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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叶仙仙。
我是个游走于梦幻与现实之间的人。有时候我很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就突然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有时候却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沉迷在自己的冥想里，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打搅我。
我参加过华山论剑，这使我从此名扬天下。我也曾闭关五年不出一步，只希望世人快快忘了我。
我组织过抗金大业，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我拒绝了天下最美的人的求婚，只是为了能安静的睡觉。
奇怪么？不奇怪。我一不是疯子二不是傻子，我做事这么翻来覆去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怕死。
说出去人家都不信：堂堂全真掌教会怕死？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中神通、重阳真人、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会怕死？
但是，我真的很怕死，比一般人更怕。想起死后世上就没有了我，躺在黑洞洞的地下一无所知，连尸体也渐渐的消解于虚无，从此再也感受不到大千世界万紫千红……我就怕的浑身发抖，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令我在六月的烈日下也寒意浸浸。
不过，也许所有人都这么怕死吧，包括你。庄子说过：“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怕不怕死，有多怕死。所有人都把对死亡的恐惧藏在心底，而世上最难看穿的就是人心。
糊里糊涂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到死降临到他们身上之前，他们都漠视死神。信奉神灵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到死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永生──即使要通过轮回，即使孟婆汤会让他们忘记前世，即使永生的只是他们的失去记忆的灵魂。
我从小就很聪明，人家都叫我神童。我不知道“神通”是不是“神童”的谐音，不然怎么会来了这么个雅号呢。我5岁起就在思考生死的问题，糊涂人的幸福注定于我无缘。
既然糊涂不得，只好转向神灵了。我是神童，做什么都和别人不一样。我通读佛道典籍、游历名山大川、遍访高僧真人名师名士，20岁就没有人能在“道”上教导我了。35岁时我创立了全真教，成了道教中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我广收弟子、讲经传功，天下人对我心悦诚服，但我自己却并不相信我说的那套。很简单：假如真有神灵，天上下来、或者地下冒出一个让我瞧瞧！
汗牛充栋的书简，也解释不了这个简单的命题。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神灵是不存在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坚信这点。
实际上，21岁那年，我快发疯了，每天早晨醒来都要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添皱纹、有没有生白发、死神又向我逼近了多少。常人会觉得我杞人忧天，但我是神童，不能到临死的时候才去想生死问题。直到有一天，我真的从满头青丝中发现了一根白发。
深澈的冷战之后，我反而镇定了下来。我拔下白发，踏出家门，向北走去。我杀了第一个向我打劫的强盗，夺了他的大刀，又用这把刀杀光了第一队向我冲锋的金兵。
我抛下缺口的刀。劣质货就是劣质货，不能和名器比。
我继续向北走，谁敢向我递爪子我就让他──死，死，死！哈哈，哈哈，哈哈……只有在他人的死亡中，我才能暂时压下对死的恐惧。
渐渐的，我身边有了一批追随者。渐渐的，我被人称为抗金大侠。渐渐的，朝英对我有了好感──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无论外表还是内在，无论剑术还是人品。
但她不懂我迷离的眼神。就像人们在极度恐惧中会赤手掐死毒蛇一样，我英勇作战的原因，只是想逐走心中的死神。
我真的很怕死。
后来，我们就中了埋伏。
第一次见到数万金兵满山遍野的围上来，只是为了消灭我这几百人的队伍，我承认吓了一跳。没见过那场景的人就不知道什么叫“壮观”，无数只马蹄踏得小山隆隆作响，数万个喉咙汇成了奇怪的声音，无法形容，活像从地狱来的猛兽。到处是刀枪耀眼生辉，到处是盔甲闪闪发亮，尘土飞上了半空，使得后面的骑士如在云雾里。我看了一眼手下弟兄，无论勇敢的、胆怯的，都紧咬着嘴唇。
我想，这应该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了吧。说也奇怪，此时反而不害怕了。如果有机会活下去，倒是应该好好研究研究这种心态。
密集的人马围住了我们，几乎一开始我们就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不能和军队比。
我挽着剑花，潇洒、从容，敌人纷纷在我周围倒下，稻草人似的不堪一击，比稻草人还不如的是他们的脏血。我简直是好整以暇。再强的武功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内力用尽的一刻就是我的死期，既然如此，何不看淡一点呢？
再伟大的人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何不把生死看淡一点呢？我的心里居然还有余暇想这些。
当我身边倒下第二百七十三具尸体的时候，一声振聋发聩的长啸惊醒了我。在这声长啸里，我恍觉过去的二十年我一直在做梦，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活着”。
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头陀。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只能看见他，细微到他鼻毛的翕动。
他一掌朝天，一手指地，朝我微微一笑，顿时我如中雷击，天地在我面前倒转，前尘往事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我彷佛看见了阴曹地府、天堂佛祖，看见了自己生生世世奇幻百变的故事。
此时我唯有灵台一点清明还未丧失，十万道藏典籍我并没有白读。我知道这头陀在向我施展幻术，我若把持不住就会走火入魔。到时候被杀还是小事，只怕会丧失神智、成为他的奴隶。
我运出大智慧、大定力，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喝道：“解！”一蓬血雨喷了出去，那头陀如受重创，大叫一声一路滚翻出去数丈，摔倒在地，手抚胸膛，不能置信的看着我。
这种精神层次的撞击比任何武功都厉害，我其实比他更差。他攻击在前，我化解在后，本就吃亏，何况此前我还鏖战了一个多时辰，耗了不少内力。这一招已用尽我全部精、气、神，虽然我支撑着站立不倒，也只是徒俱形式而已。若有人上来给我一刀一枪，我竟是毫无抵抗之力。
然而周围的金兵却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怕我，但马上发现其实是怕他。我心中一动，想起一人，尽力平稳的说道：“来者可是大金国师八师巴？”
那头陀用怪异的汉语答道：“然！汝，王重阳否？”
我微笑颌首，打单掌问讯。巴师巴合掌回礼，说：“高人，名不虚传。小僧，‘毁天击地大法’，献丑了。告辞，后会有期。”
他又用女真语向众兵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转身走了。虽在万马军中，却如在自己的僧舍，来去无碍。我也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来阻挡我。
我倒在飞驰来救的朝英怀中，渐渐的昏厥了过去。我最后看到的是朝英焦急的面孔，听到的是她急切的呼唤。
我不会死的。和八师巴一战，我发现了破解生死的钥匙。
养伤期间，我将所学的道藏典籍统统回顾了一遍，发现无论是老子还是庄子，无论是《道德经》还是《秋水》，都没有讲过神仙、讲过劳什子长生不老术！相反，这两位道家先圣反复强调的，是道法自然，顺应天理，乎乎似流水过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死就应该是正常的、自然的，长生不老反而是异常的、有悖于道的，因为开始与结束、出生与毁灭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生生死死又何必强求？
这让我对道家彻底死了心，但也启迪了我：要求长生，便应该逆天而行。
很早人们就发现，武功卓著的人寿命较长，人们一般将之解释为身体好。这里面是否有另外的因素呢？我苦思之后，决定走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路：武道合一，逆天而行，破死关、成仙佛。
为此我参加了华山论剑。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这四人果然各有大本领。我们激斗了七天七夜也没分胜负。直到最后，我使出了与八师巴一战后新近领悟的“先天功”，以一口先天混沌之气左拦黄药师的“弹指神通”、右挡洪七的“亢龙有悔”，前抵段智兴的“一阳指”、后阻欧阳锋的“蛤蟆功”。混沌炸裂万物生，四人招术中的内力消融于混沌、又生出无穷变化反击于四人，黄、洪、段、欧阳不能化解，这一招尽败四大高手。
于是，我成了天下第一。于是，我夺得了武林至宝：九阴真经。
师弟周伯通说我从未瞧过九阴真经，他没说谎。我看的时候没让他看见。
虽然经文的最后是用梵语写的，但岂能难住我神童王重阳？这样文字，我八岁时就烂熟于胸了。
写这部真经的黄棠，你真是荒唐啊！我想以武入道，你却是以道入武。你虽有千万种杀人的妙法，却无异于买椟还珠，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杯吗？师弟一心想看这部经，我就对他说了黄棠的故事，感慨他虽然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却逃不出死神的追杀。只不过区区四十年，所有的仇人都被老天爷收拾了，他的深仇大恨连同他自己尽归于虚无。
师弟不懂。是啊，他还年轻，等他老了的时候，会懂的。
最近我心跳的厉害。与八师巴一战的伤害比我想象的还重。先天功也不是随便可以用的。种种因素加起来，我快死了。
我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急遽的思索着解决的法子。偏偏朝英这时候来向我逼婚，我一生气，把居住的活死人墓让给她，自己当真披发入山，做了道士。
没了女人的干扰，我终于找到了解法。我可以用一阳指医好心脉，从此仔细养护，就算没有领悟长生术，活两个甲子不成问题。
于是我带师弟去了大理，却留徒弟们修建重阳宫，其实是不想让他们跟着麻烦我。
我找到了段智兴，提出用先天功交换他的一阳指。我知道他会答应的，我在华山施展的那招是习武的人就无法拒绝。
我也知道，他练不成。除非他把一身武功都散了，入我道门，重新开始。
我得到了一阳指，我修炼了一阳指。基于同样的道理，我练不到段智兴的地步，但足够治我的暗伤了。
更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从一阳指的启发中，参佐九阴真经的奥义，我领悟了长生术！
一阳九阴，一阳九阴，哈哈……原来长生是这么简单！
这一夜，月朗星稀，我沉浸在发现的喜悦中，在御花园中御风而行。
哈哈……从此只要勤加练习，便可跳出生死界，成为人们传说中的──仙！
便在这时，我看见了周伯通。
我这个师弟，其实和我的亲兄弟无异。自从他跟了我，哪日里我不见他个三五十次。但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趴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我咧！师弟，你还真大胆！段智兴的老婆你也敢上，喘气呻吟的也不避人！
我转身走了。明天就离开这里，省得这猪头师弟拖累了我。
但是命运不给我逃走的机会，当夜师弟的丑事败露了。我只好拿出江湖上的光棍做法，亲手把师弟捆了，让段智兴随意处置。
段智兴也很光棍，放我们走了。呵呵，无量寿佛，贫道可是小鸟一去不回头了！
回到钟南山，重阳宫已经修建起来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得到一个消息：朝英死了。
朝英的死揭露了我心中的秘密：原来她比我想象的重要的多。
我夜探活死人墓。我看到了她精心准备的凤冠霞帔，看到了她孤独中写的诗词，看到了她自创的同心剑法……
凄凉的墓室中，只有她的徒弟一人和她的画像做伴。她的徒弟长得很像她。
从此我练功打坐的时候再也静不下心来。一合眼，朝英哀怨的眼睛和伯通抱着女人翻滚纠缠的身体就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好几次我差点走火入魔。这样下去还谈什么成仙。
终于我放弃了强求。顺其自然吧。从此我常常夜入活死人墓，看着朝英的弟子做事。
她一日之中耗时最长的是练功。她静坐的姿态很美，活像一座观音坐像。除此之外，给师傅焚香是从不间断的，朝英的画像前总是青烟袅袅。她还喜欢诗词，诵读之余自己也写点。因为她这一派功法特异，她很少吃东西，每日喝点蜂蜜、吃几个丸子就过去了。我想她起码也练出了暗中视物的眼睛，因为墓室里从不点灯烛。
这样度过一生，就算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有一天，她做诗时念到：“流光错影叹春晨，不念东风又一轮。懒倚重栏迷醉眼，轻拨碧水洗凡尘。三分嫩柳随风走，百色娇花润雨频……”沉吟良久，始终没有下句。我终于忍不住接口道：“久饮春光酣入梦，莺声催醒看花人。”
“是谁？”她惊跳起来，抽剑在手，如闻鬼魅。
我已经走了。
第二天我用青布蒙面，又来到了墓中，只见她把写好的那首诗挂在墙上，另写了半阙词悬在一旁，那是：
“一张机，比肩漠漠向前飞。残莹怎照畸人路，迢迢山水，迢迢山水，落寞与谁知？
两张机，灯儿盏盏满天飞。流云易散光难散，亮了秋月，点了秋水，此意付秋知。
四张机，陶然浑欲伴君飞。流莹不解心中事, 倏然闪退，倏然闪退，寂寥寄谁知？”
我想了片刻，吟道：
“七张机 流光点点自纷飞。总怨此生光阴短，光芒易逝，恰如朝露，将恨诉谁知。
九张机，何时挥翅向天飞？羡鹰直上云霄外，翱翔四海，挥洒天地，长啸九州知。”
她这次没有喝叫，只是扑了过来，一剑刺向我的“肩井穴”，黑暗中竟是认穴奇准。我出指弹她手腕“内关穴”，说道：“这一招‘飞燕临波’，意在轻灵婉转，你急于求功，出招快是快了，却少了曼妙的神采，已落下乘矣！”
她更是疑惑，问道：“你是谁，怎认得我师傅的剑法？”我微笑不言，她又抢上来将朝英的玉女剑法施展开来，我随手化解随口点评，她又哪能伤得了我分毫。
最后她颓然叹道：“天下竟有此等高手！莫非您就是……可否摘下面巾，让小女子一睹尊容？”我急忙接口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来此也只是偶然。若你看到了我的脸，我就再也不能来了。我们还是谈谈诗词吧。”
一个时辰后，我走了。
“你明天还来吗？”
“我明天一定来。只是请你记住，莫要问我的身份，也别看我的脸，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我终于做出了师弟在大理皇宫做出的事。哈哈，想不到我王重阳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发生了忘年恋！不过，我好像瞒过她了。她说：“要不是看你的身子健壮宛如少年，我真以为你是王重阳那个老不死呢！”
再后来，她怀孕了。我蒙着脸，找到了朝英以前的一个姓孙的侍女，雇她入墓中日夜照顾她。孙侍女对朝英忠心耿耿，一听照顾朝英的徒弟，一个钱不要还要终身不离。
生产的那夜，孙侍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接下来。我怀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复杂心情让我失神惘然。就在这时，她不顾产后虚弱，觑准时机一把抓下了我的面巾！
我们三个都呆了，只有婴孩的啼哭声回荡在墓室。我把孩子放到她身边，转身逃离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恨不恨我。不，我不懂女人，一点也不懂！
我召集了师弟、徒弟们，告诉他们，我快要死了。我立马钰做下一代掌门，安排了后事，闭目躺在了棺材里。
七日七夜，我万念皆空。一阳九阴自然而然的在我身体里流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成仙体。
欧阳锋来了，来抢九阴真经。我破棺而出，一指就让他有多远逃多远去了。破棺，就是破关啊！
师弟见我没死，喜出望外找徒弟们去了。我也不多说，因为我知道后面还有强敌。
果然，八师巴也来了，来看我死了没有。我反用“毁地击天大法”让他迷失了自我，狂舞而去。听说他后来连自己是哪国人都忘了，居然做了蒙古国师，还帮着蒙古人灭了大金。
最后来的这个人最棘手，唤做独孤求败。这人眼界之高无以复加，华山论剑居然不屑去凑热闹，若在入棺以前我决非他的敌手。他是尾随八师巴来的，本想和他决战。现在我打跑了八师巴，得，对手就换我了。
他的剑法已经达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颠峰，让我欣赏了好一场独孤九秀。但是他招招进手、步步抢逼，我终于不耐，一指对上了他的剑尖，破剑、破招、破臂、破筋脉，破了他的武功。喏，看到重阳宫前那个烂泥般的要饭的了吗？那就是他。他终生没能回自己隐居的山谷。嘿嘿，瘫痪了，怎么走？
我成仙了。我达到了自己毕生的目的。但我终于装死，躺到了地下。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成了一个无爱无恨的人，即使我活了千年万年，这样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全文完
注：本人在诗词方面很弱，文中所用诗词皆出于老婆仙仙之手。另外，我不老^_^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 22:38: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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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6-1-2 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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