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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层的世纪大厦后身,是一片废弃的工地,也许是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工地上长满了齐腰的野草,看样子是颓败很久了,工地向左,是一片废旧的楼区,弯弯曲曲的小巷似蛛网一样四通八达,而一条窄长的深巷,这时却挤满了警察。徐倾站在污秽的巷口,地上的脏水都被冻上了,最显眼的是几块香蕉皮,冻在冰上像一个个咧嘴笑着的小丑,他上前碾了一脚,然后悻悻地向巷子里走去。 巷子两侧的墙壁都结上了冰,徐倾感觉像是进了冷藏车箱,他下意识地裹紧大衣,将脸缩进大衣领子里,独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墙上挂着零碎尸块的带刺铁丝,中央捆扎着的头颅被窜入巷子的冷风上下吹颠着,不时响起的风哨子声令他浑身直打哆嗦。 尸体没有高度腐败,这与深巷中的寒冷有关,稽慧显然很兴奋,她拉过徐倾说道:“现场保存的相当好,可以推断出是九天前遇害的,下体也塞着一个鸡蛋,而令人高兴的是,死者大腿内侧有块结冰的精斑,我们可以提取凶手的DNA。” 徐倾脸上没有表情,第二具尸体的出现,已然揭示了这是一场连环奸杀碎尸案,他对此并不乐观,反倒像做了一场场接连不断的恶梦。他艰难地将脸伸出大衣领,问:“那个鸡蛋在哪里?” 稽慧从手提标本箱中拎出一个密封槊料袋递在他手里,徐倾将它提在眼前,鸡蛋冻的结结实实,而且涂满了血块和浓黄色的分泌物,他喃喃自语:“他是怎么塞进去的……怎么塞进去的……” 稽慧看着徐倾神经兮兮的样子,说道:“这个得拿回去化验,现在看也没用。” 徐倾将槊料袋还给她,转身朝巷口走去,一股股寒风迎面刺来,他又将脸深深地埋进大衣领中,他在想,这个混蛋是怎么小心翼翼地将剥壳的鸡蛋塞进去的?他一定是个镇静得要命的家伙,他的手不会因为杀了人而发抖,他是地地道道的索命好手,他愉快,也很兴奋这么做,虽然表面镇静,可是内心的亢奋已不言而喻了。徐倾站在巷口,突然回过头喊道:“稽慧!两个小时后我会去尸检科!你明白吗!” 稽慧应答的声音从深寒的巷子里传出,而在他耳中,却像黑洞中幽灵的阵阵哀嚎,徐倾赶忙迈过那一滩冻结的脏水想到警车里暖活暖活,就在这时,他眼尾忽然在地上扫过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慢慢地走上前,在他注视的地面上捡起了一块鸡蛋皮,徐倾将它掂在掌心中,是块只有拇指大小的皮壳,他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中,一声不吭地向临近的警车走去。此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倾,我这里有线索。”来电话的是豹子,他接着说道:“局里的第四鉴定科分析了凶案现场的铁丝,铁丝中有一种含量高的惊人,属于军用合金,现在部队所用的铁丝拦截网都是用这种合金。” “军用铁丝?” “是这么说的,我已排查了第二公园新登记的户口,退伍的军人一共二十六个。” 徐倾听到这里猛然一震,他握着电话跑回巷子里,拽住稽慧问道:“小歌子身上的枪疮是什么打的?” 稽慧眨了眨大眼睛,说道:“是92式9毫米手枪,子弹在肺腔里转了一圈,很容易找到,所以应该是军用子弹。” 徐倾拍拍稽慧的头,飞奔出巷子,冲电话另一端的豹子叫道:“二十六个一个都不能少!全都给我带局里去!另外抽出警力监视军籍家属!动用行政手段搜查军籍居所!一个角落也别给我落下!”
飘浮的烟雾像澡堂子里的蒸气,徐倾和豹子盯着对桌的家伙,这家伙头上的吊灯低得几乎扣在他的头上,像天使的光环,而他脸上的肃寂却一点也不像天使。 “斐特罗,现年36岁,XX年入伍,就职于海军93潜艇大队,11年后处分退役,军事法庭仍在调查你11年前虐待……同役军士的案子,呵……”豹子简单地念完档案,然后将卷宗丢在桌上,抓起面巾纸哘了哘鼻涕,豹子不是有意这样嘲讽斐特罗,而是两年前卧底于地下拳击场,被嫌疑人打坏了鼻子,使他遇到潮湿和低压的环境就流鼻涕。 “你们叫我来,就是想念一念我的档案?”斐特罗那苦瓜脸上咧着讥笑。 豹子将鼻涕纸捏成一团撇在他的秃脑壳上,哼声道:“你以为我们很闲?愿意理你这种同性恋?那个军士的屁眼你舔够了?” 斐特罗耸耸肩,半睁着眼说:“我本该把他解决的,你知道吗,他让我惹上很大麻烦。” “麻烦?”徐倾点了根烟问道。 “对,是个麻烦。”斐特罗转过头,面向他说。 “然后,你没得手?你用钢管敲击他的股沟,说他那里没有尾巴,对对对,你本该说他是未进化完整的猴子,你需要敲掉他的尾股,然后让他一辈子站不起来?让他一辈子感到耻辱?这就是你所谓的‘解决’和‘麻烦’?” 审讯时里一片短暂的静默,随后豹子站起身,将椅子工工整整地塞进桌子底下,弹起食指,指了指斐特罗,又指了指徐倾后,便抓起纸巾退出了审讯室,他紧紧地关上了门,他知道徐倾想用什么法子撬开斐特罗那张舔过屁眼的嘴。 “好了好了……” 徐倾狠吸了口烟,吐出烟雾说:“让我们看看现在,你瞧,我很为难,同时也感到你的无奈,让我们坦诚些,是你杀了他,对吗?” 斐特罗木纳着脸,从厚厚的嘴唇中变换着两个口型,徐倾知道那是“证据”二字,他挠了挠鬓角,突地站起身!举起身下的椅子朝他砸去!斐特罗应声倒地!徐倾丢开椅子,上前用脚踹他的心窝,踹到他吐出血!才蹲下身拎起他的衣领子,鼻尖碰着鼻尖地瞪视着他狠狠道:“别装糊涂,捅进去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嗯?你忘了当时的喊叫了?像一窝鹌鹑嗷嗷待哺,你如鱼得水,享受那肮脏的一刹!嗯?该死的潜艇兵!你很闷!对吗?你在排解你的情绪!连一个婊子都没有!你感到绝望!对吗?然后你被逼退役!你感到全世界的人都在与你为敌!你杀死了那个屁股大大的小歌子!你为什么杀他?仇恨他?还是他的屁股像块熏鹅店的照牌?你这个孬种!卑鄙的蟑螂!你的触须在哪里!” 斐特罗喘息着,紧闭着双眼感受着徐倾嘴中滚滚而来的热浪,他痛苦地曲倦起身子,像团卷尺,徐倾站起身弹开烟头,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在斐特罗疼不可耐的时候,徐倾从怀中掏出一把92式扔在他面前,喘着气道:“要证据?从你家搜来的……军人爱护枪的本色……你还未退,杂种。”
徐倾承认斐特罗是个笨拙的蠢货,冰箱上的指纹鉴定和他手枪上的指纹相同,该死的斐特罗可能要坐170年的牢了,可是徐倾并不高兴,他想如果有分尸案的凶手指纹就好了,可惜的是对方是个老手,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另外一方面,他期待着DNA的鉴定结果。像这种特A级大案,DNA的结果最迟要在一天内出来,可是,两天过去了,徐倾仍旧没有等到报告。他在自己的办公室等着,他害怕睡觉,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然后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烟没有了,他就悻悻地走到垃圾筒前,在里面掏些烟屁点着啜几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徐倾直起身道:“结果出来了?” “是我……” 徐倾一愣,黑暗中木纳地呆立着康尼洛。 “我一直想,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说。 徐倾望着他慢慢走了进来,肥硕的身体几乎要堆在地上,他看不到他的双腿,像极了不倒翁。 “你知道……我常常发火。”康尼洛摇着头说道:“我活在夹缝中,我常常抱怨这个该死的社会,我在想,如果我不是警察局长,或许我会是个罪犯,吞噬了我的不仅是黑暗,我的压力来自很多面,天啊,你知道吗!” 康尼洛瘫倒在徐倾的桌前,哭得像个孩子,徐倾看在眼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他只觉得有什么酸酸的东西触着他的心脏,他走上前,想扶康尼洛一把,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躁味。原来警察局长也是喝酒的啊,徐倾暗自哼笑着,然后从怀里掏出扁瓶烈酒……
第四天一早,稽慧的第二鉴定科终于有了消息。 徐倾接到电话后,在昏昏沉沉中走到鉴定科,他已经四天没有睡觉了,但他很高兴,没有那个该死的梦魇比什么都强。他兴致勃勃地见到了稽慧,而稽慧却苍青着脸,颤抖着将报告单交给了他。 徐倾或许感到稽慧的大眼睛在今晨格外动人,可是翻看过DNA检验报告后,一瞬间的清朗,突地变成了五雷轰顶! “这……这里我不明白……”徐倾有些辞不达意,他摇晃着头点着报告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叫无法提取DNA?什么叫做精子遗传基因不健全无法鉴定!啊??!!”徐倾几乎歇斯底里!他将报告撇在稽慧脸上!然后摔打着实验室中的设备!气冲冲地跑到检尸间!他决定要亲眼看看那些惨死的姑娘们!稽慧委屈地咬着下唇跟着他跑去,在半明半暗的廊道里,两人痛苦地奔跑着…… “哗!” 死者A和B的蒙布被掀了开去,徐倾红肿着眼睛,看着那拼凑的尸块有些悬晕,他堪堪地按住案台,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湿润一下火辣的喉腔,然后戴上橡胶手套,按压着尸体,他喃喃自语:“女性……两具尸体推断年龄约在29岁之间,身世不详,职业不祥,尸块切口整齐,系有相当力量的人才能做到,会阴被撕裂,共同点为下体塞有剥皮鸡蛋,同被军用铁丝捆扎……同被奸杀于深冷的暗巷……” 徐倾颤抖地问道:“真是……DNA检验不出来?” 稽慧点点头,说:“如果遗传基因不健康或者精细胞过衰死亡,就无法确认DNA的准确性,这一点我很遗憾……如果能确认的话,对比全市的DNA资料库就可以知道是谁干的了!” 徐倾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反过来呢,谁的不比对是不是就可以认定为嫌疑人了?” 稽慧摇了摇头说:“这种案例在法庭上很难做到有力证据,比方说衰老的男人也存在DNA提取困难的现象,所以这根本无法说服审议。”接着,她歪头问道:“为什么斐特罗就定性为谋杀案?他有能力得到军用铁丝,他也是嫌疑人啊!” 徐倾木纳道:“他可以拥有军用铁丝,但是看过他的履历后,我排除了他,因为他只对男人有兴趣,他甚至连女人的脚趾都没兴趣看,而且他施虐后根本无法镇定的将一个剥壳的鸡蛋完整的塞入女人下体……”
下体?呵…… 徐倾徘徊在寒冷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向家走去,眼前呵出的雾气越来越沉重,细长的小巷,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在呵气中朦胧诡异,他迷惘地游荡在大街小巷之中,忽然间,鼻头有点湿,他仰头望去,飘飘零零的雪花纷扬落下,有几片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后继续向前走去。雪越下越大,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蹒跚,他只好伸出左手扶在墙壁上,突然!他感到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气窜腾在脊梁之间!他颤抖地缓缓抬起头望去,那入幕的景象与他的梦魇竟一模一样! 似乎有什么人,在他左右晃动,徐倾不敢肯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里怀,枪还在,是豹子给他的那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另外一把短口径左轮已锁在柜子里了,他有些恍惚,挣扎和劝说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踏着雪水前行,而左手已感受不到冰冷的墙壁,汗水反倒化做了雾气,在墙壁之间挥散着…… 好像有什么在告诉他,或是梦中的启示,他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漆黑的小巷拐了一个弯。 “没……没有……”他喃喃安慰自己,随后大口喘着气,倚着墙壁蹭到地上蹲着,他点了根香烟,狠吸一口后才感到一丝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呆呆地望着冷巷上方窄窄的一条天空,正巧天际的银河横在他的面前,徐倾叹了口气,两宗分尸案相差十天,是不是每隔十天就会再出现一宗呢?他喃喃着吸着烟,一颗流星在狭窄的巷道天空划落而去,徐倾的眼神也盯着那颗流星坠去…… 猛然间!!! 在他的眼神随流星坠去的方向!在深黑的小巷中!他看到了那个梦中的女孩! 徐倾圆睁着双目!不能自信地缓缓站起!他一手扶着墙壁!脚步不觉间已跟了上去! 对…… 就是那梦中的小女孩,他紧跟着她,却怎么也超不过她,甚至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四周寒冷极了,徐倾的左手再不冒汗,也许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他只是跟着,机械的跟着,在深黑、寒冷的小巷中,歇斯底里的跟着…… 接着,四周射来白茫茫的光线,刺得徐倾跪了下来,他心中已大张着嘴巴!祈祷不是那些肮脏的蝙蝠来踢他!凌辱他!可这不是梦中!他可以抵抗!他大吼着站起身!像那一团光线扑去!然后用牙咬到了什么!不管是什么!他都咬到了! “孩子?” “孩子!” 徐倾狂乱的心绪突然宁静了下来,他松开了口,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四周望去。这是很简陋的棚户区,面前的是一间破旧车库改装的屋子,屋口站立着一位老人,老人手里提着手电筒,正看着被徐倾咬伤的手腕。徐倾愕然而起!一面赔不是,一面上前看看老人的手腕,老人呵呵笑着、说:“这不碍事,你是不是迷路了?哦,这里的巷子拐道很多,错综复杂,到了冬天啊,水结成冰,还很滑呢。” 徐倾感到自己似乎真是转了向了,连那个小女孩的存在都搞不清,他甩甩头后道了声歉,便急冲冲地朝来处走了回去,他边抚着墙、边慢慢的踏着地上的滑冰,就算这样还是摔了几个跟头,最后他索性坐在冰面上,从怀中掏出扁瓶烈酒,灌了个半死,最后竟睡在了那窄窄的寒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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