勤问道:「你我亲如手足,只要用着我,都办得到,千万不要介意。」
  田豹忙把郭解另一手抓紧,急道:「二哥!你相信我吗?」
  郭解知田豹为人刚毅,极少流过眼泪,神情竟会这样紧迫,料定他有了非常为难之事,忙道:「相信,相信!你有多么为难的事,我都敢担。快说!」
  田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抱着郭解边哭边道:「二哥你快打主意,祸事来了!」
  郭解一听田豹竟是为了自己而来,心中立定,从容笑道:「事在人为,你莫难过,有什么话,只管说。」
  田豹忙将来意说出,郭解纔知田豹自从逃亡在外,母弟相继病死,每日代人牧牛,受尽苦楚。这日忽遇潘凤,将他带往终南山中传授他的武功。田豹练了数年,屡次请代郭解报那杀父之仇。潘风以前曾想寻到郭解,一同前去下手,连往临潼郭姁家中探问三次,郭姁均说,兄弟并来来过。
  潘凤知道郭解姊弟不甚投机,只得留为后图,想等田豹练成本领,寻到郭解再去同报师仇。又见田豹武功不弱,人更沈稳机警,又教练了一身轻功,方始放他下山。田豹先投到麻家教师丘山手下作徒弟,丘山是麻成新请来的心腹。所居就在麻家后园之内,见田豹能干老实,教什么,会什么!不知田豹的本领比他还高,由不得便宠信起来。田豹在麻家住了半年,苦无下手机会这日。无意中听说麻成怕鬼,于是触动灵机,想好主意和下手方法,便装起鬼来。仗着是丘山的爱徒,平日连话都不多说一句,无人疑心到他,虽有几次抽空放火,差一点没被人撞破,正当情势危急之际,不是另一处起了大火,便是听到鬼啸,人心一乱,混了过去。事情太巧,连田豹也奇怪起来。后在暗中留意,除自己外,好似还有一人也在装神弄鬼,本领比他更高。有一次丘山自恃胆大有本领,追出杀鬼,自己正在窗外,眼看撞破,丘山刚出门便遭鬼击毙命,便是那人所为。偏生行踪飘忽,不肯对面,料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暗中有了帮手,胆子更大了些。等麻成烧死之后,始终不知那人是谁。前月刺杀了杨季主,正打算去自首!忽然路遇潘凤,说起前情,纔知前在麻家几次遇险,都是师父暗中解救,除杨丙上书是项诸所杀外,杨季主胸前所钉钢叉和当地官衙内寄柬留叉,也都是师父一人所为。潘凤随说起朝廷因杨丙被杀之事,十分震怒,田豹就是自首,也要速寻郭解报信,劝他带了妻儿急速遣散宾客门人,改换姓名,觅地逃走。二人正说之间,门人忽报来了一人,说有紧急之事求见。郭解连忙迎出。
  来人正是县吏于武,因方纔奉到诏旨,为了杨氏父子连被暗杀之事,不问是否郭解主谋,都要拿往长安,交廷尉从严处治,于武明知郭解无辜,又感当年赠银相救之德,对县令说:「风闻郭解出门未归,就此擒拿,难免打草惊蛇。不如查探明白,再行下手……」等把县官稳住,便连夜赶来送信,力言这次要被官家拿去,决无生理,要郭解早打逃走主意。
  郭解听了神气自若,正谢于武盛意,田豹忽然冲进门来,于武吃了一惊,便问:「这位是谁?」
  田豹接口道:「于兄不必多虑。连杀杨家父子之人,均我田豹一人所为,与郭二哥无干。明日我便赶回原处报官自首,免得连累好人。」
  于武连忙摇手道:「若是寻常杀人,凶手只一自行投到,梗不会连累他人,也许论刑还可减等。如今郭兄已成了朝命严拿的要犯,你这一去,官府定道他徒党众多,买出人来顶罪,体固不能免死,郭兄的罪名更大。千万冒失不得!我暗中来此送信,被人看破,彼此不便,我们暂且分手,再行相见,说罢,又朝郭解再三执手叮咛:「逃得越快越好!」然后辞去。
  于武走后,郭解仔细寻思了一阵,知道除逃以外,更无他计。连夜召集众宾客门人,把话说明,布置停当,便把林氏和四个儿女,交托田豹送往夏阳母舅家中隐藏,自己逃往太原,再作计较。不等天明,分别起身。于武虽还想在暗中相助,设法拖廷,无奈上面催得太紧,第二天起,便到处张挂榜文,写明郭解年貌,并派兵差四出搜索。郭解所逃途向,又被官差无意中发现,形势万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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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4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得意释英雄 鼠辈何知 横刀灭口
  博施偷巨室 侦骑罔逞 众望所归

  郭解和妻子、田豹等分手之后,便往太原一带逃去。上来只顾前行,并未留意。天明之后,见沿途都是有人迎上前来打招呼,纔想起这一带的人没有不认得自己的。对方殷勤问话,其势不得不与周旋,耽延时候,尚在其次,万一官差寻来,跟踪追赶,岂不麻烦?略一盘算,以为自己身轻腿快,于武又正设法拖延,两三天内,还不要紧。冷不防走向无人之处,寻一隐蔽所在藏起,准备上来昼伏夜行,等到走出三数百里以外,再往前赶。不料于武刚把县里稳住,拖延不到半天,便有一伙官差由长安赶到。这班都是精明干练久惯办案的官差,郭解开头又不留神,露了形迹,不久便被发现线索,分路急追下来。
  第三日,郭解发现身后有人穷追,有的还被追过了头,几乎撞上。郭解素来胆大机警,仍然不甚在意,脚底一紧,抄着小路往前奔驰。初投宿时,还不肯说出真实姓名,后见常被主人认出,反更殷勤礼待。郭解生性坦率,也就不肯隐瞒。一路绕越,东闪西躲,好容易逃入临晋县境,正走之间,忽见道旁聚着好些人,议论纷纷,辞色颇为忿慨。只当出了不平之事,踅近前去一着,原来墙上张贴着一张悬赏缉拿自己的榜文,年貌身材,俱都写明,未容看完,猛觉身后有人拉了一下衣襟。连忙回顾,那人已使一眼色,往旁边小路走去。料有缘故,随到无人之处。那人忽然回身,拉住郭解道:「郭君你好大胆子!如今到处都在悬赏拿你,关口盘查甚紧,前面一关,先过不去,现下只有籍少公一人可以帮你过关,还不快借投宿为名,求他相助。一被官差发现,你就难逃毒手了。」
  郭解见那人年纪约莫四十开外,像个庄稼人模样,自己并不相识,见他神情惶急,意甚诚恳。笑问:「籍少公何人?素昧平生,怎好求助?」
  那人急道:「少公忠厚长者,一乡人望,平素乐于助人,只要求他,必肯出力。郭君平日济困扶危,又有几个是相识的呢?」随将籍少公的住处和所行途向,仔细说出,回身便走。郭解要问他姓名时,人已匆匆走去。便照所说行事。
  籍家住在左近山口里面,种着一些梯田,地甚幽静,郭解到时,天已入夜,左近人家,十九熄灯安歇。籍家人多,越墙入内,既有不便,就此叩门求见,也难免被人认出。正在寻思,委决不下。忽见一个村童背着一个口袋,开门走出,后面跟着一个矮胖老头,边走边笑道:「以后有何为难之事,只管找我,不要不好意思。都起过更了,你纔开口,这样晚回去,你那两个老的,不盼望么?」郭解想起父亲在日,帮助苦人情景,也常是这样口气,心方一酸。村童已诺诺连声,背了口袋,急匆匆往前跑去。老头望着村童背影,叹了口气,意似非常怜惜,月光之下,看得逼真,正和先遇那人所说籍少公的形貌相似,已然转身要走。忙喊:「老人家留步!」
  籍少公闻声回顾,见有一人身背包裹走来,连忙立定。笑问:「尊客有何见教?」
  郭解见他人甚和善,告以外乡人来此,错过宿头,意欲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少公满口答应,把郭解让到里面,忙唤家人准备吃的,一会,家人端上饭菜,虽是山肴野味,也甚丰盛。主人劝客,更是殷勤。
  郭解因沿途都有人跟踪追赶,心疑先投宿的人家泄露形迹,难得未被主人认出,便不肯吐出真情,假说在外经商多年,接到家中急报,老母病重,连夜赶回。不料官家正拿一逃犯,自己身材貌相,与之相似,路上连被官差盘问,几被拿去,已然耽搁了好些天。听说前面关口盘查更紧,就此出关,定受阻拦,甚而还要受到冤枉。此时归心似箭,十分愁虑等情。
  少公见他神情惶急,满脸愁容,又知官差时常错拿好人,不由引起同情之念,慨然笑道:「这个无妨。我虽隐居山中多年,人缘还好,守关吏卒,多半与我相识,请先安睡一夜,明日清早,我亲自送你出关便了。」
  郭解好生感谢。连日亡命奔逃,人甚疲劳,在主人殷勤款待之下,竟睡了一个好的。次日天色刚明,便被主人唤醒,见桌上放着新馍烧羊肉和一锅热米汤,另外还备有好些干粮路菜,知是连夜赶制,心更不安。匆匆洗漱完毕,和主人一同吃了,走到门外,已有一辆铺盖很厚的马车停在那里。
  少公悄声说道:「此时正好开关,你快上车睡下,装着是我兄弟,由我亲自赶车,送你出关,必可无事:
  郭解虽知此举十分危险,但是别无良策。又见主人之意甚诚,似有把握,便去车上卧倒,悄悄把宝剑解下,握在手里,以防方一。少公替他把被连头盖好,便即起身。
  郭解听出路上常有人喊少公,笑语甚欢,方想起此老不但人好,还有风趣,那车忽然停住,人声甚是嘈杂。忙隔着被缝往外偷看,见已到达关口,往来的人甚多,把关吏卒有好几十个,多半拿着兵器,耀武扬威,盘查行人,离车约有十来步远近,少公正向一人买枣,又说又笑,都是些不相干的话,内中几个吏卒忽然走了过来。
  少公先向来人道了声「辛苦」,再给每人抓了一大把枣,
  为首关吏笑问:「老汉要出关么?买这多的枣则甚?」
  少公手指郭解的车,笑答:「我兄弟得了急病,送他回去。这枣是买给他家几个娃吃的。你们今天添了好些人,盘查好像比往日紧得多,什么缘故?」
  关吏便把搜捕郭解之事说了。
  少公忙道:「搜查一个人,却叫许多人跟着受盘查,你们不嫌麻烦么?」
  关吏答说:「这是官事,没法子。」
  少公笑道:「请快把我兄弟盘查一下,好让我们快走。」
  关吏笑道:「你老汉为人,我们知道。病人避风,请快走罢。」
  少公笑道:「他虽怕风,稍微看一看,也不相干,省得日后诸位不好交代。」说罢,提了那筐枣子,回到车旁,伸手要揭郭解的被。
  众官差连忙拦住,都说:「老汉你这是干什么?你还会有错?什么叫不好交代?赶快请罢。」
  少公从容跨上车沿,鞭子一扬,朝着众官差含笑点头,从容驾车往关外走去。刚出关门,又把车停住,装着收拾马肚带,暗向郭解低语道:「此时不能快走,无论路上遇见何事,你只装病好了。」说罢,二次驾车徐行,吆喝着往前走。等那车转向另一条路,纔加快起来。
  郭解知道难关已过,几次想要下车辞别,均被少公拦住。车轻马快,一口气沿河边送出四十余里,到一树林之内,方始停住,指明野岸渡口,又取出几串钱送与郭解。郭解自不肯收,只转干粮路菜带上,再三谢别而去。
  少公因郭解不肯要枣子,归途就便送与相识人家,又待了一会,方始缓缓回转。到家日色已早偏西,先听邻人们来说,官家所拿逃犯名叫郭解,目前正在到处搜索,挨家查问。少公近年隐居山中,不常出外,只听说郭解为人,如何义侠,并未见过。正想:「今早所放那人如是郭君,岂非一件快事。」忽见一伙长安派来的官差同里正涌了进来,再三盘诘昨晚来客何往,声色俱厉,听出今早所放那人,非但身材相貌与郭解相同,连装束和身佩宝剑也都一样。当时惊喜交集,暗忖:「我又在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如对这班公差明言,郭君形迹定必败露。守关吏卒原是相信我,纔将人放走,这一闹到当官,也要受累,如何问心得过?」当时把心一横,笑对众官差道:「我原不知昨晚投宿的人,就是郭解。他那去路,只老汉一人知道,诸位上差请等一等,我去取一样东西给你们看,就明白了。」
  众官差早就听说老汉忠厚老实,谁也没有在意。
  隔了一会,少公背着双手从容走出,朝着众人微笑道:「我生平不会说假话,郭解是我放走。不过像他这样人,我不能说……」话还未完,冷不防将身后的手一抬,袍袖内所藏厨刀立时横向头颈,自刎而死。
  众官差骤出意外,大吃一惊,连忙抢上,少公人已倒地,一部络腮白须,染满了鲜血,面上还带着笑容。籍氏家属都道众官差威逼人命,哭扭不放。少公人又善良公正,左近乡民得信,也都忿恨不平,说官差逼死好人,一同告到县里。虽因官官相护,这伙官差又是长安上司派来,没有受到处分,也受了一顿申斥,纠缠了好几天,纔得脱身。
  少公自杀灭口,守关吏卒因事关重大,自不肯说实话!郭解逃路线索,果然中断,为首两个官差,一名吴世,一名仇原,最是狡诈,因被籍家控告,反更激怒,和同来差役细一商计,仍料郭解是往太原一带逃走,于是追赶下去。
  这时,到处关津路口,罗网密布,又有专人拿着公文在后缉拿,郭解孤身逃亡,自然到处都有危机,偏巧要投奔的友人,又外出未归。他再三考虑,知道地棘天荆,已无容身之地,转不如留在太原,隐伏一时,等那友人回来,再作计较。便在郊外藏伏了几天。郭解藏身之处,本极隐秘,如能就此匿迹隐身,潜伏不动,也还不致被人发现,偏是天性好动,爱管闲事。先只夜间出外,备办食粮,日里极少出现,后因所居离城镇较远,备办衣粮都不方便,又在村镇旁边找到几处破窑崖缝,日子一久,胆子越来越大,连日里也常出来走动,照样济困扶危,管些不平之事。钱用完后,便往富家去偷,只不再杀伤人命,迫不得已动手,也是点到为止。几次过去,风声传出,吴世等众官差因多日寻不到他的线索,疑心又往别处逃亡,或是未来太原,正打算往别处搜寻,一见连出窃案,有的事主并还说出形貌,越发认定是他所为。恐带来人少,又向当地官府请求协助,添了不少兵役。除每日四下搜索外,并和城内外的富户豪家勾结,派人守候,暗中埋伏。郭解先尚不知利害,后来连经奇险,方始警觉。仗着胆勇机智,所偷都是为富不仁之家,一些穷苦百姓,听说是郭解所为,又对他增加信仰。
  内有两次,官差发现郭解踪迹,四下包围,穷搜不已。危急万分之中,都仗这些穷人运计出力,将他暗中藏起,伺机放走。官府画影图形,出了重赏,原为使人一望而知,擒他容易,不料人们都敬爱他,官府这一举动,反给郭解添出许多方便。有人甚至夸大其词,说郭解本领如何高强,来无影,去无踪,直和天神差不多。官差和富豪们虽然一提起就恨得牙痒,只是奈何他不得。
  这日,郭解因为日前剩的几两银子都接济了穷苦人,又往一个有钱人家偷盗。这家是个大财主,人最吝啬,常把所得的银子熔化,倒在特制的地窖里面,结成一块整的。因听说近来连出盗窃,惟恐所藏金珠财宝被人偷去,每日除命许多家奴轮班巡夜而外,并还伏有好些官差。虽然每日都在提心吊胆,对那银窖却因地势隐秘,就有贼进去也无法偷,并未放在心上。不想郭解事前早已查探好了这家底细,仗着家传宝剑削铁如泥,连砍带削,磨上一两个更次,也能偷他一二十两,前后偷了几次,并未发觉,便把他当作可扰之东。只嫌盗银费事,所得无几,不是急用,不肯往盗而已。这晚前往盗银,见一些棱角都被自己削去,费了好些事纔盗了十几两银子,因嫌盗银太少,又往上房偷盗。先以为家财主戒备严密,还有官差埋伏,必不容易得手。哪知路上连个巡逻打更的都没遇上,那些守夜的人和官差,一个个东倒西歪,卧倒在地,财主夫妇也都在床上沈睡不醒,好些箱箧均被打开,衣物也十分零乱,一翻箱底,只有几十贯五铢钱。料知内中所藏金银,业已被人盗走,那些守夜人和官差也是被人点倒。郭解嫌钱沈不便携带,随手取了两串,忙即退出,越墙到了外面,始终未遇一人,心想:「转眼天明,主人发现失盗,当是自己所为,搜捕更紧,必须赶紧避开纔好。」一口气跑出十多里,眼看天亮,正打算寻一人家弄些食物,绕往以前隐伏的破窑,暂避一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汉子挑着一则重担,由前面溪桥上走过,一不留神,失足绊倒,连人带担一齐跌落水中,溪宽流急,落水处又是下流一面,眼看那人只狂呼得一声:「救命!」在急流中手舞足扎,冒了两冒,便顺流而下,被浪卷走。
  郭解见有人落水,心里一急,连衣服也顾不得脱,双掌合拢往前一伸,一个鱼鹰入水势,便往水里刺去。接连几个猛子,追出里许来地,纔将那人头发抓住,往横里一踹水,泅向岸旁,救起一看,人已昏迷。忙将那人两腿举起,就着溪边,把腹内的水控出,再把人放倒,不住摇动他的双手,扶今起坐,费了好些手脚,纔得救醒。
  那人刚睁开眼,朝四外一看,忽然放声大哭,连说:「死了好!死了好!」
  郭解再三慰问,纔知那人前日代人送货往太原去,说好第三天赶到,钱货两交,不料中途遇见山洪,耽搁了一天,恐货主扣他的脚钱,连夜赶来,走到桥上,精疲力尽,一不留神,滑倒水中,连货物也被大水冲走,无力赔还,懮急欲死,郭解忙将所盗银子全数相赠,问:「够不够?」
  那人喜出望外,说是还有多余,定要退还一半。
  郭解执意不肯,转身便走。那人追赶不上,只得望着郭解背影,磕了两个头,纔转身走去。
  这一耽搁,日色已是高起。郭解所盗银子业已赠人,想起入水救人时,那两串钱还扔在溪桥旁边,意欲往取。走着走着,忽然一阵晓风吹来,打了一个寒战,这纔想起衣服水湿,身上寒冷。连忙赶到溪桥,把两串钱寻到,打算找一人家,连买衣物带烤衣服。走出不远,忽见对面跑来数十名官差,相隔已只五六丈远近!暗道「不好」,转身就跑。衣履尽湿,跑起来自不方便。跑有半里来地,瞥见前面大片树林,忙往林内窜去。到了里面,把两串钱扔在地上,然后绕退回来,刚藏在林旁一株大树之后,众官差业已赶到,同声吶喊,一拥而进。
  郭解遥望林外野地里,有一人往西面崖坡一带跑去,其行如飞,另外还有一伙官差在后吶喊穷追,来路正是昨夜所去的富家庄院一面。恰好左近有一村落,正赶林外无人,刚刚纵出,往林中逃走,又听林内吶喊之声。一夜无眠,又冷又饿,恐被官差追上,连蹿带跳,刚进村口,迎头两个村民,见郭解周身水湿,神情狼狈,跑得又急,疑是歹人,把手中锄头一横,拦住去路,喝问来历。郭解方要开口,年轻的一个不禁失声道:「你不是郭……」另一老汉正朝郭解上下打量,忽然面现喜容,不等年轻的把话说完,把手连摇,又忙朝门内一指。年轻的连忙举手让客。郭解知道遇见救星,跟了就走。到门回顾,老汉已扛着锄头,口里哼着山歌,若无其事地往村口外走去。方纔追赶自己的那伙官差,正由另一面林内绕出,往西面崖坡吶喊追赶。
  郭解到了里面,年轻的忙取一身衣服与他换了,又喊家里人端来饮食,忙个不停,连话都顾不得说。隔了一会,等把衣履烤干,老汉方始回转,进门便说:「方纔听说昨夜富家失盗,许多官差两路追赶,并未追上。如今正在西南方大举搜索,这里决不会来,请郭君就在我家暂避便了。」
  那老汉姓丁,父子二人种着十多亩薄田将就度日。因外面风声尚紧,劝郭解睡在里屋,暂避一时。
  郭解睡到下午起来,纔知主人当天连地里都没有去,并命家中妇孺在村外一带,装着拾柴,暗中瞭望,以防意外。又宰了一只大肥鸡,蒸了些馍,款待自己。因觉丁家终年劳苦,仅能勉强度日,心中感激,老大不忍,偏巧身边又无分文,正想如何酬报人家盛意。忽见丁老汉的孙子四娃,拿着一个衣包,兴匆匆跑了进来。接过一看,包中除两套粗布衣服,一双快鞋而外,还有一百两银子,三十两黄金,外附二张纸条,竟是潘凤所写。
  原来潘凤自从在河内寄柬留叉,打发田豹送信之后,便追了下来。因往长安打听底细,耽搁了两天,等赶到茂陵县,郭解早已起身。一路跟踪寻访,也未找见,直到郭解偷富济贫,日前方始发现形迹。知道这样下去,郭解在太原决存身不住,就此逃走,也非容易。
  心想率性偷上一票大的送与郭解应用,劝他暂时觅地藏起,不再出现,过上些时,再由自己用计将众官差引走,好使郭解逃往别处,昨夜前往财主家中偷盗,刚刚得手,发现郭解也在那里,惟恐众官差往追郭解,故意留在附近引逗,果然天明之后,富家埋伏的官差追来,正想把追兵引向西南一面,然后回身去寻郭解,没想到另一路官差,也由林中追出,两下堵截穷追,不是事前有了准备,长于应变,几乎受到包围,被人擒去。好容易绕到村外。发规郭解所盗的两串钱,还有一串在林内,不曾被官差发现。树后又留有两个湿脚印。费了不少事,纔发现郭解藏在丁家,因他睡得正香,便去买了两身旧布衣服,连同金银打一包裹,托丁老汉的孙子转交,再去安歇。信上约定十日之内相见,要郭解藏往先住窑洞之内,不可随意走动。
  郭解看完,喜出望外,忙取了三十两银子,送与主人,丁氏父子任凭郭解怎么劝说,也是丝毫不收。
  郭解强他父子不过,到夜辞去,随又折转,把银子由窗洞内塞进,转身就跑。在窑洞内等了几天,正觉无聊,潘凤忽然寻来,患难深交,又是师门世谊,久别重逢,自是欢喜。潘凤又给他另觅了一处崖洞隐身,送来三个月的食物和一些用具,对郭解说:「事情闹得太大,除却从皇帝老儿那里想主意,更无善策,现在汉帝正往江南鼎湖峰求仙,我想赶到那里,相机行事,为你解脱罪名。这里不是你安身之处,我走之后,千万不可再管闲事!安安静静藏上三个月,那些官差查不到你的踪迹,我在路上,再用调虎离山之计,去将他们引往别处,你再起身,当可无事。」并说郭解想投奔的友人,也因杀一土豪,被官家擒去杀死,行时毋须往寻等语。随在崖洞内陪郭解住了几天,纔往江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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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4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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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解本来就闲不住,那藏身之处又极隐僻,往往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先还记着潘凤的话,只在附近闲眺,日子一多,感觉孤身一人藏在这景物荒凉,四无人烟的崖洞以内,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无事可做,实在难受。日前发现崖那边有狼,这类害人的东西,除去几个,也是好事,就便还可拿它解闷。念头一动,便拿了兵器前去打狼。连等了几天,一只狼也没寻见,天却渐渐冷了起来。忽然想起妻子到了夏阳,不知是何光景。那些官差见我久无动静,也许当我逃往别处。丁老汉离此最近,何不暗中寻他,打听一下,相机行事,如不多管闲事,想必不致被人发现。越想越觉有理,因潘凤行时再三叮咛,又挨了两天,纔往丁家探问,前后已有二十来天光景。到后一问,丁家父子都说,半月前官差到处搜索,访查甚紧,过了几天,忽然不闻动静,长安派来的官差也没再见。郭解以为众官差不是被潘凤引走,便已他往,这一来,回往夏阳之念更切。仔细一算,如由霍山往南,转走山路小径,翻山而过,虽然地势隐僻,不易被人发现,但要经过几处隘口,方一官差设有埋伏,岂不自投罗网?转不如大大方方,由官驿大道渡过黄河,直奔潼关,反而出人意料,只要处处小心,随时留意,便可混过。主意打定,决计扮作乡民,由驿路起身,赶往夏阳,上来还记着潘凤的嘱咐,拿定主意,不管闲事。哪知上年年景不好,刚一交春,村中就闹粮荒,刚出山口,便遇见几个鸨形鹄面的乡民在剥榆树皮。已然走过,越想越觉可怜,又转回去,刚分给每人一两银子,二次要走,忽然想起前受官差追拿,曾助自己脱难的那些乡民,这年头也必不好过,好在潘凤所赠金银,尚未动用,何不拿来周济贫苦,就便和这班善良的人们作别,岂不也好?随往各相识人家走去。果然这些人多半都用草根树皮充饥,便把身带金银挨家分赠,只留了十多两散碎银子作盘费,重又上路。因听众人都说,官府已有多日不再搜索,越发放心。为防途中被人识破,还戴着一顶大斗笠,宝剑也塞在包裹之内,不令露出。
  南郊一带,崖洞土窑甚多,新年刚过,田里的庄稼还未泛过青来,空荡荡的黄色原野分外显得荒凉,风沙扑面,天气甚冷,郭解看到这个情景,正想:「今年这里又闹春荒,不知有多少人受那流离死亡之苦。自己正在亡命避祸,连想尽点心都办不到。像剧孟,周庸那样好人,多有几个,岂不也好?偏又死去。」心中正感凄恻,忽听悲哭之声隐隐传来,一发按捺不住,暗忖:「所剩盘川虽没有什么富余,只要在路上省吃俭用一些,便可分出一半,多救上两个人了。」于是寻了过去,
  那是一处残破不堪的窑洞,前面有十来亩荒田野地,连草根都被人掘尽。洞外的虚土吃风一吹,卷起一阵阵的尘雾。旁边两株大柳树业已半枯,满树空枝在风沙中吹得簌簌乱响。树后土崖上有一条三尺来宽的夹缝,靠洞一面,土色犹新。好似有人在那里挖掘过草根。还未看真,耳听洞内哭喊:「屈死人了!」心里一恻,忙往洞内走进。因这类事,以前常是遇到,一向只道是洞中人不是贫苦无吿,便是饥饿难忍,并未想到别的。见洞口阳光,只剩尺许长三尺来宽一条白影,前面暗影里聚着几个穿着破烂的乡民,正在哭喊「皇天」!刚往前走不上几步,忽然发现左右两面土坑上都蹲得有人,目光全注在自己身上,手边并有光影闪动。心方一动,待要回身退出,不料两边炕上埋伏的十几个壮汉,已同时暴喝跳起,一齐涌上。前面那几个「苦人」也止住哭声,各从身边抽出兵器,迎面扑到。洞外又有一伙人涌进,好些挠钩套索,火杂杂地相继飞来。郭解宝剑藏在衣包之内,莫说急切间拔不出来,就是拿在手中,也难于施展,何况骤出不意,纵有天大本领,也禁不起这样左右前后一齐夹攻。自知不能脱身,瞥见窑洞顶上,横着一根木梁,郭解双脚轻轻一点,便飞纵上去,大声喝道:「我郭解既中你们诡计,决不再走。只是你们须要让我好好上路,稍有无礼,莫怪我狠。」
  众官差一则震于郭解的威名,又知他说话算数,连忙停手,抬头笑道:「我们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既是这等说法,决不敢丝毫放肆,请下来罢。」
  郭解飘身纵落,把双手往前一伸道:「请给我戴上刑具罢。」
  为首官差吴世连忙路笑道:「我们只是非交差不可,并不是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说话比金子还重呢。真要说话不算,就戴上手铐脚链,照样也是说走就走。为了路上方便,免伤体面,到了长安再应景罢。」
  郭解连说两次,吴世仍是不肯,只得听之。跟着便有两个官差如飞驰去。
  到了前面镇上,吴世、仇原都劝郭解饮酒。郭解先告以自来滴酒不饮,后见二人苦劝不已,知有缘故,笑说:「你们放心,我既答应你们,决无更改,有什么刑法只管上,不必多虑。」
  仇原赔笑道:「郭君豪杰之士,我们本应从优款待。无奈官府方纔传话,说郭君是钦命要犯,非打入囚车不可,吴兄和来人争论了几句,反被责骂。实在迫于无奈,今天还要赶一段路,官府耳目又多,若被看出,彼此不便。请郭君先在囚车里委屈一会,等到上路之后,再放你出来坐车同行,不知可否?」
  郭解虽然聪明,到底是个爽直人,见众官差对他十分恭敬,直说好话,心想:「这囚车滋味虽没尝过,就此经历经历也好。」头略一点,便和官差一同走出,见那囚车约有半人来高,当顶空出一个圆洞,照例人头枷在其上,两边车柱上还挂有铁钩锁链之类,与寻常囚车好些不同。情知众官差不怀好意,方纔业已答应人家,又想,各地搜捕越来越紧,早晚难脱毒手,再若拒捕逃走,也许连家属亲友都受其害,转不如去往长安到案,看事行事,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即使送命,也免事体闹得太大,连累别人,更难收拾。不过,这类例外非刑,实在可恨,上来不给他们看点颜色,此去长途千里,更多凌辱。主意打定,便装作没事人一般,往囚车里钻进。
  吴世、仇原先命人把栅门封好,上了铁锁。然后笑道:「请筹君把头伸出来,暂时装个样儿,免得被人多心。」仇原在旁,乘着郭解由囚车枷洞中探头,冷不防把车顶两扇重枷猛地一推,当时合缝,就势上锁,手法快到极点。吴仇二人见郭解弯着身子蹲在里面,既不能站,又不能坐,觉着对方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想起千里奔波,费了无穷之力,好容易摸准他的睥气,假装穷苦人在窑洞内号哭,守候了好些天,纔将鱼儿引上了钩,不给他吃点苦头,未免客气太过。刚哈哈一声狞笑,把手一挥,打算发作。旁立众官差早有准备,正忙着伸手入内,想钩紧郭解手足,再上锁链,忽听叭嚓连声,车顶木枷裂为两半,落向地上,郭解已由车中纵了出来。众人全都慌了手脚,纷纷抢拿兵器,一涌齐上。
  郭解哈哈笑道:「你们莫慌,我不逃走。」
  吴世见那么厚的车顶木枷,吃郭解身子微微往上一挺,当时碎成几块,掀落一旁,碗口粗细的木栅也折断了好几根,不禁大吃一惊,再看郭解单腿立在一根车柱之上发话,并无逃意。只好忙将众人喝住,寒着心赔笑道:「郭君有何吩咐,无不照办,请不要生气。」
  郭解笑道:「这囚车我坐不惯,换一个来。」
  吴世、仇原见此情势,哪敢违抗,心想再换一辆囚车,也是关他不住,不敢再下毒手,改用软功,苦着一张脸,赔笑道:「这是我们一时疏忽,没想到郭君身材太矮。好在瞒上不瞒下,再换囚车,恐误行路,请睡在里面走,外面蒙上些布,免被外人看破如何?」随命人取来铺盖,又把破车顶拾起,稍微钉补,故意松松架上,以示无他,把车里面铁钩锁链也全数取下,再请郭解入卧。
  郭解见众官差装腔作态,改倨为恭,明知对方因自己素得人心,相交都是豪侠之士,惟恐中途有人劫车,特意在车外蒙上一层布。暗中好笑,说声:「有劳列位。」便向车中卧倒。
  众官差表面对他极力奉承,暗中却是如临大敌,昼夜严防,押运着囚车往长安赶去。果然路上并无变故发生,郭解也从没有发过一次脾气。日子一久,好些同行差役都觉郭解名不虚传,是位英雄。连为首的吴世、仇原也对他生出敬意,押到长安刑狱交差时,一句坏话也没有说。
  廷尉王温舒是阳陵人,出身市井无赖,由小吏起家,最是残忍凶狡,一面勾结豪强恶棍做他的爪牙,借着搜捕盗贼为名,专一残害善良,罗织人罪,去向朝廷邀功冒赏,一面巴结权贵,代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因此,不消数年,便升到了廷尉。平日专用非刑,把无辜百姓屈打成招,被害的人不计其数。当朝廷下令要捉拿郭解后,王温舒异常高兴,认为郭解名满关中,又是钦命严拿的要犯,只一拿到,便可随意株连,兴出大狱,既可立威,又可升官发财。先后已接连派了好几起干差!行文各州郡,四出搜捕,这回,一听郭解被擒到案,好生欢喜,当时坐堂审问。
  郭解刚一上堂,见那耀武扬威的阵仗,便知凶多吉少,心想,泛正谁免一死,何必多受刑辱。堂上每问一件,就应一件,不是他所为,也把所有罪名都揽下来。本意想免田豹、项诸等人受害,不料王温舒一意多害善良,残杀无辜,问完,又说出好些人来。硬说都是郭解同党,要他招供。内有好些人,郭解连姓名都不知道,这纔知道对头要兴大狱,诬陷善良,不禁大怒,说什么也不招认。
  王温舒连用非刑,郭解先还分辩,后竟一言不答。连过三次热堂,都未招认,周身已无完肤,
  王温舒看出他是个硬汉,大狱未兴就此处死,实觉可惜,便把郭解钉上重镣,下在死囚牢内,准备等他身上的伤养好,再用非刑拷问。以为这样长期磨折的狠毒方法,便是铁汉也禁不住,谁知郭解的心比铁还硬,伤好过堂,还是一样,反倒破口大骂起来。似这样,伤好又去受刑,前后几次,不觉过了四个多月。
  日子一久,狱卒都被感动,暗告郭解,说:「你身强体健,伤好得快,受刑也快,率性招认,免得多受活罪。至不济你也装着伤重,莫让狱官看出,又去过堂,多受苦楚。」
  郭解笑答:「我决不能为免一时之苦,照着狗官心意害人!任他用尽非刑,我也能当。假装伤重,不过迟延一些日子,有甚意思。」
  狱卒正说:「这位廷尉,对待犯人最是厉害,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决不会容你好死。」跟着差役便提郭解过堂。
  这时,郭解伤还未愈,咬牙忍痛,上堂一看,廷尉王温舒猴头猴脑,坐在堂上,左右环列着十名手持刀斧的校尉,公案面前又是数十名拿着刑仗的差役,势派仍和前几次一样,只是未喊堂威。自己照例上堂不跪,差役竟未过来拉扯,伤还未愈,便来过堂,这不是第一次。心中愤怒,不等王温舒发话,便先喝道:「你今天又要把我怎样?」
  王温舒嘻着满口鼠牙,笑道:「我问你的那些人,身犯国法,比你罪名更大,你如招认,非但可以免罪释放,看你是个硬汉,我还要加以重用呢。你不要胡涂。」
  郭解大怒喝道:「你要我帮你诬害善良么?那简直在做梦,斩杀任便,决不丧我天良!」
  王温舒也不生气,反倒哈哈一笑,朝侧面扫了一眼。旁立差役不等吩咐,便走了几个。
  郭解见王温舒目蕴凶威,笑声和狼嚎也似,料他不怀好意,定有新的非刑。刚把心一横,未及开口,忽听门外喊冤之声四起,跟着便见几个差役抬来一盆炭火,上面放着一个形如马蹄的铁器,业已烧得通红;另外还有一个木盘,盛着小刀、剪子、针、钩之类!郭解自知当天这些毒刑比前定更厉害,决非生人所能忍受。若非身带特重铐镣,又有好些凶恶的校尉差役,虎视眈眈,在旁戒备,恨不能纵上公案,和狗官拼个死活。
  王温舒虽极贪酷,外表却强要打着清官能吏的招牌。在严刑毒手凶威暴压之下,人们经过衙前,由不得心都发紧,遇上事,谁也不敢轻意申诉。平日,监狱以内的囚犯只管模糊血泪,宛转呼号,衙门口却是静悄悄的,除了吏役往来,那被王温舒认作无知愚民的人们,影子都难得看见一个。像这样众口喧哗,同喊冤枉的,简直成了奇迹。王温舒最忌讳老百姓喊冤枉,不由暴跳如雷,连声怒喝:「把郭解先押回死囚牢去,少时再审。先把这些聚众喧哗的刁民,都给我抓进来,拿他们先试一试这刚烧红的火上酥!」
  众差役蚊雷聚哄也似,应了一声。两个抢着把郭解带走,余下五六十个便各持锁链鞭棍恶狠狠往外奔去。
  王温舒还恐有的喊冤人被吓跑,又派了三十名校尉赶出追截,吆喝道:「把衙门口的人们都抓进来,不许一个漏网!」
  外面喊冤人共有十多个,在衙门口外,厉声喊冤,好像各不相谋,也未聚在一起。这些如狼似虎的爪牙,满拟这等凶恶的威势,至少总有一半人要被吓跑。刚一照面,轰的一片大乱,站在街上遥望的大群路人,全都四散让开,那十多个喊冤人,却是一个未动,神态反更激昂,带着满脸愤容,迎上前来,众差役上来竟被吓了一跳,回顾后面校尉赶到,胆子又壮,开口大骂,拿起铁链就锁。当头一个喊冤人首先怒喝:「我们前来喊冤,自行投到,你们狐假虎威做啥?」随说,伸手一挡,那差役便倒跌出去好几步,余人也同声怒吼起来。众校尉连忙拔刀威吓。另一壮汉向众大喝道:「我们死都不怕,还怕锁?」
  双方这一乱,街上看热闹的人,反更多了。众差役一问,人数正对,也就不愿再找麻烦。当下,把这些人一齐锁上,带往公堂,跪倒听审。
  王温舒一见有这么多的人喊冤,越发怒火攻心,连姓名都顾不得问,便瞪着一双凶眼,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我衙前聚众喧哗。是谁为首,快快招来!」同时,把惊堂木拍得山响。
  内中两人先答道:「我们都是来自首的,各有各的事,并无为首之人。如不呼喊,怎得进门?」余人也相继开了口。
  王温舒一听众人前来自首,觉得有了事做,立时转怒为喜,阴鸷地笑道:「你们都是犯了罪,前来自首的么?」
  众人同声应诺,内有两人争着往前抢跪了两步。
  王温舒见这两人都是年轻力壮,有意先来一个下马威,便指二人笑道:「迟早是要你们招供,先不要抢。」随指左边的人道:「我看你生得最结实,你先说!」
  左边那人慷慨说道:「我叫田豹。杨季主就是我杀的,不愿移祸于人,特来自首……」
  王温舒笑道:「你既然杀人,决不止一个。少时我若问一件,你招一件,有你的好处。你来看,那火盆上烧红的东西,名叫火上酥,就专为你们这些刁民设的。你若稍有倔强,就要尝尝这味道了。」
  田豹冷冷地答道:「非但杨季主、杨乙、杨丙是我所杀,只要你说得对,我既肯前来自首,便没有不承招的。你……」田豹原和众人一样心思,因闻郭解陷身狱内,惨遭酷刑,万分情急,死马当作活马医,想拼一死来为郭解脱罪。听官一问,觉着反正是死,何不把项诸的事也揽了过来。不料愤怒头上没有细想,这几句话竟出了毛病。
  旁跪项诸不等田豹话完,抢口喊道:「杨乙、杨丙都是我所杀与田豹无关,郭解更连影子都不知道……」
  另外一些喊冤人,多半买通狱卒,知道案情,也纷纷喊叫,把王温舒加给郭解的罪名,抢认了去。堂上差役只管呼斥发威,竟镇压不住。当时一阵大乱,
  王温舒见此情势越发激怒,跳脚大骂道:「大胆刁民,竟敢和郭解勾结,前来顶凶!今天先叫你们尝尝我的刑法,我再挨个审问。就死也剥去你们一层皮!」正想命人将这些喊冤人一齐先打几百荆条,倒吊在梁上,半夜过堂,再用严刑审问,忽见一小吏飞步跑上堂来,说:「圣旨已到门前!」想起平日所行所为,吃了一惊,不敢怠慢,忙命将这一干人犯先押往死囚牢内,速速准备接旨。
  众差役刚忙乱着把人带走,传旨官已骑马走进。王温舒慌忙上前跪接,等到听完诏旨,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使他哭笑不得。原来汉帝刘彻在鼎湖峰求仙,染了寒疾,病势沉重,后经过一位术士将他治愈,心里一高兴,又听那术士的话,发下紧急诏旨,大赦天下:「……由诏旨到达日起,不论犯了多大的罪,以往不究,并限三日内全数释放……」这分明是猫哭老鼠假慈悲,用来蒙骗一下老百姓的。不过这一来,王温舒苦用心机,毫未如愿,反白受了郭解几次辱骂。没奈何只得传令下去,把所有犯人全部释放。人们一听释放郭解,纷纷赶往监牢门外守候,想见郭解一面。郭解和田豹等放出时,人们和潮水一般涌上前去,争先慰问,连街道都被堵塞。御史大夫公孙弘和王温舒同恶相济,是个阴险忌刻的小人,正由当地经过,看了有气,便记在心里。
  郭解见人们对他那样热烈欢呼,虽然感激万分,但知这类情形,最遭朝廷之忌。
  郭解忙嘱田豹、项诸等快些分散,日后再见。借了一匹快马,忍着伤痛,先往夏阳,接了妻子同返茂陵。跟着,潘凤寻来,背人一谈,纔知潘凤因闻汉帝病重,寻了一位相识的名医,假装道术之士,将汉帝的病治好,劝他大赦求福,汉帝居然答应,众人才免于难。潘凤随劝郭解从此闭门谢客,以免后患,并说自己业已看破世情,将助那位假装术士的良医一同逃往深山隐居,以防日久露出马脚,累他灭族。第二日便坚辞而去。郭解因潘凤前后再三嘱咐,并说「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如以弟兄骨肉相待,请勿忘我之言」等语。虽因来访的人日多,不肯谢客,对于上门求助的人也无拒绝,自己却未离家外出。
  按说郭解连门都不出,自不会再出乱子,谁知在奸臣深文罗织之下,仍然难逃大祸。忽一日,河内太守偶然宴客,座上有人提起郭解。座客多半称赞郭解为人行侠仗义,是个好汉子。内有一人本是儒生,与杨季主恰是内亲,平日专一包揽词讼,欺压善良,做了不少坏事,百姓们恨入骨髓。此时他见人称扬郭解,早已忍耐不住,又知郡守忌恨游侠中人,意图讨好,于是大骂:「郭解专一犯法违禁,是个歹人,这次虽然巧遇大赦,也不过暂延狗命。我若得志,非灭他的族不可!」众人碍于郡守在座,也未和他十分争论。不料此人醉后回家,当夜就被人杀死,并把舌头剪去。
  其实此人被杀乃平日作恶多端的结果,与「一言买祸」无关,当日被杀,不过事有凑巧罢了。可是这一来又牵连到郭解身上。郡守硬指此事是郭解所为,便行文到茂陵县去拿人。县令孔昭自从郭解回来,对他越发看重,并且河内离茂陵相隔甚远,那儒生酒后回家,当夜被杀,郭解也断无知情之理。双方行文争执,闹到长安。孔昭力言郭解无罪。朝命御史大夫公孙弘和廷尉王温舒等一同议处。王温舒正把郭解恨得牙痒痒的,有这个机会,自然极力主张非杀不可。公孙弘也是个以杀立威的人。两人都说郭解一个贫民,妄为任侠之行,背后随便说他两句闲话,竟会有人代他行凶,将人杀死,这比郭解主谋嗾使,亲手杀人,其罪更大,应按大逆不道,加重治罪。又把郭解被赦时人们大举往迎,同声欢呼情景,添枝加叶说上好些。这一来更触了汉帝刘彻的忌讳,立下诏旨,派了许多兵差赶往茂陵。郭解竟在这班酷吏深文罗织之下,受到灭族之祸。
  郭解虽然冤遭惨杀,四方豪杰之士却都仰慕他的侠义行为,任侠好义的人越来越多,一任官府罗网稠密,也是此仆彼起,禁止不住。我国最有名的历史学家太史公司马迁,因慕朱家、郭解为人,特意写了一篇《游侠列传》,郭解的事迹也就传诵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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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04:43:56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秋水无痕OCR)
《史记·游侠列传》
[西汉]司马迁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着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借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译文]  韩非子说:“儒家学者推崇仁义学说来扰乱法制,游侠之士凭借勇力来触犯禁令。”两种人都受到韩非子的责难,但儒家学者还是多为世人称许。像那些凭借儒术,跻身宰相卿大夫之列者,辅佐他们的君主,从而名垂史册的,固然不必说了。就像季次、原宪这样的儒生,隐居不仕,用功勤读,谨守高尚的节操,不愿随波逐流,当时也遭人讥笑,因而终身处于陋室穷巷,布衣粗食有时也不可得。可是,如今他们死去已四百多年,弟子们却仍然怀有敬佩之心。而现在的游侠,他们的行为虽然不符合国家的法令,但他们说话一定算数,办事一定办成,诺言一定兑现,不惜牺牲自己来解教别人的危难。一旦使人特危为安,他们却从不自我夸耀,也不喜欢听到别人的颂扬,这样的人恐怕也确有值得赞扬的地方吧。

  急难之事,是人们时常会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在修仓、掘井时险些丧命,伊尹辅佐汤武王之前,做他的厨子,傅说曾经在傅险隐居,吕尚曾经在棘津受困,管仲遭受过囚禁,百里奚也替人喂过牛,孔子首经受匡人威胁,还在陈、蔡两国因断粮而面色憔悴。他们都是儒家学者所说的有道德的仁人,而且不免蒙受苦难,又何况是生逢礼世的普通人呢!他们受到的灾祸哪里说得尽啊!”

  鄙俗的人有这样的说法:“管什么仁义不仁义,得到谁的好处,谁就是有德之人。”因此,伯夷认为周朝灭商可耻,为了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但文王、武王的王业并不因此受损。而盗跖、庄蹻尽管残忍凶暴,到处横行,可他们的党羽仍不住口地称颂他们的德义。由此看来,“偷衣带钩的被杀,窃国大盗封侯,诸侯之门,仁义自存”,这话实在不假啊!

  如今那些拘谨的儒生,恪守狭隘的信条,落落寡合,长期超尘脱俗,他们不如降低调门,随俗浮沉,去猎取功名呢!而那些平民出身的游侠,讲求信义,言出行随,名扬千里,为了救人急难不惜赴汤蹈火,全不顾世俗的责难,看来他们自有不平常的地方,做一个游侠也不是容易的事。因此,人们遇到急难的时候,可以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们,他们难道不就是人们所称颂的少见的豪杰之士吗?这样的游侠在社会上的权威、影响乃至贡献,在一般人心目中,自然与季次、原宪不能相提并论。然而,要说办事有成效,说话讲信用,他们的侠义行为又怎么能轻视呢?

  古代平民出身的游侠,他们的事迹已无从考知了。至于近代的季札、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贵族公子,都是国君的亲属。他们有封地,有卿相高位,借以罗致天下贤士,从而扬名诸侯。固然不能说他们不是贤者。但正如顺风呼喊,声音并没有加大,而听的人特别清楚,那是声音被风势激荡所致。至于平民出身的游侠,磨砺节操,加强品德修养,使名声传遍天下,天下人都称他们是贤者,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啊。可是儒、墨两家的典籍都屏弃游侠,不记载他们的事迹。因此,秦以前的游侠,他们的事迹都没有流传下来,对此我深感遗憾。据我所知,汉朝建立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孟、剧孟、郭解这一班人,虽然经常触犯当世的法令,但他们廉洁谦让的个人品质,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们的名声不是凭空取得的,人们依附于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至于那些结党营私的豪门大族,互相勾结,倚仗自己的富有来奴役穷人,凭借自己的权势来欺凌孤弱,一味放纵,只求满足自己的私欲,游侠之士对他们也深惑厌恶。我感到痛心的是世人不明就里,随便地把朱家、郭解等同那些恶霸视为同类而加以讥笑。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惟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洛阳有剧孟。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韩孺纷纷复出焉。


  [译文]  鲁国朱家是高祖同时代的人。鲁地的人都推崇儒学,只有朱家因为行侠而出名。当时被朱家藏匿、救活的豪杰之士有好几百人,其他不知名的更是数不胜数,尽管如此,他始终不居功自傲,或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施惠于人,事后他惟恐再遇见受恩之人,怕他们报答酬谢。救人困乏,总是从贫苦的人开始。家里从不积攒财物,平时衣衫陈旧,暗淡无光,饮食简陋,饭臬上总只有一种菜,出门时所乘的不过是一辆牛车,专门为别人的危急之事而奔走,常常置自己的私事于不顾,他曾经为解脱季布将军的困厄暗中出力。等到季布跻身高位,他就再也没上季布的门。函谷关以东的广大地区,人们无不延颈举踵,渴望同他结交。

  楚地有个叫田仲的,也以行侠闻名,他喜欢剑术。他对待朱家像对待父亲一样,认为自己不如朱家。

  田仲死了以后,洛阳地方出了个剧孟。洛阳一带的人都以经商为业,而剧孟独以行侠而名扬四方。吴楚七国发动叛乱,那时条侯周亚夫做太尉,他乘驿车来到河南地界,就把剧孟延聘到军中。他高兴地说:“吴楚七国想图大事,却不去访求像剧孟这样的人才,我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作为了。”天下动乱,宰相得到这样一个人,就如同征服了一个敌国。剧孟的所作所为,与朱家大体相仿,只是喜欢赌博,平时参加的大半是年轻人的游戏。剧孟的母亲过世,从远方来送丧的,大约有一千辆车子。等到剧孟死去,家中没有留下财产。那时符离人王孟也以行侠闻名于江淮一带。

  当时,济南地方姓瞷的,陈地的周庸,也都以豪侠出名。景帝听到这个消息,派人把这班豪侠都杀了。可那以后,代郡几个姓白的,梁地的韩无辟,阳翟县人薛况,郏县人韩孺,又陆续在各地出现。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着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非其任,强必灌之。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踞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乃谓仇家曰:“吾闻洛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洛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杀,口绝。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倪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译文]  郭解,是轵县人,字翁伯,他的外祖父许负精于相术。他的父亲因为行侠,在文帝时被杀。郭解身材矮小,精明强干,不喝酒。年轻时残忍狠毒,他感到不痛快,就动手杀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很多。他拼着性命为朋友报仇,藏匿亡命之徒,抢劫掠夺,乃至私铸铜钱,掘坆盗墓,这种事简直不胜枚举。好像有老天爷保佑似的,每次遇到危险,他总可以脱身,要不然就赶上大赦。郭解年龄稍大,一改旧习,注意收敛,以德报怨,广施恩惠,却不求别人报答。但他比以前更爱仗义行侠了。他救人性命,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过心地依然残忍阴毒,往往会因为别人瞪了他一眼而勃然大怒。不少年轻人,因为敬慕他的侠义行为,常常替他报了仇,却不让他本人知道。他的外甥倚仗他的势力,一次与人喝酒,让人干杯,见人不胜酒量,还硬要灌酒。那人怒不可遏,刺死了郭解的外甥,然后逃走。郭解的姊姊怒火中烧,气呼呼地说:“凭翁伯的义气,旁人杀了我的儿子,他竟然会连凶手也捉不到。”于是便抛尸街头,不去埋葬,借此来羞辱郭解。郭解派人暗中查访,终于得知杀手藏身之地。杀手知道藏不住,便主动上门请罪,并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告诉郭解。郭解说:“你杀他是应当的,实在是我的外甥理亏。”便把凶手放走了,认为自己的外甥是罪有应得,由他出面把尸体盛殓埋藏。人们听说这件事,都敬重他的义气,更加愿意归附他。

  郭解出门,人们总是为他让路。一次,有个人傲慢地蹲坐着看他,没有让路。郭解派人问清了他的姓名。门客想把这人杀了,郭解说:“我在家乡不受人敬重,一定是我的德行还不完备,那人有什么罪!”便暗中嘱咐管役征的小吏说:“这是我的熟人,轮到他服劳役的时候希望豁免他。”以后每当轮到那人服役,小吏都不找他。那人感到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是郭解的缘故,于是上门负荆请罪。一些年轻人听说这件事,对郭解更加敬慕不已。

  洛阳当时有两家人彼此结仇很深,当地豪杰居中调停的有几十人,但双方依然不肯和解。洛阳有人就来求见郭解。郭解连夜赶去会见仇家,仇家碍于郭解的情面勉强同意言和。郭解就对他们说:“我听说洛阳当地有不少人曾出面调解,你们没有听从。现在你们赏脸听我的劝解,可我又怎么能从别处跑来多管闲事,占了当地诸公之先呢!”便悄然连夜离去。临走时还说:“你们暂且不要表态,等我离开后,让洛阳的豪杰再来调解,那时你们再答应和解。”

  郭解对官府很有礼貌,从不敢乘了车进入县衙门。到邻近的郡国为人办事,能办的,就帮助他们办好;办不了的,也尽量解释清楚,使各方满意,然后才肯尝别人的酒饭。豪杰因此格外敬重他,争着为他效劳。同县的年轻人及邻县的豪杰,往往深更半夜带了许多车辆来到郭解家,请求郭解尤许他们把郭解藏匿的流亡者用车辆接去,由他们照顾。

  汉武帝元朔年间,朝廷把各地豪富迁到茂陵居住。郭解家贫,家产不到三百万,不符合迁徙到茂陵的标准。小吏因为郭解的名气很大,怕上面怪罪,不敢不命令他迁徙。卫青将军为郭解说情:“郭解家贫穷,不合乎迁徙的标准。”皇帝说:“一个平民竟有力量使将军为他说情,可知他家决不会贫穷。”郭解一家便被迁走了。同郭解有交往的人替他送行,送的钱达一千多万。郭解的迁徒,是因为轵县人杨季主的儿子在县里当掾吏,就是此人把郭解的名字报上去的。郭解的侄儿把这个姓杨的掾吏杀了,砍下了他的头。由此杨、郭两家结下了怨仇。

  郭解来到关中,那里的豪杰不管原来是否认识郭解,听到消息都争着同郭解交朋友。过不了多久,杨季主又被杀了。杨季主家里人到朝廷上书告发,又被杀死在京城里。皇帝闻讯,就下令逮捕郭解。郭解于是逃亡在外,把他的母亲和妻室安置在夏阳,自己则逃到临晋。临晋人籍少公与郭解素不相识,郭解慕名冒昧往见,请求设法逃出临晋关。郭解在籍少公的帮助下,出了临晋关,辗转来到大原。每到一处,总把去向告诉留宿的人家。差吏跟踪搜捕,寻到籍少公处。籍少公便自杀了,追捕的线索就此中断。过了很久,才捉到郭解。追查郭解所作的案,发现郭解杀人,都在大赦之前。当时轵县的一个儒生陪伴京中派来调查郭解案件的专使闲坐谈话,座中有人称赞郭解,这个儒生就说:“郭解专门做违法的事,怎么能赞扬他。”郭解的门客听说这件事,就把这个儒生杀了,并割掉了他的舌头。官吏责令郭解交出凶手’郭解实在不知道凶手是谁,而凶手也已逃遁,到底也没有查明是什么人。官吏奏明皇帝,认为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说:“郭解作为一个平民,专打抱不平,作威作福,为了一点小事就杀人。这次郭解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事情全是由郭解引起的,所以郭解的罪名比他亲手杀人还要大,该定大逆不道的罪名。”于是就把郭解一家全都杀了。

  从此以后,行侠的人虽然多,但大半是倨傲无礼,没有什么可称许的了。只是关中长安人樊仲子、槐里人赵王孙、长陵人高公子,以及西河人郭公仲、太原人卤公孺、临淮人倪长卿、东阳人田君孺,虽然行侠,但举止文雅谦让有君子风度。至于像北路上姓姚的,西路上几个姓杜的,南路上的仇景,东路上的赵他羽公子,南阳的赵调这班人,不过是住在民间的盗魁,哪里值得一提呢!这是从前朱家这样的人引为耻辱的。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于戏,惜哉!”


  [译文]  太史公说:“我看到的郭解,外表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谈吐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但是天下人,不管是否豪杰,也不管是否认识他,都仰慕他的声名,凡仗义行侠的人都引为同道,借以提高自己的名望。诚如谚语所说:‘一个人容貌的好坏,同他的名声高低,哪有一定的联系呢!’唉,这样的人不得善终,真可惜啊!”(白话译文:冯芝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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