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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布鞋的解构（古龙版）
前言
在动笔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先要说明的是，如果你觉得没什么意思，那这文章你大可以不看，如果你看了觉得没什么意思，那只好算你白看。
佛鞋
（一）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九月初九，重阳。
一座高山，一片枫林，一幢庙宇，一个和尚。
山高耸入云，枫叶如火染红了山冈，和尚在荒芜的庙宇前默默地扫着地。
平凡的和尚，破旧的扫帚。
五尺三寸长的扫帚，把柄光滑如镜，千万次的触摸把持使这平凡的扫帚充满灵性的光辉。
这破旧的扫帚在这平凡的和尚手中竟似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动都准确地随着和尚的呼吸节奏，这扫帚仿佛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带着魔力的一部分。
扫不尽的落叶，扫不完的凡尘恩怨，但他还是全心全意地扫着，不为别的，只为这扫帚挥舞的过程。
人的生命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奈，明明知道一件事做也不会有结果，却不得不做，为了原则，为了生存，有时，只是一种习惯。
他的动作里那种奇异的节奏就是美，他沉浸在这片刻的美好之中。
秋风又起，吹起满天红叶，林鸟惊飞，美的令人心碎。
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一种针刺的感觉，这感觉让他非常紧张，仿佛有人也在用一把扫帚不断地在他的咽喉里厮磨，他的动作停滞了，却无法挺直身体，那压力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你还在。”
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声音清亮带着一丝磁性，并没有怎样的刻意造作，但偏偏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背上的肌肉骤然放松，是她。
他回头看见她带着些嘲讽的微笑，禁不住也笑了。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你们男人难道除了打打杀杀就不知道有别的？”
和尚苦笑了一下，唉，女人，除了给男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头疼，真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把她们造出来。
但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象是个会给人带来麻烦的人，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高髻金钗，身材曼妙，该大的地方绝对不小，该细的地方绝对不粗。她的鼻子很直，嘴巴也很小，尤其是她的一双明亮眼睛，仿佛一汪春水在春风里荡漾，那份春意，浓的化不开，抹不去。
和尚应该是不可以好色的，但他的目光却偏偏不老实，总在那女子身上最要紧的地方盘旋不去，如果说色即是空，此刻她身上的衣服便是空气了。
女子用力咬着嘴唇，恨恨地道，“你这家伙永远都是他妈的这付色咪咪的模样，真是要命。”
她嘴上说要命，心里只怕高兴的要命，世界上又有哪个女孩子不愿意自己的心上人眼里永远只有自己一个呢？
和尚笑了，那笑容并不淫邪，却绝不正经，“我刚才就告诉自己，如果青青大小姐可以不说‘他妈的’这三个字，我便可以一世不看美女。”
青青恨恨顿足，“你就不问问人家到底找你做什么？”
女孩子说话实在容易让人糊涂，明明是说自己，却偏偏要说人家，和尚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人敢说自己最了解女人，那他不是疯子就是笨蛋。
“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也是白问，如果你要告诉我，那我不问你也会说。”和尚笑道，打起了机锋，“问即是不问，不问即是问。”
“你这死和尚，可恶。”青青咬着嘴唇去敲他的脑袋，“那我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
和尚轻巧地躲开，笑呵呵地道，“其实我奇怪的不是你来做什么，而是你总是这么用力咬嘴唇，嘴唇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被咬掉？”
“你……”青青气结。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和尚面容一整，正色道。
他很清楚，如果女孩子要和一个人闹别扭，那是无论如何也纠缠不清的，要摆脱困境就只能引开她们的注意力，看来这和尚倒的确是个解人。
“不错，我怀疑他也许就是这里的禅师苦海。”青青不知不觉被转移了注意。
“你的消息确实吗？”和尚一惊。
“这是我用鱼肠剑向武林百晓生换来的消息。”青青道。
救命活阎罗，遇难百晓生。
这是武林流传了很久的一句话，活阎罗是一个医生，只要人未断气，他就能救的活，他认为自己跟阴间的阎罗一样厉害，所以自称“活阎罗”。武林百晓生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文地理易数星相，如果有难题不解，去找百晓生，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又如果叫人不相信？
和尚沉默了，这消息既然是从百晓生那里得来的，应该就是准确的，但如果说自己相伴多年的苦海禅师就是那个人，他又实在不愿意相信。
“我知道你与苦海的关系很密切，但他就是那个人，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青青道。
和尚依旧不语，他的脑子越来越混乱了，已经无法冷静地做出一个判断。
“你几年来乔装打扮为的是什么？你千万要记得自己的使命。”青青道。
“我明白。”和尚叹道。
“你明白就好。”青青道。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双绣鞋，一只上绣着喜鹊，另一只上绣着梅枝。
“你好好参研这绣鞋吧。”青青道。
“鹊登枝头日，天人合一时。”和尚朗声长吟。
（二）
烛光如豆，大殿中昏暗阴森，满座神佛俱都被重重阴影笼罩。
须眉皆银的老禅师正襟危坐，手持菩提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心养气。他一脸的祥和庄严，几乎与身后的佛祖法相一样。
细看之下，烛光都随着他的呼吸而动，他身后的影子也随之忽长忽短，收发随心，这老禅师好深的修为。
忽然间，佛祖身前的长明灯一闪，灯花发出毕剥一声轻响，灯心倒伏在油中，立刻熄灭，一缕青烟消散。
自佛祖金身造就以来，十年一直不灭的长明灯居然自动熄灭了，这意味着什么？
老禅师缓缓睁开双眼，一丝不安在他眼中隐约可见。
（三）
正月十五，元宵。
雪后初晴。山外零落的鞭炮声依稀可闻，这本就是新春佳节的最后一天。
一座高山，一片枫林，一幢庙宇，一个和尚。
山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山冈，和尚在荒芜的庙宇前默默地扫着地。
和尚的背影里每一下动作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异节奏，千古不变的节奏，他仿佛已经这样扫了百年千年，还要这样继续扫过千年万年。
“你又在扫。”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是青青。
和尚停下手，缓缓转过身来，须眉皆银，竟然是苦海禅师！
“怎么，是你？”青青惊道。
她没有想到苦海禅师从背后看来居然和那和尚如此相象，几乎连她都无法分辨，她站定，平静了一下呼吸，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要命的笑容，这笑容足可以要了男人们的命。
“老禅师好修行呀，大清早的来扫雪。”
苦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施主要找小和尚吗？”
“不错，他在哪里？”青青不知苦海有什么企图，不愿与他多纠缠，谨慎地道。
“施主有什么事吗？”苦海道。
“我……”青青想了想，拿出准备好的一双棉鞋，“现在天气寒冷，我看他穿着非常单薄，心里不忍，便给他做了一双棉鞋带来。”
“哦？施主真是菩萨心肠，可惜这棉鞋小和尚是穿不了的。”苦海道。
“为什么？”青青道。
“施主可见过这双鞋？”苦海道。
“鞋？”
苦海微微撩起僧袍一角，露出脚上穿着的鞋，尽管已有些脏旧，仍然可以看出一只鞋上绣着喜鹊，另一只鞋上绣着梅枝，正是青青交给和尚的绣鞋。
“这──”青青大惊，“这鞋怎么会在你这里？”
苦海放下衣角，抚平褶皱，平静地道，“小和尚穿不下，当然老和尚穿。”
“你这是什么意思？”青青道。
“老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苦海垂下长长的白眉，看不出他的眼神里有些什么。
青青简直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绣鞋，苦海，和尚，这一切的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小和尚的身份已经被发现，已经被这苦海杀了？还是他真有什么法力，使得小和尚心甘情愿地把绣鞋交了出来？
无论如何，眼下一定要先把绣鞋抢回来再说，这绣鞋绝不能落在他手中。
青青又笑了，妩媚之意从她这一笑里自然地散发到全身，“既是如此，这棉鞋就请禅师穿上吧，那绣鞋给我回去修补刷洗。”
苦海居然真的脱下绣鞋，换上棉鞋，顿了顿脚道，“果然合适，多谢施主了。”
他递过绣鞋，“这绣鞋就烦劳施主带回去吧。”
青青惊疑地接过绣鞋，怎会如此？难道这苦海不是那个人？但这绣鞋又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中呢？
“这绣鞋是我交给他的。”一个沉稳的声音，是和尚。
和尚稳步走到青青身前，月白的僧袍上尘埃不染。
“你？”
青青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和尚的脑子出了问题？
“不错，我。”
“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那绣鞋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和尚居然还在微笑。
“你──”青青又惊又气，失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这叫声震动了山林，枝头上的积雪扑簌跌落，很快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来，不远处的山谷里隐隐传来一阵回声，为什么，为什么？
和尚望着远处山谷中淙淙的溪流，那溪流夹带着冰雪汩汩流去，春天的到来已经开始让冰川融化，却不知人间的仇恨可否也象那冰雪般消融？
他沉默着，良久才道，“难道你还没注意到冰雪已经开始消融，春天到了吗？”
苦海禅师微笑不语地看着他，眼光里满是赞许之色。
青青气极反笑，“春天到了又如何？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们的血海深仇？”
和尚回头凝视着青青，“你还不明白吗？你看这十年来我们为这仇恨得到了什么？”
青青不语。
和尚长叹一声。
“为了复仇，我日夜战战兢兢地守候着复仇一刻的到来，这十年来，夜不能寐，即使入睡也总是在杀与被杀的噩梦中惊醒，我们已经失去的太多了。”
青青冷冷地打量着他，仿佛已经不认识此刻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了。
“此刻仇人就在眼前，你知道自己失去那么多，就应该有所行动才对，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青青怒道。
“你看看他，他已经是一个垂垂老者，这十年来，我日夜与他相伴，早已发觉他不是当年的他，如今的他已经大彻大悟，一心归依佛门。”和尚道。
“所以你下不了手？还把绣鞋也交了给他？我看你是被他所谓的佛法迷了心窍。”青青尖刻地道。
和尚微微一笑，并不动气，“你可知道那绣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吗？”
青青当然知道，“那绣鞋记载着天下无敌的神奇武功。”
“不，那绣鞋里根本没有武功秘籍。”
“不可能！那里面明明有许多看不懂的文字，而且当初我们得到这绣鞋的时候，武林里也正是这样传说的。”
“那不是什么秘籍，只是梵文书写的一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武林中人不懂梵文，以为是神奇的武功，所以才以讹传讹。”
“你胡说！”青青尖叫起来，“我不信！”
她一把扯出绣鞋夹层里的白布，那白布岁月悠久已经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蝌蚪般的文字。
“你还要骗我？这明明是盖世神功！”
和尚无奈，递过一本经书，“这是这篇经文的对照译本，你自己看看吧。”
青青翻开经书，一字字对照起来。
苦海禅师双手合十，轻声背诵，“观自在菩萨，渡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波罗碣谛，波罗僧碣谛……”
短短不过百字的佛经，青青却看了许久。
“这真是佛经。”她嘴里一阵发苦，轻声喃喃道。
春暖日上，太阳已近当头。
阳光直射在山林之上，温暖使得大片积雪纷纷掉落，林间不断发出枝头清脆的断裂声和雪团扑簌下坠声。
青青呆呆地望着手里的佛经，吃吃笑道，“佛经，佛经，我竟要用佛经去报仇。”
和尚看着青青此刻的模样，面露痛苦之色。
“阿弥佗佛──”苦海长宣佛号，平静地道，“老衲的确曾经给你们两位带来过仇恨和痛苦，这种子既然是老衲所种，这结果自然也应由老衲而收，如果杀人就能令施主忘却仇恨的话，施主就请快些动手吧，老衲一身承担罪过。”
苦海缓缓盘膝坐下，闭目静待。
“禅师。”和尚急急劝阻道，“禅师你这十年来救人无数，就连我这条性命也是禅师你救回来的，纵有罪过，如今也已一笔勾销。更何况这附近的贫困山村瘟疫蔓延，病人没钱去看大夫，就全靠禅师你了，你死不得，你一死只怕这成百条性命就要无救。”
“青青，你看在这黎民百姓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青青瞪着眼睛看着和尚，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我放过他？谁放过我？你道你自己这十年受尽了苦楚，你可知道我这十年又是怎么过的？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学了素女心经，强练心经以致走火入魔，每天夜里子时，我印堂四周的经脉都疼痛欲裂，你看看！”
她猛地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臂，上面赫然布满密密麻麻的紫黑疤痕。
“我头痛难耐的时候，只得用锥子刺自己的胳膊，以此来分散痛苦，十年，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夜晚，我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你居然还要我放过他？”
“你……”和尚惨不忍睹，微微地低下了头，声音已有些嘶哑，“没想到你这十年居然是这么熬过来的，这又是何苦呢。”
“为了报仇！每当我痛不欲生，想了断自己的时候，我就不停想象手刃仇人的情景，是仇恨让我生存了下来，支持到现在！你还想让我放弃仇恨吗？”青青切齿道。
仇恨象是一种毒瘤，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在她肌体里蔓延扩散，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乃至她生命的全部。
“你让开！让我用他的颈血消融我心中的仇恨！”青青扑上前去。
和尚轻展袍袖，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的冲击化为无形。
“忘记仇恨吧，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为了百姓，也为了──我。”和尚痛苦地闭上眼。
“绝对不行！哪怕用天下人的性命来换取这一次复仇的机会，我也绝不后悔！”
“你怎么变的这么可怕，这么无情？我觉得，被仇恨扭曲了的你，已经不再是你。”和尚再睁开眼，眼眶里已有泪光在闪烁。
仇恨，这种邪恶而又强大的力量已经将他认得的那个青青完全变了模样，他怀念中的青青，应该是清纯无邪，充满了善良与同情心的女孩子。
青青连扑几次，都被和尚无奈而坚决地挡住。
她终于明白，以自己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冲过和尚的阻拦了，和尚的修为本就比她要高，更何况佛门正宗又正是她偷自魔教的素女心经的克星。
这十年来，和尚日夜的修行不但化解了他心中的魔障，更使他修为大进，而她这十年所受的折磨却使得她的进步越来越慢。
冥冥中仿佛一切都已注定，难道这就是天意？
她喘息着停手，嘴角已有血丝流下。
“好啊，现在你是伟大的佛，要渡一切苦厄，我就是邪恶的魔，专门与你作对！你既然叫我无法报仇，我就要你痛苦一辈子！”
她绝望地狂笑着后退，浑身的衣襟高高飘起，长发纷飞，鲜血不断从口中喷出，黑发丝丝飞舞，血花点点飞溅，那是多么的诡异，又是何等凄绝美绝。
她连连后退，身后已是悬崖。
“不──要──啊──”和尚肝胆俱裂，冲上去要制止她。
她居然使出了天魔解体大法，自碎经脉！就在和尚要拉住她的刹那间，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突然从她身体里爆发出来，把和尚震开，同时也把她自己震下了高高的山崖。
“我要你永远内疚！永远记得我！”凄厉的叫声自半空中不断传来，如魔咒盘旋不去，直刺入和尚的脑海。
（四）
九月初九，重阳。
一座高山，一片枫林，一幢庙宇，一个和尚。
山高耸入云，枫叶如火染红了山冈，和尚在荒芜的庙宇前默默地扫着地。
平凡的和尚，破旧的扫帚。
后记
终于把这故事写完，短短的一夜，仿佛过了十年。
仇恨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你不必怀疑，这世上能与之抗衡的也许只有，爱。
仇恨就象一种可怕的疾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入膏肓，为药石所不可医治，唯一能平复它的就是仇人的头颅和颈血。
我不知道爱是否对它更有效些，也许只是徒劳。
灯下，无酒，烟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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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8 16: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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