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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岚巽儿

[长篇] 深原──乱世英杰传(作者:黑色秦风)[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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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五 章 风雨前夕

第 五 章 风雨前夕

“八万燕军一朝溃败”的消息瘟疫一般弥漫在河北,燕国朝廷为之震动,除了慕容垂,还有何人可敌桓温!慕容评本想借主少国疑的大好时机进一步扩展自己的权利,一个桓温,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亲自统兵迎战?论打仗,他连慕容臧都不如,更何况那些骄兵悍将根本不会听从号令。晋军真要渡了黄河杀来,最坏的打算,就是迁都,回龙城去。可这样做,自己这个摄政大臣颜面何存,威望何在。他能做的,除了靖压朝中一切流言蜚语,便是等待,至少先看看晋军动向,也看看秦国的答复。

燕军放弃了定陶这座孤城,慕容尚、慕容章仍然打着乐安王的旗号,与慕容合在黄河边上会师。

“少将军,去大梁吧,去投吴王。”慕容合望着滚滚河水畔成千上万的败军,道。

野人一般的慕容章咬咬牙,道:“大哥,你说,我听你的。”

“不。”慕容尚平静的说,“吴王还没有复出,我们现在去投,只会引来旁人猜忌。三镇丢了,还有一处,仍可让晋军动弹不得。”

“哪?”合、章二人齐问。

“石门。”慕容尚望向东北,道,“毛虎生开渠,为的是走水道运粮,从巨野泽入黄河,卡住了石门,我看他十万大军吃什么!”

“走,石门!”慕容章说走就走。

“不忙,”慕容尚喊住了他,对慕容合道,“还得将军辛苦一番。”

慕容合恨恨一笑,道:“老子从淮北一路打败仗都不死,还怕甚,讲!”

慕容尚在他耳边细说一阵,慕容合会意,分兵五千,往西北去。

“父亲。”兄弟俩齐声道。慕容臧重伤只际,仍然坚持骑马,仗可败,士气军心不可泄,主将是全军的主心骨,决不能倒下。他死了两个儿子,却为剩下的两个儿子骄傲。

“大燕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决不能丢了斗志。吴王复出在即,我们得为他留下反攻的根基。”慕容臧道,“晋军劳师远征,正可诱敌深入。”在燕国将士们的心中,慕容垂就是战神,慕容垂不出,燕国便没有失败。父子三人遂带着万余人马往东北去。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申大人回来了!”家老才说完,正在瞌睡的慕容评立马跳起,披上衣服连连道:“快!快请!书房,备茶,备茶!”

申胤步履轻快的走进了豪华宽阔的太傅府,从出使到归来,刚好一个月,在半路上听说了慕容臧兵败的消息。回来时他没有去洛阳,燕军一败,慕容垂必然复出。

来到书房,两人寒暄一番,申胤才道:“出使很顺利,秦王已命镇国将军、洛川太守邓羌,前将军荀池兵出潼关,进驻洛阳驰援我军,现已在途中。”

“苻坚王猛可提了什么条件?”慕容评眨巴着眼睛问。

“若得退晋军,割虎牢以西之地酬秦。”申胤道。

“就是一个洛阳喽,”慕容评松了口气,道,“你答应了?”

“答应了。”申胤道,“苻坚王猛实乃明主雄臣。我从潼关到长安,一路上百姓富足,风物繁华,秦军军容鼎盛──今日之秦以非边邻小邦,假以时日,必有大出之势。臣请发兵,秦住拍案答应,只恐我大燕狼未去而虎又来,岌岌可危啊。”慕容评无心理会这些,又问:“他们没说别的了?”

申胤心念一动,把握到了慕容评的心态,他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呢,遂道:“临行时,王猛曾言‘大燕有不世良将而不能用,岂不可惜?’依臣之见,时值国难危急,堪当用人之际,太傅当不拘一格起用大才,既可保社稷安康,又可堵外帮口舌,显太傅非凡气量──”

“不必说了,明天──不,今天,着慕容垂官复原职,总督河南、青、兖、徐诸路兵马迎敌!”慕容评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无奈的一个决定。

“太傅英明!”申胤强压住心头喜悦,长身而躬。

大梁。慕容垂在得知复命的消息后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半分兴奋。他深深的明白慕容评只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对抗桓温,仗一打完,还是会被闲置。

“哎!”慕容垂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个成年的儿子已来到身后。

“父亲,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何时出发?”长子慕容令顿了顿,又道,“袁真在黄墟屯兵多日,只怕意在大梁。大梁兵少,恐难坚守。”

提到战事,慕容垂便成了另一个人,眼中精光暴涨,道:“他要大梁,我便给他。风,派出你的斥候队速速探明晋军动向。”

“嗨!”慕容风得令而去。

“人生在世,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慕容垂精瘦带紫的面庞上划过几分狰狞,“这仗,不是为了大燕打,也不是为了鲜卑慕容打,而是为我们自己打,打出名气,威风,打出一条退路,让慕容评不敢动我,也要让桓温老儿输得心服口服。”

被后世称为“桓公渚”的大渠开通,将巨野泽与黄河连成一片。桓温留下南郡太守桓熙引军一万驻守高平,其余大军悉数登上几百只水师兵船,逆上黄河,骑兵两翼岸上护航。

桓温站在主舰楼顶,静静听着斥候回报:慕容垂复出,受命总督河外(黄河以南称为河外)诸路兵马;秦国大将邓羌,荀池引军两万,已至洛阳;燕乐安王慕容臧余部退保石门。

摆在晋军面前的形式并未因一场大捷而改观,慕容垂的复出在无形中给晋军以巨大压力;慕容臧卡在石门,让晋军进退不得;秦军从洛阳东来,动向不明。

郗超看得很清楚,桓温深以十几年前汉水之败为耻,一直想找机会与慕容垂再决高下。北伐不是为了夺城占地,巩固晋室;更不是为了驱逐胡虏,光复河山,而是要找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打个漂亮仗,为他“正名”,风风光光的班师回朝,顺其自然的取司马氏而代之,让天下都知道大英雄接受禅让乃是顺应天命。可现实却要残酷得多,作为实际上的主将,年轻的慕容尚掐断了石门要塞,摆出死守的架势,只待慕容垂大军的到来。

话说三木唱着歌离开了烽烟四起的黄淮之地,来到了位于东海之滨的琅邪山。一个月前他接到总坛的急传,匆匆赶回,不想在路上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被燕军抓去,这才碰到了蒙佐云开,痛快了一回。琅邪山乃中原一个较为神秘的组织──水云轩总坛所在。自西晋败亡,无胡乱华,江湖上各大门派相继走上了辅佐君王称霸的路子:前赵刘曜尊神龙为国教;后赵石勒、石虎以蓝龙门为根基;燕国慕容氏得逍遥山庄扶持,雄视河北。

水云轩不属于任何势力,在江湖上鲜有人知,也没有人见过它的主人。轩分内外两院,内院有澜天、栖凤、含月三阁,清一色女弟子;外院设一个总领,负责分派任务,联络各地。外院弟子互不统属,亦不往来,有很大的独立性。

琅邪之秀,尽在水云:山泉淙淙,流水丁冬,云蒸翠峰,雾沐青涧。更奇的是,整个琅邪山好似与外界隔离,一进山中,便不知世外方物,然而却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山外一浪接一浪的海潮声。潮回幽谷,风动灵山,三木胸中大是畅快,大步高歌,慨然而唱:“巍巍琅邪兮,君临大海;安知我心兮,雄风东来!”

三木在山里东逛逛,西走走,转了许久,在一片深浅相间的绿色中找到了水云轩的山门。看门的哑巴小童认出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连打手势,咿呀个不停。

“给你的。”三木掏出把精致的小皮弓扔给他,道,“又长高了。”径自入内。

“想着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外院总领是个中年胖子,五短身材,黑里透红的脸上嵌着一对贼亮贼亮的小眼睛,名叫曹允。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死了谁还给你带好东西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丢了给他。

“嘿嘿,烤地瓜,香!”黑胖子乐呵呵的揭开纸包,用力嗅了几口。

“外头挺乱的,还是山里好,找我回来什么事?”三木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了,找你回来玩两天。”曹允漫不经心的说。

三木又好气又好笑,道:“死胖子,你一句话,我大老远赶回来,路上还差点被燕人抓去卖了当苦力,就一句想我,你对得起我吗?”

“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飞雪山庄庄主弗铁冬莫名其妙的死了,韩夫人要我找你回来,去查查这事,听说他还有个小女儿,叫弗茜,具体怎么做韩夫人会交代你。”

曹允见三木没什么反应,又道:“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兴许以后就没机会了。外面风大雨大,我是习惯在这儿越长越胖。”他挪了挪肥大的身躯,道,“记得到后山的小瀑布去走走,那儿的风景不错的哦~~嘿嘿嘿!”“多嘴。”三木白了他一眼。

午觉醒来,三木率性而游,也不知在石子路上转了几个弯,伴着那渐次而来的淙淙水声,浑然不觉中来到后山。转过一片小树林,一带溪湾,一抹银练,激起阵阵水花。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瀑布冲成的水潭下游溪边的大石上:乌黑的长发在末端扎了个结,随意搭在肩头;鹅黄的长裙拉起一截,露出一双纤巧的赤足,在溪水中不住摇摆,踢起一个个细细的浪花,仿佛这青山秀水间一道浑然天成的绝美意境。

三木没有惊动她,悄悄走到大石边,伸出食指,在她肩头轻轻一点。

“啊!”女孩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三木,俏丽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绯红,道,“是你啊。”

三木定了定神,道:“才半年不见,你又漂亮了,我都认不出了。”

“胡说什么呢,”女孩大窘,道,“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你喜欢在这看瀑布,抓小鱼,洗脚──我就来了。”三木脱口而出。

女孩低下头,望着水中两人肩并肩清澈的倒影,幽幽道:“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胖子让我多呆几天,一切得见了韩夫人再说。你呢,这半年有没有想我啊?哈哈~”

“才不呢!”女孩粉拳砸在他手臂上,嗔道。

三木脱下外衣,卷起裤腿,道:“还记得小时侯抓鱼吗?”

“记得!”女孩起身道。

“我下去拉!”

“扑通!”三木跃入了冰凉的溪水中,激起大片水花,伸手在水下乱抓。

女孩惊叫一声,闪躲不及,全身衣衫湿透,显出了曼妙的身段。

“轰!”三木整个人扑进水里,“哗啦”一声巨响,捧着一尾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上来,冲她高喊:“接着!”大肥鱼震出漫天水珠,朝她飞去。

“哇!”女孩脚下一滑,跌入水中,躲开了飞鱼,被一双大手牢牢抓住。

“哗!”两人破出水面,四目相对,一齐大笑起来。玉人梨花带雨,三木心头荡漾,紧紧一拥,将她抱在怀中,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再也按耐不住,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良久,女孩推开他,柔声道:“该上去了呢。”

“哗!”三木掠出水面,落在岸上,伸手将她拉起,道,“走,烤鱼去!”

三木一手牵着她细嫩的小手,一手拎着兀自跳动的大肥鱼,往高处走去。

琅邪山的夜晚是宁静而美丽的,澜天阁就坐落在丛林怀抱间的一处开阔地,登楼仰望:天河横陈,繁星密布,说不尽的神秘与浩瀚,道不完的缥缈与迷梦。

“韩夫人。”三木最终还是打搅了她的星夜之梦。风姿卓绝的澜天阁阁主韩夫人回过身,打量着这个俊郎英挺的年轻人,道:“你不觉得夜空很美么?”

三木抬头辽望,喃喃道:“很美。”

“每一颗星星,都有着一段动人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它都在默默的注视着你,记录下每一点动人的片段。”韩夫人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缓缓道,“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看星星,它们是我的朋友,它们听我讲故事,也把它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它们哭,它们笑,我都可以听到,分享喜悦,分担忧愁,星星不会说假话,星星不会害人──”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眼眶红红的,青丝迎风而展,凄迷动人。

三木默默侍立,一言不发。良久,韩夫人才渐渐平静下来,道:“我要你去飞雪山庄一趟,查明弗铁冬的死因和凶手,把他的女儿弗茜带来。这件事你秘密去做,不用接别的任务,即使查不出什么,也要好好照顾弗茜,我不想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流落江湖。”

三木点点头。韩夫人盯着他,道:“你喜欢她吧?”三木一楞,未及回答,韩夫人已笑道:“今天她回来,变了个人似的,我从没见她这般模样。你放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把一个漂漂亮亮的秀如送到你面前。你是水云轩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

韩夫人抬起头,赞道:“天空更美了,它们在说话呢,我去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三木悄悄离开了澜天阁,没有和曹允道别,也没有去见秀如,韩夫人的话令他有所顿悟,他披着漫天的星光,走入了更加广阔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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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六 章 长街刺杀

第 六 章 长街刺杀

大梁城外,敖仓渡口,赤色战甲的慕容垂傲立在滚滚黄河边。黄河水自敖仓分流,一支向东北,一支向东,形成了河水,济水,敖仓就坐落在两水分流环抱的三角洲上,从先秦起就是中原物资集散囤积的要地。五胡纷起,战乱不断,敖仓便成了连接河南河北的重要渡口。

青影掠至,慕容垂嘴角一动,道:“好快,诸葛先生功夫大进哩。”

来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衣文士,玉面竹冠,三缕长须,颇有几分武侯风采。

“吴王老朋友复出,于公于私,我都该尽点力的。”这青衣文士乃是逍遥山庄的总堂军师,玉面圣手诸葛海,是山庄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相传为诸葛武侯之后。

“据我们的消息,桓温对这次北伐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粮足,而且还提拔了大批年轻干员,占一地,便派人接收户籍府库,将拉锯之地变为国土,收揽民心,归化王道,欲做久治,此诚深谋远虑啊!”诸葛海道。

“桓温是在为吃败仗做准备。”慕容垂道,“黄淮之地经年反复,民心不稳,土地荒芜,流寇丛生,水患不绝,不是想化就化得了的。说说,山庄下一步的行动。”

诸葛海淡淡一笑,只说了四个字:“杀一个人。”

离开了琅邪山,三木沿着彭城大道,不日来到了涡阳和蒙城间、位于涡水西岸的西阳集。西阳集不大,从头到尾只有贯穿南北的一条长街,上百户人家多半以手工艺为生。

三木扛着竹枪走了大半天,腹中空空,便找了家小铺子坐下休息。此刻的涡阳蒙城一带已在晋国治下,没有了燕人威胁,集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聪明的商家也已搭起简陋的店面招揽客人,不住的吆喝声让集镇多了些活气,偶尔还有几个短衫挎刀的江湖人物走过。

三木掂了掂口袋,眉头大皱,身上只剩下了十几个铜钱,暗自后悔没有狠狠刮那富得流油的黑胖子一票。穷归穷,面子却不能丢:只见他大模大样走进一间门面宽阔、简单装修过的酒家,找了最中间的一张桌子,竹枪“啪!”往桌上一搁,惊动了寥寥可数的几个食客。

酒保见他气势不凡,匆匆跑来,小心翼翼的问:“大爷要点什么?”

三木白了他一眼,双手扶着大腿,缓缓落座,凝神苦思:就这么几个钱,吃什么好呢?

那酒保却在想,瞧他那架势是个横行霸道的家伙,说不准正在想什么鬼主意来整人,这店才开了不久,可经不起一次折腾,又不好开罪他,只好伺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啪!”三木一掌拍在桌面上,砸出三个铜板,道:“就一碗面,两个饼了。”

那几个被他惊吓了两次的食客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酒保松了口气,一枚一枚收起铜钱,“嘿嘿”一笑,大声道,“一碗面,两个饼拉~~”转身的时候瞟了那杆竹枪一眼,咕哝了一句:“拿个衣架充横,真少见了。”三木也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一桌蓝衣食客身上,直觉告诉他,他们决非寻常的江湖人物。

很快,热腾腾的大碗面和夹肉饼摆在他面前。三木边吃边想,姓王姓司马的一顿饭吃几万钱,我三个铜板就能打发,真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风卷残云,碗底朝天,这一顿算是解决了,可离飞雪山庄还有七、八天的行程啊,身上只剩了不到十个铜板!

郁闷间,长街南边一声清脆的锣响,人声喧哗,似有大队人马进了集子。

“新任的涡阳太守上任路过咱们这儿拉!”街上有人高叫。

三木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心想八成又是个只会吹嘘不会做事的“清”官。他注意到那桌食客都放下了碗筷,似乎挺在意那新官。

“咣!”锣声下,一身崭新笔挺青色朝服的年轻英俊官员在两队红衣武士的护卫下沿着长街策马徐徐而行,身后旌旗上一个鲜斓摹拔馈弊钟缯姓梗貌煌纭?

那几名食客提着长长的布包走到店门口,神情凝重。其中一个四方脸的年轻人回头看了三木一眼,目光扫过他的竹枪。三木很清楚他们手中拿着的是用布条包裹着的长兵器,难道他们是专程守侯在这里准备刺杀那新官?灵光一闪,三木拍了拍口袋,已有了主意。

“本官乃是大晋钦命涡阳太守卫塔,奉旨接管此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气息充盈,袅袅不绝。三木心想这太守还是个好手,那些刺客可能没那么容易得手。

人马行至店前,只听“唰!”一声清响,一支利箭从对面屋檐处破空而来,直取马背上的年轻官员。

“大人留神!”红衣武士们齐声大喝,“哗啦啦”抽出刀剑,上前护卫。

武士头领“嗨!”一声大吼,扯起旌旗,迎风一振,卷向飞箭。

“何人胆敢偷袭本官!”卫塔双足一点,左手往腰间一拍,背后长剑“铮!”弹向半空,右手一伸,接住长剑,身离鞍马,往后疾掠,闪过飞箭,纵身扑向对面屋檐。

“大人不可涉险!”武士头领高叫,“两翼截住,保护大人!”

卫塔冷哼一声,朗声道:“本官新任涡阳太守,总查涡阳、蒙城民风贼盗,任何不法之徒、宵小刺客想借战乱之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都得先过了本官手中长剑!”

“好大的口气,只怕你没这个机会!”飞箭来处一声冷笑,涌出十几条黑影,人手一把短弩,身形交错,结成联阵,朝着人群又是一阵疾射。这些箭并不是只对卫塔一人,而是分袭左右杀到的红衣武士。惨叫声起,五、六人中箭倒地。

卫塔猛提一口气,掠上屋顶,长剑飞转,剑气横生,扫落几支劲矢,临风而立。

“天子剑!”三木突然记起了云开所使的剑招,和卫塔的剑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云开重守,剑势沉稳,不像他般甫一出招,便杀气凌厉。

“原来是逍遥山庄神箭堂堂主步留仙大驾到此,失敬啊!”卫塔揶揄道。

蒙面刺客中走出一人,臂挽长弓,手夹狼羽,一弦四箭,对准了他,“铮!”弦响。

“呔!”卫塔长剑微挑,不退反进,迎上激射而来的狼羽箭,使出了专门用来应对刺客的“断箭式”。步留仙以真气催动狼羽箭,箭至卫塔身前一丈处,突然遭到了上下两股剑气的夹击,一挑箭镞、一砸箭尾──“啪!”狼羽箭应声而裂。

卫塔一击得手,又使“流云式”,长剑连环疾进,贴身逼向步留仙,不让他再有出箭的机会。步留仙成名已久,死在他手上的好手不计其数,面对这种近身肉搏,他当即收了长弓,换上了藏在后腰一长一短两把弯刀,两把弯刀阔身薄锋,寒芒点点,显然是绝世利器。

“呼──当!”卫塔的长剑被长短弯刀绞住,身形一滞,步留仙身后的蒙面刺客纷纷上前夹击。武士头领也已跃上屋顶,揭去旗杆上的大旗,露出锋利的铁尖,光秃秃的铁制旗杆顿时成了一杆粗长的大铁矛,化作一片矛影,扫向那些刺客。

一干红衣武士刚刚冲到屋檐下,“轰!”木门被一道强烈的劲气轰开,碎屑横飞,一柄漆黑的大斧下已倒下两人。众武士连忙退开,围成半圈。大斧的主人是个中年大汉,面若重枣,眼似铜铃,鲜红皮甲,左手一面铁制圆盾,右手一把黑漆漆的大斧──这种斧子比一般马战大斧要短,较步战双手短斧要长,约莫四尺,重三十斤,是逍遥山庄特制的裂风长斧。

赤甲大汉长斧翻滚,接连砍倒数人,冲卫塔喊道:“小子,下来打!”

三木看得暗暗心惊,从赤甲大汉的年岁和功力看,必是逍遥山庄神斧堂堂主任风隐无疑。对付一个新上任的太守动用了两个堂主,这个卫塔到底是什么来历?

“该我们上了!”那个年轻的蓝衣食客手臂一甩,一柱青烟窜上天际,长街两侧出现了八、九个蓝衣武士,人手一把长柄细腰刀。

“走!”守在店门的四条蓝影也加入了战团。

“长柄细腰刀,”三木自言自语道,“岭南陆家的人,这小地方倒也来了不少高手啊。”

卫塔认识陆家的人,见来了援手,气势大振,又使出了天子剑中威力无比的“崩月式”,剑气一波一波排山倒海,竟将步留仙迫到了屋顶边缘。

“杀!”任风隐的背后涌出了大批赤甲武士,和他一样的装备,一下子就冲开了红衣武士的半月阵。

“结阵!”蓝衣年轻人指挥部众顶下了红衣武士,与赤甲武士激战。

“岭南陆家的,找死!”任风隐一声暴喝,裂风长斧泰山压顶般擂向蓝衣年轻人。

“我陆之游偏不怕逍遥山庄的人!” 蓝衣年轻人长柄细腰刀飞旋,“噗!”得扫去一名赤甲武士头颅,“铮!”刀锋掠过裂风长斧的斧面,抹向任风隐胸口。

“当!”任风隐圆盾架住刀锋,裂风长斧横扫他腰间。陆之游双手握着刀把,往回一顶,纵身跃往右侧,避开了雷霆万钧的一击。神斧堂勇猛,陆家刀灵动,双方缠斗大大减轻了卫塔的压力,可陆之游毕竟在内劲上稍逊一筹,二十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吃力,鲜有凌厉的攻势。

三木看出了端倪,逍遥山庄是以神斧堂众拖住护卫和援兵,神箭堂负责击杀卫塔,然而卫塔的强悍凌厉是他们始料未及的,陆家武士也非庸手,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砰!”一名陆家武士被震上半空,重重跌落,骨裂而亡。又是一名赤甲大汉,和神斧堂不同的是,来者双手各持一把三尺长的短戈,招式大开大阖,真气激荡,徒步杀入红衣武士和陆家武士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轩辕戈!”三木跳了起来,他认出了这对天兵利器。

手持轩辕戈的正是逍遥山庄总堂护法段神嚎,为了刺杀卫塔,诸葛海请出了山庄三大高手,只求万无一失。三木一摸口袋,高喊:“卫大人,陆之游,我来帮你们!杀一个,一千文钱啊!打头的一万文!”说着,提起竹枪,跑出酒馆。

“小子少管闲事!”任风隐大吼一声,又将一名红衣武士劈成两段。

“先杀你,一万文!”三木竹枪一挺,轻描淡写捅穿一名前来阻击的赤甲武士。

“哈!一万文换神斧堂主的脑袋,成交!”卫塔抽空回道。

跟随卫塔的红衣武士虽然勇猛,可他们面对的是武技同样强悍但协调配合更胜一筹的神斧战队,失去了陆家武士的掩护,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大半。陆家武士纷纷跃上屋顶,对上了那些蒙面刺客。这些蒙面刺客单个来说并不算绝顶好手,可他们在弓弩上的造诣却非同小可,一箭单发或连珠齐发,每一箭在力道角度上都不相同,让人防不胜防。

“啊!”一名陆家武士大腿中箭跌坐屋顶,惨叫连连。

“格杀!”步留仙令下,七、八支劲箭借着风势牢牢的把那名武士钉在了屋顶上,箭尾犹颤不止。陆家武士同气连枝,一人惨死,众皆悲愤,顾不上重整队形,一齐朝步留仙扑去。

“噗!”又一人中箭倒下,被步留仙一箭贯穿了咽喉,当场倒毙。

“结住队形!”陆之游奋力挡开任风隐一击,高喊道。陆家武士这才稳住队形。

“徐忠,去帮之游!”卫塔长剑抹过一名刺客颈间,冲红衣武士头领大喊。

“嗨!”徐忠抡起大铁矛就往屋顶下跳,砸向任风隐脑门。任风隐扬起裂风长斧,全力回击,“当!”矛斧相撞,劲气激荡,徐忠竟被生生震回半空,鲜血狂喷。

“好枪!”段神嚎暴喝,双戈划出一道长弧,带着强大刚猛的内劲轰向三木。三木收摄心神,运起水云轩秘传的“玄海真气”,劲贯枪身,对准了段神嚎两道真气的交接点,竹枪破风而去。

“轰!”沙尘蔽日,气满当空。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杀戮。

烟尘散去,长街中央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大坑:段神嚎站在一头,嘴角挂血,兀自冷笑;三木的竹枪已然开裂,面色惨白,看得出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两人同时转过身,四目相接,一齐大笑起来。“不打了!”三木扔了竹枪,抬头对卫塔道,“你欠我三千文!”

段神嚎“哈哈”大笑道:“你若肯来逍遥山庄,三万文都给你!”

“神嚎!”任风隐急道,“杀人呢!”

“我不打了!”段神嚎收了轩辕戈,像个小孩子般双手叉腰,乐呵呵朝三木笑笑,走了。

“哈哈!逍遥山庄的,还打吗?”卫塔大笑道,长剑还鞘。

“轰!”集镇北边一声巨响,从涡水传来。

“探!”步留仙令下,一名刺客身形一闪,往北掠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道黑线冲那刺客撞去,“砰!”在空中化作一团血雾,将他轰得粉碎。“投石机!”任风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投石机!

未几,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员战将带着大队晋军来到长街。

任风隐,步留仙对视一眼,逍遥山庄虽然实力雄厚,可要在晋国土地上对撼晋军,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身份已经暴露,优势荡然无存,再战无益。

“大晋淮北水师统领张昕奉命巡视到此,对面的可是新任涡阳太守卫塔?”

“正是本官!”卫塔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凛然道,“本官遭燕国刺客袭击,将军来得正好,可一网打尽!”

“打什么啊,他们都走了!”三木咳了几声,道。

一转眼,逍遥山庄的人带上死去的同门,离开了长街。

“大人,不追?”副将问。“追什么,朝廷不理江湖事。”张昕道。

卫塔冲诸人一抱拳,道,“此役战死受伤者,一律由本官抚恤。”

三木“呵呵”一笑,道,“欠我三千文那!──小心!”

话未落,一道寒光从斜地里疾射而来。

“大人闪!”重伤的徐忠奋不顾身的推开了卫塔。

“还有!”陆之游大吼一声,抄起细腰长柄刀往另一点寒光砸去。

“想溜!”三木不顾伤势,跃上屋顶朝一道黑影飞身追去。

“唰~!唰~!”又是两箭,注满彻寒真气的飞羽从不同角度合击卫塔。

卫塔见左右去路皆被封死,无奈之下弹出长剑,使出“断箭式”,全力一击。

“当!”箭剑齐折,余下一支“噗!”没入他肩头。一道奇寒真气袭向全身,卫塔面色青白,像是被凝固了般,僵直倒下。

“大人!”众人大呼上前,将他扶住。

“寒冰神箭。”卫塔吐出四个字,昏死过去。

“阴险小人!”三木边追边骂。

“没两把刷子,山庄怎能在江湖立足呢?”前方传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要报仇来找我,山庄小魔女是也!”

“小魔女~~”三木没有再追赶,受伤的他也追不上,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水师战船内舱。“他伤势如何?”张昕问道。“性命无忧。”陆之游道,“他中了寒冰神箭,寻常医治不得,得在湿热之地调养,我大伯或许有办法,不过得回岭南。”

“神医陆中山?”三木试探着问。陆之游点点头,道:“情况好的话,半年复原。”

“半年,那朝廷这边怎么交代?”徐忠焦急的问。

“朝廷命官遇刺,若隐而不报,后果可大可小。”陆之游道。

众人把目光投向张昕,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这水师统领是一级一级干上来的,让他和战士们吹牛喝酒可以,官场上那套文章却一窍不通,所以这官也就升不上去了。

“这还不简单,找个人顶替啊,”三木漫不经心的说,“只要上面不查,又没人认识。”

“三木说得对,”陆之游道,“卫大人与那些高门格格不入,才被推到前线来当官,江东那些鸟官打死也不会过淮水,谁还来认人,此计可行。”

“找谁来顶?”张昕问。

“我!”陆之游正色道,“我在岭南做过县吏,能应付。”

三木上下打量了他几番,道:“他们身形差不多,脸型也像,我看可以。”

一干人望向张昕,后者一点头,就算答应了。

“我恐怕不能护送大人了。”重伤的徐忠叹道。

“我去吧。”三木道,“我也正有事去南方,就顺便送他去岭南。”

“多谢了,”徐忠深深一躬,“好好照顾大人。”

陆之游道:“岭南,苍梧,陆家堡。陆家武士我留下,你们才不容易暴露。”

第二天,张昕专门派了一艘小艇载三木和卫塔南行,走水路可直达苍梧。他的船队则护送着陆之游假扮的太守队伍赴涡阳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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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9 21: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天下名将

第 七 章 针锋相对

第 七 章 针锋相对

颖水岸旁,诸葛海长长的叹了口气,在他身后,逍遥山庄的三大高手:段神嚎、任风隐步留仙默然不语,谁能想到连寒冰神箭都没能击毙卫塔呢;又有谁能料到陆之游居然胆大到敢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大摇大摆的前去上任。

“南朝并非无人啊,真是被那些高门大族打压得出不了头。”诸葛海道,“他们这幺做,等于把一张牌送到我们手里,必要的时候,放个消息给江东,那些清客老爷们还会饶了他?”

“诸葛叔叔!”银铃般的声音,十七、八岁的年纪,甜美可人的笑容,娇小玲珑的身段,这便是一箭把卫塔冻得半死的山庄小魔女了。“这次他们好没用理!”小魔女“咯咯”笑道。

段神嚎、任风隐、步留仙一齐笑了起来,步留仙轻抚山羊胡,道:“小丫头的寒冰神箭厉害啊,我这个刺客祖宗可以收起老弓退隐江湖了。”

“厉害什幺,还不是没冻死他~”段神嚎“嘿嘿”坏笑着,做了个鬼脸。

“死神嚎臭神嚎!”小魔女嗔道,“你最没用,打不过就跑,哼!”

“若不是神嚎突如其来的变招,只怕你们还难以全身而退。”诸葛海淡淡的说。他深知神嚎为人,看似憨直可爱,关键时刻却很清醒,每每于嬉笑怒骂间化险为夷。

小魔女不服气,撅着嘴道:“一会去告诉文鹭姐姐你欺负我,看她还理不理你!”

神嚎听得“文鹭”二字,满脸涨红,躲到了任风隐背后,众人一阵轰笑。

敖仓渡口,慕容垂接连发出了几道军令:

第一路,驻守石门的慕容臧、慕容尚、慕容章父子连夜撤出石门,退守广平。

第二路,安南将军慕容合引军五千,放弃大梁,退守荥阳。

第三路,左卫将军孟高引军三万由野王要塞进驻修武,与荥阳隔河呼应。

第四路,范阳王慕容德引军两万由河间进驻高唐,与广平筑起东路防线。

第五路,豫州刺史李邦,与南下的秦军配合,由许昌,颖水断晋军陆路后援。

分派完毕,慕容垂才带着所部一万精锐骑兵北渡黄河;对岸延津渡口,被他要来担任参军的司徒长史申胤正带着一万步军等候接应。

苍原萧疏,千年古都大梁被遗弃在了黄河南岸荒芜的平原上。

石门一通,晋军几百只大小战船便在轻骑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入黄河,往西进军。桓温留下了毛虎生统领五千精锐步兵镇守石门要塞,以确保大军水路粮道畅通。

七月的黄河两岸酷热干燥,千里无荫。几十载连年征战让这片原本肥沃富足的土地变得干涸贫瘠。沿河之地荒无人烟,百姓或逃亡,或被抓去当兵,千里黄河一片死气,只有战船驶过泛起的黄浆让人知道还有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在行进。北岸轻骑踏起的烟尘仿佛一道帏帐,将船队笼罩在迷蒙之间。整支大军如同一条灰色的苍龙,缓缓游动在黄色的浊液中。

慕容评并没有把拱卫邺都的二十万燕军主力派给慕容垂,只给了他调动其它地方部队的权力。这二十万大军是他的老本,不会轻易拿出去拼耗;有了这二十万大军,就有了镇压慕容垂一旦联兵造反的兵力。对于这个能征善战,威望深重的兄弟,慕容评是又恨又怕,又不得不倚仗他。最好桓温慕容垂拼得两败俱伤,由他出面收拾残局,坐享其成。

枋头大营,邺都派来催战的特使又一次急匆匆赶来,慕容垂和前几次一样,给了四个字:“没兵,不打。”特使回报,气得慕容评拍案大骂。枋头乃邺都南方门户,慕容评见晋军势大,万般无奈下,派了宜都王慕容桓调了八万步骑,增援枋头。

“桓公,”郗超来到主舰顶层的女墙边,道,“燕军八万,由宜都王慕容桓领兵,由邺都南下支持慕容垂。”

“好!”桓温冷峻的目光中透出强大的自信,“我们去送一份大礼。”郗超嘴角一动,本想说什幺,可看到桓温的神情,便生生咽下。

不久,桓冲、邓暇引军两万,大张旗鼓的朝枋头进发。

“晋军前部两万,已至枋头东南三十里!”斥候飞报。

“桓温玩我们呢!”慕容垂望着东北方,道。“你是说──宜都王?”申胤似有所悟。

“慕容评派慕容桓这混小子带兵,不被桓温吃了才怪!”慕容垂忿忿道,“令!”

“在!”长子慕容令踏上一步。

“你和申先生保守大营,不得出战。”慕容垂道。

“嗨!”慕容令接了将令。

“风!”

“在!”养子慕容风也踏出一步。

“你去点五千精骑,随我出发。”

“嗨!”慕容风大步而去。

风雨二侍跟随云开从了军,成了他的贴身护卫,一齐被调到了建威将军檀玄的骑兵队中。黄河北岸,晋军两支骑兵队汇合,云开在墨绿色大潮中遥遥望见了一抹红巾,那是桓桢特有的标志。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负责后勤军需的军务司马怎会调到前军骑兵中,看情形立刻就要出征,思虑间,一抹红巾已掠至跟前。

“公子成将军了啊!”桓桢笑道。

第一次顶盔贯甲随大军出征,云开还真有点不习惯:一套盔甲二十多斤,还得套上骑兵用来保护膝盖小腿正面的铁靴;长剑在战场上威力不大,换了一把十二斤的阔身大剑;一身行头比起那些重步兵来轻了不少,可对于习惯了布衣背剑的他来说还是被压得慌。反观身边的桓桢,青色软甲,墨绿披风,一抹红巾扎在发间,手提长缨,身跨骏马,在骑士们中间轻快的骑行,说不尽的英姿飒爽。

“上回在高平我们合作,这次也要再立个大功给爹爹看看。”桓桢拍拍马鞍一侧的弓囊,道,“还没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箭法呢!”

“到了军中,才知道征程疾苦,”云开由感而发,道,“江东的大官们都应该把他们的儿子送到军队来历练几年,不磨掉满身骄气,怎会明白将士之苦,世道之艰。”

“说得好!”一个深沉雄浑的声音道,“江东子弟若都和你一般想法,我大晋中兴可望。”

“爹。”“桓公。”

一身战甲的桓温笑了笑,拍拍云开肩膀,道,“军中苦,方能磨练心志,造就铁血男儿。你啊,随军不到两个月,又黑又壮,哪还像个高门子弟,只怕回到建康,连酒楼都不让你进,那些千金小姐见了你,一定吓得跑了不可,哈~~”

云开也笑道:“我不想回建康了,只想问桓公讨个官做,守一方郡县,为百姓做点实在事,为国家招揽些布衣有才之士。民穷则国弱,国弱则兵衰,空有一江风流,又何足道哉!”

“你说到大晋的痛处了,”桓温叹道,“高门只谈风月,寒士报国无门。不管这一仗结果如何,不管我能否以一人之力挽回江东局面,像你这般有志报国的年轻人──我已留意了不少──我都会安插到地方要职。王坦之,谢安虽然成事不足,可胸襟眼光还是有的,只要不涉及他们几大家族的利益,也懒得理会地方事物,你放心吧。”

桓桢望着这一老一少,心里怪怪的,云开没有父亲的胸襟霸气、机谋野心,却多了几分济世之心、宽仁善良。

“很久没有亲自上阵了,今天过过瘾。”桓温提了提手中大铁矛,威武绝伦。

“他妈的让老子带兵,怎幺这幺热!”慕容桓抬头眯了一眼高悬在天际的大太阳,骂骂咧咧的摘掉头盔,接过皮袋子“咕咚咕咚”灌水,不爽,一下全倒在头上。

八万大军仿佛受了他的感染,无精打采的走着,沉闷得好似吃了败仗。

“将军,地颤!”副将有些不安,这是骑兵到来的先兆。

“怕什幺!七月打雷,见怪不怪。”慕容桓不耐烦的说。

“将军,烟起!”副将遥指远方,大地尽头滚起了一道青烟。

“哈!是王叔来接我们了!”慕容桓整了整全副大将披挂,高喊,“列队迎接!”

奇怪的是,那道青烟一闪而过,并没有往这边过来。副将又道:“将军,派斥候去看看吧。”

“看什幺,这儿是大燕腹地,能出乱子?”慕容桓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道,“今天走到这儿吧,扎营休息,明早继续。”副将摇了摇头,也只能照办。

晋军轻骑比慕容垂早出发了几个时辰,一路上不打旗号不走官道,终于发现了原野上慢腾腾行进的八万燕军。桓温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身在军中,行军施令还是交给了建威将军檀玄。檀玄见天色将暗,便下令骑士下马,养足马力,全军小打尖。

燕军就地休整,整座大营沉沉睡去。慕容桓有他的如意算盘:这里离枋头大营半日路程,又在本国境内,即使遇袭,周围军马也可及时救援;何况他有八万大军,晋军总共不过十万,又能分多少来偷袭?想到这里,便坦然入睡。

“是时候了!”檀玄令下,六千骑士齐齐上马,朝燕军大营进发。

“杀~~!”慕容桓被大营四周震天的杀喊声惊醒,大营像炸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晋军截营!他顾不上穿戴那套漂亮的大将铠甲,冲出营帐夺路而逃。

偷袭的晋军分前后两部,前军由檀玄率领放火烧营,后军由桓温坐镇掠阵接应。

桓桢一马当先,她的飞骑队清一色轻骑软甲,火箭弯刀,去势如风。未几,大半个燕军营地已陷入火海。在睡梦中仓皇出逃的燕军战士甫一出帐,就被飞驰而过的晋军骑士抹去性命。烧杀、哭喊、惨叫,八万燕军竟成了活屠的靶子。

主将不知所踪,麾下将士如何能奋起抗敌!

望着冲天的火光,身在后军的桓温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乌云遮住了月光,远方大地开始震动。雷声?不,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燕军铁骑!

“呜~~~~~~~”号角声起,晋军放弃了更大的战果,全速收兵。

既然偷袭的目的已经达到,桓温自然不会拿自己花重金打造的江东仅有的两支有战斗力的骑兵去和天下闻名的燕军铁骑对耗。这只是序幕,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桓温跑得倒快!”望着急速远去的晋军,慕容垂也没有下令追击。由于他率军及时到来,虽未截住晋军,却把八万人大营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此役燕军死伤近两万人,当蓬头垢面的慕容桓被带到马前时,慕容垂并责骂为难他,只是淡淡的说:“去洗洗干净,换套衣服,还是邺都俊面郎。”

送走了慕容桓,慕容垂自然而然的接管了剩下的军队。

“呼!”云开松了口气,在马背上颠了大半夜,杀了近二十个燕兵,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流血和死亡的震撼。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粘粘的,湿湿的,是敌人的血。拿大剑的手麻木了,盔甲也割裂了好几处,心里突然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行侠仗义是高门名士的游戏,玩脾气;对决沙场是热血男儿的赌局,搏性命。”

历史没有给两大名将面对面的机会,却把这场战争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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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0:4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清秋之月

第 一 章 轻舟漫谈

三人上船,披发男子突然问:“女船家怎么称呼啊?”

“我叫新月。”姑娘解下船索,走到船尾,道,“逆水行船,一日一夜,可到江州,二位公子可以好生歇息呢!”

披发男子道:“叫公子别扭,叫我三木,他叫卫塔,女船家记下了?”

“记下了,”新月甜甜一笑,道,“二个名字都好记。”

三木哈哈大笑,道:“新月妹子若能把人也记下,岂非快事?”

“胡说呢,送你去喂鱼!”新月白了他一眼,扬了扬木桨。

三木缩回船篷,手搭上卫塔腕际,脉搏十分微弱,摇了摇头,道:“老兄啊,千万撑下去,别在路上死了啊!”

卫塔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眼睛睁开一条缝,道:“你咒我。”

三木“嘿嘿”一笑,道:“不咒你,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绑票。”

卫塔淡淡一笑,道:“三兄情谊,没齿难忘。”

“你叫我什么?”三木瞪大了眼睛。

“三兄──”

“嘿嘿,你几时听说过天下有姓‘三’的人?”

“那你──”

“我从小孤儿,没有名字。三木嘛──随便取的,叫着顺口,就不改了。”三木解下缚在身后折成三节的竹枪,擦拭枪尖。

卫塔望着他,道:“应该叫‘三竹’。”三木不解,见他目光落在三节竹枪上,恍然,笑道:“三横十字加两划,就是名字,多简单,竹嘛──不会写。”卫塔不禁莞尔,三木就是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率性直爽的人,一路上若没有他相陪,只怕自己没到岭南已经闷死了。

卫塔闭上眼睛,凝神调息,耳边只有轻柔的水声。

三木没有打扰他,发现了船篷角落里的鱼竿和竹篓,心念一动,探出脑袋,冲新月道:“妹子,船上能钓鱼吗?给卫塔补补身子。”新月摇头道:“江水流急,不行的。”

“那我们吃什么啊?”

新月神秘的一笑,道:“你打开底舱看看就知道了!”三木钻回船篷,找到了一块小方板,扣上扳手,往上一提,一股浓烈的鱼腥扑面而来──竟是满满当当一舱的鲜嫩肥厚的鱼干!

“哈!”三木大喜过望,抓起一根最大的,蹿到船尾,狠狠啃了一口,嘟囔道:“香!”

新月回头一看,大急,跺脚道:“不是点心乜!吃完了喝江风呢!”那生气的模样令三木枰然心动,钓着鱼干傻站在原处。

“傻了啊,还不进去!”新月逼开他那直直的目光,顾自操舟。

三木穿过船篷,来到船头,迎风而坐。江水茫茫,一脉千里,青山夹岸,飞鸟不绝,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江,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填塞在心怀,他双足一点,轻轻落在船尖上,张开怀抱,昂起头,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浩然凛冽的天地云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鼻子旁传来阵阵鱼香,三木睁开眼,已是黄昏,卫塔正笑着拿着那条被啃去一大口的鱼干在自己面前晃悠:“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饿了吧?”

三木摇摇头,道:“黄昏的大江真美啊!”卫塔放下鱼干,与他并肩傲立。轻舟已停,夕阳的余晖漫过连绵青山洒落在江面,泛起点点粼光。

卫塔经过一番调息,气色好了很多,伸手往右侧一指,道:“那是大别山,三面环江。”又往左侧一指,“那是黄山,天下奇险尽在此处。过了黄山,就到江州,大江在那里打了个弯,挂着千里鄱阳大泽,是我大晋三大粮仓之一。我自幼游学,走遍了江表大小名胜山川,待到天下太平之时,我带你畅游神州。”

“去过岭南吗?”三木问。

卫塔道:“若非我身受重伤,还不会想到去岭南──听说那里民风奇特,物产丰饶,倒也是因祸得福。”

三木正色道:“我还听说那里的姑娘热情大胆,就怕你病养好了,人也留下了。”

卫塔微微一笑,道:“除了报效遥抑恢忧橛谏剿杉摇挥邢牍!?

“有一件事问你──”三木还没说完,只听新月糯糯的声音道:“开饭哩!”三木一闪,蹿进了船篷。

船篷中间搭起了一方竹制小桌,两边各铺着一张草垫,竹案上没有碗筷,只摆着用竹篾盖着的三片竹瓦,看得三木卫塔连连称奇,不知该如何下手。

新月手一伸,笑道:“二位,请啊!”

卫塔道:“我走遍大江上下,从未见过这等吃法也~~”三木却没想太多,伸手去揭竹篾。

“哇!”三木大叫,甩手道,“好烫!”卫塔眼中惊奇愈盛,怔怔的盯着新月。新月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从小桌下取出两支细长的竹签,手各一支,缓缓插到竹篾边缘之下,轻轻一挑,竹篾揭去,一时间白气缭绕、清香四溢,竹瓦之上,竟是一尾雪白丰嫩的清蒸江鱼。

“啊!”三木卫塔同是一声赞叹。

卫塔眼中异彩连连,拉住三木的手不让他胡乱摆弄,喃喃道:“不知道其他两碟是什么宝贝。”

新月笑道:“哪有什么宝贝啊,大江里多的是乜~~”三木白了卫塔一眼,道:“都像你,谁还吃啊!”新月遂揭去了另一方竹篾。

“哇!”浓烈的熏香下,三木卫塔又是一声惊叹。

“熏鱼干,渔家常菜,见笑呢~”新月又揭去了第三方竹篾,没有浓郁的腥香,墨绿色中带着几分雅致,精巧的小菜。

“这是何物?”卫塔还是拉着三木不让他吃,问道。

“苦菜啊,江边山野多的是。”新月耸耸肩,道。

“化腐朽为神奇也!”卫塔一声赞,朝她深深一躬,道,“姑娘手艺,天下无双也!”新月“咯咯”直笑,取了两双筷子给他们,道,“羞死人乜,这也算天下无双──吃吧,再说下去凉了味道就淡了。”

“对,吃!”三木抄起筷子就往前叉。

“啪!”卫塔拿筷子压住他的筷子,道:“还有一问。为什么都要用竹瓦盛呢?”三木叹了口气,直摇头。

“渔家穷,瓷碗容易破,用不起,竹子到处都是,随手编一个就成。”新月道,“再说,竹子本身有清香,不加调料也是美味呢!”

卫塔点头称是,松开手,对三木道:“如此美食,当然要问个清楚。你不是有话问我吗?边吃边聊了。”

“二位慢用,我出去看船。”新月正要走,卫塔却道:“无妨,一起啊,有吃不明白的地方,还的请教姑娘。”新月浅浅一笑,落座,拿起筷子替他们夹菜。

三木夹起一片蒸鱼,放入口中,道:“为什么逍遥山庄──恩!鲜!──派人杀你?”

卫塔道:“逍遥山庄历代辅佐慕容氏,而我是桓公选出来作为名家后代过淮水赴任的代表。也可以说,我是桓公拿来给天下的一个讯号──大晋要在淮北站稳脚跟。一旦我在涡阳做出成绩,就会大大加强原本摇摆不定的黄淮土豪民众对大晋的信心,动摇燕国在中原统治的根基,这是慕容垂和逍遥山庄不愿看到的。杀了我,就能杀一儆百。”

新月瞪大了眼,三木又问:“你又为何会被桓温选中?”

卫塔凄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前朝名臣卫瓘的后人。”

三木虽不认得几个字,对历史倒是耳熟能详,道:“随钟会灭蜀的卫瓘?”

卫塔点点头,三木释然道:“难怪会用钟会的天子剑。”卫塔道:“我只学了天子剑的一半,只会攻,不会守,是先祖从钟会处偷学来的,另一半,需有剑诀,才能学全。”三木“恩”一声,没有提云开的事。

“吃啊,别只顾着说呢!”新月打破了短暂的冷场。

“好歹钟氏、卫氏也算高门望族啊,你怎么会被建康那些人排挤呢?还有,岭南陆家怎么会拼死保护你呢?”三木又问。

“这还得从大晋南迁立国说起。”卫塔放下了筷子,沉吟半晌,道,“陆之游乃是东吴陆逊、陆抗的后人。当年王导立国,北方高门大族多半随之南迁,集中在建康周围,形成了晋室的中坚。他们在南迁的同时,大肆圈占土地,攫取利益,不可避免的与江东以张、顾、陆、全四家为代表的东吴故臣之后起了冲突。司马氏与王谢两家为了维护政权统一、自身利益,对江东大族采取了严厉的打压,稍有异动,就是杀身之祸。”

他看了新月一眼,道:“当然,南迁高门中也不尽是主张镇压之士,我的爷爷卫雍就是其中之一。爷爷对王导的国策提出了异议,主张‘高门相济’,在坚持正统的前提下维护南方高门的利益。爷爷交游广阔,结交了南方许多奇才异士,与陆之游的爷爷陆鸿卿是患难相交的挚友。他们每每在朝堂酒肆之间抨击朝政,游戏权贵,得罪了建康高门,终于被逼离开了建康。陆鸿卿厌倦了奢靡的生活和无休止的斗争,举家南迁,避往岭南。”卫塔顿了吨,尝了口苦菜,微微皱眉,细细一嚼,竟分外甘甜。

三木一个劲的吃,把一盆熏鱼干吃得底朝天,道:“还没讲完啊,继续。”

“你也让他歇歇啊,”新月道,“人家可是生着病呢~”说着,把剩下的都挪到了卫塔面前。

卫塔丝毫不觉得累,又道:“当然没有完。那时卫家在军中根基深厚,所以建康高门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兵变;可他们却不会放过南迁的陆家。陆家的船队经过鄱阳湖时,遭到了水匪袭击──从东吴到大晋,江南早绝了匪患,分明是建康高门派人伏击。爷爷本来就不放心,派人暗中跟着船队,陆家一遇险,他就去了江州水师大营,利用军中的关系,调动水师,将贼兵全数歼灭。爷爷让人把贼兵的右手统统剁掉,放在信封里一份一份寄给建康高门,又把尸体一车一车运回建康。哼!吓得那些高门惶惶不可终日,要治罪于爷爷。谁能料到当时大晋三大名将──王敦、祖逖、陶侃联合了军中所有将官和地方太守联名上书,力保我卫家,才将此事平息。从此之后,卫家便淡出朝野,散尽家财,过上了游学江湖的日子。”

“其间还有个小故事,”卫塔道,“你们一定听过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的典故。”三木、新月点点头,祖逖北伐、刘琨孤抗的事迹在江东广为流传,闻鸡起舞更是一代一代的激励着有志克复中原的义士们。

“相传王敦不满朝廷重用陶侃,就故意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广州去做刺史。当时广州远不及现在兴旺,人口又少,陶侃堂堂大将在那里终日无所事事,便从后墙上拆下了一百多块大砖,每天清晨从屋里搬到前院,黄昏再从前院搬回屋里,周而复始,经年不断。”

卫塔起了兴致,道,“陆家迁到岭南苍梧后,陆鸿卿便经常跑去看望陶侃,恰好我爷爷游山玩水也路过广州。三人正在一起喝酒吃饭,陶侃看看天色,突然跑到前院去搬砖,我爷爷和陆鸿卿不解,陶侃才道,他出身行伍,身在广州心却在中原,每天搬砖,既能保持体力,又能锻炼心志,时刻准备着朝廷的再次起用。我爷爷和陆鸿卿大为感动,三人便一起搬砖。果然,日后王敦叛乱,陶侃再次出山,在卫、陆两家的帮助下,成了平定国难的大功臣。这个故事也就在三个家族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激励着我们奋发向上,报国安民。”

三木听完,长身而起,朝船篷外深深一躬,道:“三家先祖皆是我辈楷模也!”

卫塔说多了,脸色微微泛红,又尝了口苦菜,道:“英雄起于微末之间,不论身在朝堂,或是涉野江湖,都能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

“可惜,没有酒。”三木卫塔想到了一起,相视大笑。

轻舟之夜,恬淡朦胧,小船缓缓漂行在懵懂无边的江面上。两个朋友早已睡熟,夜空中悬着半轮明月,依稀的月光柔柔的洒落在姑娘秀丽的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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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二 章 我心悠悠

“天亮了也!”三木饱睡醒来,钻到船尾,初升的朝阳刺得他睁不开眼,闪亮的江面上轻帆点点,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轻舟望日出,大江任我渡──壮哉!”卫塔经过一夜饱睡,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江州呢!”新月坐在船尾,回望天际,熟练的将小舟的速度降了下来。

“新月姑娘,”卫塔走上几步,道,“我看这小舟上没有炉子生火,如何做得昨夜美味?”

新月浅浅一笑,道:“渔家秘密呢,不告诉公子。”

三木哈哈大笑道:“你想知道做法,只怕得一辈子守在这小舟上做渔家翁也!”新月俏面一红,顾自操舟。

小舟越往西南行,江上的船只越多:大的商船、小的渔船、不大不小在江面巡逻的水师战船,风帆林立、江涛阵阵、吆喝不断──偌大的港口出现在左侧前方,连绵的水寨之后,便是繁华喧闹的江州城。

小舟靠港,三木率先跳上了岸。卫塔走到新月跟前,从怀里摸出一锭细金,道:“昨夜美味,卫塔终身不忘,他日东归,还坐姑娘的船。”

新月连连摆手,道:“百钱足矣,不用破费呢~”

卫塔轻轻抓起她的手,将小元宝塞进她掌中,道:“下次再来,学蒸鱼之法,这个,权作学费了。”说完,长笑着大步离去。新月怔怔的望着他,良久,才低下头。

三木在岸上,见他姗姗来迟,道:“别舍不得了,走!”

按照两人原定的计划,到江州后就搭大船,逆上荆州,由洞庭下湘水,到零陵后换小船经灵渠过南岭,沿着漓江折向东南达苍梧。走水陆虽然慢些,却安全稳妥,以便于卫塔调理养伤。

两人在码头上转了几圈,找不着去洞庭的船,只好先在临江的小酒馆叫了些东西吃。想起昨夜美味,卫塔便失了胃口,默默坐着发呆。有卫塔在,三木便不用为铜板发愁,(白银在唐代以后才作为货币流通,当时以金帛、铜钱为交易中介)一路上好吃好喝,十分惬意。

两人正在为船的事发愁,一位三十出头的白衣文士朝他们走来,在桌前坐下,道:“二位可是要出江州?”

卫塔微一错愕,没有答话,只是打量着他──看此人的气度打扮,不像是兜客走买卖的人。三木却道:“是啊,你有船?开个价。”

文士点点头,道,“我送你们离开江州,你帮我去送一封信。”

那文士又道,“你不是去苍梧找神医陆中山吗?我的信,也是给他的。”三木卫塔相视一眼──均想,此人既然连卫塔受伤要找陆中山的事都知道,看来他早就在留意自己了。

三木道,“你是谁?”

那人道:“陆中山会告诉你们的。”他伸手一指卫塔,道,“这位朋友不能骑马走路,还是坐船的好。”

“好!”三木断然道,“你送我们到洞庭,我就替你送信。”

“一言为定。天黑我在江边等你们。”文士说完,朝门外走去。

入夜,两人来到西侧水门,小渡口外,一艘小艇静静停在水边,那人正站在船头冲他们招手。待三木卫塔上船,文士冲船尾汉子一挥手,只听“咕──”一声,小艇离岸。

来到舱中,宾主落座,那人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手腕一动,信封便朝三木激射而来。三木伸手接住,收入怀中。文士用那双格外有神细眼打量着卫塔,道:“你就是卫塔?”卫塔点点头,也打量着他。

“把手给我。”卫塔伸出左手,腕口朝上,摊开掌心。

文士也伸出右手,两指搭上他腕口,目光却落在他的掌纹上。良久,道:“寒冰神箭名不虚传,现在你体内的寒气被你运气压制着,可丝毫没有消除,如果不尽早拔除,早晚会爆裂周身。”卫塔面不改色,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为寒气侵袭,运气打坐的日子。

“骨骼清奇,掌相散乱,恐怕官运不长;若能清心逸志,可得百岁。”

文士说完,卫塔大笑起来,道,“我本闲人,出仕为官,只为报效国家,为民尽力。凭良心做事,不去巴结显贵,官运当然长不了。清心逸志,纵情山水,卫塔本色也──先生大知我心。”他举起杯子,道,“重伤在身,以茶代酒,先生请。”文士赞许的点点头,也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文士又道:“少年人也不必太拘束了,真性真情,又有何妨?”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卫塔问道。

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告诉你。”卫塔一怔,旋而大笑,又敬他一杯。

“先生到武昌后往何处去?”卫塔道。

“巴蜀。”文士道。

“巴蜀,”卫塔道,“也可坐船啊。”

文士摇头道:“我先去汉中,再取道剑阁南下。”

卫塔道:“蜀道艰险难行,待先生到成都,已是初冬,正可一尝蜀中麻辣火锅──带劲!”文士眼中放出异样,道:“想不到你对各地风味倒是挺在行的啊!”

“那是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笑风生。

小艇在朦胧的月色下驶离了江州,逆江往西而行。卫塔望着舱外,吟道:“临江月夜,清波煮酒,得见佳人,我心悠悠。”三木“呼噜~呼噜~”睡着了。

草屋,软榻,蒙佐攸攸转醒。战马、厮杀、血腥、惨嚎历历在目,眼前却是简单的农家摆设。抬起手,左肋下刺痛,硬邦邦一块,像是敷了药。

“我还活着。”他仰起头,回想当日情形,是一个青衫女子救了自己,背影依稀相识。环视四下,黑色皮甲洗刷一新挂在墙上,马靴摆在墙角,腰带、护腕、长刀、短剑都整整齐齐搁在木架上。

“不知道夏侯和关木活下来没有。”一想起被吊在树上惨死的弟兄,他便大咳起来,脑袋“嗡嗡”作响。

“你醒拉!”屋外一个柔和的女声道,“伤口才合上,别乱动。”蒙佐支起身子,发觉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衣裤都换了,难到都是那姑娘做的?大窘,幸而脸黑。

“能起床了啊!”修长轻盈的身影揭帘而入──女孩长得十分清秀,不施粉黛,一看见他精赤壮实的身躯,俏脸飞红,道:“快躺下,盖上,山里凉,你身子还弱。”

蒙佐望着她,乖乖躺下,摸摸肿起的伤口,道:“吓着你了。”

女孩浅浅一笑,道:“我治过很多人,倒不怕伤口,不过像你这么重的是头一次见。青姐和纪师兄把你送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刀口有一寸宽,皮肉往外翻,都见了骨。”

蒙佐苦笑道:“谢过姑娘了。”心下在想,青姐和纪师兄,莫非是涡阳城外树林里遇见的纪雨之和那青衣女子?

“谢我做什么,”女孩道,“若不是青姐送来的及时,又碰上你体质好,我也治不了你。”蒙佐见她摆弄着药箱,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躺了多久?”

“十月了,我呆在山里不出去,也说不上日子,你躺了五天,再半个月以痊愈。”女孩起身走到榻前,道,“来,换药了。”

蒙佐侧过身子,稍稍抬起左臂。女孩取出竹钳,轻轻揭去裹在他身上的纱布,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漫开来。“忍着啊,有点刺的哦。”女孩特别关照。蒙佐闭上眼睛,只觉得一双纤手在伤口周围来回擦拭,不仅不刺,还十分舒服。洗完伤口,上药,清凉酥麻的感觉从肋下漫向全身。他睁开眼,凝望着她,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这么接近过,一丝异样掠过心头。

完了,女孩替他扎好纱布,松了口气,冲他一笑,道:“我去了啊,你好好睡一觉!”

“姑娘,”蒙佐鼓足勇气,喊住了她,“你叫什么?”

“文鹭──白鹭的鹭。”说完,走出了屋子。

“文鹭──”蒙佐默念一遍,头一次对女孩子有了奇怪的感觉。

蒙佐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只听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他还没醒啊?”文鹭柔和的声音道:“让他睡吧,你也在这多住几天。”

蒙佐认出了那个声音,提气道:“纪先生啊,涡阳一别,多谢救命之恩啊。”

“蒙兄!”纪雨之揭帘而入,道,“不该谢我,该谢女侠和女神医。”文鹭也跟着进来,道:“师兄又取笑我,师父才是神医,我才学了点皮毛。”

蒙佐直起身子,披上外衣,道:“再不下床,连马背都翻不上了。”纪雨之哈哈一笑,道:“蒙兄三句不离本行啊。”

蒙佐也笑道:“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安安稳稳的睡在榻上,做梦都在马背上颠啊颠,改不了的。”

纪雨之望着他,道:“改不了就不改,你终究还是要回马背上去的。”

文鹭在一旁道:“你们聊着,我去热饭菜,受了外伤的胃口最大。”

“这是哪座山里?”蒙佐问。

“崤山,”纪雨之道,“这里是洛水畔的一个村子,对面就是熊耳山,顺流而下就是龙门、洛阳。”

“从涡水到洛水,也辛苦你们了,”蒙佐道,“怎么不见那位青衣女侠?”

“青姐去江南了,我要看着你,没跟着去。”纪雨之道,“将来有何打算?”

“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淮北是回不去了,”蒙佐叹道,“天下之大,何处能容我立足啊!”

纪雨之微微一笑,道:“燕国垂暮之邦,你是不会去的;和晋国又与仇,你还想回去做马贼?”蒙佐摇摇头,只是苦笑。纪雨之长身而起,道:“我早说过,你的不该窝在淮北区区之地,你有大将之才,应该纵横于更广阔的天地之间──”

“呵呵,我饿了,”蒙佐打断了他,道,“走,吃饭去。”

文鹭摆了一桌简单的清淡素食,道:“伤没有全好,不给你吃山鸡野味。”蒙佐望着这一桌素菜,老脸一红,道:“没酒没肉,吃不下也!”

纪雨之也是素雅之人,替他满了一杯,道:“尝尝,文鹭自己酿的山花酒,不比你那些干烧烈酒差。”蒙佐见文鹭正望着自己,只好饮了这一杯淡若白水的山花酒,细细一品,道:“有些甜。”

“这才对,”纪雨之道,“再不改改习惯,整天喝酒吃肉,舌头都废了。”

“清酒素食调养,山鸡野味补身,得一步步来。”文鹭道,“现在进补,火气一冲,伤口又开了,那得养到什么时候啊!”温言软语,让蒙佐十分受用,问道:“这些都叫什么?──我只认得萝卜。”

文鹭浅浅一笑,一样样指着:“野萝卜,山笋,苦菜,山蘑菇,芹菜,还有几个我也叫不上名,你尝了就知道了。”蒙佐很专注的听着,文鹭说一样,他尝一样,还不时偷瞧她几眼。

一顿饭吃完,蒙佐悄悄拉过纪雨之,指指肚子,道:“什么都没吃啊!”纪雨之强忍住笑意,道:“看你吃得挺有味的啊!”

“那是──那是──”蒙佐支吾半晌,憋不出下半句。纪雨之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怕你吃惯了山菜野味,离不开这小山村了。”

蒙佐仰望天际,道:“我现在孑然一身,做个樵夫隐居山林也未尝不可。”

“陪着文鹭安度余生?”纪雨之补上一句。蒙佐心头“咯噔”一下,低头不语。

纪雨之淡淡一笑,蒙佐现在正处在人生的低谷,他想到了自己──作为男人,旁人劝一百句,都不如身边的女子不经意间的言语来得有用。他望着缥缈无际的夜空,眼前又浮现出那淡淡的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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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三 章 不速之客

几天后,纪雨之带来消息:桓温已为慕容垂所败,撤回淮南,慕容垂在得胜还朝之后,又被投置闲散。慕容评将兖州一带都交给了重伤初愈的慕容臧,实际上是由慕容尚在主事;而青州则由范阳王慕容德坐镇,在许昌、谯郡、宋州一带形成了真空。

纪雨之与蒙佐披发跣足,在溪水中漫步。纪雨之突然道:“你不恨晋人?”蒙佐望着水中的倒影,想起惨死的兄弟,竟出奇的平静,道:“大家各为其主,换了是我,只会更狠。这是国家势力间的大争,而非私仇,我没什么可恨的。打败了就是打败了,江东有这样的人物,总算也能守住汉人半壁江山。”

“你变了,”纪雨之道,“心怀淡泊,宁静致远。看来山水之意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蒙佐踢起一阵水花,道:“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日子,清酒野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纪雨之一笑,远处,采药回来的文鹭冲两人喊道:“吃饭了,两个活水鬼!”两人瞅瞅水中那长衫披发的模样,一齐大笑。

纪雨之故意看了看文鹭,低声问:“是喜欢上这里的山水,还是喜欢上这里的人?”

蒙佐故作正色道:“怕我抢了你的小师妹?”

纪雨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青姐打人可凶呢!”

两个男人同是一阵畅笑,蒙佐道:“我也不清楚,和她在一块儿,很舒服。”

“这就是了,加把劲。”纪雨之拍拍他,跨上岸。

两人正往回走,远处马蹄声忽起,蒙佐仔细一听,道:“燕山马,三骑。”

纪雨之眉头一皱,两人扎起头发,穿上草鞋,往草庐去。文鹭的草庐坐落在洛水旁一处山村的边上,平日里她替打猎为生的村民们采药治病,一到冬天,还要配些活血强身的丸子给猎户们进山御寒,村民们十分敬重她,这间草庐就是他们送给文鹭,还时不时送些野味皮毛来。

“果然是燕山上等战马。”蒙佐打量着拴在院外红白黑三匹骏马,不觉紧了紧后腰间的短剑。

“文鹭怎么会认识燕人?”纪雨之奇道,难道是有人找麻烦?

两人来到门外,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文鹭姐姐,我把神嚎捉来给你了呢!”

“来了都好,一块儿吃饭吧。军师,坐啊。”文鹭的声音还是那么舒软。

“总堂军师诸葛海,护法段神嚎。”纪雨之脸色难看,他不明白师妹怎么会和逍遥山庄的人扯在一起,段神嚎和她的关系还不一般。纪雨之瞥了蒙佐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道:“我们进去吧。”蒙佐跟在他身后,推开了门。

“师兄,来了啊,我介绍一下──”文鹭见二人进来,忙道。

“不用了,”纪雨之对逍遥山庄没有好感,冷冷的唤出了他们的名号,除了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诸葛海颇有风度的回敬二人,可当他看到门口的蒙佐时,大讶──他怎么还活着!段神嚎倒是十分爽利的打过招呼,两人这才知道那个大眼睛小姑娘被他们称坐“小魔女”。

“文鹭姐姐,他是谁?”小魔女颇有敌意的指着蒙佐问。

“我是文鹭的病人。”蒙佐淡淡的回道。

“病人啊,”魔女扭头对文鹭道,“姐姐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呢?他要是坏人呢?”蒙佐也不在意,摆开碗碟替众人倒茶。

“原来是青州纪先生,久仰。”诸葛海对纪雨之道──他一直在留意蒙佐,至少从表面上看,伤已无大碍。

“我来吧。”文鹭从蒙佐手中接过碗碟,道。

“文、文鹭,这次从淮北回来,都在打仗,没带东西给你,下次补上。”在文鹭面前,段神嚎没了一丝豪气,像个孩子般有些害羞。

“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文鹭微笑着说,“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苦菜清茶。”

“好吃!”段神嚎尝了一口,道,“吃惯了牛肉烙饼羊奶子,一身腥臊,正换换口味。”

“那你多吃点,我再去拿。”文鹭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你啊,还不去帮忙!”魔女推了神嚎一把,道,“笨木头啊!”神嚎应了声,跟着跑进厨房。蒙佐心里闷闷的,猛得把茶水倒进嘴里。

众人落座,小魔女突然指着蒙佐道:“你怎么只喝茶不吃东西啊,文鹭姐姐做的不好吃吗?”

“魔女别胡说。”文鹭知道这丫头得理不饶人,忙打圆场。只有纪雨之最能体谅蒙佐的心情,正要开口,蒙佐却放下杯子,道:“刚才听神嚎兄弟提到牛肉羊奶,让我想起了我那些惨死的弟兄,死了还被人一个一个吊在树上。有些感怀罢了。”

诸葛海与纪雨之同是一怔,抬起头,正撞见对方的目光,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诸葛海默然不语,纪雨之长叹一声。

“鸟!谁这么狠!”神嚎是性情中人,忿忿道,“等你养好伤,报仇去,人不够,兄弟帮你!”文鹭还没开口,小魔女已抢先道:“喂!你什么来头啊?你的兄弟被人吊死,怪他们学艺不精啊,有什么好怨的!”诸葛海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蒙佐嘴角一动,没有说话。纪雨之怕他气血攻心,连忙伸手按在他背上,帮他调顺气息。

“喂!”魔女打一开始就瞧一张黑脸的蒙佐不顺眼,见他不理睬自己,跳了起来,怒道,“你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么!瞧你会几下子,有胆子出去比划几招啊!”

“别玩过头了。”诸葛海道。文鹭看看她,又看看蒙佐,道:“魔女,别闹了,都是我的客人。”纪雨之感觉不到蒙佐的怨气,稍稍放心,打心眼里厌恶这个刁蛮的女孩。

小魔女挣开文鹭的手,走到蒙佐身后,道:“有种的就出来!”说着,掠出了屋子。

“兄弟,算了,她就这脾气。”神嚎道。诸葛海目光平静,他要看看蒙佐的反应。文鹭道:“你伤还没全好,不能动气的。”蒙佐缓缓起身,走进自己的屋子,出来时手上提着那把长刀,往外走去。

“别拦他!”纪雨之喝住了众人,道,“士可杀,不可辱。”

茅庐建在洛水一条支流的河谷岸上,二水交接的地方是一处瀑布,临瀑是一片十分平整的草地,小魔女背对瀑布,身后是百丈深峡,水声隆隆,寒气冲天。

蒙佐提着刀,布衣草鞋,也走到崖边。诸葛海、神嚎、纪雨之、文鹭站在不远处,谁也不能阻止这场决斗。诸葛海和神嚎是知道小魔女厉害的,以卫塔的身手尚敌不住她两箭,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有没有命回来。纪雨之望向文鹭,她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场中。

小魔女手持一把蓝澄澄的弯弓,右手五指间已扣着四支蓝翎箭,高声道:“我射你四箭,你接得下,今天就算了,哪天我不舒服了再来找你;接不下,我也没办法,怎么样?”蒙佐除去刀鞘,握着杀敌无数的长刀,心中一片安宁,点点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刹那间感觉到了他那强大的自信和无畏的气势,似有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他是晋国的将军?”神嚎不自觉的问。“他以一千人一夜之间袭破石门,帮着你们的大燕退了桓温大军。”纪雨之缓缓道。

“啊!”神嚎瞪大了眼睛望着蒙佐。

“来了!”魔女一声娇喝,弓弦声起,一道蓝光夹着寒气直取蒙佐心口。

“嗨!”蒙佐双手握刀,暴喝一声,刀锋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向飞箭。

“砰!”气动飞扬,草石四溅,利箭竟被活生生劈离轨道,没入草间,寒气阵阵,草皆冻萎。

“哼!第二箭!”魔女身形飞走,“铮!”幻影之后一点寒芒,破空而至。蒙佐偏转刀锋,高举过顶,瞅准寒芒来势自右上向左下挥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刀。

“啪!”刀中箭头,寒气分流,其中一道被刀气震得偏向一侧,另一道则趁着刀势已出、门户大开之机,刺向他胸口。

“糟!“蒙佐暗叫,想闪身已经来不及,这丫头果然狡猾,两支箭叠放。

“哼!你着道了!”魔女正在得意,岂料刀气并未散去,在震开一支利箭后竟扑面而来。

“轰!”刀气重重击在魔女弯弓上,震得她连退十几步,才卸去刀势,一屁股坐在地上。

蒙佐抽身疾退,那道寒气犹追不舍。

“小心,悬崖!”神嚎纪雨之文鹭齐声高喊。诸葛海双足一点,往崖边疾掠。蒙佐感觉到了身后的阵阵水气,退无可退,寒气已至身前。

“杀!”蒙佐仿佛回到了浴血的战场,喊出了最能激励斗志的口号,横刀狂扫,刀面掠过箭尖,箭身贴着左肋伤口掠过,寒气却生生刺入体内。

“啊!”蒙佐足下一滑,惨呼一声,通体寒彻,鲜血狂喷,断线风筝般跌落悬崖。

诸葛海第一个赶到崖边,只有隆隆水声奔流直下,不见蒙佐踪影。纪雨之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小魔女一眼,径自绕道往瀑布下游去找。

“好强的刀!”神嚎不理魔女,回头对文鹭道,“这样的汉子,不能死喽,我去找──你别下来。”说完,朝另一个方向寻去。

“你再到处惹事,别怪我不给庄主面子!”诸葛海声色俱历,“文鹭,看着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蒙佐的生死,蒙佐虽然帮了燕国的忙,却永远不可能为燕国所用,这样的人,应该希望他早死才对啊!诸葛海摇摇头,走回茅庐。小魔女揉揉屁股站起来,看了看宝贝寒月弓上被刀气劈出来的浅槽,一脸委屈,撅着小嘴“哼哼”道,“弄坏了我的弓还是我不对啦!”

文鹭拉着她的手道:“他重伤未愈,你还下这么重手,他能挡你两箭半,该是你输了。”

小魔女想了想,用力点点头,拉着文鹭就跑,道:“走,把他找回来,再打一次!”

“哗!”水浪铺天落下,蒙佐强忍着左半身彻寒麻木,缓缓爬上河滩。身子离开水,左肋下阵阵剧痛袭来,血水顺着衣角淌入潭中,化开散去。

“不能合眼!”求生的本能让他咬牙支起身子,猛吸几口气,吐出血痰,靠在大石上气喘不止。

魔女的寒冰箭并没有射中,只是擦体而过,所以寒气入体不深。但蒙佐怕天凉水寒助长寒气,所以不敢停下,不停的挪动身子保持体温,远离水流。他所在是飞瀑下游的小水潭,河滩上鹅卵石密布,不远处是密林,另一侧则是百丈绝壁──失足之处。

“嗷~~~~~”密林中传来一声闷哼。蒙佐一惊,伸手一摸,后腰短剑还在──野兽?

“嗷~~嗷~~”一个硕大的身躯缓缓走出密林。

“好大只熊!”蒙佐挪大大石后,偷偷望去,大黑熊身后还跟着四只小黑熊,排成一列往水边走来。“原来是一家子。”蒙佐虽然不怕,倒也不敢妄动──带崽的母兽是最凶猛的。

大熊先入水,四只小熊乖乖的站在河滩上,伸出肉墩墩的爪子拍打着水花。大熊在水里转了几圈,仿佛觉得没有危险了,一声唤,小熊们便争先恐后跳进水里,嬉闹玩耍。

蒙佐松了口气,这恐怕是冬天来临前它们最后的出游了。看块头,小熊们尚未完全长大,该是前一年生的。看着它们一家子享尽天伦,蒙佐心想,若能自由自在生活在幽谷深涧中不理山外事,那是何其写意!心有温情,伤口痛楚稍减。

“呼!”两道人影蹿出密林,他们也看见了大熊一家,从身后取出了猎弩。蒙佐看他们的衣着,当是山中猎户──大小黑熊浑然不觉,兀自捕鱼嬉闹。

“不能让他们杀了这窝熊!”蒙佐一声喝呼,跃出大石,冲两名猎人道:“慢!”

大熊闻得动响,抬头直身瞪着三人,接着,冲两个猎人一声悲嚎,挡在了孩子们身前。

蒙佐恍然,道:“你们杀了公熊,还要杀它们?”

“我们是猎人,以此为生!”年长者垂下猎弩,道,“世道艰辛,野猪、狼打完了,只好杀熊。”

“三哥,和他罗嗦什么!”年轻猎人猎弩对着蒙佐,道,“再不让开,连你也射!”

蒙佐不语,走到水边,轻抚大熊的身子,道:“你们杀了公熊,母熊还能养活小的,再杀了母熊,四只崽怎么办?谁来养它们?难道一并杀了?”他望着二人,肋下又痛,寒气顺着脚底冰凉的水流漫向全身。

大熊低吼一声,轻轻蹭着他的肩背。大熊皮厚肉肥,一股热流从肩后涌入,化去了大半寒气。年长猎人见状,按下同伴的猎弩,道:“朋友不顾自己伤势去维护几只肥熊,今天就放了它们。”

“三哥,就这么算了?我们等了四天啊!”年轻猎人大急。

“不杀了,明天起挖山菇掘人参,一样卖钱。”年长猎人道,“朋友,你伤得不轻,从瀑布上失足掉下来的吧?我们家有伤药,止血去冻,顺便来喝几碗,如何?”

一听到有酒喝,蒙佐来了精神,说了声“好!”拍拍大熊,又俯身摸摸小熊们,道:“我走拉,开春再来看你们。”才走几步,身后“嗷嗷”不绝,他回头一看,小熊们学着大熊,直起身子,挥动肥厚的熊掌朝自己告别。

瞧着这一家的憨样,蒙佐和两个猎人同时大笑。

“给,酒!”年轻猎人丢给他一个皮囊。

蒙佐一下子就闻出了一股子呛味,大喜,拔了塞子“咕噜咕噜”狠狠的把这些日子来饿坏了的酒虫喂饱,喊了声“痛快!”跟着两人往密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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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四 章 鹰扬崤山

猎人们的寨子建在密林北边溪谷地带,靠山临水,地势北高南低,北侧山原挡住了西北风。寨子有二十几户人家,用一圈栅栏围着,水边有鹅,屋旁有鸡,一黑一黄两条大狼狗懒洋洋的趴在寨门边,一看见他们,就摇摇尾巴迎了上来。年轻猎人拍拍它们,对蒙佐道:“大黄大黑听得懂人话,有它们在,不用看寨子。”

时值正午,家家户户生火做饭,寨子里炊烟袅袅,麦香阵阵。女人孩子们一见来了个外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看个鸟,吃饭干活去!窝了冬,去喝西北风!”年轻猎人一声喝,人群散去,各忙各的,在为山里漫长的冬季准备营生。

蒙佐随二人走进一间大屋,屋里生着火,暖意融融,墙上挂满了兽皮和弓箭弩棒。年长猎人看看蒙佐肋下大片血迹,道:“老伤迸发,坐。”一个红衣少女正在窗边缝兽皮,见他们进来,瞧了蒙佐一眼,就要离开。

“兰陵,去暖些鹿酒来,把伤药拿来。”年长猎人摘下皮帽,露出一头灰发,棱角分明的额头上印着一道刀疤。

“兰陵的三哥的女儿,我叫赤影。”年轻猎人道,“你这是刀伤吧?”

蒙佐点点头,解下袍子,抬起左臂,肋下血痕中赫然一道六寸长的口子,被水泡胀了,外翻成两条肿肉。

“啪!”年轻猎人拍拍他的肩膀,道,“挺结实,当兵的?”

“是。”蒙佐见兰陵进来,怕他吓着,连忙放下手臂,披上袍子。

“口长六寸,宽半寸,用的是长柄细腰刀。”年长猎人额前刀疤闪着青光,“伤在肋下,被人偷袭?”

“是。”蒙佐回想起当日情形,身子微微颤抖。

“养好伤,报仇!”年轻猎人倒了三大碗热腾腾的烈酒,道,“干了,去寒。”蒙佐抄起大碗,不顾辛辣,一饮而尽。

“开工!”年长猎人打开了药箱。蒙佐拔出短剑,咬在口中,抬起左臂。兰陵望着他,侍立一旁。

一顿饱睡后,蒙佐精神百倍的走出屋子,冲正在喂狗的赤影道:“有吃的吗?要不咱们杀熊去?”赤影大笑,道:“醒得真快啊,走,我那与獐子肉,补血!”蒙佐走过兰陵身边,却听她轻声道:“獐子肉冲,等伤好了再吃,我去打几尾鱼来。”

蒙佐说了声“谢了”,冲赤影喊道:“咱们抓鱼去,顺便看看大熊。”

“好,我去拿家伙!”

蒙佐掉下悬崖后,众人分头寻找,最后不约而同的顺着飞瀑入水处来到了那片河滩。纪雨之在大石边发现了血迹,却不见蒙佐踪影,而一侧是深山密林多野兽,不禁担心起来。“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小魔女拉着文鹭,也来到大石边。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死了!”蒙佐和赤影从密林中现身,气色大好。

“你的刀!”纪雨之甩手将长刀丢还给他,拉着文鹭闪到一边。

“你好了很多啊,刚才不算,我们再比过!”魔女从身后取下了蓝澄澄的寒月弓,一手按在了箭袋上。

“你的仇人?”赤影瞪着魔女,也取下了猎弩。蒙佐一把推开他,道:“兄弟,闪开,不关你的事。”赤影一咬牙,决定去找帮手,返身跑进了密林。

“嗷嗷~~”几声亲切而熟悉的低吼从林中传来。蒙佐冲魔女喊了句“一会再打”,便兴冲冲跑进树林。不久,只见他骑着一头又黑又壮的大熊,后面跟着四只胖胖的小熊,优哉游哉的从林子里出来。

“大熊啊,一窝呢!兄弟你行!”神嚎双手叉腰,大笑起来。以纪雨之的矜持亦忍俊不禁,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小魔女又好气又好笑,直跺脚,小嘴撅得老高。

“你把他射下山倒是件好事呢!”文鹭道。

看着蒙佐骑熊走进水里,魔女连连道“气死我了!”

“你好了没啊?”魔女急了。

“来了!”蒙佐从熊背跃回岸上。魔女弓张箭引,寒气贯顶;蒙佐持刀平举,刀势凝聚。较之以往,蒙佐的刀势收敛了很多,他合上双眼,脑海中金戈铁马的杀戮战场。魔女感到他的气息忽强忽弱,一咬牙,劲贯指间,寒冰神箭“飕!”激射而去。

“来了!”蒙佐心下一凛,刀势暴涨,刀气顺着刀脊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强烈的气旋,左右呼应,轰向寒冰神箭。

“想破箭,没这么容易!”魔女这一箭注入了十成的寒冰真气,箭身上的蓝芒只是壳,留给他的刀气去轰的;真正的杀机,则浓缩在箭芒上那一点微蓝。

“轰!”箭身被毁,剩下的一星寒锥刺破层层刀气阻隔,掠向蒙佐。

“叮!”让魔女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柄短剑自他手中激射而出,正中寒锥。两物相击,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翻滚了几十周,才没入草丛中。蒙佐拾起短剑,那寒锥刺穿了剑身,牢牢钉在中间。

“长刀应敌,短剑护身,你终究是江湖人,不懂得行军打仗的基本常识。”蒙佐强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只感到肋下湿滑一片──伤口爆裂,喉头一甜,嘴角溢血,将将欲倒。

“不打了!”小魔女恨恨的收起弓,转身就走。

“丫头,去哪?”神嚎忙问。

“由她去,就这个脾气。”文鹭说着,走上前,扶住蒙佐,道:“这下又要多养一段日子了。”蒙佐惨然一笑,道:“我愿意。”文鹭粉脸一红,道:“逞强。”

“走,帮忙。”纪雨之对神嚎没什么芥蒂,推了他一把。“哦,对。我来。”神嚎回过神,上前一把将蒙佐背起。纪雨之回头一看,那大熊一家正坐在水边憨憨的望着蒙佐,突然长身而躬,道:“大熊一家真乃高义之士也!”

诸葛海与小魔女走了,神嚎也告辞,纪雨之让文鹭照顾蒙佐,径自出山。

蒙佐靠在暖融融的软榻上,一口一口的“品尝”着文鹭喂来的极苦的草药。“良药苦口,不许漏出来。”文鹭像是在哄孩子,“晚上还有一次哦。”

蒙佐苦笑,口舌麻木不能言语。纪雨之走到床边,一脸正色,“苦在口,甜在心。”文鹭大窘,端着碗溜了。

“哈!羞了也~~~~”纪雨之在榻沿上坐下,道,“这几天我出去,有一个感觉──天下将变。”蒙佐眼中精光一闪。

“慕容垂遭弃用,只怕不是造反就会投奔他国;桓温参了病中的袁真一本,袁真丢了官,可他儿子在淮南手握重兵,晋室将有内乱。”纪雨之握着他的手道,“机会就摆在眼前,两淮是泥沼,会困死蛟龙,良禽择木而栖。”

蒙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些天来他何尝没有想过自己的出路,以前当马贼,是为了让千余穷苦出身的兄弟们不再受人欺压,过上快意纵横的日子。现在兄弟们都死了,按理说大战之后两国皆弱,黄淮真空,正是马贼们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可他却对重操旧业已失去了激情。马贼再逍遥,也不过只是马贼,早晚还是会被剿灭。

童年的记忆依稀还在,父亲最喜欢清秋之月,月光凛冽肃杀,能激人豪情,慷慨以歌。

他醒了,窗外,月满当空,清朗得让他浑身一震,跃起床头──清秋之月,照我心开!胸中豪气顿生,人生在世,何不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

“终于醒了啊,吃药了。”文鹭走到榻前,看了他一眼,奇道,“气色好多了呢。”蒙佐怔怔的望着她,接过碗,摆到一边,握住她双肩,道:“我好了,不喝了。文鹭──我要走了,我会想你,我喜欢你。”他沙哑着喉咙,一口气把闷了许久的话说完。

文鹭一颗心“咚咚”直跳,满面绯红,低下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清楚神嚎对自己的情意,可她只把神嚎当大哥;可面对这个黑乎乎的汉子,却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

蒙佐也不管太多,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你若肯等我,一年后,回来娶你。”文鹭被他搂得全身发软,竟没了说话的力气,靠在他宽阔壮实的胸膛上,嗅着男人的气味。

蒙佐突然放开了她,跑到屋外,大喊:“纪雨之!西边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大啊!”

“你终于想通拉!”那头传来纪雨之爽朗的笑声,“我没见过,咱们一起去看!”

两个男人冲到开阔地,并肩仰望天际,纪雨之高吟:“崤山之月──”

“月在我心──”蒙佐接上,“壮怀天下──”

“神驹西行!”

“啪!”双掌相击,狂啸冲天。

“终于下雪了。”袁瑾站在书房的窗前,身后病榻上的是羸弱的父亲。从前线回来后,父亲一直没有下床,他还不到六十岁啊,已苍老得没有一丝活气。父亲是刚胆血性的,出身名门,却从最底层的小吏做起,讨匪患,抗外敌,疏浚淮水,重修寿春,文臣武将能做的他都做了。桓温从襄阳北伐,父亲留守淮南替他接后顾之忧;汉水失利,又千里奔袭营救;今次北伐,身先士卒,血战石门──可到头来桓温给了他什么:一纸罢官的诏书,一副皮包骨的待死之躯!

望着窗外茫茫天地,袁瑾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关,可自己必须挺过去。年轻的太守收敛了少年人的英锐锋芒,他变的深沉少语。

上天待袁家不公!他选择沉默,但他不会选择死亡!

“瑾啊~~~”病榻上的袁真醒了,仿佛看到了儿子的怨气。“父亲,天冷,您躺着。”袁瑾是孝子,江东皆知。

“淮南的雪,又湿又粘,不看也罢。”袁真靠在榻上,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惜看不到好雪了。”

袁瑾明白,父亲一身都在为收复中原奔忙,而今失去了一切,不免伤感。“父亲常说大梁雪景美,究竟是雪美呢,还是人美?”

“你小子,”袁真干枯的老脸上泛起孩童般的神色,“当年我年少气盛,只身游大梁,天也是下着大雪。就在汴水之畔,我遇见了你娘──雪美,人更美。你老爹我拐跑了燕国太尉的女儿──哈哈,哈哈哈!”

病榻上的袁真畅笑着,爱妻十年前去世,他就再没有别的女人。和老父一样,在袁瑾的心目中,母亲永远是最完美,最值得怀念的。他三十未娶,只因为想找一个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的姑娘相伴一生。其实他不喜欢桓桢,她不是自己需要的女孩,和她交往只是出于家族的需要。“或许,我们有机会再看到大梁的雪。”袁瑾喃喃道。

“父亲。”慕容风拍拍身上的雪花,牵着马来到石桥上,道,“都准备好了──大哥他,不愿走。”慕容垂望着结成冰光滑透亮的漳水,不远处,是当年曹操大宴群臣的铜雀台遗址,抖了抖貂皮斗篷,道,“你大哥有他自己的天地,即使我们走了,别人想害他也不容易。乱世之中,不能为明主所用,就当自寻出路,决不能屈死在小人手中,该翻脸时,决不手软!”

说完,接过慕容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两人顶着风雪,一先一后投向东北。在邺都,人人都怕他,因为他军功盖世;人人都防他,怕他以暴夺权。慕容垂在邺都鲜有朋友,没有亲信,连一般将领的亲卫队都没有。他的一万铁骑,被拆到各军中当教习。远处的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城的二十万大军,可惜不是他的。他曾奢望,若给自己二十万大军,天下将会是什么局面?堂堂一个大燕国,胆小到只敢据守河北,把河东河南淮北山东都让出去做拉锯,坐视秦国一天天壮大,晋国安枕江东。他对大雪下煌煌邺都已无任何留恋,他要回燕山去,回到慕容氏的老家,他不甘心老死在强权下,十年后,大燕国将是他的天下!

两骑在积雪的大道上行出不久,身后便响起了马蹄声,一支百余人的骑队追上了他们。

“父亲!”慕容风手按在了弓上。慕容垂摇了摇头,知道走不了了。道:“就当遛马吧。”

慕容桓一身黑亮的斗篷,一身漂亮的铠甲掩映着他英俊的面庞,笑吟吟的望着父子二人。“我父子赶上了入冬第一场雪,不想俊面郎君也有如此兴致,舍了娇妻美妾前来走马。”慕容垂揶揄道。慕容桓现在最忌讳提到“俊面郎君”,慕容垂这么说,分明是在指当日被晋军劫营惨败之事,望着二人马背上的远行事物,冷笑道:“二位只怕还要在野外露营吧?前方十里有大军接应,吴王要同行么?”

慕容垂“呵呵”一笑,对慕容风道:“身子跑热了,走!回去睡觉!”马鞭声响,两骑掉头,往邺都折回。

望着二人消失在茫茫雪幕中,慕容桓道:“想跑,哼!走!”众骑掉头。

雪越下越大,整个神州大地裹上了银装。大雪丰年,是个好兆头。

崤山也下雪了,蒙佐又养了半个月,伤势痊愈。大熊一家已经在冬眠,他来到赤影的寨子,和他们道别。脸上带疤的三哥送了他一套上好的黑牛皮战甲──蒙佐当即换上;赤影把珍藏的三大袋子好酒系在了他的马鞍旁。男人的告别,不需要言语,蒙佐回望山寨,茫茫白色中依稀一个红色的身影。

回到茅庐,文鹭已是满身雪花。蒙佐跃下马,走到她跟前。文鹭低着头。他拥着她,重重的吻上她的唇。文鹭闭上眼睛,默默的体味着这一刻。

“我走了。”蒙佐没有多的话,跃上战马,长啸一声,迎着漫天飞雪,消失在天际间。

耳旁,传来了纪雨之清亮的歌声:

“将军初展缨,大雪满弓刀。何处不思君,天地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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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五 章 骏士西出

崤山北侧,黄河南岸,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冒着大雪缓缓西行。漫天风雪中,依稀可见中军大旗上那个苍劲的“秦”字。大旗引领着全军的方向,雪路难行,一万铁骑统统卸去铁甲,交给后方的步军,这是奉命东出援助燕国的两万秦军。

这支队伍从涡水西撤后,在许昌颖水一带停留了一个月,不见燕军接防;退往洛阳,又驻扎半个月,还是不见燕军主力南下,只好撤回关中。许昌、洛阳乃中原两座大城,魏晋根基之所在,燕国却置之不理,蜗居在河北。

“咱们索性占了洛阳,谅燕人也不敢怎么样。”荀池哈着白气,拂去战马鬃毛上的积雪。

“区区一个洛阳,千余守军,拿下易如反掌。”邓羌道,“可咱们就是不能贪这个便宜。”

“为何?”荀池问道。

“国书上写得很清楚,只要大秦出兵,燕国在战后就要割让虎牢关以西入秦。咱们现在占了,算什么?毁约在先。”

“他们要是赖着不给呢?”荀池又问。

“还巴不得他们不给呢!”邓羌道,“不给,我们再打,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哈!”荀池一拍大腿,道,“你也学得和丞相一般黑!”

邓羌哈哈大笑,道:“邦交,诡道也!咱们这些带兵也得懂一些,什么时候打,打到什么程度,得配合着丞相的国策啊!”

风雪正浓,潼关巍峨绵长的身躯已横亘眼前。两人正聊着,斥候飞驰来报,一支数千人的军马打着秦国旗号,正从崤山往洛阳疾行。邓羌荀池面面相觑,主上和丞相断不会在此时发兵偷袭洛阳。

“我带一军去看看。”荀池道。邓羌十分镇定,略一沉吟,唤来传令官,兼程赶回长安,搞清楚国内到底有无发兵,立即回报;荀池领三千精骑火速赶回洛阳,若非秦军,格杀勿论,若是秦军,拖住他们,并派人回报。

荀池“嗨!”一声喝,调集三支精锐的千骑队,踏起漫天雪沫,往东杀去。

秦军离开后,洛阳的老百姓总算松了口气,就快过大年了,谁也不愿染上兵戈不得安稳。可就在秦军离开后不久,城外喊声大作,一支数千人步骑相杂的队伍打着秦国旗号开到城下,吵嚷着要进城。守城的燕军见状,连忙飞报太守慕容筑。

“鸟!才走不久,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来讨压岁钱?”慕容筑带着几百个士兵爬上城头,往护城河下一看,失声大笑:“这也算秦军,我呸!”

城下这支“秦军”步骑相杂,衣甲不整,号令不齐,乱七八糟结成阵势,松松垮垮耷拉兵器,与离开的那支秦军有着天壤之别。现今战乱不止,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山贼打着秦军名号大过年的来浑水摸鱼。

“尔等胆敢再进一步,弓箭伺候!”慕容筑缩在因久历战火而破损的女墙后,扯着嗓子大喊。

“秦国大军到此,燕人还不开城投降!”城下有人发话。

“放屁!”慕容筑吼道,“你们也叫秦军,不知道从哪个山包子来的野贼!”

“操你娘的!”城下有人回骂。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城上城下双方在大雪中对骂。下面不攻城,上面也不放箭,蔚为壮观。士兵们骂累了,慕容筑就派人找来洛阳各条街坊胡同里的泼皮悍妇,轮番咒骂。捱了两个时辰,城下黑衣军喊累了,便缩回山后休息。城上便如同打了胜仗一样欢呼雀跃。慕容筑心下喜滋滋的:本太守不出城不流血,骂走群贼,这才叫──兵不血刃!

另一侧山头,雪人一般的蒙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声低喝,战马便掉头往山下去,他要抢在秦军折回洛阳之前送他们一份大礼。趁着月黑风高,他偷偷潜入黑衣军营地,在外遛了一圈,记下地形,算好时间,掉头往洛阳去。慕容筑身先士卒了俩时辰,累得人困马乏,回到家中,一头让妻子去做吃的,一头让小妾放水──泡澡是他最大的爱好,尤其在冬天。

“区呦~~舒服!”慕容筑将整个身子浸入热腾腾的水里,闭上眼睛,哼起了小曲。俏丽动人的小妾在他身后轻轻搓揉,还不时用鬓角厮磨着。

“吱──”房门洞开,一阵寒风,人影过后,一点冰凉顶在了太守大人的后颈。动人的小妾吓得连退几步,慕容筑察觉到了异样,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全身瑟瑟发抖,头也不敢回,颤声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除了城不能给你,别的都好商量,女人也行。”说着,目光瞥向那动人的小妾。

“还有点骨气,知道城不能给。”蒙佐道,“就冲这点,不杀你。不过你得办一件事。”“大侠吩咐,大侠吩咐!”慕容筑连连道。

“限你一刻钟内点齐城中军马,见后山火起,就往火光的地方冲,见人就杀,练练你的胆子。”

“这、这~~”要慕容筑带兵杀敌,可真是难为他了。

“办不好,我回头──先阉,后杀!”

“是、是!”慕容筑吓得连连答应。

蒙佐走后,慕容筑一下跳出澡盆,白了那小妾一眼,道:“没用的东西,想让你用美人计救命都不成!”小妾一脸委屈,泪眼涟涟,“呜呜”哭了起来。慕容筑擦干身子,披上衣服骂骂咧咧走了出去,边走边喊:“点兵拉!都给我出来!”

“着火拉!救火啊!”黑衣军大营火起,乱成一团。蒙佐策马立在营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抽出长刀,清啸一声,杀入火海。

“大人,火起拉!”副将指着远处通红的天际道。

“这么快!”慕容筑顶着沉重的铠甲,本想拔剑高呼振奋士气,哪知道这剑就是连着鞘不肯出来,周围士兵们憋着笑,一个劲的哈白气。

“你他妈操上瘾了啊!不肯出来!”慕容筑憋得火起,破口大骂。

“轰!”士兵们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轰笑,那剑“铮!”一声弹出了鞘,直指向天。

“兄弟们杀啊!”慕容筑终于喊出了充满斗志的一句。千余步兵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杀奔而去。

“为了活命,拼了!”慕容筑冲在了第一个。

荀池的三千骑兵在天明时分赶到,战斗已经结束,山谷中冒着黑烟,近三千黑衣军一半被杀,余下尽数被俘。荀池策马绕着满身血污的慕容筑转了几圈,抱拳道:“大人以一敌三,奇计破敌,荀池佩服。”

“过奖,过奖。”慕容筑嘿嘿笑着,摘下头盔透了口气,望着那一队队垂头丧气的黑衣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骑飞掠而至,马上黑甲骑士冲慕容筑道:“太守大人,下次洗澡记得锁门,别着了凉!”

慕容筑认出他就是昨夜那人,指着他,旋而大笑,人家大侠替你出主义解了危难,还有什么好怨的,遂道:“下回来洛阳,我做东!”

蒙佐高声答应,策马来到荀池跟前,环视列得整整齐齐的秦军骑兵,道:“秦国铁骑,果然雄师!”说着,从马侧摘下一串人头,丢在地上,道,“贼首的脑袋,是秦人。”

荀池差人点验,回道:“是叛军余党!”

荀池细细问了事情经过,蒙佐一一道来,只省了夜闯太守府一段,改成了“合计”。

荀池听完,打量着蒙佐,拱手道:“兄弟助我大秦诛灭叛军余党,来,喝!”说着,解下马鞍旁的牛皮袋子丢给他。

蒙佐接过,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喝几口,全身一阵躁热,高声道:“西秦凤酒,够呛!醉了也~~~~”

“轰!”秦军将士一齐大笑。

“既然是秦国叛军,太守大人可将俘虏交还将军。”蒙佐又替慕容筑解了难题。

“对!对!”慕容筑连忙道,“统统押过去!”荀池手一挥,两队秦军骑兵左右接收战俘。

“大侠!”慕容筑一路小跑来到蒙佐马前,将一袋沉甸甸的事物塞到鞍下,道,“大侠云游四方,多有花费。若去秦国,也正好用得上,然后飞黄腾达了,还要多多关照哦~”

蒙佐伸手扶正慕容筑的歪盔,道:“大人八面玲珑胸襟坦荡,定能多福多贵长命百岁。”

慕容筑呵呵呵笑个不停,冲手下一挥手,喝呼:“回喽!打胜仗,发钱,过年!”燕军欢腾,齐呼英明──太守变大方了。

“兄弟若不嫌军中粗陋,可随我西去。当兵的穷,可酒却不会少。”荀池道。“将军之请,求之不得!”蒙佐拔马融入了黑色洪流,投西而去。大雪止,一轮红日在身后缓缓升起。荀蒙二人边走边聊,甚是欢畅。

两支秦军在潼关以东会师,荀池把蒙佐引见给邓羌。邓羌听完始末,对蒙佐大为赞赏。邓羌与苻融并称秦国两大虎将,平定叛乱后,苻坚便应燕国请求,派了邓羌荀池东出。此行名为援助燕国,实乃借此机会一探中原虚实。除此之外,邓羌还有个秘密的任务,访求中原名士大才入秦。连年战乱,名士多半南迁,剩下的又有几个能有王猛一般为胡主所用。一路下来,竟然没有一个值得引见。而今暴出个蒙佐,能带个将军回去,在乱世之时更令人振奋。

“二位将军,蒙佐有个请求。”

“讲,兄弟能做的,一定帮你。”荀池血性汉子,一口答应。

邓羌道:“你先说说。”

蒙佐道:“我想从普通骑士做起,和将士们一样,一级一级挣军功。”邓羌本以为他会借机讨官做,哪知他竟要做个普通骑士,耳根一热,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这不成!”荀池道,“单是你奇计袭破叛军,就是大功一件,得记上。大家说是不是?”

“是!”秦军骑士最重好汉,当时见他单枪匹马破敌,已是敬佩万分,又听他说要从普通骑士做起,愈加折服,荀池一问,当即响应。“军中有空缺的职位吗?”荀池又问。

“有,我的千骑队少个十骑长!”一名千骑长高声回道。

“蒙佐,补上了!”荀池朗声道,“从今后,你就是我大秦骑士!”

“嗨!”蒙佐用嘹亮的军礼回应。

“轰!”黑色队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大秦骑士。”蒙佐默默念道,他的生命从此将拉开一个崭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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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六 章 将军归秦

夜,静静的洒落。

邺都,煌煌大燕帝国的都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

大街上时而响起鲜卑甲士巡夜的脚步声。

一个月前,燕国大司马在枋头击退了晋国大司马,三万铁骑从河北杀至淮北,将晋国引以为豪的淮南军团打得溃不成军,南朝赫赫名将桓温,在此役落荒而逃;而燕国动用的,仅仅是河南淮北拼凑起来的几万杂牌军。

慕容垂,这个沉寂一时的名字,又回荡在中原大地上空。

静寂的小巷中,人影闪过,没入一处僻静的院落。

烛光闪动,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来了。”

“夫人!”另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道,“今日宫中大宴,我方得抽身前来──”

“我已不再是你的夫人了,”那女子道,“你的夫人,是太后的妹妹──长安君。”

细雪飘飞,那男子呆呆的站在窗外,怔怔的望着跳动的烛火,宽阔的肩膀上已是点点白斑;他摘下鲜卑人特有的大皮帽──自从她搬出王府后,便不肯再见自己一面,她和她姐姐一样的倔,一样的令他心碎。

十六年前,他为先帝慕容俊猜忌,奉命出镇旧都龙城,家人却留在了邺都。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七岁的长子千里来奔,带来了母亲自尽宫中的噩耗。

那一夜,他抱着儿子,携所部三千铁骑从辽东赶回邺都──她,还是这般丽质端庄,只不过,已是棺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儿子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狠狠的瞪着太后可足浑氏与上庸王、太傅慕容评。

葬礼上,太后一直不敢抬头;他揽着儿子,愤懑与仇恨,在心中点燃。

父亲慕容皝有五个儿子,除了次子早死外,其余四子个个精明能干──世子慕容俊文采风流、是鲜卑族中首屈一指的大才子;太原王慕容恪文武双全、襟怀坦荡;上庸王慕容评长于政务、心思缜密;吴王慕容垂则是大燕头号战将。然而一个女人的出现,让四兄弟形同陌路。此女便是当今太后可足浑氏。

可足浑氏亦是鲜卑族有名的美人,慕容皝已老,便要她在自己的几个儿子中挑选夫婿。四子中,唯独太原王慕容恪无心于可足浑氏的美色,然而太后却偏偏对文武双全、英姿不凡的慕容恪一见钟情;可慕容恪给她的,却是冰冷的拒绝。太后是聪明人,既然不能嫁自己最爱的,自然要嫁对自己最有用的,不久,便成了慕容俊的世子妃。”

太后嫁给世子后,最伤心的莫过于慕容评,慕容皝几个儿子当中,也数慕容评最是痴情。为了太后,他这一生再也没有爱过别的女人,甚至没有一个儿子。慕容俊知道她喜欢的是慕容恪,依旧把国事都交给慕容恪,自己选了三千美人入宫,日夜欢娱。太后在生了当今皇帝慕容玮后,便再也没有得到过宠幸。

慕容俊的早逝,慕容恪的无情,让太后变得暴戾阴蛰,她利用慕容评的痴情换来一桩巫蛊案,逼死爱妻,若非慕容恪一力维护,他早已命丧奸计之下。

段妃死后,她的妹妹从辽东赶去邺都奔丧,从此没有回去,成了自己后半生中重要的女人。她为自己生下了次子慕容宝,却在不久后被废了王妃位,太后的妹妹长安君,成了自己的正室,生下了三子慕容麟。

冰冷的雪水顺着领口滑落,忍!十六年,他一直在忍。

无言的转身,留下一串笔直的脚印。

门开,段夫人那清丽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回到府前,已是深夜。家老禀报,司徒兰建与太原王世子慕容楷已在内室等候。

若非出了重大变故,此二人断不会深夜造访──慕容垂拍了拍肩头积雪,大步入内。

内室,炉火融融。兰建与慕容楷见慕容垂来到,连忙起身,慕容楷道:“五叔,出事了!”

慕容楷乃是已故太原王慕容恪独子,现为河间太守,与长子慕容令一样,是皇族下一代中较有作为之人;兰建是慕容垂的舅父,其子兰伊是邺都有名的大才子。

慕容垂从架上取下马奶酒,拔了塞子灌了几口,道:“宫中有变?”

兰建小心的看看四下,低声道:“今夜太后与太傅觐见陛下,秘密商议了一个时辰;我儿兰伊偷偷传来消息,所谋之事,正是王爷你。”

慕容垂一笑:“桓温退回淮南,我也交出了兵权,他们还图谋个甚?”

慕容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只要五叔在,他们便难安寝。”

“他们已秘密调乐安王慕容臧进京主持军事,摆明了对付王爷;邺都城卫也都换上了慕容评上庸王府的人,我等死不足惜,王爷乃是我大燕梁柱,断不可阴于小人之手!”兰建铿然道,“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只要我们抢先一步除 了慕容评与慕容臧,太后便无可为,我等自当辅佐王爷,重振大燕雄风!”

慕容垂提着皮袋子,怔怔的望着火炉──凭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想要除去二人并非难事,他甚至可以废了慕容玮自立,可他不愿这么做──在战场上,诡辩齐出不择手段那是天经地义;他是个战士,战士需要堂堂正正的战胜敌人,而非阴谋篡逆。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慕容楷一字一顿,“侄儿从河间起兵,大哥慕容令从南皮起兵遥为呼应,舅公大人在京中策应──慕容评与慕容臧皆好狩猎,这场大雪,乃是天降良机,五叔,万万不可错过啊!”

良久,慕容垂长叹一声:“骨肉相残,自古家国祸乱之首,我虽死,不忍于此!”

“五叔!”

“王爷!”两人齐齐起身,长辑到地,“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我意已决,这谋逆罪名,慕容垂担当不起!”慕容垂起身道,“夜了,二位请回,莫要让慕容评的爪牙抓到把柄。”说完,转身背立。

兰建与慕容楷相视一眼,只得离去。

天明,邺都换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初晨空旷的长街上,火红战马,火红骑士,火一般掠至吴王府门前,清啸勒定,滚鞍下马,将马缰往门前侍卫手中一塞,推开朱门径直入内。

“令兄!”迎面走来一位短小身材的年轻人,一眼认出了风尘仆仆的慕容令。

“金兄!”慕容令金熙包裹在肩,长刀负背,奇道,“金兄要走?”

金熙微微一笑,低声道:“避祸。”

“避祸──”慕容令与他数年知交,自然明白所指何事,道,“我这次回来,正为此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后太傅不会放过王爷。”金熙道,“我打扰府上多时,未有一谋,无颜再留,今有三策,足使王爷解难。”

慕容令一躬,道:“大燕昏聩,才不得伸,金兄志在四方,慕容令决不强留。”

金熙小眼珠一转,道:“祸自内乱起,今桓温新败,晋国无力再举,然则苻秦在侧,不可不防,为大燕计──上策,出奔龙城;中策,请守雁代;下策,立即兵变。”

慕容令剧震,竟呆立当场,沉思良久;待回神,金熙早已不见。

书房。

慕容垂懒洋洋的靠在暖榻上,一旁是马奶酒的皮袋子──那柄三尺长的世传金刀,正静静的搁在身边。

“父亲。”慕容令走上前,他从未见他如此颓丧过,“我回来了。”

“令啊!”慕容垂干笑道,“逆也是来劝我造反的?”

“儿子不敢,”慕容令不喜欢弯腰,即便在最崇拜的父亲面前,仍是挺直了腰板说话,“情势却不是父亲醉卧榻上所能解决的。”

慕容垂直起身子──儿子这种笔挺的姿态让他不得不做出乃父威严:“你且说来。”

慕容令正色道:“方今陛下,外委政于太傅,内听命于太后,一旦祸发,必似迅雷,一举击杀我族。儿有三策,可让父亲若想保全一门。上策,莫若前往龙城,效法古时周公居东,静待主悟,再得还邺,方为大幸,又不失大义──龙城乃大燕旧都,老燕风骨,尽在辽东,父亲可借口兴兵高句丽,威慑宇文、段二部,招募义勇,为我所用;中策,上书请调雁代,姑姑是代王拓拔什翼犍的王后,有代国为后援,雁门恒山为屏障,守险自固,亦可安稳;下策,不用儿子明说,父亲也该猜到。”

“龙城──”慕容垂两指一挟,拔下一根钢须,刺痛袭来,猛然起身,逼视着慕容令,虎目放光:“好!”

三日后,漳水前,战马扑腾,百名亲卫骑兵整整齐齐的列队岸边、整装待发。慕容垂一身黑色皮裘,身旁,是银色战甲的养子慕容风与少年慕容宝。

“父亲,大哥呢?”慕容宝环视左右,不解的问道。

慕容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伫立着。胯下战马铁蹄踏在细碎的冰渣上,不住哈着白气。

还是那条小巷子,慕容令来到屋外,唤道:“姨~!”

“你来了──要离开邺都了?”

“是,父亲让我来接您。”

“一个人来的?”

“两个盯梢的,都被我宰了──在这邺都城,还没有我慕容令去不得的地方。”

“好孩子,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安心了。”

“姨──您,一起走吧~!”

“我不去龙城──你去告诉他,龙城不是他该去的地方,那是死地。”

“母亲!”十三岁的慕容麟一把撞开房门,哭喊着扑到床前,道,“父亲他,他要走了!”

“呼~!”长安君猛地从床上坐起,咬紧嘴唇,豆大的泪珠滑落面庞。

“母亲,别哭了,我们去把父亲找回来~”慕容麟摇着她的膝盖,眼泪汪汪。

“站起来,你是慕容垂的儿子,哭什么!你要记住,大燕国的子孙,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哭!”长安君喝道,“慕容垂,你等着!”

“父亲,”神射手慕容风低声道,“四弟不见了。”

慕容垂剧震,果然,慕容麟并不在人群中!

“我去找!”慕容风道。

“不用了,”慕容垂惨笑道,“他毕竟是长安君的儿子,母子情深,总是找来,又有何用!来人,不等你大哥了,咱们走!”

“嗨~!”百名亲卫轰然应诺,转向东北。

“父亲!”慕容令飞马赶到,勒定,只是摇了摇头。

慕容垂一咬牙,目光扫过慕容令、慕容风、少子慕容农,道:“该来的终会来,走!”

军令下,骑队开拔,踏过结冰的漳水,绕开高耸的铜雀台,踏雪疾行。

半日后,断后的慕容风飞骑来报,西平公慕容疆率五百轻骑,即将追至。慕容垂心下一酸──为了对付自己,慕容评连久不问事的王族元老慕容疆都请动出山,亲兄弟,权位之前,恩情何其之薄!

“风!”慕容令拨转马头,当机立断,“你分一半人马护送父亲先行,我断后,速!”

“好,大哥小心!”慕容风亦是沙场悍将,回头道,“父亲,走吧!”

慕容垂点点头,摘下金刀,交到慕容令手中,沉声道:“替老爹狠狠的收拾他们!”

慕容令接过金刀,“铮!”高举向天,喝道,“儿郎们,跟我来!”

“嗨~!”五十名骑士群情激昂,紧跟着他掉头而去。

“走!”慕容垂头也不回,拔马便走──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在燕国,除了自己与慕容臧的长子慕容尚,用兵机谋,没人是慕容令的对手。

“啪~!”鞭响,蹄声隆隆,慕容疆一马当先,前方便是漳水。

“西平公别来无恙啊!”对岸传来一声清唤,一团火焰自林中掠出,停在北岸。

“慕容令!”慕容疆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看身后五百名骑士,提起胆子,喝道,“慕容令,你爹呢?”

“我爹早已走远,他怕您老雪地迷路,特地吩咐侄孙在此恭候,送西平公回邺都。”慕容令傲然居于马上,手按刀把,微笑着。

“慕容令,”慕容疆喝道,“你爹私自离京、图谋不轨,我奉太后命,前来捉拿,小子你还不快快下马就擒!”

“哈哈哈!”慕容令长笑,“春夏读书,秋冬射猎,我大燕男儿皆是马背上的子弟,时逢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此好兆头,自然要策马行弓,狩猎山林──不知这私自离京、图谋不轨做何解释啊?”

“巧言令色!”慕容疆马鞭一举,身后骑士长刀出鞘,列队将出。

“有胆子的,便来会会我手中金刀!”慕容令暴喝下,金刀向天,借着林中屡屡微阳,折射出道道金光。

群马躁动──对于燕军将士来说,这金刀,便是慕容垂的化身;枋头一战,更加树立了慕容垂赫赫战神的威名,他们面对的是大燕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将领,又有谁敢妄动!

“西平公,”慕容令金刀平举,指向慕容疆,“过了漳水便是猎区,弓弩刀剑无眼,您考虑清楚了~”

慕容疆噎着口气,为慕容令气势所迫,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慕容令哈哈大笑,竟昂首踏过漳水,策马来到慕容疆跟前,道:“西平公,请了。”

“回!”慕容疆终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众骑士如释重负,整齐划一的掉头撤走。

“父亲!”慕容令带着五十骑,在百里外赶上了慕容垂一行,“慕容疆已被儿逼回邺都!”

“大哥厉害!”慕容农大声赞道。众皆大笑。

慕容令道:“慕容疆走了,但咱们不能走了。”

“大哥什么意思?”慕容风不解。

“慕容疆被我逼回邺都,难以交差,定会编造理由──”慕容令道,“道那时慕容评势必派遣大军前来追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即使有河间援军,也难与之抗衡,不如将错就错,回邺都。”

“回邺都?”慕容农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去龙城么?”

“虚晃一枪,好招!”慕容垂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次出走已然暴露,强行离开只会撕破脸皮,并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会引来一连串的麻烦,遂道,“好雪难得,自当行猎──慕容评以为我们走了,咱们偏偏不走,哈~!”

天空又飘起雪来,骑队绕道东南,折回邺都。

雪还在下,整个大地披上了银装,晶莹的冰凌挂在屋檐下,变成了错落有致的雕塑。屋子里生着火,可慕容风还是不停的灌烈酒来冲淡心中的寒意。慕容垂静静的坐在火炉边,时不时往里面加碳,火星“噼啪”四溅。

“哗啦!”门帘被揭开,满身积雪的申胤喘着粗气进来,冲父子二人道:“到处都是慕容评的眼线,我绕了老大个弯,才来晚了。”

“申先生,给,暖身。”慕容风把酒皮袋子递给了他。

申胤烈酒下肚,全身松弛,道:“找我来,有急事?”

“我们终究是要走的,”慕容垂道,“家小还得你照顾啊──宝、麟、农,出来!”申胤回头,只见慕容垂几个少年的儿子: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农都站在一侧朝自己施礼。

“见外了,”申胤道,“不管你去哪,只要你安顿下来,我就把夫人和几位小公子平安送来。”

慕容垂点点头,道:“纵观大燕,皇甫大人年事已高,压不住慕容评;陛下聪明睿智,只是为慕容评蒙蔽视听,你得多加提点;外事可交给孟高将军;宗族之中,唯范阳王慕容德与兖州刺史慕容尚可用。”

申胤知道他在托付后事,叹了口气,道:“大燕沦落到这般田地,恐怕亦非我辈能够挽回。老兄你忘了一个人。”

“哦?”

“清河公主。”申胤道。

“这个丫头啊!”慕容垂脸上泛起笑意,“也有几年没见了,还是那般泼辣?”

申胤道:“前些天闯进宫里,打了陛下一顿,还把慕容冲那小子扔到了雪地里。”

“哈!”慕容垂道,“陛下也就怕这姐姐。”

叙谈一阵,申胤告辞,宝、麟、农三子也离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父亲,就这样困下去?”慕容风道。

“现在人人都在防着我们,想离开邺都,比登天还难。只怕我们府里,也有人被收买了。”

慕容风“霍!”起身,道:“我去查!”

慕容垂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记得周瑜怎么除的蔡瑁张允吗?”慕容风恍然。

“慕容氏入主中原以来,不学汉人的兵法技术,却把汉人亡国的仁义享乐全套搬来。乱世兵祸,仁义误国,享乐害民,你看看年轻一代慕容氏的子弟,不学骑射,去做儒生,还有几个能上阵打仗!纵不习武,农桑水利、盐铁律法、医道造船,都可以富国利民,偏偏去尊什么孔孟,施王道,守礼仪,简直本末倒置!大燕若亡,罪在于此!”

慕容垂长叹一声,道:“我辈灭得汉人江山,汉人却灭得我辈心志,何其可叹!宗室相忌,精于权术,国将不国!”

“老朋友一腔热血,报国无门,可惜!”青影一闪,诸葛海已至身前。慕容风知道诸葛海前来必有要事,便出去暖了两壶好酒,炖来一只肥羊腿,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你我也有多日没有把盏同饮了,来。”慕容垂替诸葛海满上一盅,道,“你不是去了洛阳,这么快就回来了?”诸葛海杯酒落肚,给他讲起了蒙佐的故事。

慕容垂听完,沉吟半晌,道:“没想到石门是他打下的。此人不死,必有大作为,可惜不能为大燕所用──”他干咳一声,“大燕连我都不能容,他来了也难有出头之日。那个──蒙佐,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诸葛海道,“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他就像刚出道时的你──若遇明主,则为肱股之臣;若遇昏君,则成国家大患,久之必反。”慕容垂眼中精光一闪,被说中了心事。

“站在我的立场,完全应该杀了他,”诸葛海道,“留下他,是想看看你们两个,会不会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慕容垂撕下一片羊肉,放入口中,道,“我的出路又在何方?”

诸葛海正色道:“我们山庄不会离开大燕,但你可以。你是一粒种子,暂时封存起来,还是会有发芽开花的一天。”

“种子?”慕容垂陷入深深的思虑中。

诸葛海以手蘸酒,在案上写下了一个字。“西──?”

慕容垂念道,“西──秦国?”

“正是!”诸葛海长身而起,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棵千年古树,行将枯死,乡民莫不悲恫,祈求上天庇佑。这时蹿出一只猴子,把枝叶间最后几粒果实打落在地,乡民怒而杀猴。古树终究逃不了枯死的命运,那些被猴子打落的果实也被鸟兽吃尽,可就在第二年,古树枯死的地方长出了新芽,几十年后又成了参天大树。乡民们终于明白,若非当年猴子把果实打落,只怕古树生命最后的种子也会随着它的枯死而消逝。”

诸葛海见慕容垂有所悟,又道:“你,就是大燕最后的种子;慕容评,就是那只猴子。”

“啪!”慕容垂拍案而起,道,“就去秦国!若两国开战,又当如何?”

“上书避战。”诸葛海道,“效仿乐毅之不加兵于燕。”(乐毅破齐后,燕昭王崩,为新主猜忌,遭罢黜,投奔赵国。燕王恐乐毅引赵军来犯,欲请归国,乐毅以书告知:乐毅在赵一日,不加兵于燕。)

慕容垂刚毅果断之人,很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当断不断,必为人害,遂道:“良臣择主而事,大燕一脉能否延存,全在上天造化!”

蒙佐随秦军抵达潼关,休整一日,秦主诏书到,命邓羌为特使赴燕、依约索要虎牢关以西之地,并送来了全套使节器物。邓羌与荀池商定,由荀池统大军待命,若燕国履约,两万军马出潼关接收洛阳;若爽约,则做好战争准备,听候命令。蒙佐被邓羌指定为卫队长,并划了由全军挑选出来的二百精锐骑士作为部属。蒙佐很快和这些百里挑一的战士们混熟,经过一天的磨合,使节队伍离开了潼关。

出潼关,从风陵渡过河,沿汾水东行。此时河东已归秦所有,置郡于平阳,有老将苻垠、镇南将军杨安领军三万驻守,而北面晋阳、平城,东面上党仍归燕国。苻垠是苻坚的叔叔,老成善守,他派杨安引军两千,护送出使队东进至燕国重镇长平。

冬日积雪难行,出使队在长平交割关文后,歇了一夜才往东北壶关天险挺进。

天下着小雪,秦军骑士们皆下马步行。邓羌边走边留意周围地形险要,他有意考校蒙佐,指着身后的长平要塞问:“我军若从长平出,燕军壶关、潞川两路来救,当如何?”蒙佐沉吟半晌,道:“必败无疑。”

邓羌微一错愕,道:“何以见得?”

“从小处看,燕军是以潞川、壶关救长平,实则不然。”蒙佐道,“河东并州之地浑然一体,攻上党则晋阳之军夹击侧翼;攻晋阳则上党之军断我粮道,互为犄角。末将观长平要塞只驻数千老弱之军,这是饵,诱我军去吃。我军若贪功冒进,则晋阳、潞川两只大钳就会死死卡住后路,即使不战,在这四塞的上党高地,困也要被困死──正如当年白起破赵之法。”

邓羌暗暗点头,又问:“那依你看,如何才能打通这巍巍太行?”

“压潞川,偷袭晋阳;再以晋阳压潞川,破壶关,断粮道,大事可定。”蒙佐说得干脆,邓羌十分满意,手指着前方白色关城,道:“壶关!”

从潼关到邺都用了半个月,邓羌先见了慕容评,表明来意。慕容评接待得很周到,对履约的事却只字不提。邓羌见他毫无诚意,便收拾队伍准备西归。走之前他放了蒙佐一天假,让他好好逛逛古城邺都。蒙佐挂念文鹭,无心游玩,独自来到漳水岸边赏雪。

“崤山一别,蒙兄弟已经是秦国的将军了,前途无量啊!”诸葛海一身青色皮袄,与一个紫脸大汉相携走来。

在邺都遇见逍遥山庄的人,蒙佐并不觉得意外,施礼道:“原来是诸葛先生──”他冲紫脸大汉一拱手,道,“紫脸朋友英气不凡,必非常人。”

“在下慕容垂,久仰蒙将军威名。”紫脸大汉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两败桓温威震天下的燕国第一名将慕容垂!蒙佐仔细打量着他,他是真心景仰慕容垂,长身而躬,道:“赫赫战神在此,请受蒙佐一拜!”

慕容垂扶起这个黑脸的年轻将军,道:“蒙将军不必过谦,今日叨烦诸葛先生引见,是想求将军救垂一命。”蒙佐熟读史书,当即想到了孙膑逃齐,范雎投秦之事,便有了计较。

与诸葛海、慕容垂商议之后,蒙佐赶回驿馆,为防隔墙有耳,便用纸写出慕容垂所求。邓羌看完,烧了纸,道:“上天又赐我大秦一员良将!”

不久,慕容评从潜伏在慕容垂家中之人处得知慕容垂病了,打猎时着了风寒,不能下床。慕容评亲自去“探望”了一次,躺在病榻上的慕容垂果然高烧不退,不能言语。慕容评本想派个太医看着他,转念一想,给他治好了,反倒多个麻烦,就让他这么病着吧,病老虎总比睡老虎塌实──最好一命呜呼了,天下从此太平。

秦国出使队离开的那天晚上,慕容风灌醉了慕容评安插在府里的几个眼线。当秦军马队经过吴王府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又多了两个黑甲士卒。

天飘起雪来,出使队离开邺都不远,一齐上马,发足狂奔,消失在风雪中。

慕容垂、慕容风父子顶着刺骨的寒风,心情无比畅快。

待到发现慕容垂父子失踪,秦国出使队已离开两日。慕容评暴怒,杀了负责监视吴王府的一干人等,一边点齐军马追击,一边发文沿路关卡,务必截住秦军马队。

马队在壶关耽搁了不少时间,他们前脚出关,邺都信使后脚就到。顿时,关城大开,杀声震天,燕军骑兵如同一条红色火龙,扑向黑色马队。

“邓将军,这样下去会被燕军飞骑追上!”慕容垂皱眉道,他最清楚燕军骑兵在速度上的优势,何况离秦国本土还有数百里,如果没有对策,就会全军覆没。

邓羌一咬牙,情急之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道:“我等拼了命,也会让慕容将军到秦国!”慕容垂一阵感动,长叹一声,难道上天真的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大人和慕容将军先行,我断后!”蒙佐勒住缰绳,道,“你们快走!”

邓羌冷静下来,道:“一百骑士随蒙将军断后,剩下的,随我保护慕容将军,走!”

“嗨!”秦军两个百骑长立刻分派队伍,一半人来到了蒙佐身后。

慕容垂策马来到蒙佐身边,重重的道:“保重!”

“父亲,我也留下!”慕容风掉转马头,道,“不会死,潼关见!”

“走!”慕容垂狠抽马股,跟在一百秦骑之后,望西南而去。

“啪!”两员年轻将军伸出手,重重一击──蒙佐抽刀,慕容风张弓。黑色骑兵们齐齐抽出马刀,紧跟在二人后,挡在了山谷中央:氐族战士的血在燃烧。

“轰隆隆!”燕军追至,为首将军正要开口高喊,“砰!”一声弦响,被劲箭贯穿咽喉,坠马毙命。慕容风神情冷峻,又一支羽箭上弦。

“杀!”燕军副将令下,红色大潮翻滚而来。

“砰!”弦响,坠马。

“十名弓骑手留下,余下三骑一组,散开阵形──杀!”蒙佐令下,氐族战士齐声暴喝,偌大的黑色三角锥刺向红色大潮。

慕容风没有冲锋,他的每一次弦响,都会有一名燕军军官落马。

蒙佐一马当先,长刀翻滚,刀气震天,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人。氐族骑士们见他如此神勇,亦杀性大起,死死跟在两翼,硬生生将燕军冲散。

燕军追来的是一个千骑队,被蒙佐带着一个百骑队来回冲杀得溃不成军。当最后一个百骑长中箭落马,燕军退却了。沁水河畔,邓羌、慕容垂、苻垠、杨安顶着风雪静静守侯着,在他们身后,是一万人的秦军铁骑。银色的大地分外安宁,迷蒙的天地交接处,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细线。

“来了!”那道细线终于变成了三十余个浑身浴血的骑士。

天上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邓羌拔刀向天,怒吼:“有生之年,必报此仇!”

“必报此仇!”千万秦军将士齐吼。

慕容垂、蒙佐、慕容风被深深的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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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七 章 风起南越

话说三木卫塔与那文士在武昌分手后,便雇船南下,半个月后至零陵,已是深秋十月。过了全州,进入南岭地界,来到了秦始皇开凿的零渠(唐代以后改称灵渠)古道。

虽值深秋,岭南依旧温暖如春,零渠两岸青葱密布,鸟语如歌。三木卫塔站在船头,习习秋风拂面,粼粼水声不绝。

“好一派南国景致!”卫塔叹道,一路南行,他的内伤已得到控制,除去不能运功,一切与常人无异。

三木回头冲船尾的老船夫道:“船家,今晚上咱们吃什么啊?”

“好菜!”老船夫用一口浓重的南语道,“零渠水浸煮河鲜!”

三木大是摇头,道:“不明白!”卫塔哈哈大笑起来:“此乃南越王国宴名菜。相传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大肆对南方百越用兵,一边是史禄奉命开零渠,一边是南越王大宴将士决死一战,这‘零渠水浸煮河鲜’就是其中一道主菜,我听先父说,这道菜得用零渠新鲜的蟹、虾、蚌、螺配上鱼丸青菜,以清水大锅煮,方得其味。老船家,我说得对不?”

“公子说得其一,不得其二也!”老船夫道,“南越王大宴之上几万将士,哪有这般多的零渠鱼虾,还不都是别处弄来混个名堂充数的。要吃得本味的‘零渠水浸煮河鲜’,还得在咱们现在的地方!”

“哦?为何?”三木卫塔齐问。

“要吃美味,还得停船。”老船夫说着,把船拨向岸边。二人走到船尾,坐在船舷上,要听个究竟。老船夫放下梢竿,看了看天,道:“要吃本味的‘零渠水浸煮河鲜’,一是要在深秋,二是要在深夜,三是要在零渠的上游零水,下游漓水的,吃不得。”

“愿闻其详。”卫塔恭恭敬敬的说。

“深秋鱼肥虾壮,”老船夫道,“白天船过人流,蟹蚌不出来,得等到深夜才捞得着;二位一定听过鲤鱼跃龙门。”两人点点头。

老船夫又道:“这零渠分为南北两截,北边零水高而南边漓水低,我们顺流而下无妨,若从岭南北归,则大大的麻烦,几十里的水道上修了十几道‘陡门’专为逆行蓄水而用。零渠的鱼有个习性,一到秋天就往北跑,去零水撒卵。修了陡门后,鱼儿每次回去都要跳过十几道坎才能到零水,能跳完这些陡门来到上游的,条条肉肥带劲,才是真正的‘零渠鱼鲜’──”

“妙!”卫塔恍然道,“咱们现在就在零水入渠的地方,只要到了晚上,坐等着捞肥鱼也!”

“公子说得是,”老船夫道,“二位只管饱睡,待到夜半,自有美食品尝。”

“走也,睡觉去!”三木钻进了船蓬。卫塔走到老船夫身边,悄悄道:“夜半捕鱼时,老船家莫忘了喊我。”老船夫哈哈大笑,顾自操持。

夜半,三木卫塔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岸上人声喧哗,还夹杂着马蹄响。两人钻出船篷,老船夫指着不远处道:“像是官兵抓人。”

卫塔道:“此地位于荆州广州交界之处,该是广州来的官兵。”

“不像,”三木指着火光下的人影道:“晋军是皂色军服,他们穿的土黄。”

正说着,一队人马已赶到水边,为首军官冲二人大声道:“南越国奉命稽查零渠,尔等速速上岸!”

“南越国?”三木卫塔面面相觑,岭南不是大晋的领土吗?

“他们在造反。”卫塔神情严峻,手按在了剑柄上,“南越土豪贵族历来不服大晋统治,想必是借着桓公北伐失利之机,聚众叛乱。夜查零渠,定是有忠义之士走脱,去荆州报信──此行南来,你我悠闲不得啊!”

“只可惜了‘零渠水浸煮河鲜’。”三木连连摇头。

小船靠岸,二人走到那军官面前,卫塔拱手道:“我等乃云游士子,路过零渠,不想叨烦了将军。”三木觉得奇怪,依卫塔刚直不阿的性子,不该对叛军这般客气啊。

那军官正要开口,只见寒光一闪,已被长剑洞穿心口。卫塔拔出长剑,凛然道:“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土黄色军士大哗,纷纷拔出刀枪围向二人。

三木拆开竹枪,见叛军势大,怕卫塔蛮干,一把拉住他,说了声“走!”竹枪一扫,荡开了数支长枪。

“哪里走!”叛军中一声暴喝,一道人影大鸟般掠至,长剑直取三木。

“来!”三木起了兴致,竹枪一振,“当当当!”转眼间交手数个回合,竟味占到半分便宜。

“万晃!”卫塔冲那人叫道。

“卫塔!”那人回应,撤去剑势,与三木对峙。卫塔走到他跟前,冷冷道:“几年不见,你做了叛军。”又高又瘦的万晃嘴角一动,冲周围军士道:“封锁零渠,不得走漏一个生人!”

“嗨!”众叛军四下散开,占住了各个要冲。

“有些事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万晃收起长剑,道,“既然来了,就到我处去住几天,国事是国事,朋友还做得。”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敢造反。”卫塔走到老船夫跟前,摸出一锭细金,塞到他手里,道,“待平定了叛乱,再来吃‘零渠水浸煮河鲜’。”

老船夫一阵唏嘘,把细金塞还给他,道:“老头子虽是跑船的,也晓得义之所在。公子留下此金,平乱用!”卫塔点点头,长身而躬。身后,万晃高声对众军道:“让老人家走。”

小船缓缓离岸,折返向北,渐渐消失在夜幕下的零水中。

万晃“押解”着卫塔三木,在拂晓十分抵达了漓水上游大城始安(今广西桂林)。一路而行,所过之处并非硝烟弥漫,兵祸连绵,一如既往的宁静悠远,山水如画。偶尔碰见橇夫渔民,还会同众军士吆喝招呼,丝毫没有把他们当成叛军。

“你们也看到了,”万晃道,“我们只想还百姓安宁,免去诸多杂役赋税。至于是不是叛军,你们说是,那就算是吧。”

“荒唐!”卫塔不屑道,“但凡叛乱,哪次不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万晃道:“现在始安、桂林(今广西柳州)、郁林(今广西桂平)三郡都已是南越国土,晋兴(今南宁)、合浦也将归附,我南越国大军已兵发苍梧,不出一月,苍梧、临贺、始兴(今广东韶关)三镇可下,广州唾手可得!到时候岭南之地尽入我南越国土,纵使晋国,又能奈何?”“好大的口气,不是还没打下么?”三木揶揄道,白眼向天。

卫塔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心情平静了不少,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南越国,尽早赶到苍梧。从眼下局势看,如果不能就地组织抵抗,拖延时间,等候晋国大军到来,一旦被南越国占领了岭南全境,再要打回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强烈的责任感让他感到此番治病倒在其次,若能一举平定叛乱,才不枉此行。

“卫塔,”三木低声道,“此间不比北方,只要能刺杀几个当头的,叛贼就会大乱。”

卫塔一怔,道,“也是一法,只是不知道苍梧现在如何了。”

“你看看陆之游就知道了,”三木道,“有陆家在,苍梧该撑得住一段时日。”

“愿天佑我大晋!”卫塔长叹一声。

万晃本想安排他们在他的将军府住下,卫塔不从,坚持住在客栈。万晃只好派了一队兵士“保护”他们。

“你现在能不能骑马?”三木躺在床上,道。卫塔道:“该无大碍。”

“从始安到苍梧顺流可达,水路一定被他们看死,何况坐船太慢,跑不了。”三木道,“我一路上看,岭南丛林山原交错,如果走陆路,逃生的机会大得多。”

“战事紧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得尽早离开。”卫塔算了算,道:“快马兼程,也要一个昼夜。弄马、出城、选路,都得细细琢磨。”

“先睡一觉吧,走了一夜,养足精神,才好逃命。”三木翻过身,鼾声已起。

午后,二人来到客栈大堂,万晃已等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迎前道:“睡得可好?”

“不牢将军多心。”卫塔淡淡的说。

万晃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要走,特地备了快马水粮。走陆路没有大军阻隔,明天天黑前可到苍梧。”卫塔望着他,一时无语。

“朋友一场,聚散匆匆,我只能做这么多,”万晃长叹道,“马在东门外,一路顺风。”

卫塔也叹了口气,伸出手。万晃伸手重重一合,道:“沙场再见。”

“沙场见!”卫塔松开手,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他日你战败被俘,我三木来救你。”三木说完,追着卫塔离去。

东门外,一声清啸,蹄声渐渐远去。

郁水北岸,南越国五万远征大军结成了连绵不断的土黄色军营,从漓水到郁水,江面上往来的是几百艘南越国战船,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薄土,要将这青绿色的丘陵河谷掩埋。

郁水南岸,古老的苍梧城依然岿立,城头皂色晋国龙旗飘扬。郁水两岸是广阔的丘陵地带,地势平缓,无险可守,从岭南各地集结到苍梧的近两万军队便在抢收了秋粮之后缩回城中,坚守不出,已与南越国大军对峙六日。南越国没有发动攻城,守军也没有劫营。

苍梧城头,战战兢兢的太守庾蕴扶着女墙,对身边一名年轻将军道:“贤侄啊,这城守不守得住,你倒是给个明话啊!”年轻将军姓桓名石秀,乃荆州刺史桓豁长子,桓温的侄子,时任郁林太守,与南越军在郁水大战一场,斩首四千,本部三千人马尽数战死,只身杀回苍梧。

桓石秀白净的面庞上掠过一丝不屑,道:“两万对五万,没有援军,可守四个月。”

“那四个月后呢?”庾蕴着急道。

“杀身成仁,破城殉国。”桓石秀吐出八个字。

“啊!”庾蕴险些跌倒,面无血色。

“庾氏历代为大晋重臣,大人不是想献城吧?”桓石秀望着他。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这──不知援军何时能到。”庾蕴连连抹汗。

桓石秀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下城头,来到北门卫所,摊开岭南地图仔仔细细琢磨起来。连日来他已经派出了多路斥候飞报军情,他不知道他们中有几个能突破南越国的重重封锁,但只要有一个能把口信带到,岭南就有救。晋国的大军都驻扎在大江两岸,离岭南最近的军队也远在武陵、江州,即使得到飞报,千里迢迢赶来,至少两个月。四个月只是他为了安庾蕴坚守之心的说辞,没有援军,苍梧也就只能支持两个月!

桓石秀长叹一声,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荆州援军上:长沙太守桓济是他堂兄(桓温次子),武昌太守朱序是伯父桓温的得力战将,父亲在襄阳的六万大军更是荆州军的主力,再有洞庭水师的战船,区区一个南越国,何愁不平!

冥想间,城外一片喧哗,传令官来报,说有两骑闯过南越军大营,正往北门来。桓石秀一惊而起,跑出卫所,冲上城头,城头晋军将士正在为郁水北岸两名白衣骑士呐喊助威。

那两名白衣骑士一人持枪,一人提剑,身后是大片土黄席卷追击。郁水上是南越军架起的几座由小船并排搭起的浮桥,有几只南越军战船已从两头绕到浮桥外侧,准备劫杀。

“贤侄啊,他们是什么人?”庾蕴依旧是一脸惶恐。

桓石秀认出了其中一人,高叫:“卫塔!快!”城下提剑者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发力一鞭,策马狂奔。

“他是涡阳太守卫塔。”桓石秀眼中放光,危难时能够遇见朋友,总是令人振奋。

“杀!”南越军战船停靠在了外侧两座浮桥上,船上士兵纷纷登陆,拿起火箭对准两人。

“来人,随我前去接应!”桓石秀长剑出鞘,飞奔下城,翻身上马,千余骑兵从卫所四周集结到他周围。

“开城!”一声令下,北门“隆隆”打开。

“杀!”桓石秀一马当先,皂色狂飙冲向浮桥。

“撑住啊!”三木见卫塔面色发白,大是担心,身后杀声渐近,城门就在眼前。他看见了冲出城前来接应的晋军,大喝:“先接着卫塔!”

城头的庾蕴紧握着双拳,喃喃道:“别把蛮子大军引来啊,接着就回来啊~~”

“卫塔!”桓石秀一把抱住了嘴角溢血、面色惨白的老朋友,大喝道:“收兵,回城!”

三木夹在晋军中驰进城,松了口气,跳下马,跑到桓石秀跟前道:“卫塔受了重伤,得找神医陆中山,否则没救!”

桓石秀神色一黯,道:“去陆家堡的路被南越军截断了。”

“什么!”三木跳了起来,懊丧道,“早知道直接去,还省了冒死冲进城!”

“卫塔,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别死了!”桓石秀拍拍他的脑门,眼中满是焦虑。

“报~~~!”传令官飞奔而来,“南越军准备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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