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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深原──乱世英杰传(作者:黑色秦风)[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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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8 21: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书简介
一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年代,一个南北纷争,英雄,枭雄辈出的年代,力挽狂澜的江东才俊,挥斥万军的草莽将军,快意恩仇的风流侠客,灭国大战,阴谋交织,民族邦交,共同演绎出一部混沌天地间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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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作者同意,转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12 20:30:40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八 章 奇袭石门

“老大回来了!”夏侯铮一声喊,扯住蒙佐、关木的马缰,道,“有活干了。”

两人跃下马,蒙佐朗声道:“兄弟们憋久了吧?”

“是!”几百人同时高喊。

“吃饱喝足,没上过女人的,统统留下──玩命的活!”蒙佐说完,男人们便是一阵轰笑。

“老大,你去不?”一人高喊。

“轰!”又是一阵暴笑。

“臭小子,连你都能去,老大当然去拉!”关木笑得透不过气来。苏爰走到蒙佐跟前,低声道:“我那有两百多──童子兵。”

“关木!”“在!”蒙佐强忍住笑意,道:“你把所有童子兵挑出来,交给苏爰,这些小兄弟,这趟活不去!查漏了一个,你也别去了。”

“啊?──是!”关木“嘿嘿”一笑,大声道,“兄弟们自觉点啊,一个个来~~~~~~”

一片嬉闹声中,苏爰道:“老大,真让我带一群娃娃兵留下?”

“苏爰,”蒙佐正色道,“你做事小心周全,他们都是苦孩子,如果我们回不来,有你带他们,我放心。”几个兄弟都沉默了,蒙佐从来都只会把乐观和斗志带给大家;可这次,从他的神情中,他们明白了这次不是寻常的劫掠,而是事关生死的搏命一战。

夏侯铮一拳砸在苏爰肩头,道:“兄弟知道你从不碰女人,现在有了中意的姑娘,你不留,谁留?操!大男人,哭个甚!”

苏爰含着泪花,一把揽过三个兄弟,道:“都给我活着回来!”

“走,去喝!”夏侯铮推着三个兄弟,大声道,“大伙儿喝!”

第二天,蒙佐带着一支九百人的“男人”队伍离开了河谷营地,沿着巨野泽东岸的芦苇地秘密往北进发。“老大,北边在打仗,我们去劫粮?”夏侯铮问道。

蒙佐道:“岂止官粮,我们去劫一座城!如果让晋军在黄淮站稳脚跟,那我们还吃什么!”

晋军主力开赴河北作战后,留守石门的毛虎生部便担起了押运粮草,守卫后路的重责。毛虎生修完大渠,又征发民夫修筑石门水陆大寨。桓温选他做后卫,正是看中此人执行军令一丝不苟,办事又快又牢靠。可这毛虎生做事虽然认识,却不顾百姓死活,也不大约束部下军纪,修渠期间已经死了不少人,颇多民怨。

蒙佐在得悉石门内情后,便让关木挑了二百机灵善对的兄弟,扮作民夫,装成被晋军“征发”,混进了石门要塞潜伏起来。几个月的战乱让以巨野泽为生的渔民纷纷逃亡,所以蒙佐和他的兄弟们很轻易的收集到了几十只大小渔船,略加改造,成了能够冲击水寨的小艇。

剩下的七百分成两部分,夏侯铮带四百人和所有的战马隐藏到离石门陆寨不远的河谷疏林中;蒙佐选了三百精通水性的战士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中操练起水战和登陆作战。

石门要塞中的上万民夫和五千守军只用了八天就修成了水陆大寨,与先前燕军修筑的石门石城构成了内外两层十分坚固的防御体系,桓公渚由南向北穿过水寨汇入黄河。

第九天午后,关木传来消息,说有一大批物资正从南方运来,大多是药材。蒙佐得到消息,感到机会来临,便立刻飞马赶到夏侯铮处。

“看!”蒙佐摊开简易羊皮地图,手指一点那道细长的蓝线,道,“桓公渚。我们在这──”他的手指划向蓝线东岸的疏林与湿地,“这是个守军引出来的好机会。你从东面弓骑包抄,我在两岸芦苇地埋伏。船上装的是十万大军避暑解热的药材,毛虎生不敢不救。他一出来,我们就掉头去抄他老家。”

“船队现在到哪儿了?”夏侯铮问。

“快到彭城了,还有几天时间准备。”蒙佐道,“我得离开一趟,你等我消息行动。”

“好,早去早回,我等你。”夏侯铮伸出右手。蒙佐右手“啪!”与之一合,转身离开。

晋军进驻枋头后,慕荽咕徒覆糠盅嗑衅鹄矗虼缶阼释返节贾湫奁鹑废嘟拥拇笥角耙缓螅屑淞舫龃笃匾岳谘嗑锍迳薄=锹剑澡释防铣俏行模笥腋髟乱蛔笥胙嗑灾牛灰傅莱┩ǎ筒慌抡饷春淖拧?

蒙佐离开疏林后,没有回芦苇荡,而是单骑往西,渡过黄河,朝枋头疾驰。

彭城西大泽岸边,近二十只大型商船整装待发,船上的水手们正在最后一次清点货物。

“韩伯啊,这可是我们梁家头一回给朝廷办事,万不可出了差错。”布衣草鞋的梁岩边打包边说。一旁的韩伯环视水面,道:“我还是那个意思,我们做买卖的,不该扯到朝廷的事上去。朝廷战事,风云莫测,其险犹胜商场啊。”

“听你的,就这次。”梁岩打完最后一个包,起身道,“真正的大商,是靠战争发家的。”

“各船,报号!”韩伯高喝一声,船队上空响起了“诸事完结”的回应。

“起──锚!”梁岩发出旗语,“哗~~!”船队出航,一片欢呼。

“噗!”慕容垂被一声轻响惊醒,案头多了一枝羽箭,箭杆上包着一卷白布。慕容垂没有惊动护卫,四下一看,来者已走,遂拔下羽箭,解下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工整的隶书:“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压下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将白布点着,看着它化为灰烬。

“三日后,取石门。”慕容垂正在盘算,忽听护卫在帐外喊道:“乐安王到!”

“哗啦~!”帐幕揭开,重伤初愈的慕容臧和他的两个儿子冲他一躬。

“大将军,老夫伤好了,请战,为儿子报仇!”慕容臧道,身上甲叶“唏哩哗啦”作响。

慕容章也是一般,躬身请战。慕容垂的目光落在了慕容尚身上,年轻的将军平静的说:“晋军不断粮,我军不出战,迟,则怕朝廷有变,秦国有变。”

慕容垂微微点头,又想起了“三日后,取石门。”的字条,拿起令牌,道:“慕容臧、慕容尚听令!”

“嗨!”父子二人跨前一步,正色待命。“命你二人引本部军马,三日后进军石门,断晋军粮道,得石门后不得出战,两个月内丢了石门,提头来见!”

“嗨!”父子齐应。

慕容垂看了看急得冒火的慕容章,从案上拿起那枝羽箭,扬了扬,道:“刺客都跑到我大帐来了,着门牙将军慕容章为中军护军──再发生这种事,就回燕山放马去吧。”

慕容章憋着笑意,接下了任命。慕容尚低下头,他显然看出了慕容垂的用意:镇守石门要的是耐心与坚忍,而自己这个二弟是个火爆脾气,只会攻不会守,两个月保准违抗军令擅自出战,于全局不利;再者,父亲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一旦石门失守,他父子二人殉难,也好留下慕容章一脉孤血延续香火──为大将者思虑及此,如何不叫人效死命!

慕容臧三人离开后,慕容垂又发了几道军令:范阳王慕容德率部较慕容臧部晚三日进驻石门;左卫将军孟高由修武佯攻晋军靠岸船队,拖住晋军不能分身。

三声虫鸣,芦苇荡的守侯在小艇旁的黑甲战士们等来了他们的老大。

蒙佐窜上一艘小艇,手一摆,说了声“出发”,三、四十只小艇便往西开航。

“是时候了,兄弟们,走!”夏侯铮只带了一半人马,沿着大泽东岸疾驰。

“前面就是巨野泽了!”梁岩格外兴奋,过巨野泽就到石门,此行的目的地。

“看!骑兵!”一名水手指着岸上大叫。只见东岸扬起一道黑色烟尘,大队骑兵呼啸而来。

“是马贼!”韩伯认出了为首的夏侯铮,大吼,“上挡甲,下帆,靠拢!”

“晚拉!”夏侯铮一声大喝,“放箭!”黑色骑士们张弓搭箭,点起火苗,劲弦齐响。

“飕~飕~飕~飕~”一排排密集的火箭洒向毫无防备的商船,化作了熊熊烈焰。

“保护药材啊!”梁岩嘶吼着,抄起麻袋不停的拍打窜起的火苗。韩伯再也呵斥不住四散奔逃的水手们,火势越烧越旺,十七条船着了九条,其余八条被夹在着火的船中间动弹不得,水手们纷纷跳河逃命,船上乱作一团。

“报~~!”斥候冲到毛虎生跟前,低声道:“梁家商船队在巨野泽南遇袭!”毛虎生“霍”得起身,问:“什么人干的?”

“淮北马贼!”

“又是蒙佐!”毛虎生一掌拍在案上,道,“传我军令,点齐两千军士随我剿贼!副将留守,关闭石门!”

“嗨!”斥候得令而去。

夏侯铮望着熊熊燃烧的水面,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药材味,哈哈大笑,手一挥,道:“兄弟们,走!”骑士们一阵欢呼,拔马掉头,跟着他消失在疏林间。

“我的药材啊~!”被救上另一条船的梁岩嚎啕大哭,韩伯侍立一旁,暗暗叹气。

埋伏在石门水寨外不远处芦苇丛中的蒙佐目睹了一队两千人的晋军往南去,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抬头看看天,日已西垂,暑气消散,只等天黑。

石门城塞静静的躺在无边的夜色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城头的岗哨里,不等哨兵回头,一下捂住他的嘴,闪亮的短剑划过其喉间。一声虫鸣,另一个岗哨也回应一声虫鸣。

七、八月正是虫鸟繁盛的季节,何况石门位于二水交接处,虫子更多,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虫子们顺着外围岗哨叫了一圈,累了,城寨又陷入死寂。

几条人影窜到水门旁,缓缓拉动石轮索盘,横亘在水道中央的栅栏一点一点离开水面。城寨西南巨野泽上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木桨击水声,几十只小艇轻快的漂过大渠,遥遥可见那黑洞洞的水门。

陆寨之外,凉风习习,四百人的黑衣骑队牵着五百匹空马来到寨门口,上下各两声蛙叫,寨门“嘎嘎”裂开一道缝,骑队鱼贯而入。

“飓~~~~!”一枝响箭掠破天际:行动的讯号响起!

“杀!”从陆寨杀入的骑士们首先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黑色狂飙好似一支利矛,刺透了城寨的心脏地带,火箭伴着喊杀声呼啸着点燃了漆黑的大地,蹄声踏破了夏日宁静的夜晚,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守军。

“老大,上岸!”早已埋伏在水门附近的关木带着他的人手抢占了仓库与渡口,接应蒙佐登陆的人马。

“你守住水道,我杀过去!”蒙佐一声喝,带着三百名战士去与夏侯铮汇合。

“救火!”城寨一片混乱,大火在中央营区蔓延。毛虎生不在,留守的副将陶循连连呵斥也控制不住局面。埋伏在城中的人纷纷高喊:“燕军来了!燕军来了!将军弃城逃跑了!将军战死了~~!”把局面搅得愈发不可收拾。守军与民夫争相出逃,践踏无数。

“老大,上马!”火光中夏侯铮瞧见了蒙佐的人马,大呼道。

“上马!”蒙佐长刀一挥,跃上一匹空马,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上马,转眼从一支步兵变成了一支骑兵。

“杀!”两队骑兵齐头并进,见人就砍,如虎入羊群,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关木的两百人按照计划在渡口集结,打开武器仓库,取出强弓劲弩,分头守住水道码头各个出口,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仓库不被战火所毁。

夏侯铮远远望见了陶循那壮硕的身躯,大喝一声,铁矛一挺,带着几十骑杀过去。陶循也看见了夏侯铮,大斧一扬,威风凛凛的堵在路中央,喝道:“来!”“好!”夏侯铮疾风般掠出,飞驰一击。

“当!”矛斧相击,火星四溅。“再来!”陶循须发倒立,扯去战甲,全身黑毛在夜风中拂动。“来!”夏侯铮杀性大起,两腿一夹马腹,又是一个冲刺。

“当当──噗!”矛斧连击两下,夏侯铮掉转马头,看了看矛尖上的血迹。陶循心口血涌如注,双目环睁,口中念道:“决死一战,以身殉国!”兀自不倒。

夏侯铮喝开众人,道:“别去动他,我们杀!”说完回头看了陶循一眼,道,“好汉子!”

拂晓的初阳洒在巨野泽宁静的水面上,石门一片死寂,贴近水道的泽水泛起了奇异的红色。夏虫幽幽而鸣,仿佛在为死去的亡灵颂唱挽歌。

蒙佐和他的兄弟们踏在满地的尸体上,这一仗,他们杀得很干净,三千守军没有一个活着留下,受伤的也被他们一刀一个补杀。“带上死伤的弟兄,补期水粮,咱们走!”蒙佐有些晕眩,他也是第一次杀这么多人,不愿在这里多呆一刻。

第三天午后,慕容臧、慕容尚的万余军马准时出现在石门要塞的正北方。当斥候把石门惨状回报时,父子俩惊呆了──有谁能在一夜之间袭破有重兵把守工事完备的石门要塞,还能从容撤走不留一丝痕迹!当燕军进驻后,才发现除了满地的尸体,其余守城所用器械物资一律完好无损,可以让燕军迅速展开防御,遏制晋军反扑。

“究竟是什么人完成了这一壮举?”慕容尚站在城头,寻思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和这个不知名的神秘对手交锋,那可真是一大快事啊!”

毛虎生在巨野泽畔遇上了残存的半支船队,剩下的药材一包一包晾在岸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我的药材啊,药材啊~~”梁岩有些癫狂的在岸边跳来跳去,时而摸摸药包,时而嗅嗅药沫,韩伯望着他,默然不语。

“将军,石门被燕军夺去了。”斥候不敢高声说话,垂首道。

毛虎生一下子楞在当场,良久,哈哈大笑起来──马贼不见踪影,石门同时失守,自己是被燕人和蒙佐联手摆了一道!

“砰!”石门失陷的消息传来,桓温双拳重重的砸在案桌上,颓然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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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3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九 章 新官上任

第 九 章 新官上任

大帐之中一片死寂,郗超、桓冲、檀玄、邓暇、朱序、石颂等一班将领都明白丢失石门意味着什么,桓桢和云开尚没有资格列席这类机密会议。“大军还有整月粮草,若以两顿计除去伤亡,可支持五十日。”郗超说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一串数字。

“哗啦~!”帐幕揭开,顶盔贯甲的袁真走上前,凛然道:“桓公,我领一军,夺回石门!”

桓温点点头,道:“邓暇将军,你随袁督从全军中精选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铁甲锐卒三万,带足一个月粮草,务必夺回石门!”

“嗨!”袁真、邓暇齐声应诺,均想,这三万甲士乃是全军精华所在,桓温等于把宝都压在他们身上,若不能夺回石门,有何面目再回军中!

“桓公,我军方锐,正可与燕军一战!”骑兵大将檀玄出列道。

“我想打,慕容垂还不愿打呢!”桓温冷冷一笑,道,“其余各位将军各守本营,安定军心,切莫自乱阵脚,静候袁、邓二位将军佳音。”

众人离去后,桓温找来了郗超和石颂,道:“石门丢的蹊跷──石老将军。”

“在。”石颂三朝老将,话不多,为人正直可靠,很得桓温信任。

“你把军中二十岁以下的,还有家中独子的士卒集中起来编成一军,我派桓桢的轻骑护送,连夜渡过黄河,沿官渡古道出中牟,到了涡水,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桓公!”郗超、石颂一起跪倒在地,他们为桓温此举所深深震撼。

桓温凄然一笑,道:“为成我一人之功而累及淮南十万子弟,其罪大矣!燕军必定在石门摆下重兵死守,打通水道成算不大;如果从陆路走,必遭燕军追杀,到时候兵败如山倒,白白枉送了将士的性命。孩子们是大晋的根基,民众的希望所在──非老将军不能担此重任也!”说完,朝石颂深深一躬。

石颂老泪纵横,起身扶住桓温,昂然道:“老夫定不负桓公所托,把娃娃们平安带回淮南!”说完,抹去眼泪,揭帐而去。

“剩下我舍命陪君子了。”郗超一阵唏嘘,长叹一声。

“不,你也走。”桓温道,“替我查出石门失陷的真相,我不相信好好一座要塞会莫名其妙的丢了──不甘心啊!”

郗超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道:“十几年的交情,不论如何,我会让捣鬼的人不得好死!不用送了,你保重,咱们淮南见。”说着,从容离去。

云开在军中的具体职务是军务司马,负责全军人员调动,物资配备,伤员救护等后勤杂务。这次军令一下,先是抽调三万二十到三十的精壮步卒,这还不难,不消半日已整理好名册交给了袁真;午后,又要将二十以下和独子士兵编成一军,这可忙坏了他,六万多人一营一营的盘点,直到天黑才把二万余“童子军”交到石颂手上。

桓桢奉命护送石颂南行,老远就看见一脸尘垢忙得天昏地暗的云开,遂牵着马走到他跟前,笑着说:“云开大人,跟个鬼似的,还没吃饭吧?”

“啊!”云开一下跳了起来,连连道,“说到吃饭,我还得把全军每日三餐配额改成每日两餐,多谢大小姐提醒啊!”说完,三步并两步的跑了。

桓桢一跺脚,没好气道:“这呆瓜!”

一夜奔忙换来的是大军有条不紊的调度。当桓温站在营门口目送袁真邓暇率部出发时,云开子风子雨和那班从吏早已酣然入睡。如此高的工作效率,连桓冲都赞叹不已。

“父亲,晋军开始反攻石门了。”慕容风从前线带来了消息。

“知道了。”慕容垂并不在意晋军的反攻,因为他相信慕容尚的能力,在他看来,慕容尚已经具备了一切名将所必须的素质,缺少的只是实战的磨练,如果他能在智勇双全的袁真猛攻下支持下去,无疑是最好的锻炼。身为统帅,慕容垂深知将才的可贵,蛲嘶肝轮皇瞧湟唬裟茉谝怀≌秸蟹⒕蛞辉绷冀杂诖笱嗟慕次抟墒呛檬隆D饺荽乖诖耸辈⒉辉敢夂徒剑焕词且牡腥肆覆荩却渚亩〉囊豢蹋欢矗滞飞习送虼缶醋杂诟鞲鱿低常形葱纬尚髡侥芰Γ行┐于祭吹慕共淮筇埃枰谜舛问奔湔嗳?

张昕的船队一路平安的护送陆之游这假太守到涡阳上任。涡阳是座小城,燕军占领过,蒙佐也夺下过,往返匆匆,现在晋军又来,还有个“太守”来此上任,对于当地经久麻木的百姓来所倒是不大不小的奇事,难道说这“官儿”还不走了?

陆之游不想打扰百姓,与张昕两人换上布衣,只身进城。

“你像个官吗?”张昕道,“只怕你呆一个月都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太守。”

陆之游笑道:“当官是做事的,不是给人看的。”

“对了一半,”张昕道,“不给人看到,怎么升官啊?”

“也对,”陆之游恍然道,“可我是冒牌的啊!呵呵,低调点好。”

两人来到一座大宅外,徐忠已经带着几个红衣武士等候在那。

“衙门啊?”张昕跨上台阶,使劲一推,两扇朱门“格格格”响了一阵,纹丝不动。

“什么鬼地方!”张昕没好气道,“翻墙!”说罢,后退一步,猛提一口气,纵身跃上墙头,冲众人招手。众人只得翻墙入内。

衙门虽然破旧,可公务设施一应俱全,打扫一番,倒也宽敞简洁。陆之游将剩下的红衣武士们编成捕快房,徐忠成了负责城内外治安的捕头。而张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那两扇踢不开的大门拆了,让木匠重新做过。

第二天,街头就贴出了公文告示,按晋国赋税的一半征收税钱,其它劳役、兵役、徭役一律免了。官府不仅要重修因战火损毁的南门北门,还派出了红衣捕快上街巡视,老百姓们猛然意识到,没人管的日子过去了!一时间,原本无人问津的衙门里挤满了打官司告状的人。陆之游仿佛天生当官的料,只两天,便把千头万绪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清楚明白,还抽空把这几年来零零散散的公文卷宗整理了一遍。

这天陆之游找来闷得发慌的张昕,把两捆卷宗放到他面前,道:“几十年的战乱,在涡水、颖水、淮水一带积成了两大祸害──匪患,走私。”

张昕见他准备长篇大论,连忙道:“一句话,怎么做?我也憋得慌了。”

“衙门没人,得借你的水师,但不能打草惊蛇。”陆之游道,“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你要做的,就是严查走私,见一个,办一个,东西充公──衙门也穷。监视西边几个林子与河谷,要逼的流寇没饭吃。”

“好,我这就去──”张昕才说了一半,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那是一个一脸死灰,灰衣马靴的壮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们。陆之游和张昕心下大骇,此人居然能够在二人眼皮底下出入而不被发觉,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灰衣男子似乎没有恶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推到了陆之游面前。书函上没有署名,陆之游小心翼翼的打开往下读,脸色沉重起来。他把书函交给张昕,抬头望着灰衣男子道:“是桓公派你来的?” 灰衣男子点点头,做了个火烧的手势,他显然不能说话。

张昕看完书函,放到烛火上点着,望向陆之游,等他决断。

“回禀桓公,一切包在我们身上。”陆之游正色道。灰衣男子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有活干了,调集你所有人马,走!”陆之游当机立断,脱下官服,往外走去。张昕紧跟在他身后,道:“时间太紧啊!”

“哪怕抢商船、渔船,都得办!”陆之游铿然道。

由于晋军以水师过兵,淮南、江东大小战船都被征到了北伐军中,所以陆之游和张昕只能以官家运粮为名征调涡水沿岸的商船民船,张昕的水师甚至开到颖水、淮水抢船,不顾商人渔民的咒骂,不到半个月就聚集了五十多只大船,上百只中型船,几百只小船,算了一下勉强能挤下两万人。几天后,斥候回报,燕军袭破石门,晋军断粮,苦战未果,他们这才明白这是桓温预先为大军撤退准备的后路。然则从涡阳到中牟的水陆并不好走,其间密林滩涂相间,盗匪流寇出没,还得行动隐秘,光是大军所需水粮药品,船工舵手的工钱吃住,分配调派,一堆事,想得这二位新官头大如斗。

郗超只身离开后,便暗中跟着石颂、桓桢的队伍过黄河,进官渡直到中牟地界。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根据斥候回报和石门幸存者所说,燕军是在午时才占领的石门,而城寨在天明时已经完全被拿下,偷袭者里应外合、进退有序,骑兵战力不逊燕军。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识在暗中扯晋军后退,有什么人可以在晋军大败后得利呢?

走着走着,却见两片密林夹杂间的水面上漂来了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沿着东岸缓缓驶来。“接应的船队!”郗超大喜过望,一掠而去,找准护航水师旗舰,纵身跃上。

“什么人!”水兵们见他鬼一样出现在甲板上,纷纷抽出兵器,围成半圈。

“张昕,出来!”郗超认出这是淮河水师的船,大声道。

“谁叫我?”张昕探出脑袋,见郗超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忙道,“先生啊,快请。”水兵们这才收了兵器,郗超飘然进舱。

郗超的目光落在陆之游身上,奇道:“你是卫塔?”陆之游正色道:“在下岭南陆之游,暂行卫大人职权。”他和张昕都明白,以郗超的才智,瞒是瞒不住的,索性把从卫塔遇刺迄今发生的事尽数道来。

郗超听完,微微一笑,道:“歪打正着,我朝又多了一位能臣干吏。桓公还在河北与燕军相持,今次南来的,是两万多少年兵。桓公不忍他们白白送命,让你们先接他们回淮南。”三人定下时间地点和联络方法后,郗超才离去,往石颂军中疾行。

次日拂晓,船队和军队汇合,年轻的战士们依次上船,船队起锚,桓桢的骑兵队在东岸护航,在薄纱般的晨雾中缓缓南行。过了中牟,涡水就进入了夹岸的林木地带,为了掩人耳目,张昕特地把船队弄成商船模样,两万多士卒成了沉甸甸的货物。

袭破石门,蒙佐的队伍损失了百余人,在大梁南边的一座废城休整一天后往南潜行。蒙佐很清楚,断了石门的晋军或背水一战,或从陆路南撤,主动权已掌握在燕军手中。慕容垂天下名将,自然知道下一步如何走,也是该自己这支人马脱离战场的时候了。才过黄河,不详的预感便阵阵袭来,这些年来无数次的战斗磨练出他过于常人的敏锐直觉,每每化险为夷,可这一次,却感觉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旗舰上,郗超和陆之游也泛起莫名的紧张。涡水、颖水到淮水这片区域河网密布,丛林相间,又久为两国拉锯地带,盗贼历来猖狂,除了蒙佐这支军队化最强悍的,还有大大小小多则上千少则数十人的十几支马贼。他们平日互不相干,有特定的地盘和目标,很少冲突,一旦集中起来,也将会是一支不容小视的战力。

郗陆二人同时起身,不经意间在船尾碰面。四下静悄悄的,只听见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郗超试探着问。

“收到桓公的书信前,我和张昕就在考虑这一带匪患之害,”陆之游神色凝重的说,“现在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陆之游伸手一指左前方茂密的丛林,道:“那里完全可以埋伏一支五千人的骑兵!”

郗超的心“唰”一下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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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3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十 章 血战涡水

第 十 章 血战涡水

就在石门失陷后的第三天,淮北另一股大马贼头领梁师的案头便多了一封信和一张二十万贯的襄阳大洪钱庄的票号,让他在十日之内带领手下秘密集结到涡水中牟以南百里东岸的密林里,到时候会有一支商船队南来,须把这支船队毁了,否则,性命不保。

这梁师四十多岁,原是后赵将军后人,后赵为燕灭后,便随着一拨残兵来到颖淮之地,干起了马贼行当,二十年来从小卒一步步做到头领,队伍日益壮大,成了颖淮马贼第一家。八年前十七岁的蒙佐一出手就抢了他五百匹战马,让他从此不得安宁。

方圆千里的大小马贼和他一样都被蒙佐压制在颖水以西,如今来了这样一票大买卖,哪会不心动。这封信来得蹊跷,梁师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派了探子往涡水上游侦察,得到的回报是的确有一支商船队沿水而下。梁师当即行动,找来另几支马贼头领商议。有几个不愿来的,不久就丢了性命,梁师趁机吞并其部,纠集了十路近七千人马,从四面八方往涡水东岸聚集。这些马贼人数虽多,但装备简陋,组织松散,全靠头领威慑维持士气。

涡水岸边,梁师看了看一旁钟离荡、焦恨、何加等几名盟友,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有这几个悍徒携手谋事,成功的机会大大增加;可事后如何瓜分财货呢?写信的人没有说,显然是想看马贼们自相火拼,其心险恶!

“船队来了!两千人的轻骑护航,带兵的是个美人将军!”探子飞报,马贼们骚动起来,一支商船队居然动用了军队护航,一定装满了奇珍异宝,嚷嚷着要财色兼收。

“吵个鸟!”梁师一声暴喝,压下了喧哗,目光扫过几个头领。

“老梁,你说了算。”钟离荡率先开口。

梁师点点头,道:“那好,这次不同往常,若不能同心协力,只怕鱼虾都吃不到。”他顿了顿,开始下令:“焦恨、何加带本部两千人马去引开这支骑兵队伍,拖他们在林子里转;钟离荡带你的两千人绕道船队背后,扎筏子从上游顺流而下,劫船;剩下的人跟我埋伏在船队要经过的浅滩边上,钟离一得手,我们就从岸上杀上船!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听明白了吗?”

“嗨!”众贼群情激昂,分头散去。

“有马贼!”斥候飞驰回报。“全军戒备,疏林河滩,三骑一组,散开大阵,扇翼行!”桓桢放出军令,骑士们迅速调整了阵形,结成小队铺散开去。

这一招大出焦恨、何加意料,他们本以为晋军会拉成纵列深入追击,才好兜到两翼把他们挤离船队。“管他的,咱们也走,让那娘们跟着来!”何加一声吼,带队往回跑。

“想走,杀!”桓桢得了郗超密令,知道这股马贼是诱敌的饵,只管放手追杀。

“兄弟们,该我们上了!”钟离荡一声喝,赤身披发、手提双刀带着手下人马登上竹筏,从上游顺流而下,遥遥望见了船队后尾。

“嘿嘿~~”张昕按着船尾投石机的木柄,道,“让你们看看大炮打苍蝇的威力!”

涡水东岸,梁师的人马听到了杀喊声,开始行动。

一身青衣的诸葛海站在山冈上,平静的望着涡水发生的一切。

“兄弟们,杀!”钟离荡一筏当先,扑向船队。

“哼!轰了你,长毛虾!”张昕重重按下了木柄。

“轰!”投石机发出一声巨响,水面上血肉横飞,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筏子被激起的浪花掀得人仰马翻,灰飞湮灭。群贼大骇,乱作一团。

“雁行阵,锁两翼!”张昕令下,水师战船纷纷掉头,在投石机的轰鸣声中开始了水上大围捕。

梁师听见巨响,还以为是商船撞击的声音,遂率部杀出密林,冲向船队。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动,密林侧后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狂飙,近千骑结成锥形大阵,铺天盖地的朝梁师的人砩崩础?

“什么人!”梁师大骇,不去理会船队,掉头迎战。

“老不死的,早想端了你了!”黑色狂飙中响起一个令他又惊又怕的声音──蒙佐!

老对手见面,分外眼红,两支人马顿时陷入混战。刚一交锋,优劣立分,战力不逊燕军铁骑的黑色骑队很快掌握了主动,面对各方面都差了不止一个级数的对手,很快就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梁师惊骇莫名,几年没有交手,蒙佐的队伍竟强悍如斯!

血战过后,林中、水上两支马贼全军覆没,钟离荡被轰得尸骨无存,梁师被乱马踏成了肉泥。蒙佐的队伍只损失了十几人,大获全胜。

“原来是他!”船上的郗超和山冈上的诸葛海同时恍然,同时为这支黑色骑队所展现的强大战力所震撼,也只有这样的队伍,才能在一夜之间袭破石门,从容来去。

“此子若不死,必成一代名将!”诸葛海并不在乎由他策动的劫击计划的失败,反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今日一举两得,肃清淮北匪患!”郗超一咬牙,想起了石门之耻,当即找来石颂、张昕和陆之游,一番议计,船队靠岸,两万战士整装待发。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并没有消退蒙佐心中的不安,战士们奔波厮杀都已人困马乏,夏侯铮、关木一倒下,就沉沉睡去,驻扎的林子里一片鼾声。

夜幕降临,林中一片静谧。桓桢的飞骑队痛歼焦恨、何加部后,便奉命悄悄往密林南端移动。一队一队的甲士在夜色掩护下离船登陆,在河畔结成了二十个清一色重甲步兵方阵。郗超破例穿上了皮甲,站在老将军石颂的身边,叫来二十个千夫长,面授要冲。郗超并不觉得两万对一千有什么优势,因为对手是两国间最有野战能力的强悍骑兵,他不敢大意。他很清楚,这种对手,若不能收为己用,只能杀,而蒙佐恰恰是不会屈服的那一类人。

“呼!”蒙佐猛得惊醒,一旁的关木也也醒了,两人同时想到:“船队靠岸有古怪!”

可惊变就在同时发生了:“轰!”投石机一声巨响,漫天的火箭洒向了密林,火球在林中炸开了花。八月天干,火势“唰!”得蔓延成大片火海。惨叫声起,战马嘶鸣。

“活着的,上马,向北走!”蒙佐和关木飞身上马,带着一班出生入死的弟兄往北集结。

“夏侯!”蒙佐大喊。

“我在,没挂!”夏侯铮提着大铁矛,飞奔喊道,“娘的老子在撒尿,震得一手骚!”

“轰!”林中一阵爆笑。

“我操你晋国狗贼!”关木气得咬牙切齿,“我们打马贼,你们来偷袭!”

蒙佐冷静下来,道:“晋军有备而来,必定多路设卡,围追堵截。关木、夏侯,你们带七百人往东北冲,去找苏爰。记住,别挂!”

“老大,你呢?”二人齐问。蒙佐冷哼一声,道:“擒贼擒王,我往他们船队那里的指挥处冲,他们一定回救,给你们减些阻力。放心,我不挂!”

“老大!”夏侯关木一阵哽咽,一人一拳打在他肩上,齐道,“保重!”

蒙佐用力一点头,道:“这两拳我记下了,活着出去还你们──快走!”

“走!”夏侯铮狂吼着,七百战士跃马引刀,跟在他们后面往东北冲去。

“铮!”蒙佐长矛向天一指,大喝,“兄弟们,咱们去杀晋贼主将!”

“杀!”二百壮士震天一吼,战马悲鸣,随他杀奔涡水。

“来了。”郗超站在水边,脚下的大地在颤动,一排黑色的影子在火光掩映下冲出了密林。“哗!”两个步兵方阵左右一合,宛若一堵铁墙,堵住了黑色洪流。

“锥形阵,杀!”蒙佐令下,二百飞骑“轰!”得撞上了铁墙。这是晋军为了对付燕军骑兵而专门训练的铁甲步兵大阵,可蒙佐的骑兵队的打法和燕军完全不同,不是结成密集阵形强突,而是以三骑为一个小队专刺步兵大阵的缝隙。黑色骑士们个个是联兵作战的好手,没有多久,两千人的大阵就被完全冲乱,以蒙佐为尖的黑色利刃直刺水边的郗超本阵。

“好一支劲旅!”郗超叹道。身边施令官号角声起,随着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南北各一个铁甲方阵再一次压向黑色利刃。

“起!”晋军中一声高喊,蒙佐已觉不妙,只见眼前道道横索,已来不及勒马。

“绊马绳,跳!”蒙佐提着长矛,飞身前跃,左手拔出缚在身后的短剑,就地一滚,切断两道绳索。

“换刀!”蒙佐大喝,战士们随他丢了笨重的长兵器,拔出背在身后的长刀,结成小队。四方涌来无数敌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生死一搏,杀!”蒙佐一咬牙,挥刀而上。

“你袭破石门时只怕不会想到有今天吧?”郗超清朗的声音透过夜幕传来,“只要你归顺大晋,一切既往不咎。”

“放屁!”蒙佐吼道,“宁死不做高门狗!”

“宁死不做高门狗!”黑色战士们齐声高喊,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了晋军中出身微寒的穷苦子弟──沙场顿时一片静默。趁着对手分神之际,黑色利刃又一次暴涨,蒙佐离郗超不过数丈,飞身直击。

“让开!”郗超大喝一声,两边晋军战士纷纷退开,郗超身形掠起,双手握着大剑朝蒙佐击落。

“好!”蒙佐双手握刀,暴喝一声,迎前猛击。

“当!”二人错身而过,郗超冷笑道:“为了你,这把撼山大剑十三年后再出鞘!”

“哈~好剑,来!”蒙佐举刀过顶,气势陡涨。

夏侯铮、关木引大队人马向东北疾行,一出密林,就被扑面而来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亮若白昼的疏林地带,老将军石颂带着六个铮亮的铁甲方阵静静守侯着。

“鸟!打吗?”关木紧了紧皮腰带,问。夏侯铮一咬牙,道:“打!”

“兄弟们,生死一战──杀!”夏侯铮大铁矛一挺,血气沸腾。

“杀!”众骑士高呼。一场血战就此展开。

“蒙佐,”站在船上的陆之游道,“我若放了你的弟兄,你肯降吗?”

“哼哼,杀不杀我的弟兄无关大局,只要拿下我,你们就是大功一件!”蒙佐狞笑道,“可我不相信你们。”陆之游报以一声冷笑,手中长柄细腰刀一举,外侧的铁甲方阵缓缓让出了一条通道。

“你若肯留下,他们就可以平安。”郗超此时倒是真的想招安蒙佐,他的心志、魄力、勇气足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老大,我们不走!”黑色战士们高声齐呼。

“混帐!不走留下来送死啊!走!不走不是兄弟!”蒙佐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黑色战士们不再多说,百多人含着泪徒步离去──陆之游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未几,疏林那头传来呼声:“老大,我们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们火烧建康!”蒙佐仰天长笑。

“好一个末路强豪!”陆之游长叹。一旁张昕道:“操!够义气,怎么没让我早碰上!”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蒙佐长吟一曲,翻身复战。郗超被震撼了,对手的豪气深深感染了他。

“大人小心!”张昕见蒙佐刀至,郗超却浑然不觉,大喝一声,跃下战船,拔出长刀“当!”挡下了蒙佐全力一击。

“谢了!”蒙佐借着刀势,大鸟般反身掠向林间。

张昕被震得飞跌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酸麻,叹道:“好强的刀势!”

“休走了贼人!”陆之游抄起长柄细腰刀,飞身往林中追去,放下命令,“封锁林子,不许放过一个贼党,见了,格杀!”众军轰然应诺。

郗超摇了摇头,撼山大剑还鞘,拉起张昕,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蒙佐,休想溜!”陆之游发足狠追,心想若让此人逃脱,将来必成国家大患。蒙佐与郗超激斗消耗甚剧,方才逃命一刀更是用尽全力,此刻气力不济,身后追杀渐近。

“呼!”蒙佐一个机灵,闪入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手脚被刺叶划得血迹斑斑。

密林东北,恶战过后,四千多具尸体静静的躺在了火光下。石颂浑身是血,七百人,让他付出了近四千人的代价,身后剩下的千余战士个个带伤,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太可怕了。老将军抹去脸上的血污,带着残破的队伍离开了,荒原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血人,从尸体堆里慢慢支起了身子,沙哑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呼唤:“死了,都死光了,夏侯、夏侯,你也死了,兄弟们都死光了啊~~~!”他啜泣着,血已流干,泪无从出。

“老子没死!没死!”不远处一声暴喝,“关木!”

“夏侯!”两个血人一步一步爬到了一起,抱在一起,同是一阵狂笑,接着便哭了──流的不是泪,是血!

蒙佐睁开眼,气力稍复,见四下没有动静,提一口气,猛跃出灌木丛。

“早等着你了!”斜地里寒光一闪,蒙佐肋下一凉,中刀,鲜血喷涌,跌倒在地。陆之游冷冷一笑,刀锋指向一侧树林。顺着他的刀望去,蒙佐一阵晕眩,只见树林的每一棵树上都吊着一具黑色的尸体。蒙佐再也没有力气拿起刀战斗,望着惨死的弟兄们,他那已被血凝固的牙关里憋出了两个字:“你──狠!”

陆之游双手举刀,刀锋对着蒙佐心口,缓缓插落:“受死吧。”

“叮!”一枚袖箭激射而至,荡开了陆之游的细腰刀。青衣骏马,一闪而过,夹起行将昏迷的蒙佐,绝尘而去。

“什么人!”陆之游怒吼。

“青衫绝影,鸾凤朝天~~~~”远处飘来若即若离的女声。

“功亏一篑!”陆之游咬咬牙,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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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十一章 英雄末路

“哗啦!”满身血污的袁真揭帐而入,“通!”单膝跪地,嘶哑的声音道:“桓公,连攻石门一个月,士卒折损过半,粮草不支,打不下去了!”

“起来吧,”桓温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桓公!”袁真起身道,“我军尚有战力,当再决一死战,为国尽忠!”

桓温嘴角一动,对一旁的云开道:“云开,你带袁督下去,军中的事,我自会派人料理。”

云开从桓温神情中猜到了一二,有些不忍,恭恭敬敬的说:“袁督请。”

“桓公,这是何意?”袁真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质问。

“取石门不利,贻误军机,免去一切职务,带下去,严加看管!”桓温语气强硬,竟不给他半分面子。

“桓公,你!”袁真气得面色发青,全身颤抖,猛吐一口鲜血,直直往后栽倒。云开一把扶住他,唤来卫士。

“他没事吧?”桓温双手负背,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袁督苦战多日,负伤七处,一时急火攻心。吐血后经脉顺畅,无性命之忧。”云开道,“袁督五十多岁了,这次只怕会落下病根。”

桓温叹了口气,道:“你不觉得我很小人?”

云开一怔,道:“末将不敢。”

“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只用眼睛去看,”桓温道,“这一仗,自石门丢失时,已然输了。我让袁真去反攻,是为了让将士们顶住这一口气,有了希望,大军才不至于崩塌于顷刻,不然也撑不到九月。再者,任何一场失利,都该有人去承担罪责──”

“那──为何选中了袁督?”云开小心翼翼的问。

“问得好,孺子可教!”桓温眼中有了一丝神采,道,“袁氏自汉末袁术以来就在淮南寿春经营,迄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有坐大自封之势。于公于私,都可借此机会打击袁氏,一举铲除淮南不安之根本!退一步说,中原河北是人家的地方,不可能一举拿下;可淮南在自家门口,决不能助长分裂的苗头。”

“桓公是在逼他?”见桓温坦诚,云开索性也放开胆子问。“脓疮大了,总得把毒逼出来吧?”桓温抬头遥望远方连绵不绝的燕军大营,道,“这一仗我纵然败了,也能为江东奠定数十年安定局面;慕容垂即使胜了,却难以挽回燕国倾覆之危──人生无常,胜负岂在朝夕之间!”云开默然垂首,桓温的话令他良久不能平静。

接下来的几日云开大忙:按桓温军令,所有的粮食平均分给近六万将士,兵船一字横列黄河中,骑兵掩护,舍弃辎重,在对燕军大营发动最后一次攻势后,大军依次渡河,从陆路南撤。云开子风子雨是最后离开北岸的,他们亲手点着了油布,望着堆积如山的辎重化作滚滚浓烟,才登上战船。云开奉命带领一军将小船焚毁,大船拆去操纵台,凿沉。为了阻止燕军追击,又在南岸放了把火,才前往追赶大军。

“父亲,烟!晋军撤了!”慕容风指着东南方向道。

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道:“孟高将军,你带本部军马迅速清理黄河两岸,并派出小股轻骑骚扰晋军。”

“嗨!”在燕国战功威望仅次于慕容垂的汉族将军孟高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大营。

“令!”

“在!”“命你坐镇大营,有擅自出战追击者,杀!”

“嗨!”慕容令一脸木然。

“风,章!”慕容风、慕容章这两员年轻的勇将一齐跨出。

“精选三万轻骑,随我出阵!”

“嗨!”两人热血沸腾,紧跟在慕容垂身后。

晋军渡过黄河,没有进入中牟,沿贾鲁河入颖水或走涡水老路。没有战船,行军河谷并不安全,大军在中牟以东突然挥师向东,拿下了空城大梁,休整半日,折向东南,直扑襄邑。

三万燕军飞骑一日一夜赶到石门,慕容德、慕容臧、慕容尚早已整军待命。慕容垂望着这座被袁真攻虻貌衅撇豢暗囊徽蟾锌噬溃骸袄职餐跤敕堆敉趿粝拢饺萆校婢茫 ?

慕容尚“嗨!”一声,拍马来到慕容垂身边。慕容章哈哈大笑道:“大哥,憋了几个月的鸟气,去给老三老四报仇!”慕容尚微微点头,一个月的苦战让他体会到了战争最真实的一面,面对死亡,一切的荣耀与仇怨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三万大军匆匆补足水粮,越过石门,沿桓公渚、巨野泽往西南疾进,所过之处,高平、曹州、定陶三镇望风而降。镇守高平的桓熙与滕家兄弟风闻燕军将至,早已撤走,退守彭城。

桓温算准了燕军主力会在五日后赶到,可偏偏只来了小股追兵,一触即走。涡水两岸一片平静,撤退中的晋军再一次突袭成功,拿下了襄邑;与此同时,由高平南下的燕军也收复了宋州。两军相隔不远,燕军在东,晋军在西,竟然齐头并进,彼此没有发现对方。

清朗的月夜,两骑并行在营地不远处的山坡上。慕容垂在前,慕容尚尾随,疾行到了山顶,下马,并肩站在这片小平原的最高处。

“尚啊,打完了这仗,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慕容垂问道,“你还没成家吧?”

慕容尚道:“没有。”

慕容垂道:“你有心事?”

慕容尚微微一笑,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理。”

“讲。”

“自小到大,你就是我的榜样。”慕容尚道,“三镇失守后,我们父子退守石门,本想等到大军到来,就地阻击晋军,可没想到大将军一复出,第一道军令就是让我们撤出石门,放晋军北上,若不是那个神秘的朋友帮忙,只怕现在猛攻石门未果的是我们,大军也还在苦战之中。我本以为大将军复出后会痛痛快快和桓温干一仗,谁料大将军东面卡住石门死守,西面卡住枋头死守,我大燕铁骑不用一次冲锋,就坐享其成就赢下了这场仗──照二弟的话讲,这仗胜得不痛快,没有打出大将军的威名,也没有打出大燕骑兵的威风。”

慕容尚的话深深震动了慕容垂,这恐怕是全军大多数将士的想法。作为主帅,他得顾及方方面面,把损失降到最低,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从战略上看,他采取的防御措施是十分简单有效的,既没有损失太多兵力,也没有让沿线各城遭到太大破坏。可将士们不会这么想,鲜卑族历来以尚武好战闻名,他们要的是轰轰烈烈的血战,荡气回肠的胜利;他们宁可要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惨胜,也不屑于兵不血刃的完胜。平平淡淡的胜利非但不能换来朝廷的信任,个人的兵权,还会丧失中下阶层的士兵军校的支持,彻底打碎自己在军中“战神”的威名。朝廷不信任,军队不支持,自己还能剩下什么!或许真的要被良弓藏、走狗烹了。

想到这里,慕容垂已是冷汗淋漓,若不能酣畅淋漓大胜一场,一振军威,只怕桓温丢掉的只是一场战争,而自己失去的将是威名与前途!

“看!”慕容尚的叫唤打断了他的思路,“西南!”慕容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地尽头,依稀能见点点火光。

“那是什么地方?”慕容垂问。

“襄邑方向。”慕容尚回道。

“襄邑──”慕容垂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大笑起来,道,“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功夫!走,下山!”

慕容尚恍然,问:“要先派斥候去吗?”慕容垂摆摆手,道:“不用,这次一定准!”两人飞身上马,披着淡淡的月光往回疾驰。若非他们碰巧上山,借着月色极目远眺,说不定桓温真的能全师撤回淮南。

两人回营,全军开拔,三万骑兵兵分三路,慕容风、慕容章各领一军,慕容垂与慕容尚居中,三支红色利剑悄无声息的杀奔襄邑。

当晋军上下都以为脱离险境安然大睡时,三万飞骑狂风暴雨般杀进了毫无防备晋军营地。这又是一场屠杀,晋军被杀瞢了,竟然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任由杀出了狂性的鲜卑骑士们在偌大的军营里来回肆虐。

云开子风子雨护着桓温杀出一条血路,泅渡涡水,才没有被追上。桓冲、邓暇、檀玄、朱序等将领各自为战,四散突围,身后的大营化作了一片火海。

天明,慕容垂望着几万具晋军的尸体、望着杀得心满意足的手下将士,下令停止了追击。惺惺相惜,他不想杀了桓温,桓温老了,败了这次,他再也没有机会兴兵北伐。

云开带着军务处的军士们一拨一拨的招集余部,一点一点的清理战场上能用的兵器铠甲,这是他军务司马现在所能做的全部。

桓温默默的站在涡水边,卸去了盔甲的他一身布衣,像一个老叟,在秋风中瑟瑟颤抖。

“桓公,”云开不忍心打扰他,又不得不回报,“生还者还有三万,半数带伤,水粮不缺,足以撑到寿春。”

“袁真还在么?”桓温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云开一招手,两名军士将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袁真抬了过来。

“桓公,”袁真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你我都老了,当退则退啊~~!”

“好好照顾他。”桓温摆摆手,不再言语。

大军在涡水岸边休整了一天,仿佛一条脱水了的土蛇,沿着东岸缓缓南行。

傍晚时分,涡水西岸蹄声大作,一支黑色骑兵旋风般掠至,黑底白字大旗迎风招展,大大的“秦”字分外醒目。

“大秦前将军荀池在此!”黑色马队中,一员虎将手提长戟,策马上前数步,虎视眈眈的望着对岸这支神形委琐的军队。

“荆州桓温在此,将军有何见教?”桓温顶盔贯甲,大剑拄地,傲然立于水边。荀池一时语塞,只是策马来回打量着这名震天下的人物。云开暗暗捏了把汗,桓温这是在押宝啊,以晋军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秦军一个冲锋。

僵持间,涡水下游也是蹄声大作,数千骑在一抹红巾引领下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斗志昂扬,丝毫不比秦军逊色。同时,几十只战船出现在水面,张昕站在船头大张旗鼓的喊道:“恭迎大司马得胜班师!”战船上的水手们齐声欢呼,倒像是真的得胜回国一般。

一员黑甲的中年将军飞马来到荀池身边,朗声道:“大秦右卫将军领洛川太守邓羌恭祝大司马平安得归!”

“邓将军有礼了!”桓温亦朗声道,“能得见西秦第一名将风采,桓某无憾!”

“大司马无恙,我等自回关中,告辞!”邓羌一抱拳,带着黑色骑队消失在暮色中。

“爹!”桓桢拍马赶来,翻身下鞍,冲到桓温跟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桓温眼中露出些许温柔,笑道:“不都回来了吗?大姑娘了,还哭。”桓桢这才破涕为笑。

云开长长的喘了口气,照顾桓温、操办军务,这一路行来,最担惊受怕、失眠紧张的莫过于他。身心具疲之时终于到家,他感觉浑身散了架一样,还有阵阵汗臭味,这在以前对于一个出身高门的公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喂!云开么?”桓桢轻轻喊了他。云开拍拍积满尘垢破旧不堪的皮甲,回头报以苦笑。“走拉,去洗洗干净,我请你大吃一顿,”桓桢推着他,道,“这回不准跑了。”

一天后,张昕的水师将蒙佐遗留在蒙城的物资尽数运到了涡阳。为恐地方因为北伐失利而不稳,桓温急令桓冲回江州,朱序回武昌,邓暇往彭城协助桓熙,传谕淮阴毛虎生,襄阳桓豁保守城池,严防燕军骚扰,并差人将袁真先行送回寿春。涡阳尚有五万大军,桓温留下两万给石颂、张昕、陆之游,镇守国界。参军郗超没有现身,他留下一封信,云游去了。

回到广陵,桓温把一班将军都留在了大司马府中,只身过江前往建康,身为朝廷重臣国家柱石,北伐归来,好歹总得有一个交代。令桓温意外的是,北伐失败在建康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似乎一切早有预见。朝政在王坦之、王彪之、谢安主持下波澜不惊。朝堂上,二王对他笑脸相迎;谢安一如既往的矜持,甚至一言不发;朝堂外,建康民众对他的归来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大司马还是大司马,一切做足场面文章。秦淮河两岸莺歌燕舞如常,乌衣巷深处恬淡雅致依旧,桓温头一回感到了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有他,大晋不多寸土;无他,江东依旧风流──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斯!

他没有在建康多呆一天,匆匆赶回广陵。抵达广陵后不久,就得到消息,朝廷准了他所请,以“进兵不利、贻误战机”为名,降罪袁真,念其久历功绩,年高体弱,只是消去内外一切职务──而袁真的儿子袁瑾依然是坐镇一方的寿春太守──谢安很了解桓温的心思。

寿春,袁府内室。袁瑾守在暖榻边,望着衰老得不成人形的父亲,没有心痛、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昏暗的烛光下,袁真看到了儿子眼中的阴蛰,他很了解袁瑾,儿子很孝顺,平时话很少,一旦要做一件事,就决不会回头。

“瑾啊──”袁真喘着气,他很累。

“父亲,你休息吧。”袁瑾替老父盖上毛毯,转过身,合上了双眼,将自己埋藏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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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8 21: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一 章 赵村浴血

第 一 章 赵村浴血风过,沐血的残阳斜斜的洒在这片久历战火的荒原上。淮北,古老的土地,在燕国铁蹄下一次一次被蹂躏,沃野荒芜,城郭残破。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男人们大多被抓去当兵,女人们则沦为隶奴,只剩下一些逃不了饿不死的“顽民”枯守着先祖留下的家园。荒原有残村,残村有酒肆,招牌上画着一个“赵”字,这里就成了赵村。

打理酒肆的是个黑瘦干瘪的老汉,浊酒,熏肉,成了招待客人的美食。

“吁~~”马嘶,有客来。酒肆中的三个客人朝外望去:敦实黝黑的骑士轻巧的从黑色战马上跃下,从马鞍上摘下长刀,对老汉道:“刷马,喂饱,接着!”老汉接过缰绳,把马拉到槽上。骑士拍拍黑牛皮战甲,往堂中走来。

“北方人,亡命之徒,公子小心了。”三人中黑脸的小心翼翼的说。被唤做公子的年轻人嘴角一动,道:“我们又何尝不是。”

一盆牛肉,一坛烈酒,被骑士风卷残云般吃完。三人中白脸者不觉道:“狼吞虎咽不外乎是啊!”

那骑士听得哈哈大笑道:“三位,南方来的?”

“正是,”那公子不理黑脸者眼色,道,“燕人?”

“汉人。”骑士问道。

“国破家亡,何分胡汉。”公子叹道。

“说得也是,”骑士道,“看看你们大晋的城头,旗帜数月一换,谁知道是在为谁卖命。燕国,晋国,打下的地方守不住,你来我往铁马兵戈,剩下一堆堆废墟,只便宜了我们。”骑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望着屋外,神色凝重起来。

远处的嘈杂声打破了赵村的宁静,火把,皮鞭,嘶喊声夹杂在一起,不时传来燕人特有的叫骂。公子三人初到国界,还在纳闷,只听那骑士道:“燕军打草谷,都是老弱妇孺。”说着,窜出屋外,跃上战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暮色中。

“子雨,你保护公子,我去看看。”黑面者道。

“子风,小心。”白面子雨道。子风点点头,几个起落也消失在暮色中。

村外,三十几名红色战甲的燕军战士在一名中年将官率领下押解着几百人的队伍缓缓前行。子风抄小路靠近这支队伍,在一处灌木后伏下身子,抽出了随身的吴钩剑。

“喂!”身旁一声轻唤,子风吓了一跳,是那骑士。

“你截人?”子风问。

骑士摇摇头,道:“涡阳太守慕容合的精兵,带队的是慕容方。”子风暗暗心惊,慕容合的这支部队在淮北混迹多年,晋军屡次围剿而不得,劣迹斑斑,那慕容方更是麾下有名的骁将。

“你在等什么?”子风问。

“等他们进村。”骑士指指走过的队伍,示意他跟上去。两人尾随潜行,回到了赵村郊野。燕军在避风的废墟间生起篝火,将老弱妇孺赶到火堆旁,留下一半人守护,另一半人四下寻找可用之物。子风回头一看,那骑士已不见了踪影,他不想生事,变悄悄回到了酒肆。三人都是晋人打扮,遇上一队如狼似虎的燕军,只怕想不打架都难。

“静观其变。”那公子只说了四个字,顾自饮酒。

“嘭!”酒肆的木门被重重踢开,高大威武的慕容方出现在三人跟前。

“南人,哼哼,识相点。”慕容方开口就勒索,本以为三个文弱的南人会乖乖就范,谁知他们竟闷头喝酒,并不理睬他。慕容方恶由心生,喝道:“来人!”几个恶狠狠的军汉破门而入,提刀而立。

“啪!”子雨年轻气胜,一掌拍在桌上,碟碗乱震,怒目而视。那公子起身拉他坐下,冲慕容方道:“这里还是大晋的地界吧?”慕容方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大燕兵过之处,挡者杀!”“杀”字一出,那几名军汉已从两侧将三人合围起来。

骑士离开子风后,见慕容方进了酒肆,便潜身靠近众燕军休息的地方,从怀里摸出几粒碎石,掷向一侧矮树林中,惊动了外围的燕军。几名军士提刀扑出,前往探察。

“嗖!”劲箭声起,几道黑芒从树林里激射而出,洞穿了他们的身躯。余下几人未及反应,已被几条从林中扑出的黑影撂倒。三声虫鸣,骑士知道同伴们得手了,可仍有三十余名燕军守在篝火旁。

惊鸟起于林,燕军百夫长察觉有异,当即派人飞报慕容方,自己带着十几个军士冲向树林。骑士躲在暗处,料定那公子三人决非泛泛之辈,可以拖住慕容方一段时间,趁敌人分兵,正可破之。遂拔出长刀,窜至最外围,闷杀一人。两名燕军发现了他,大呼“有贼”,提刀来战。骑士就地一滚,横抹其足。燕人骁勇,竟不躲闪,双手握刀向下,直插其背。骑士冷哼一声,反手一搁,左手五指抓住那刀背,往后一扯,右手长刀顺挺向上,“噗!”没入那人腹中。

“铮!”一杆长矛从斜地里刺来,骑士来不及拔刀,将尸体拱向那持矛的燕兵。那燕兵大吼一声,铁矛横掠,荡开尸体,不料寒光忽至,骑士的刀已没入胸膛。燕军见他勇猛,立刻收紧队形,近二十人结成半月状,将他围住。骑士迅速观察四周,自己的人可能被那百夫长缠住不能来援,背后是惊恐万分的妇孺,一旦陷入死战,只会让他们遭殃。

这时一个声音从右后方道:“砍开我的脚镣。”骑士未及细想,反手一刀,火星四溅。一人从身后弹起,拾起长矛,走到他身边,道:“杀光他们。”

子风,子雨护着主人,都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吴钩剑。慕容方打量三人,只觉得他们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傲气,决非寻常人物。此处离淮水不远,寿春更是集结着晋军主力,久则必生变故,遂大喝一声,周围军士一齐涌上。

“铮!”三柄利刃齐出,各守一端。那公子手中长剑更是白芒刺目,劲气弥空。

“好剑!”慕容方一声赞,背后双刀弹出,道:“让我来领教一下!”公子淡淡一笑,长剑若白虹破幻,直取其心。

慕容方百战之将,刀势凌厉,不求变化,但求气势力道;公子长剑回环,取势绵延,每每于不变中化去对方必杀之击。交锋数回合,慕容方暗暗心惊,对手不过二十五六,却大有名家风范,一柄剑守得绵密无间,既无浮夸之态,又无慌乱之势,急攻之下竟莫奈何。

此时酒肆外杀声传来,一名军士来报,有贼人来偷袭。慕容方一个分神,手头一滞,刀势大减,被震退半步。慕容方久历沙场之人,知道孰轻孰重,一咬牙,道:“外头拿贼!”

那公子见好就收,长剑还鞘,心道:“头一回实战,果然大不同于平日。”

屋外,篝火旁。那人懒洋洋的提着长矛,道:“打完去喝一杯。”骑士莞尔,点点头。

慕容方和他的燕军已在酒肆外集结,组成了步军小队圆阵。

公子三人点上了灯,站在门口,平静的望着对峙的双方。

“截人?这几百人都是寻常百姓,不会有人这么傻为他们出头。仇杀?老子杀人无数,倒有可能。”慕容方暗暗寻思,若守着这几百人,根本占不到便宜,两军交阵狠者胜。

“上弓!”一声令下,燕军战士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二人。

“呼!”公子三人手中的灯熄灭了,持矛者借着光线突然暗下的时机,纵身跃起,长矛破空而出,直击慕容方。骑士暗赞此人身手,当即跟上,挺刀往杀。

“当当!”慕容方双刀与铁矛绞击相错,虎口剧震。骑士护在他侧翼,长刀过处,必有燕军倒地。弓箭在瞬间失去了威力,来不及换刀矛的燕军战士已成了刀下之魂。

“公子,我们──”子雨握着吴钩剑,看着场中激战,既兴奋又感刺激。

“我们所学不适合他们这样的打法。”公子道。

“不错,”子风年纪稍长,道,“公子所学乃前朝钟会之天子剑,传自文帝曹丕,以心气带劲,属名家剑道;而他们所走的都是战场搏杀之法,不求纷繁变化,注重气势杀招,简单实用──不过持矛的,一时看不出什么来历。”

只见暮色中铁矛仿佛蛟龙翻江,去势凌厉而有诡异莫测,迫得慕容方左右相支。

“一入江湖才知道卧虎藏龙啊!”公子长叹一声,“燕人杀掠无道,掳我百姓,合当杀之!”言罢,引身弹剑跃入战圈。子风子雨怕他有失,也加入了混战。

被掳来的妇孺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借着混乱,慕容方甩开持矛者,跃上战马,竟想脱身。“截住他!”骑士暴喝一声,也翻身上马,弓满弦,“砰!”一箭射出。

“当!”慕容方回身一刀,撩开飞箭。“嗖!”第二支箭又到。慕容方已被头一支震得气血翻腾,不敢硬接,伏倒马背。“唰!”只觉得颈背一凉,羽箭钉入前方树干,兀自震动。

“呼!”第三支箭无声无息的从旁掠至,慕容方避无可避,就势一倒,翻向马鞍外侧。战马一声长嘶,利箭侧面入,竟射穿了马脖子。

“啪!”一杆铁矛横扫过来,重重轰在慕容方背心,将他击落马下。

“呔!”骑士大喝一声,纵马掠过,刀过处,血飞溅。一颗硕大头颅滚向一边,双目犹睁。燕军战士见主将丧命,哪敢恋战,一哄而散。

“好本事!”骑士翻身下马,一拳砸在持矛者肩头,道:“走,喝酒去!”

持矛者“嘿嘿”一笑,道:“不愧是淮北头号马贼,哈~”又压低声音道,“偷了他的公文关牒才是真吧?”

骑士一声清啸,二十几个黑衣人来到他身后,为首黑大汉道:“统统解决,一个不留!”

“好!”骑士朗声道,“兄弟们辛苦了,吃饱喝足,明天天亮上路!”众人轰然应诺。

“二位好身手。”公子走上前,抱拳道。持矛者耸耸肩,扛着铁矛走开。

“宝剑配名士,一战乃风流──三位亦非等闲。”骑士回敬一句。

那公子微微一笑,对风雨二人道:“你们去解了百姓的镣铐,放他们走。”

骑士道:“公子仁心可鉴。”又朗声道:“夏侯苏爰,带兄弟们去帮忙!”

“南北交锋,赤地千里,只苦了百姓。”公子叹道,“怎么称呼?”

“蒙佐。”骑士道。“云开。”公子道,“他们是我护从,子风,子雨。”

“今天杀了慕容方,明天就去捣慕容合老巢,”蒙佐道,“明日一别,后会无期,保重。”

云开道:“慕容方慕容合一去,淮北从此平静,你其实是帮了晋国一个大忙。”

蒙佐冷冷一笑,道:“晋国关我什么事,两国打得越起劲,我越有的赚。”

云开望着他宽实的背影,心道:大晋有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啊。

夏侯铮,苏爰在蒙佐身边坐下,递了块干肉给他,道:“死了四个弟兄,军械粮草都齐了。”

蒙佐点点头,道:“慕容合是逍遥山庄的门人,这次把他做掉,慕容皇室的内乱就会一触即发,嘿!只有乱,我们才有机会。”

“关木回来了。”苏爰伸手一指,只见一个精瘦机灵的小伙子从一旁窜出来,道:“慕容合与桓石虔在淮西南顿交锋不胜,暂驻青羊镇,有人马四千,其中骑兵一千多。最近的一支燕军在涡阳,两千步军,统军郎二绅。晋军在寿春有三万大军,颖水,涡水,淮水都由他们水军控制。”

蒙佐听这个首席斥候说完,回问苏爰:“原先的计划是不是胜算不大?”苏爰点点头。

关木会意,道:“还可以再精彩些。”蒙佐长身而起,道:“你们好好睡一觉,天亮动身。”

“蒙兄还不休息?”云开道,“我有一事相求。”

蒙佐微一错愕,笑道:“我也有一事相求。”他拾起两截枯枝,递给云开一截,道:“一起写出来。”

“好!”云开接过,手书二字。

“同行!”二人齐声大笑。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云开道。

“是英雄所见略同!”蒙佐道。

天明,持矛者醒了,懒洋洋走到屋外。蒙佐云开一行人已整装待发。

“兄弟,一起走吧!”蒙佐在马上冲他喊道。

“有酒就来!无酒免谈!”众人一片哄笑。

夏侯铮从鞍上解下一个皮囊扔给他道:“别的没有,酒嘛,要多少有多少!”

持矛者拔了塞子,“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手一甩,道:“走!”又是一阵哄笑。

“拿矛的,你叫什么?”夏侯铮问。那人想了想,道:“就叫三木吧~”

“三木~?有意思。”蒙佐喃喃道。

阳光从东方天际间洒落到这片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荒芜的野草地在杂乱间透出些许刚毅。蒙佐,云开,三木,三个默默无闻的人,此刻正朝着朝阳,开始那未知的旅程。

这一年是公元369年,大燕首辅慕容恪病故,主少国疑;秦主苻坚因国内叛乱无暇东顾;借此良机,东晋大司马桓温发动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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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二 章 初试锋芒

第 二 章 初试锋芒

蒙佐一行沿着淮北苍茫的平原北上。对于出身高墙的云开来说,沿途的一切都让他兴致盎然。离开江东的繁盛烟华,步入无尽的荒原之地,游历大好河山的豪情壮志在一点点消去,凄凄野草,历历枯坟,这就是战争,荣耀与死亡。

蒙佐不像云开般感慨良多,他伸手往西北一指,道:“过了蒙城便是淮北重镇涡阳,燕将郎二绅驻守。”又往西一指,“青羊镇是慕容合主力所在,二部对蒙城形成包夹之势,不出了他们,我的人将不得不转往淮西山区,千余骑兵,半月之粮,如何破之?”

三木“嘿嘿”一笑,不假思索的说:“刺杀主将,趁乱袭之。”

蒙佐望向云开,云开却道:“你都在路上了,还问我们?”

蒙佐道:“想听听你的主意。”

云开想了想,道:“速攻一处,慑城打援。”

“好!”蒙佐放马一鞭,道:“二位,比比马力!”

“呦喝!”三木一声长啸,狂追。云开亦紧紧相随。

“到了!”三骑在一座热闹的小城门口止步,蒙佐道:“这地方归我管,慕容合想夺了去。”

“千里荒芜,难得有如此繁华的地方啊!”云开跳下马,道。

三木笑道:“好地方就有好酒,是不?”

蒙佐道:“南北裂土,商路不畅,蒙城位于涡水中游,正卡在江东到许洛的要冲上,我便看准这一点,保护过往商旅,收取利金。南方粮食北方战马,要多少有多少。”

“难怪你这马贼做得逍遥快活,两个国家都敢得罪,兜里肥肥的啊~”三木调笑道。

三人没有进城,跟在夏侯关木后面来到城北。云开思虑良久,才道:“奇袭涡阳兵行险着,如果慕容合的大军从背后杀来,又当如何?”

“留一座空城给他啊,”蒙佐一脸轻松的说。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城里美人佳酿,丢了可惜。”三木道。

蒙佐正色道:“城丢了可以再打回来,军队人马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关木!”

“在!”“传令全体兄弟,入夜开拔,目标涡阳!”“嗨!”

蒙佐回头对二人道:“慕容合知道我袭击涡阳,一定不会去援救;他会直接出兵蒙城,既可以断了我退路,夺取钱粮重地,又可以借机消耗郎二绅兵力,最好我们拼得两败俱伤,他来收拾残局。我偏偏要他两脚都踏空,血本无归!”

“太冒险了,你的兵力能够应付两支燕军吗?”云开不无担心的说。

“我们本来就是在险中求胜。”蒙佐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燕国自丞相慕容恪死后,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太傅慕容评为首,有整个皇族的支持,独揽大权;一派以吴王慕容垂为首,在军中有很高的威信,却遭到排挤,赋闲在家。慕容合是慕容评的爱将,郎二绅却是慕容评一手提拔的,你们说他们会同心协力来对付我吗?”

“所以你才看准了这点,各个击破?”云开摇头道,“国家大义之前,他们未必不能放下干戈,一齐对外。”

“桓温两次北伐,也是为了国家,又是谁在拖他后腿呢?”蒙佐反问一句,云开为之语塞。当年桓温大军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却因为后方粮草不济,朝中不稳而错失了一举收复关中的大好时机,也错失了天纵大才王猛。这个王猛,现在成了秦国的丞相,辅佐秦主苻坚把破败的关中治理得殷实富足,国力蒸蒸日上。

入暮时分,蒙佐和他的千余骑士饱餐待发,关木已先行一步前往探察,三木豪饮之后,精神抖擞的夹在马队中。这些名为马贼的骑士和蒙佐一样,黑色软甲和战靴,每人背上一把刀,马鞍旁一把刀,一支折叠短弓,两壶箭,自带水粮,并不像寻常马贼般叫嚣懒散,而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进退之间依号令行事,没有半点喧哗。

“公子,我们没必要以身犯险,”子风郑重道,“这是他们和燕军之间的事,即使得手,对我们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我们的身份,和马贼一起,就算对手是燕人,也犯不着啊。现在走,他们不会阻拦的。”子雨也道。他二人对蒙佐显然还有所顾虑。

云开略一沉吟,蒙佐已来到三人跟前,道:“冲锋陷阵有我和三木,另有一事,非云开不能胜任。”

“但说无妨。”云开道。

蒙佐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寿春,交给桓温。告诉他和我蒙佐做买卖绝对划算,他放我一码,我也送他一份大礼。”云开三人均是一怔,没想到他和权倾江东的桓温有瓜葛。

云开接过书信,收入怀中,道:“萍水相逢,无以赠别──旗开得胜。”伸出右手。

“啪!”蒙佐伸手用力一击,道:“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走!”云开三人一齐上马,冲蒙佐一抱拳,掉转马头,往东南驰去。涡阳位于蒙城上游的涡水西岸,是太傅慕容评为了牵制吴王慕容垂在淮北势力而安插的一颗钉子。郎二绅的两千军马在此驻扎半年多,并没有参与几次与晋军的冲突。慕容评的用意很明显,出头的事让慕容合去做,黑锅让慕容垂去背。

“报!沿涡水有大队人马进犯,不下千人!”斥候飞报。

“好个蒙佐,我不来打你,你倒惹到我头上来了!”身形魁梧的郎二绅一把抄起身边五十斤重的大斧,喝道,“走!出城,迎敌!”

“哗啦啦~”几百名甲士刀矛齐出,跟在他身后。

“将军,”身旁一位青衣文士道,“敌人趁夜而来,其锋正锐,若正面撼之,只怕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先生有妙计?”

“诱敌。”青衣文士只说了两个字。

“离城十里,未见燕军!”关木飞马来报。

“郎二绅脾气暴躁,不会避战;不过他手下有个叫纪雨之的谋士,乃青州名士,只怕有诈。”苏爰为人谨慎,小心翼翼的说。

“军行如风,当一鼓作气,敌我实力相当,燕人若分兵,正可一举击破!”作为蒙佐麾下第一猛将,夏侯铮提着大铁矛朗声道。这时蹄声隆隆,燕军出城。

蒙佐环视四下,淮北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不陌生,下令道:“夏侯铮苏爰引主力沿涡水截杀,关木,带二百弓骑手,咱们去抄他老窝!”

“嗨!”三员干将齐呼。

“就在那儿了,”蒙佐指着前方疏林道,“燕军必由此伏击,不能等,上火箭。”

“嗨!”关木手一举,二百弓骑手齐齐点火,静静的散成弧状,守住了疏林各个要口,准备突击。

“蒙兄亲身到此,纪某受宠若惊啊~”疏林中传来了“铮铮”琴响,依稀环绕。蒙佐暗呼糟糕,举手往下一挥,弓骑手们一齐放下火箭。

“拿下此人,便断了燕军中枢。”关木低声道。

“如此便要请纪先生来我处把盏同饮了。”蒙佐冷冷一笑,手一摆,弓骑手们熄了火箭,策马朝疏林压进。风过,惊鸟冲天。燕军根本没有分兵,纪雨之以身为饵,却分了蒙佐一部分人马,减轻了郎二绅正面对敌的压力。

燕军主力在城南与夏侯铮,苏爰的骑兵遭遇。蒙佐的队伍在横行淮北,经年不败,燕晋两国寻不着,打不过,郎二绅早有耳闻。甫一交锋,燕军便遭到了巨大的冲击。燕军发迹于幽辽一带,以轻骑兵闻名天下,所属骑兵弯刀快马,擅长奔袭。针对燕军的特点,蒙佐调整了麾下骑士的装备与战术,着重单兵防护与小队作战。燕人善射,蒙佐便给战士们每人一副弓箭,抢在燕人之前施射,以数骑对一骑,结阵搏杀。夏侯铮铁矛在手,瞅准燕军帅旗,直扑过去;郎二绅亦非庸手,大斧一摆,接住厮杀。

“当!”斧矛相击,火星飞溅,夏侯铮手腕一转,大喝一声,倒旋长矛,侧掠过去。郎二绅高举大斧,二马交错,又一声巨响。两员猛将精神大振,杀得天昏地暗。

云开三人沿着涡水一路南行,一路上湖泽不绝,水道密布,骑马十分不便,遂弃马换舟,从涡水顺流而下进入淮水,再逆上寿春。蒙佐能把如此机密之事交给自己这样一个仅仅相识一天的南方士子,单是这份胸襟和义气,就令他感动不已“蒙兄何必为纪某徒耗军力,想生擒在下,一人足矣。”纪雨之声随琴至,淡泊写意。

对付非常人得用非常手段,蒙佐回顾关木道:“速援夏侯,我去会会他。”关木点点头,手一举,众骑止步,撤出林外,没有半分拖沓。关木留下一句“小心”,带队离去。

“不打扰纪先生清雅之音,我等告退。”蒙佐说完,反而往琴声响处掠去。

“噗!”箭雨飞至,燕军纷纷落马,关木率弓骑手从侧翼杀到。夏侯铮与郎二绅激战正酣,忽得从斜地里掠来一道人影,寒光一闪,在郎二绅咽喉留下了一点血红。苏爰在远处立马站定,张弓搭箭,见郎二绅身形稍滞,“砰!”一箭射去。

“轰!”郎二绅跌落马下。夏侯铮铁矛高举,正要扎下,却听苏爰高呼一声“慢!”飞驰而至,道:“生擒更有用。”主将被擒,已被冲成几截的燕军各自为战,死守不退。“杀光,不留活口!”在夏侯铮的暴吼声中,骑士们开始了一场围堵屠杀。

近处的琴声盖过了远方的厮杀,蒙佐从纪雨之身后闪出,用刀柄顶着他的后颈,道:“燕军已败,先生何去何从?”纪雨之伸手按住琴弦,天音骤止。

“燕人虎狼之师,暴虐无度,当有此败。”纪雨之淡淡的说。

“以先生之才,岂甘久居于人下,蒙佐斗胆──”

“不必说了,”纪雨之拂袖而起,道,“燕人荒淫,然有良将;晋国偏安,尤纳人心。我希望你放郎二绅一码。蒙兄志怀远大,治军有方,乃大将之才,可惜未遇明主。区区两淮之地,好比蛟龙困顿,何必纠缠于此。放眼天下,蒙兄当有所决断。”

此人不能为我所用,久之必成大患。想到这里,蒙佐收回刀,悄悄把手按在了后腰短剑上。岂知身后一凉,一柄长剑已抵在后心。

“青姐,不必了。”纪雨之转过身,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迷离之色,又对蒙佐道,“慕容合也在你的算计中吧?”蒙佐点点头,自己的设计看来都被他算到了。

“你和桓温有什么交易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在他们眼中,你始终只是一个马贼,有用,则笼络,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尤其是桓温。留下慕容合,对你有好处。”

纪雨之的话让蒙佐陷入沉思:几年来为了能在两淮立足,把燕晋两国都给得罪了。桓温没有派重兵前来剿灭,只是为了利用这支力量来维持南北商道,为晋军提供战马和铁器,从现在局面看,北伐势在必行。一旦晋军主力北上,头一个要灭的就是自己,才能保证粮道和辎重安全。奇袭涡阳,而后伏击慕容合,既可破了燕军夹击之势,也算回报了桓温。如果依纪雨之所言,留下慕容合,用意何在?桓温乃天下名将,能和他对抗之人寥寥可数。

慕容垂!蒙佐恍然,晋燕开战,燕国能打败桓温的,只有慕容垂!慕容垂赋闲在家,一旦战事不利,慕容评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起用慕容垂,如果自己击杀了慕容合,那么到时候慕容垂第一个要杀的,也是自己!试问又有谁能在天下两大名将的追杀下活命呢?

“若真能死在桓温慕容垂手上,我也认了。”蒙佐哑然失笑。

纪雨之眼中一亮,道:“蒙兄能看通这点,便不会卤莽行事。不求眼前小利,才可放逐天下!”他的目光落向蒙佐身后,道,“青姐,挺累的。”

蒙佐感觉到剑锋撤去,回头,那女子已转过身,没有让他看到容貌。可单从那高挑匀称的身段,雪白柔亮的侧脸来看,决不会差到哪里去。

“蒙兄,后会有期。”待蒙佐回神,两人已飘然不见。

涡阳,战斗结束,燕军大败,千余人突围而去,夏侯苏爰正率众清理战场。

“郎将军!”蒙佐翻身下马,“唰!”抽出长刀,挥去。郎二绅眼睛一闭,心叫完蛋,岂知身上一松,绳索已去,睁开眼呆呆的望着这个怎么看也不像马贼的年轻人。

“次番偷袭,只为战马钱粮。”蒙佐扶他起来,道,“我与将军素无仇隙,得罪了。”说着,深深一躬。关木苏爰不明白他何以对一个俘虏如此恭敬,夏侯铮更是一脸愤懑。

郎二绅垂首道:“败军之将,不敢受如此大礼。”他本粗莽之人,说完这句,便涨红着脸站在原地不再言语,不冲动,不求饶,倒也是一条汉子。

蒙佐微微一笑,道:“将军无须自责,涡阳之败,罪不在你。”他颇有深意的看了郎二绅一眼,道:“如果慕容合能够及时从青羊镇出兵抄我的后路,与将军前后夹击,只怕现在被俘的便是我蒙佐了。”苏爰关木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郎二绅猛得一震,抬头望着蒙佐,眼中透出一丝恨意。慕容合与自己同为燕国布置在淮北的两只棋子,人马虽然不多,却能牵制整个淮水两岸的晋军。但慕容合仗着当年随慕容垂在汉水大破桓温之功,处处争先,这次居然见死不救,坐视自己被生吞,何其可恶也!

他的神态变化自然没有逃出蒙佐的眼睛──若不让你满腹怨恨,纵使放你回去,又有何用!蒙佐拍拍郎二绅肩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介怀。请!”

郎二绅一抱拳,跨上战马,道:“今日之败,心服口服!”说着,纵马而去。

“漂亮。”三木走到他身边,道,“我要走了,跟着你打仗,痛快!”

蒙佐道:“天下之事,聚散匆匆。都是男人,没什么舍不得的,一句话──下次见面,咱们还是兄弟。来,喝!”说着,从马鞍上取下皮囊猛灌几口,丢给三木。

三木“哈哈”大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说了声“够劲”,便扛着长枪离开了他们,边走边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以当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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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三 章 誓师北伐

第 三 章 誓师北伐

寿春城头,衣甲鲜明;淮水之中,风帆林立。春将尽,炽热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出万点银芒。淮水南北各有一座军营,屯扎着八万晋军精锐步军;淮水中是淮南,京口两支水师,几百艘大小战舰来回巡游;北大营两侧烟尘滚滚,两支各约五六千人的骑兵正在操练;寿春城中,囤积着大量粮草辎重,另有重兵把守。

“扬我国威,得破胡虏!”高大的桓温一身金色战甲,傲立城楼,一手扶着剑柄,一手遥指北方,胸中豪气勃发。身后,桓温之弟,江州刺史南中郎将桓冲,豫州刺史西中郎将袁真,参军郗超,淮阴太守毛虎生,建威将军檀玄,武昌相朱序,定北将军邓暇,长子南郡太守桓熙等一班文武默然侍立,他们或有北伐关中的经历,或是新近锐士,对桓温莫不敬服。

一身戎装的袁真乃淮南望族,久镇寿春,胆略过人,当年桓温兵败汉水,后路被绝,袁真从淮西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与之会师,才保全晋军主力撤回襄阳,他是此间最有资格说话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次番进兵,可由颖水西上,取许洛;也可由清水北上,取青兖。不论哪一路,都可借水师之便,漕运粮草,可保大军补给畅通。有王(王坦之)谢(谢安)二位大人在朝中,便无后顾之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成谋划也。”一身长衫的参军郗超道,“说到王谢二位大人,只怕他们未必热心。建康高门对桓公素有成见,只因桓公大功于朝,不得已而倚重,若无桓公,司马氏危如累卵。可是他们也怕桓公一旦功成,轻则有失权之痛,重则蒙北归之苦。一干养尊处优的清客文士,怎会舍得江东千里沃野,倾国佳丽而慷慨以赴国难,故纵有王谢之贤,也不会支持北伐,最多不加干涉罢了。成败之间,还得看我们自己。”

“只要他们不插手,我辈便可大展拳脚,”桓温道,“大晋南迁以来屡遭动荡,几时靠过这些清风名士了。纵情声色山水,不思进取,不求复国,坐享安逸,计较于书法文章微末之道,荒废于工商兵农国之根本,好空谈,虚实物,亡国之相也!”

桓温眼中带着深深的不屑与恨意,看得郗超暗暗心惊,只怕北伐得胜南归之日,就是司马氏禅位之时。桓温豪杰之心,枭雄之志,以王谢之智,怎会不虑及于此?他们是故作姿态,还是早有应对之法?北伐,于国于民,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大小姐的骑兵队!”袁真遥指北岸,只见一支上千人的飞骑在一缕红巾引领下由东往西,飞掠而过。“小妹性烈,不知日后有谁能镇得住她。”桓熙笑道。他知道父亲最疼爱这个英武绝伦的妹妹,任由她组建了这支骑兵队,在婚嫁之事上也从不勉强她,二十出头的大姑娘迄今没有定亲,在江东也算得上奇事一件。

“袁公子可得加把劲了。”桓冲也笑道,他和袁真是老朋友,自然替他说话。

袁真老脸一红,道:“犬子哪配得上桓公虎女。”

不料桓温“哈哈”一笑,道:“瑾儿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桢桢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他们有意,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有一点,我桓家历代以军功着世,我的女儿,是不会与那些高门望族一般拿婚姻去做政治的筹码的。此番出征,我把寿春重地托付给袁瑾,正是看中他老成持重的秉性,虽然比不上上阵杀敌风光显赫,可这副担子并不轻,粮草之运,后方之稳,悉在于此。”

袁真心头一热,他很清楚桓温的话意味着什么,寿春不仅是守卫江东的门户,也是晋军北进中原的跳板。大军若出,举国粮草辎重都会源源不断的从各地运来,单是调配分派,已是千头万绪;更何况大军北上,国中空虚,淮北马贼成群,流寇不绝,靖土平安也决非易事。留守寿春,就等于把整个大后方都交给了袁瑾,如此坦诚与信任,如何不叫他唏嘘感动:“我父子二人必不负桓公厚望,竭尽所能,匡扶大业!”

桓温大笑着拍拍袁真肩膀。郗超看在眼里,也为之叹服。

天色渐暗,大军操练完毕,各自归营,淮水两岸沉寂下来,米香阵阵。

一叶轻舟飘然而至江北,布衣桓冲让护卫看船,径自往桓桢营中走去。

“五叔!”一身暗红色软甲,手提长枪的女将军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冲这个和蔼的中年秀士一笑,道:“想着来看我了?”

桓冲望着这秀丽中透着几分英气的侄女道:“不是来看你,而是来请你出山。”

“说!”桓桢一边解下马具,放那匹大青马自己溜达,一边说。

“你觉得你爹这次出兵的时机如何?”桓冲先问。桓温,桓冲兄弟二人皆以才志闻达江表,桓冲不似兄长般锋芒毕露,性情温和,虑事周全,贤名更著。

“真不知爹怎么想的,若想灭了燕国,兵力粮草准备远远不够;若只想收复青兖河南之地,何不待秋后粮足。此时出兵,河济水患并扰,两淮贼寇未平,操之过急。”

桓冲再一次打量着她,桓桢不但骑射功夫了得,用兵谋划上也有独特见解。这些不利因素,他和郗超早就和桓温提过,桓温却不以为然:慕容恪新丧,苻坚王猛被叛乱拖住手脚,机不可失。他和郗超都明白,桓温年近花甲,十几年前第二次北伐失败让他在功业和声望上都遭受了沉重打击,桓温不甘沉沦,十几年来厉兵秣马,提拔能员,就是为了再展雄风。无奈年岁不饶人,随着以谢安为代表的高门新锐的崛起,桓温在很多事上感到了力不从心,若不能抓住机会一战成功,只怕会被这些出身名门,而又才华非凡的壮年一代所取代。作为兄弟和朋友,桓冲和郗超也只能竭尽所能,力助桓温。

“这些年来北方富商南来江东的很多,我得到消息,彭城梁家准备举族南迁,现在已到了蒙城一带,走水路沿涡水下淮。梁家在青徐一带生意做得很大,尤其是海盐与药材,这对我们大晋来说是一大好事,所以我想让你去接应他们的船队。”桓冲顿了顿,道,“斥候来报,淮北最大的马贼蒙佐在几天前袭破涡阳,郎二绅只身得脱,而慕容合放着蒙城不攻,坐视不理。梁家船队前有燕军,后有马贼,十分危险;但这次行动只能秘密进行,以免过早暴露我军意图,我会派淮南水师与你同行,骑兵加战船,才能进退自如,不打草惊蛇。”

“我明白了,二叔放心。”桓桢眨眨眼,道,“要顺便除了蒙佐这个贼枭吗?”

桓冲微微一笑,道:“除不除蒙佐这个大贼枭,你爹自有安排;你的任务只是:接到船队,然后安全回来,即使船队被毁,也不要恋战,明白?”

“明白,”桓桢点头道,“兵贵神速,越早越好,我这就去找竺瑶将军,连夜出发。”说着,唤来大青马,架上马具,一跃而上,飞驰而去。桓冲登上小舟,回归南岸。

话说云开三人离开蒙城后,苦于路难行马,便想换舟南行。兵戈拉锯的时节,涡水上竟然没有一只渡船,孤零零的河面上冒着一个一个细细的旋涡。

三人正在踌躇,子雨叫了起来:“公子,看!船队!”循声望去,只见上游露出了点点帆桅,船身宽阔,吃水很深,航速不快,当是运货南来的商船。

三人大喜过望,侯在岸边。未几,船队来到,船头大旗上写着一个“梁”字。

“三位先生,可要搭船南去?”船舷旁伸出一颗脑袋,扯着嗓子问。

“正有此意,船家行个方便了!”子风回道。

“等着啊!”那颗脑袋缩了回去,所在那艘最大的主船缓缓靠岸,其余船只依旧前行。甲板上放下了长梯,那颗脑袋又伸了出来,冲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上去。

三人身怀技艺,几乎是窜着长梯上去的,飘然落在甲板上。

“起!”一个精悍的老者喝呼一声,大船又缓缓起行。“多谢老伯了。”云开施礼道。

“世道纷乱,也难得有个同路的,上了船,就是自己人,公子三位去哪?”老者道。

“寿春。”云开道。

“正好,我们也去寿春,一天的水程。岸上多马贼,水路好走。”老者正说着,前方走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样貌平平无奇,对三人道:“三位从北边来,可曾知道马贼偷袭了燕国涡阳,正在往南行进?”云开摇摇头,心下却是大喜,蒙佐的奇袭成功了,由此来看,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青羊镇的慕容合。

老者指着那汉子道:“这位是我们少当家的,老朽姓韩。”那汉子一抱拳,道:“在下梁岩,布衣草鞋,让三位见笑了。韩伯是我们的大总管。”

云开微微一笑,道:“英雄起于草莽,富贵不失本色,韩兄客气了。”又对韩伯道:“老伯操船之术,只怕是师承名家吧?”梁岩眼中一亮,道:“我的一身本事,都是韩伯教的,至于韩伯师承何家,他不说,我也不知。”韩伯“呵呵”一笑,走开了。

“我们得赶在燕军和马贼到达蒙城前先绕过去,被哪一方截上,都是大麻烦。”梁岩和水手们一样,在船上有自己的活。云开望着茫茫水面,道:“十只大船,梁兄是举家迁徙了啊。”

梁岩道:“彭城兖州兵戈之地,呆不下去,只得南迁。我观公子是南方名士,到时候还得多多照拂我们梁家啊。”云开点点头,前方突然响起了警报。

桓桢得了桓冲军令,当即找到了水军将军竺瑶,道明来意。竺瑶找来水师统领张昕,吩咐一番,让二人同行。张昕来到淮水边,调出了本部三艘斗舰,十只艨艟,二十只小艇,组成了护航舰队。这时桓桢的骑兵队也到了岸边,两支军马水陆并进,往涡水进发。

“是燕军!”水手中有人喊了起来,船上一阵骚动:燕军残暴,不仅要截财货,还要掳人,男为苦力女为奴,这是大家最不愿遇上的。“各归各位,不得聒噪!”韩伯一声吼,船上又恢复了平静。

“三位可避一避。”梁岩好心道。

岸上,出现了上千红色战甲的燕军,冲着船队大呼小叫,示意船队停下。梁岩跑上舰塔,以旗语指挥船队:十只大船缓缓往河道中央靠拢,船舷两侧升起了包铁的挡板。

“我乃大燕平南将军慕容合!”岸上响起一声暴喝,中气充盈,余音袅袅,“尔等速速将船靠岸,交出财货充为军用,我饶尔等不死!”燕军战士齐声高呼。

“我等乃大晋良民,不归燕统,恕难从命!”梁岩高声回复。

“好!”慕容合道,“上火箭!”岸上燕军拉开阵形,上千支箭一齐点火,蔚为壮观。

“我数到三,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慕容合开始数数。

“慢!”西北方传来一声高喝,蹄声大作,烟尘滚滚而来。“这支船队,我蒙佐要了!”

转眼间,黑色骑队掠至岸边,与燕军对峙。蒙佐策马出阵,道:“慕容合,我帮你打掉了郎二绅,替你除了心腹大患,这票买卖,就让给我了!”

“哈!”慕容合也单骑出阵,提枪指着他道,“你杀了慕容方,那又怎么算?”

“哼,慕容方算什么,他只是你手下的一条狗,或许你还不知道,他早就被你们的太傅收买,是摆在你身边的眼线!”蒙佐说着,从怀里掏出当日从慕容方身上搜来的公文密函,甩手掷给慕容合,道,“你看了就知道。”

慕容合拆开密函,看得青筋暴现,胸口起伏,一把撕的粉碎,道:“你想怎么样?”

蒙佐策马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很简单,这票让给我,我还你一票大的。”说着,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慕容合冷笑一声,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蒙佐“嘿嘿”一笑,道:“是真是假,到时候就知道了,不是么?”慕容合一阵朗笑,长枪一举,道:“儿郎们,咱们走!”燕军战士撤了火箭,跟着他往西退去。

云开在船上正想和他打招呼,蒙佐却朝自己的方向摇摇手,便没有开口。他不明白前几天还在算计燕军的蒙佐怎么会和慕容合达成协议,难道说局势有变?

“船上的人听着!”夏侯铮大声道,“我们老大说了,让你们在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船队若敢擅自离开,休怪我们放火烧船!过了一个时辰,我们就走!”

船上的人莫不面面相觑,梁岩与韩伯合计一阵,也猜不透对方是何居心。可他们的实力是摆着的,完全有能力一举烧了船队,只得下令船队止航,船员休息。

“前面就是渔湾泽,经渔湾泽折向西北就可进入涡水。”斥候长解释道。桓桢在渔湾泽畔立马,好一片大泽:一碧万顷,水天相接,芦苇纵横,云气缭绕,涡水便在此处注入淮水。

“传令!骑兵沿西岸疾进,水师绕渔湾泽入涡水逆上接应!”

“嗨!”传令官应声而去。

千余骑兵沿着涡水西岸疾行,斥候飞驰而来,报:“前方发现燕军,步骑相间,两千余人,平南将军慕容合旗号!”

“迎上去!”桓桢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嗨!”骑士们齐呼。

慕容合本想把部队拉到渔湾泽附近休整,岂料迎头碰上了晋军骑兵,虽然兵力占优,可将士们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反观晋军士气高涨,斗志昂扬,若仓促交手,并不见得能战而胜之。慕容合百战之身,当然知道必其锋芒,便派了一名斥候,往晋军传话。

桓桢得了马贼在上游堵截商船的消息,又想起叔叔不可妄战的叮咛,便叫那名斥候带话,让燕军速速离开。待燕军走后,才传令全军,往上游驰援。

一个时辰快到了。云开,梁岩,韩伯不由的走到船舷旁,眺望四野。蒙佐那千余黑色骑士们也纷纷跨上战马,严阵以待。

“看!马队!船队!”眼尖的水手率先大喊。

绿色的晋军水师和骑兵队几乎是同时来到,骑兵队在黑色骑阵不远处停下,水师则迅速将十只商船保护起来。云开,梁岩,韩伯似有所悟,却又不甚了了。

“一个时辰到,撤!”黑色骑阵中传来蒙佐的声音,骑阵掉头,准备离开。

“慢!”桓桢一声娇喝,策马而出,挺枪遥指蒙佐。

“桓大小姐若想较量较量,我蒙佐奉陪!”蒙佐单骑驰出,傲然而立。

“误会哩!”云开几个起落掠到岸上,走到二人之间,道,“若非蒙兄,只怕船队已为燕军所毁。”

“云开啊!”水师统领张昕也来到岸上,道:“你怎么跑船上去了?”

云开和张昕是老相熟,笑道:“一言难尽啊~”

桓桢虽然想立功,可她也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一支难缠的劲旅,何况商船没有损失,云开又为他说情,没有必要死拧着不放,遂道:“今天饶了你,下次碰见,决不留情!”

蒙佐“哈哈”大笑,冲众人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桓桢跳下马,走到云开身边,道:“你不认得我了?”

云开一怔,旋尔恍然,道:“一年不见,桓大小姐成了将军,一身戎装,我都认不出了。”桓桢微微一笑,道:“骑马吧,咱们比比脚力。”

“好!”云开跨上一匹空马,道,“走!”两骑先后驰出,绝尘而去。

“喂!都丢给我拉!”张昕一脸无奈,走回战船指挥大大小小的舰只掉头回航。

淮水之滨,两人并肩而立。“桓公,还有放不下的心事?”身为桓温知己及首席智囊的郗超小心的问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桓温伟岸的身躯挺立在风中,“看这江水──当年看它,好似万马奔腾绵延不绝;而今来看,却像是一江春水,逝去如斯。”

“人生无常,很多事情错过了,就不能再回头。大丈夫在世,纵不能流芳千古,亦要名动万年。我走到这一步,也算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成,则为曹丕司马;败,则为钟会王敦,何其苦也!”桓温长叹一声,默默注视着渺渺江水,良久不语。

郗超没想到他已抱定取代司马王朝之心,道:“桓公,恕我直言,取代司马氏与否,并不在于伐燕之举。伐燕与其说是建功立威,不如说是徒耗兵力。公之声望,江东无人能及;公之精兵,亦无人可比。有王坦之,谢安在,想让司马禅位,很难做到。不论伐燕成功与否,对公来说都会大伤元气,此消彼长,于公不利。”

桓温一摆手,打断了他,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建康的事,回去再说,当务之急,是打赢眼前这仗,你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

郗超想了想道:“由清水入黄河,逆流而上,行军不快,若燕军避而不战,则我军必陷入旷日短粮之境,有二策可行。”“讲。”桓温道。

“其一,速战。全军突进,直扑邺都,逐燕军主力决战。慕容评庸人专权,慕容垂良将闲置,正可一战而破之。若燕人死守邺都不出,则屯易水以南收割粮草,安抚百姓,以求秋后决战。”郗超见桓温没有表态,又道,“其二,固本。不求一战歼灭燕军主力,而求收复青兖河南之地,屯军于河济,招揽各路反燕力量,务求巩固青、兖、徐、豫诸州根基,而非胜而得之,退而弃之,待民心稳固,粮草充足,再求决战。”

“前策太急,后策太缓。”桓温道,“大军所至,民心所向,又有水运之便,何愁大事不成!”

“桓公,”郗超见他并不打算接受自己的建议,退一步道,“清,汴之水久历战乱,经年未曾疏浚,已不堪运送大军粮资,若开新渠,徒费军力民力啊。”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桓温伸了个懒腰,道,“桓冲也太大胆了,背着我让桢桢独自行事。不过也好,让她见见阵仗。”郗超暗暗摇头,桓温已非从前的桓温,各方压力迫使他不顾一切的做最后一搏。

这时斥候来报,晋军水陆两师已护送梁家商船队归来。桓温大喜过望,亲自来到江边迎接凯旋的女儿。青马红巾,先后两骑,飞掠至桓温跟前。

“桢桢能独当一面,真是长大了。”桓温牵着爱女的手长笑不止,倍感开怀。桓冲桓熙等都与云开相识,不在话下。桓温笑着对云开道:“贤侄可愿随我北伐中原?”

云开一抬头,看见了桓桢殷切的目光,长躬道:“为国效命,云开所愿也!”

桓温一阵朗笑,对桓冲道:“云开初来军中,就在你出先做个军务司马,历练历练。”

袁真站在寿春城头,遥望江边一幕,似有深意的说:“你可不能落在他后面啊。”

一旁的袁瑾淡淡的说:“儿一定不负所托,脚踏实地,把寿春经营好。”

“恩,”袁真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记住,凡事,都要留一手。”

“父亲放心。”袁瑾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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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8 21: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四 章 高平之战

第 四 章 高平之战

晋军北上,过淮水一路无阻,六月末进驻彭城,整肃数日,兵分三路:豫州刺史袁真引军三万为西路,进军谯郡,宋州,在侧翼掩护大军,一并防备许洛之敌;淮阴太守毛虎生引本部军马征发民夫,疏浚河道,打通汴水(彭城至荥阳的水道)粮道;桓温自领大军沿巨野泽北进,兵发重镇高平。

高平位于巨野泽以西,与定陶,曹州并称兖州南三镇,是燕国在黄河以南抵挡晋军北进的战略要地。晋师北伐的消息传到了邺都,太傅慕容评当即传令兖州刺史、乐安王慕容臧统领青兖二州兵马进驻南三镇,安南将军慕容历引本部军马迎击进军。

乐安王慕容臧乃燕国宿将,慕容评搁置慕容垂后,用他取代慕容垂在淮北事宜。桓温的进犯让老将军十分振奋:作为地道的军人,一辈子在马背上的武士,能与南方第一名将对阵,无疑是崇高的荣誉。剽悍的燕人本色没有让他丧失理智一味求战,慕容臧很清楚,桓温所统领的是晋国最精锐的大军,而他只有三万本族鲜卑锐骑,其余三、四万都是胡汉混杂的步兵和弓手,战斗力并不高,难以正面对撼晋军。依托三镇以逸待劳,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慕容臧有四子:慕容尚,慕容章,慕容定,慕容离,皆在军中。

大梁,吴王、车骑将军慕容垂府。家老老报,司徒长史申胤求见。慕容垂一身短衫,手持长矛正在喝呼,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请!”

“大将军别来无恙啊!”申胤一身朝服,大步而入,他与慕容垂是多年知交。

“令,风,来拜见申先生。”慕容垂说着,从他身后走出两个健壮青年,一齐朝申胤施礼道:“见过申先生。”他们是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养子慕容风。

申胤“呵呵”一笑,道,“单看此二子,便知大将军家风之胜也。”

慕容垂挥挥手,两个儿子躬身告退。“申先生奉诏出使秦国,怎么绕个圈来我这来了?”说着,丢了个酒袋给他,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阶上。

申胤接住,也不喝,道:“免了,吃不惯你的糟酒。长话短说,这次我去长安,先见王猛,还是直接去见苻坚?见了,怎么个说法?”

慕容垂道:“不见王猛,也不上国书。”

“这?”申胤不解。

慕容垂微微一笑,道:“战事方开,国书即至,苻坚王猛必以为我大燕羸弱不堪,平白示弱于人。此二人胸怀大志,你强则安分,你若则落井下石,过早求援,岂非摆明了让他狠捞一笔?慕容臧虽是一介武夫,倒也忠心为国,桓温想啃下他还得废一番功夫。你先到洛阳歇几日,到长安后,也先歇着,等我的消息,待两军相持不下时,再去见他们。王猛狡猾多黠,就怕你这特使一个不留神被拿了漏子,到时候就不好讨价还价了。”

申胤想了想,点点头,又道:“秦若出兵,当以何处为宜?”

慕容垂道:“王猛知兵,你不说,他也知道该往哪发兵。”

“就这么办。”申胤抄起酒袋,仰起脖子“咕咚”一口,咧嘴道,“还是呛,不喝了。我瞅乐安王顶多守一个月,到我回来的时候,想来你已经复出了。走了,你保重!”

慕容垂抬头望天,喃喃道:“高平,定陶,曹州,桓温啊,多少年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晋军北上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淮北彭城一带大大小小地方势力坞坊民屯多半望风归附,燕军戍军一退再退,集结在兖州南三镇坚守,只有安南将军慕容历引本部一万步骑疾进。

“呼!”红色绿色两名斥候错身而过,回马相向。战场通例,两军斥候遭遇,没有主帅死令,不会轻易交手。晋燕斥候对视一眼,各自拔马回奔。

慕容合得知袁真军已过蒙城、涡阳,直指谯郡,便忘了蒙佐的关照,所部军马尽鸢危崞锛步频澜澈螅穹谖兴缘氖枇郑氤檬拼蚪佟?

袁真三万大军的主要职责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护卫主力侧翼,尽可能的消灭燕军沿途小股骚扰部队,保证粮道畅通,并迫使许洛一带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得到慕容合军的消息后,袁真便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两千轻骑护卫三千弓箭手直扑沿河疏林,一万重甲步军结成大阵固守要道,五千精锐轻装步军绕道方阵后埋伏到疏林外侧,分配完毕,他自引一万步骑往北而去,他要一战全歼这支多年来骚扰淮水的燕国劲旅。

慕容合正引兵往北疾行,忽闻晋军骑兵掉头杀来,当即带着全体骑兵接战。骑兵对决,是燕军的优势所在,即使晋军主力回师来战,自己也可借马力抢先撤离。燕骑一出,晋骑折回,慕容合杀性大起,不理落后的步军,带着三千轻骑往赶追杀,甫出疏林,却被一个铁甲铮亮,刀枪林立的重步兵大阵堵住了去路。慕容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说骑兵对步兵有优势,但要以三千轻骑硬撼一万训练有素,专门用来对付骑兵冲击的铁甲方阵,胜算渺茫,原本人数以在劣势,若失去骑兵,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犹豫间,身后杀声大作,疏林已是一片火海,晋军三千弓箭手以火箭截断了退路。

“兄弟们!”慕容合露出悍将本色,“杀!”一声令下,红色燕军骑兵仿佛一道火龙,急风暴雨搬往铁甲大阵的右翼掠去。

“截住!杀!”晋军步兵大将一声高喝,墨绿色方阵缓缓移动,只听“轰!”一声巨响,两股铁与血的洪流相撞了。

往南数里的战场,晋军埋伏在疏林外侧的五千轻装步军截住了燕军落后的两千多步军。步军是燕军的弱项,一经冲撞,便保持不住阵形,只凭血勇本色结成小队各自为战。

慕容合手提大铁枪,奋勇冲杀。晋军人多,迈着整齐的步伐推向燕军本阵,将燕骑挤成了几段,见慕容合骁勇,便放他过去,集中兵力绞杀后队。慕容合杀出重围,浑身浴血,只得二百余人相随。他一咬牙,对骑士们道:“兄弟们,得把他们都救出来!”红色骑士们马刀齐举,跟着他反身杀入重围。

就这样,慕容合几进几出,硬是把打散了的队伍一点一点聚拢,最后带着千余人的队伍旋风般投西南而去。晋军伤亡近三千,仍未困住这支鲜卑悍勇之师。

待到慕容合前来接应,燕军步军已被压得行将溃散。两军聚拢,慕容合见晋军势大,再战无益,便带着残部退往谯郡。

这支燕军连夜赶到谯郡城下,却见城头火光通明,甲士林立。一身青色战甲的袁真站在女墙后,朗声道:“此城已归大晋,尔等还不投降!”

慕容合一抹脸上血污,“呸!”吐了口唾沫,一个“走”字,大队人马投北而去。

“大人,为何不追?”副将问。“袁真一笑,道:“我辈怎可朵了桓公功劳。”

拿下了谯郡,袁真却不急着北进,大军原地休整,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宋州。

慕容合在天明时分赶到宋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正要叫喊,城头已升起晋国龙旗。太守周之安朗声道:“我已携全城军民归顺大晋,再不走,休怪弓箭无情!”

慕容合先败涡水,再失谯郡,早已人困马乏,闻得此,大怒,指着城头大骂:“无耻小人,背信弃义,操!”

周之安一介文士,见慕容合面目狰狞浑身是血,早吓得魂不附体,缩回女墙后,怪叫一声:“弓箭伺候!”

“将军无须与此等鼠辈多言!”远处响起一声暴喝,烟尘大起,一员少年将军赤裸上身掠至城下,张开大弓,“铮!”弦响羽出,城头一声惨叫,利箭洞穿了周之安脑门。

“吾乃门牙将军慕容章,江东鼠辈可敢一战!”太守暴亡,城头军士哪敢生乱,任由他接走了慕容合。

“桓公,谯郡、宋州已下,”郗超拿着袁真送来的急报,道,“袁督已肃清侧翼,准备进逼黄墟。”桓温端详着巨幅军用地图,没有说话。

“有二策,”郗超道,“一可令袁督西取大梁,屯兵河南,以求长踞河南之地;我部先取三镇,分一军东略济南,平复青州,泰山之地,则河南,青、兖之地尽归我大晋。或可令袁督经略许昌,堵住秦军西来之路,我部携威渡河,直指邺都。”

桓温手指点住三镇的位置,道:“三镇不下,空有良谋,亦无可用。慕容臧八万之众聚守三镇:慕容合守曹州,慕容尚守定陶,慕容定慕容离守高平,他与慕容章游骑奔走策应。攻一处则首位受敌。此等布局,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郗超点点头,道:“我去布置。”桓温道:“这些事,你行。”

晋军主力在成武扎下营寨,威胁定陶。慕容尚只留下四千余老弱新兵守城,主力步骑开出十里外,正卡在晋军前进路线的中央。慕容臧闻定陶开战,便与慕容章引军驰援。桓冲奉命驻守大营,死死卡住高平到定陶的大道。这时从巨野泽传来了燕安南将军慕容历为晋建威将军檀玄,淮阴太守毛虎生联所击败,仅以身免的消息,慕容尚便退守城中,坚壁不战。

这一日慕容离正引一队骑兵在高平以南巡视,忽闻大路上人声嘈杂,尘土蔽天,还以为是晋军来袭,连忙扯起号角。待到近时,才发觉来的是一队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

“都给我停下!”慕容离高喝一声,策马上前,“尔等贱民,再上前一步,休怪我无情!”老百姓们见他凶悍,一时大哗,纷纷拜倒在地请求放他们进城,场面混乱不堪。

“将军,”斥候统领道,“我跟了他们几天,这些的确是从巨野泽附近前来逃难的百姓。”

“巨野泽?”慕容离奇道,“晋军不是在修河道吗?”

“不错,”斥候统领道,“安南将军惨败后,晋军便就地征发民夫开渠引水,为大军作粮道,弄得民怨沸腾。这几千人一路行来,被追杀了好几次,若不能妥善安置,只怕会激起民变──”斥候统领只说了一半,等待着慕容离的决断。

“来得好!”慕容离轻蔑的扫视了一圈黑压压的民众,道,“我来个顺水推舟,百姓都跑这里来了,看他们还征谁去修渠!”“将军英明!”

慕容离马鞭一扬,朗声道:“大燕善待百姓,都跟我进城!”城外一片欢呼。

云开一身布衣夹在人群当中,冲飞驰而过的斥候统领点点头。那斥候统领会心的一笑,还装模做样的指挥着人流:“不要乱,有吃有喝排队进城!”

云开暗暗发笑,他只花了十两金子,就买通了一座城市,乱世人心何至于斯也!走在人群中,他想起了桓温看到蒙佐书信时的神情,是一种深邃的冷漠,难道──?

慕容定闻流民进城,大骇,飞马赶来,冲慕容离道:“大战当前,你不怕有奸细混进来?”

慕容离一脸的不屑,反问:“难道你还要一个个查?”

“来人!”

“嗨!”“给我逐个查,但有可疑的,杀!”慕容定瞥了弟弟一眼,开始行动。

几番彻查下来,倒也有十几个样貌猥琐的人横尸街头。兄弟俩查不出个结果,也就网开一面专注城防去了。此时的高平已是一座兵城,城中壮丁多半被招去修缮城墙,押运物资,剩下的老弱妇孺闭门不出,惟恐战火波及。慕容臧对部下约束极严,除了修筑工事,从不扰民,这也是南三镇二十几万民众没有逃亡的原因所在。

燕军抓壮丁,却对一派游学士子打扮,貌似文弱的云开不加为难,顶多只是白他两眼,用听不懂的鲜卑话骂几句而已。云开一笑置之,来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唯一开着的一家小酒馆中。看铺子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了他几回,端来酒坛,替他满上,小心翼翼的问:“先生从哪来啊?”云开浅尝一口,道:“京口酒好,我便从京口来。”

老头“呵呵”一笑,又问:“往何处去啊?”

“倦鸟归林,哪儿有树往哪儿去。”云开漫不经心的回答。

“先生是探亲,还是访友啊?”

“累了,想回家。”

老头神秘一笑,一长两短咳嗽三声。云开则望着对面朱门悬匾上那个大大的“滕”字。滕家原是北方望族,晋室南迁时也随之南下,上一代滕家主人走到半途,为其它高门之士所辱,一怒之下便留在了高平,在这四通之地做起了老本行──皮革兵器。历经两代,家业雄厚,连燕军中不少革甲弓箭都是滕家供应的。现在主事的是滕庄,滕钦兄弟:滕庄三十出头,老成稳健;滕钦年少任武,侠名颇著。

少顷,对面那扇后后的大门“吱噶”一声裂开一条缝,中间探出一个脑袋,手招招。

云开环顾四下,见没有人,便飘然闪入门中。

幽暗的内室,滕家兄弟面色凝重。

“大哥,你说这高平守得住守不住?”滕钦按着腰刀来回跺步,忍不住发问。

滕庄靠在椅子上,手指弹着扶手,道:“有我们在,就守得住。”

滕钦一楞,一个声音自屋外响起:“说得好,没有了滕家,高平就是孤城一座指日可破。”

“什么人!”滕钦“铮!”的抽刀在手,喝道。

“自己人,钦,收刀。”滕庄道。

滕钦“哼!”一声,回刀而立。

“贵客来访,有何见教?”滕庄淡淡的问,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

云开从怀中取出半枚铜钱,“啪”搁在桌上,道:“这是郗超郗大人叫我叫给你的。”

滕庄拿起这半枚铜钱,眼中一亮,道:“坐下说。”滕钦悄悄离开了内室。

“呼!”一道人影掠过屋外,往前院而去。

“想去报信吗?”滕钦冰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寒光一闪,在那人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滕庄云开来到屋外,之间滕钦拖着一具尸体道:“这人在家里呆了很久了,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去报信,哼。”

云开一看,正是那个接自己进来的家仆,道:“他不去报信,别人反倒会起疑心。”

“大哥,没有退路了。”滕钦一脸杀气。

“带你去看看滕家的库藏。”滕庄道。

兄弟二人领云开来到一座十分隐秘的仓库,守卫仓库的,是清一色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见到三人,纷纷抱拳施礼,拉开了厚重的仓门。

偌大的仓库里,几千件皮甲,几百副弓弩,刀枪盾牌,小型器械一应俱全,俨然一座军械库。滕庄指着一排排的兵器革甲道:“咱们滕家世代巧匠,这里的师傅和门口的守卫各个有一手绝活,把这些东西给他们配上,就是一支精锐的步军。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云开的目光落在了一把精巧的短弩上。滕钦接过短弩,道:“先生好眼光。”说着,拿起短弩,左右弦杆往中间一合,往手腕上一套,放下袖子,道,“没了。”旋而手臂向前一送,“噗”一声,一支长针般的短矢已深深钉在墙上,只留了小半截在外。

云开收了这份精致的礼物,便与兄弟俩商量起下一步安排。

“报!晋军疾攻曹州!”定陶和高平大营同时响起了警报。

“全军集合,轻骑开路,跟我来!”慕容离提枪跃马,点齐一万步骑往西驰援。

“晋军从哪攻的曹州?”慕容尚翻身上马,多问了一句。

“西北,沿黄河袭曹州!”斥候回应。慕容尚一惊,从西北来的,那东南方向桓温主力去哪了?想到这儿,不详之感袭来,当即下令:“定陶守军集结待命,各守本位,不得出城,擅自行动者──杀!”

袁真进驻黄墟后,桓温便令定北将军邓暇,南郡太守桓熙分兵三万,秘密西进,就在云开进入高平后由西往东猛攻曹州。曹州守军多半为各地集结的地方戍兵,也包括了从淮北败退的慕容合残部,是三镇中最弱的一环,一经猛攻,立刻吃紧。

曹州一开战,滕家秘密布置在城中的人手便开始行动。慕容定正在城中巡夜,忽见太守府火起,便带着一支人马前去救火,并派人火速从城外调兵。高平城坚固但不宽敞,因此守军多数驻扎在城外,滕家也正是利用这一点,趁乱起事。城门一开,一身斥候装束的滕钦便朝慕容臧大营飞驰而去。

邓暇,桓熙一举击破曹州北营,斩首六千,慕容合仓促应战,又败一阵,引残军退守城池。待慕容章,慕容离各引一万大军来到,却不见了晋军踪影。

“救火!”慕容定带着队伍刚转入衙门大街,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气。

“飕飕!”几百支劲矢掠破长空,呼啸而至,刹那间便有十数人坠马毙命。

“有刺客!”“保护将军!”燕军战士久历战阵,立即在结成圆阵,将慕容定团团护住。

“让你们尝尝滕家火箭的滋味!”滕庄一声令下,上百支劲箭夹着火球,一碰上燕军度了油用来防水的皮甲,立刻化成了熊熊烈焰。

“往回撤,杀!”慕容定一马当先往城门冲去。

“哪里走!”云开掠至,长剑出鞘,先刺马眼。慕容定死死抱住马脖子,回敬他一刀。

“你去城门接应,他交给我了!”暗夜里一声娇喝,一杆长枪疾风袭至,荡开了慕容定排山倒海的一刀。

“大小姐,小心了,”云开叮咛一句,掠向城门。

“呔!”慕容定纵马前跃,想借冲力一举突围。

“想得美,起!”桓桢令下,只听慕容定座下战马一声嘶鸣,前足已失,将他甩落马前──两旁武士手中紧握着绊马索。

慕容定从地上爬起,毫不畏惧,带领余部大步前冲。

“放!”桓桢长枪一举,一阵劲弩过后,浑身插满短矢的慕容定终于缓缓倒下。

“也是一条好汉。”云开叹道。“走!”桓桢一把拉起他,道,“滕家快放火了!”

“点火!”滕庄朝他那三百潜伏在城外燕军大营旁的族兵下了命令。美丽的火光照亮了混沌的夜空,这是通知晋军发动总攻的讯号,也宣告了燕人在高平统治的完结。

“晋军截营拉!”留守营寨的燕军已顾不上整军救火,夺路而逃。

大地颤动,晋军轻骑并分两路,绕营截杀。群龙无首的燕军成了任人宰杀的或靶子,一夜下来,晋军斩首五千,俘虏三千。滕庄在城头升起了晋国龙旗,迎接晋军主力的到来。

慕容臧正在大营等候曹州战事的回报,心头涌起莫名的不安。滕钦假扮斥候在途中遇见了定陶来的斥候,一问才知道慕容尚并未发兵,反而派人告诉慕容臧速援高平。滕钦心想难得这小子脑子这么清楚,决不能让他得逞。遂手起刀落砍了那名斥候,径自去见慕容臧。

慕容章,慕容离两军一夜劳顿,正在疲乏,晋军却在此时杀到。桓冲朱序开出大营,三万大军齐头并进,将曹州城外的两座燕军大营化做了火海。桓冲引军正撞上慕容离,一阵掩杀,斩慕容离于马下。慕容章赤膊上阵,左冲右突,无人能敌,带着数千余部投定陶去。城中慕容合见晋军势大,孤城难守,遂丢下城池,往投慕容臧大营。

桓温取高平,桓冲取曹州,两路大军马不停蹄,像一把钳子般朝慕容臧大营压去。

慕容章披发浴血来到定陶,见了兄长,“扑通”跪倒在地。慕容尚将他扶起,问了战事经过,恨恨道:“你好好休息,只准坚守,不许出战,我自去救父亲。”慕容章把自己的大铁矛扔给兄长,道:“大哥,为老四报仇!”慕容尚点点头,引军驰出大营。

“斥候来报!”一声高喝,慕容臧终于等来了前线的消息。那斥候飞马掠至他身旁,并未下马,反倒欺身上前。护卫们发觉有异,未及反应,那斥候已举起右手,“砰!”一支劲矢电光火石般插进了慕容臧胸口。

“有刺客!”“别让他跑了!”

在追兵的嘶吼声中,滕钦清啸一声,绝尘而去。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晋军前后夹击,大破燕军。就在完胜即将到来之时,南北两道狂飙冲开了晋军铁阵──慕容合,慕容尚各引五千锐骑将即将溃灭的慕容臧部死死护住。

“少将军护老将军先行,末将断后!”慕容合奋力死战,顶住了晋军追杀。

桓温没有下令追击,任由燕军余部往大梁撤去。

他在等,等一个足可匹敌的对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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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8 21: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黑的文超长,也超好看,各位不要错过了~!以后还会陆续转些其他家伙的好文过来,与大家共享,今天就此为止,晚安~!

PS:用“家伙”称呼他们,是我的习惯,大家不要误会我在说粗话来着,也不要学我说话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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