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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岚巽儿

[长篇] 深原──乱世英杰传(作者:黑色秦风)[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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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八 章 千里求援

苍梧城外,土黄色的南越军结成四个方阵,架着云梯藤盾,各通过一座浮桥,渡郁水冲向北门。

“每阵两千人,第一拨试探攻城。”桓石秀对一旁的庾蕴和三木道。

“让他们这么渡河太容易,该去烧了浮桥。”三木望着城下铺天盖地的土黄,皱眉道。

“城中无良将,我若带兵前去劫杀,又怕守军不稳。”桓石秀也不管庾蕴在场,直言道。

庾蕴倒不介意,道:“我这个太守只会安抚百姓筹运粮草,打仗杀敌,我不行,一见血就怕。”

“我去。”三木接上竹枪,道,“城里有多少骑兵?”

“两千。”桓石秀道打量着他,道,“两军对阵不比江湖决斗,想好了?”三木点点头,道:“城破了,卫塔也活不了。”

“弓箭手,点火!”副将令下,城头上千支火箭对准了城下土黄。

“放!”火箭掠过红色的轨迹密密麻麻的泻向刚刚冲到浮桥南岸的南越国大阵中,惨叫声起,有人倒下,攻防战拉开了序幕。

“你看──”桓石秀带着三木来到西门,指着右前方郁水两岸的起伏不断的丘陵道,“骑兵最好的偷袭地点,就在那,绕道南越军背后,待他们全部渡河,火烧浮桥!”

三木又道:“你看见火起,就从城里杀出来,咱们来个闷吃鳖!”

“好!”桓石秀把骑兵军符塞到他手里,道:“南越人托大,八千人背后没有策应,这是你的机会,保重。”三木将军符往怀里一塞,披上晋军皂色皮甲,换了支铁枪,跑下城头,翻上马,冲整装待发的两千骑士一声清啸,西门大开,领着皂色烟尘“隆隆”杀奔郁水。

担任前部攻城的南越军根本没有想到晋军会出城劫杀,八千人尽数渡过郁水,甚至没有派人留守浮桥两头。作为统帅的南越国大都督自起兵起一路奏凯,除了与桓石秀恶战一场,其余城池部族莫不是望风归降。此番攻城,也只是心血来潮之举,没有派出侧翼护卫部队。

“杀!”当三木率领的晋军从郁水上游杀到时,攻城部队已来不及回头,火箭过处,四坐浮桥顿时化作了熊熊烈火,归路被断,八千南越军大哗,再无暇攻城。

城头副将见火起,飞报北门内的桓石秀。桓石秀大剑出鞘,北门大开,五千铁甲步兵呼啸着杀向城外混乱不堪的南越军。

夕阳斜下,郁水苍苍,一个时辰的屠杀,郁水南岸留下了八千具尸体。晋军只损失了几百人,桓石秀三木并肩站在被毁的浮桥边,目送百余名冒死渡水逃回北岸的南越军离去,同是一阵大笑,双掌相击,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班师回城。

“石秀锐气不减当年,三木改行做将军了!”卫塔站在城门边接着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兄弟。

“三木神枪,大开眼界!”桓石秀道,“你若愿意,就留在岭南当将军,岂非快事?”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受人之托,治不好卫塔,小命不保呢!”

三人回到官署,洗刷干净,庾蕴已备好了酒宴,十几名美丽动人的少女英雄般得簇拥着他们入席。庾蕴连连敬酒,桓石秀却高兴不起来,道:“这次破敌,虽可保得半个月南越人不敢攻城,但也去了他们轻敌骄躁之心,往后的仗只会更难打。眼下有两件大事──”

庾蕴摆摆手,让少女们退下,三木也放下杯子凝神倾听。

“我派出去的斥候,只怕都已经被南越人截下,若没有高手北上,朝廷是不会知道岭南战事的,何况十月以后零渠按惯例休航四个月,到明年开春才通,即使被南越人封锁,荆州也不会在意,到时东三镇已下,朝廷再发兵,也于事无补。”桓石秀抬头望向三木,道,“北上求援之事,还得有劳三木兄。”

三木道:“我有个条件──”

“说!”桓石秀爽然道。

“到我回来的时候,你得给我一个生龙活虎的卫塔。”三木说完,门外侍从来报,有一位老先生求见太守大人。

“找我的?”庾蕴一怔,道,“请。”

人未到,声先至:“这位朋友的条件,举手之劳罢了。”话音落,一名灰衣老者走了进来,桓石秀连忙起身施礼道:“陆老先生!”卫塔三木恍然,原来是神医陆中山到了,亦起身施礼。陆中山再怎么看也只是个寻常老者,和陆之游没半分相似。

陆中山径自来到卫塔跟前,左右打量了他一番,道:“寒冰真气,果然名不虚传。”他回头对三木道:“你尽管去,他包在我身上,大不了医死了,嘿嘿~”

“三木你放心去吧,”卫塔道,“人生不过一死,能在死前得平叛乱,我愿足矣!”

“哼哼,你不挂念那渔家姑娘了?你不想尝尝‘零渠水浸煮河鲜’了?”三木反问。

卫塔垂首不语,感到了生命的无奈。桓石秀道:“既然老先生已来,我那第二件事也不必说了,三木兄何时能动身?”

“今晚走,神不知,鬼不晓。”三木道。

“我也得走,”陆中山道,“卫塔寒气入腹,得去南海珠涯岛采药,一个月来回,你可得把城守住了。”

桓石秀冲众人一躬,道:“石秀本以为危城难守,而今有诸位相助,纵是一死,也会守到各位回来。岭南大势,不在苍梧,而在诸位手中。”三木道:“一个月,不管有没有救兵,我都回来!”

桓石秀点点头,道:“先去长沙找桓济,再去武昌找朱序大人,而后江州二叔桓冲,最后到广陵报知伯父桓温,任何一路能发兵,岭南就有救。”

“时不我待,就此告辞,卫塔切莫再动血气了。”陆中山正要走,三木上前道:“老先生,有人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文士的书信,递给陆中山。陆中山接过书信,放入怀中,说了声:“多谢。”大步离去。

“我也走了,这顿饭,回来再吃。”三木拍拍桓石秀和卫塔肩头,已闪出门外。

“天佑我大晋,保陆老先生和大侠三木平安。”庾蕴在一旁祈祷。

夜幕降临,换回了布衣竹枪的三木带着郁林、苍梧两位太守的求救公文,悄悄溜出了苍梧城,依照桓石秀的安排,没有沿漓水逆上西北走零渠的老路,而是直接北上,翻过大桂山,经古城临贺,从萌渚山和九嶷山之间的瀟水直下零陵。从大桂山、萌渚山、九嶷山到瀟水,都是荒山野岭,丛林密布的南岭腹地,平日里连橇夫猎户都很少去。三木初到岭南,只凭着多年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和过人的耐力走完了这段奇险山地,终于在八天后来到了零陵。

三木没有停留,买了马匹干粮快马加鞭,一日一夜赶到长沙,马死。

长沙是荆南重镇,屯有一万步兵。桓济送了三木一匹好马,一袋金锭,连夜派人飞报襄阳刺史桓豁,并集结全军,先行开赴衡阳,只待桓豁军令。

从长沙到武昌,一路坦途,三木沿江而驰,又一日一夜赶到,却闻朱序的大军在安陆操练,便拔马向西北,在大洪山下的晋军大营见到了朱序,备言岭南危局。朱序当即给他换了马,派两名精干斥候与之同行。

三木刚走,桓豁军令到,武昌两万大军南归,开往汨罗,洞庭水师已往湘水口集结。

又一日,三木一行三骑到江州,见到了正在鄱阳湖口操练水师的桓冲。桓冲修书一封,交给三木,到了广陵可直见桓温。

三日后,三木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广陵的大司马府门外,正撞上了办事回来的云开。

云开见他满脸污垢、足下带泥,奇道:“何事匆忙?”

三木喘着气,道:“南越国叛乱,岭南危急!”

云开顿时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忙道:“走,不用通报,跟我来!”

内室,桓温细细听完三木叙述,神情严峻。他没有想到南越会在这个时候起兵作乱,而此刻他得呆在广陵,时刻留意淮南寿春的动向──袁瑾越是没有动静,越不能掉以轻心。三木注意到了桓温身后身型消瘦,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气度从容,锋芒不露,从情形上看,他当是桓温机密幕僚人物。

“玄侄,南越国叛乱,你有何良策?”桓温回头对那年轻人道。

那年轻人沉吟一番,道:“大军压境,分化孤立,双管齐下,半年可平。”

桓温微微点头,对三木道:“这位是谢氏年轻一辈佼佼者、江东后起之秀──谢玄。”三木冲谢玄拱手,谢玄道:“兄台以江湖之身千里飞报军情、为国解难,此等高义,谢玄佩服。”

郗超走后,桓温身边缺少机密参军,他便从一班幕僚中选拔了谢玄接替。谢玄是谢安的侄子,以才志闻达于高门。他与云开同岁,一主军机,一主军务,成了桓温的左膀右臂。

桓温并没有因为叛乱而担心,他看看谢玄,又看看云开,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三木醒来,云开就找到他,道:“这回我得与你同去岭南了。”三木大奇,云开道:“桓公已分派了人手,你我由海路下广州;谢玄为荆州援军主帅,从陆路南下,前后夹击叛军。”

“我们有多少人马?”三木道。

“不多,就你我。”云开道。

“没了?”三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还有一条大海船。”云开笑着,道,“我们是去安抚后方的,打仗的事,交给谢玄就可以。他可是桓公之后大晋难得的大将之才,桓公正是要借此机会历练后辈,才派了我们俩主持这次平乱。”

三木跟他讲起了卫塔受伤的经过,云开听完,道:“你一定奇怪怎么人人都认识卫塔。”

“是啊,你说说。”

云开道:“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有一拨年轻的高门子弟──谢玄、我、卫塔、陆之游、桓石秀、万晃、桓济、王恭、殷仲堪,是从几百名少年中挑出来特地培养的人才,为得就是给大晋打下一个扎实的根基。我们不到十岁就被送去读书练剑,到十八岁开始分派到地方上任职,到现在也快十年了,大多成了太守郡相一级的人物。除了我们,桓公还着力提拔了像朱序、张昕这样出身寒门的有才之士,如果你和蒙佐愿意为大晋所用,亦可为国家栋梁。不过我听说蒙佐在涡水全军覆没,不知生死,可惜了。”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三木担心岭南,一路赶来用了十四天,到今天刚好半个月,得在一个月之内赶回去。

“就今天,”云开道,“大船已等在江边。”

午后,云开三木正要上船,岸上一骑飞至。桓桢翻身下马,跑到云开跟前,道:“我要去,爹不肯,你小心。”说着,把一个包裹交给他,道,“快大冬天了,记得穿皮裘。”

云开接过,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大小姐还有吩咐吗?”

桓桢道:“不许你碰岭南的姑娘,被我知道,不饶你!”三木在一旁大笑起来,跳上船躲过了桓桢一记飞腿。

“还有──”桓桢眼圈一红,道,“记得放鞭炮,我在这里──听得见。”

云开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在她额上一吻,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走了。”

大船起航,风帆飘扬,顺江东下,消失在桓桢的视野中。

汨罗军营,旌旗蔽天,战船林立。

谢玄策马来到高台,望着汨罗水两岸斗志昂扬的三万荆州军,突然想起了屈原──若屈大夫在此,也会感怀天地之间浩气长存而高歌一曲吧:

今日何日兮──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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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九 章 洛阳风云

蓝田秦军大营,暴雪方休,刚被擢升为百骑长的蒙佐便奉命率领本部人马护送邓羌、慕容垂去长安。历代在长安建都、有意东出天下的国家,都会把蓝田作为屯军基地。从蓝田东出潼关可达洛阳,东南出武关可取宛城。秦国平定内乱后,就将大军就地驻扎在蓝田,此时已屯有十几万步骑。每年招募的新兵流民被遣送来训练,犯案的健壮囚徒也被送来修筑营寨,建造攻城器械。

秦国在苻坚、王猛君臣励精图治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康、府库充盈。蒙佐来到秦国后虽是冬天,却仍然感到了茁壮的生机和强烈的扩张力。秦国军力近三十万,由氐、羌、汉、匈奴等族士兵构成:氐族子弟组成了禁卫军和各军主力野战铁骑,汉族子弟多为步兵和地方守备部队,其他各族战士各有所长,按所需编入各军。

随蒙佐狙击燕军剩下的三十多名骑士仍在他麾下,一路行来与他结下了深厚情谊。胡族战士最重英雄,没有多久,蒙佐以百骑破燕军千骑的战绩便传遍了蓝田大营。当他的百骑队离开时,上万将士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同行的已升作弓骑营教习的慕容风策马来到荀池身边,指指大营道:“每天都有人来我这抱怨,怎么只给了蒙佐一个百骑长。”

荀池哈哈大笑道:“他自己不乐意,非得一级一级挣军功,我拗不过他。”

慕容风叹了口气,道:“多少千骑长要抢他哦!”

骑队抵达长安,按例驻扎在城外。长安很大,历代战乱不断修缮,秦国平内乱后又彻底加固,人口八十万,其坚固胜襄阳,其繁华胜建康,且没有邺都的奢靡颓废之气。

慕容垂与邓羌策马并行,绕城一周,不由叹道:“煌煌大都,不外乎斯!”此时的他,已深深的为秦国的富足强大所感染,国犹如此,何况君乎!

邓羌在一旁笑道:“秦风开化,四夷皆通。若再取西凉,并得西域,还会更热闹。”

慕容垂想起邺都种种,摇头道:“只叹慕容评井底之蛙,目中无人,我虽为鲜卑慕容子弟,却也知天道昭彰。大秦东出,指日可待!”

蒙佐站在高岗上,遥望长安,心潮澎湃:自己是汉人,要在氐族政权下施展抱负,只有靠军功,才能让人心服。秦将东出,打仗的机会多得是。他拍拍身上的积雪,觉得秦军的这套嵌铁黑色牛皮骑士战甲穿着既暖和,又踏实。

“一群废物!”慕容评望着山谷中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几百具燕军尸体,暴怒,指着几个骑兵将领,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不光气几千骑兵没能截住区区一支出使队,更气慕容垂居然在眼皮底下投奔强邻。他记恨慕容垂,但更怕他,此人若能为秦国重用,不仅大燕危矣,自己恐怕也会不得善终。气归气,恨归恨,慕容评既没有惩罚将士,也没有采取相应对策,饶有兴致的渡过黄河,带着卫队跑去洛阳赏雪了。

长安皇宫,慕容垂刚刚离开,苻坚与王猛君臣二人开了一桌小席,把盏同饮。几杯暖酒落肚,王猛率先开口:“燕国果然不想割让洛阳,我们正可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苻坚道:“割不割洛阳无所谓,能得到慕容垂这般大才,纵使倒贴一个洛阳,也值得。”

王猛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慕容垂非但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更是大大的忠义之士。”苻坚又一杯落肚,道,“有哪个归顺的臣子能一见面就说不忍心领军攻打故国,还不都是抢做先锋一表忠心。”

王猛摇了摇头,道:“我观慕容垂,虎步鹰顾,紫面带凶,乃是司马懿之流,主上若不用他,还不如尽早杀了他,以绝后患。”

苻坚连连摇头,道:“丞相差矣!我大秦蒸蒸日上,正在用人之际,慕容垂困顿来投,若疑而杀之,日后还有谁肯来我大秦效命?夫欲一统天下,必先占得人心也!”

王猛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慕容风在宫外接着慕容垂,道:“父亲,秦主赐了什么官职?”

慕容垂摇摇头,道:“王猛视我为劲敌,从今往后,只怕咱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了。”说完,跨上战马,踏雪而去。

正月刚过,王猛便来到了蓝田大营,召集邓羌、苻庄、荀池等一班将军议事。

一支满载着上等皮毛兽骨的商队从潼关出发,不疾不缓的往东行进。扮成大商人的蒙佐和他百骑队兄弟组成的队伍在新年的第一场雪后进入了洛阳城。慕容垂投秦并没有传开,秦燕两国也没有因此撕破脸。洛阳作为南北东西通商中枢,并没有严格盘查过往的商队。

这支商队在尚未酒醒的燕卒眼皮底下顺利进城,投宿在了城中专门接待四方商旅马队的“八方四海客栈”。蒙佐带来的是几十车上等的漠北皮毛,雪山兽骨,一进城就被眼尖的东方商人们盯上。河北、青州的大买家们为了揽下这票买卖,纷纷请他喝酒寻欢。蒙佐故意摆下架子,一概拒绝,到洛阳几天,只是一件一件高价卖,瞅得那些商人们直瞪眼。

商队的人白天应付各式买家,晚上则把各路情况汇总报告给蒙佐。几天后,蒙佐得到一个消息,燕国太傅慕容评已至洛阳,住在行宫。

这一日,蒙佐正在八方四海楼喝酒,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纪雨之。蒙佐又叫了一锅炖狗肉,替他满上酒,道:“不去找你的青姐?”

纪雨之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文鹭吧?放心吧,乖乖的在茅屋等你回去娶她呢!”

蒙佐老脸一红,道:“怎么找到我的?”

纪雨之夹了块狗肉塞进嘴里,道:“随便找个秦军一问就知道了,他们听说我是你朋友,热情得不得了,差点就派骑兵护送我到你面前了。”

“这也麻烦,人怕出名──”蒙佐咽下肉,纪雨之接上:“──猪怕壮!”两人一齐大笑,呛得直咳嗽。

“慕容评来洛阳了,”纪雨之道,“你这个新官不会一把火都不放吧?”

“你看我这副样子,会不放吗?”蒙佐说着,起身转了个圈。

纪雨之大笑道:“我看你不像个大商,倒像是北边来的人贩子!”

“管他,人贩子也是商人,来,喝!”

没过几天,街头巷尾就在风传,秦国大军集结在潼关,不日将取洛阳。太守还是慕容筑,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得手足无措,惶惶难安。洛阳只有区区千余步卒,就算加上慕容评的两千多护卫,也难抵挡秦国大军。他本以为晋军撤退后朝廷会把洛阳割给秦国,谁知毫无消息,硬是让自己在这个空壳太守的位子上心惊胆战的呆了几个月。上回贼匪扰城,侥幸获胜,慕容筑便上书要求增兵,又是泥牛入海。又盼慕容评会带大军南来,可这太傅却是来赏雪游玩的,还嫌行宫侍女色衰人少,在城中见了容貌尚可的女子就抓回去,搞得鸡飞狗跳民怨四起。慕容筑虽然胆小吝啬,却不欺压百姓,上有强权,外有强敌,叫他如何安枕!万般无奈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慕容评。

慕容筑驱车来到城北行宫前,正要通报求见,宫门已“轧轧”打开,大队护卫簇拥着一辆华丽马车驶出,正是慕容评的马队。

“太傅!”慕容筑鼓起勇气,发车赶上,高叫:“臣有事报!”

“太傅车队,不得喧哗,滚!”护卫将军毫不客气,策马来赶慕容筑的车。

“太傅!”慕容筑不依不饶,随车队转上大街。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护卫将军举起了马鞭。

“军情紧急啊!”慕容筑喊声不止,街上行人纷纷避让。

“啪!”护卫将军一鞭子抽在了慕容筑拉车的马头上,马儿受痛,一声嘶叫,“蹦达”着拉着车当街打转。慕容筑吓得魂飞魄散,高呼:“太傅救我!太傅救我!”模样滑稽,惹来满街哄笑。护卫将军冷哼一声,策马扬长而去。

“去帮他一把。”“看我的。”酒楼上有人在对话。

慌乱间,街边蹿出一人,快跑几步追上慕容筑的马车,伸手扯住马项间的皮套,猛得翻上马背,一手一条缰绳,用力往后分拉。两匹马长嘶之后,喘着粗气缓缓收住了脚步。

“好!”四下欢呼声起。“多谢壮士,不,大侠相救。”那人一回头,慕容筑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啊!”一声惨叫,哆嗦道:“怎么又是你!”

蒙佐笑呵呵的跳下马,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晚上我来拜会哦!”说完,在众人夹道掌声中离去。

慕容筑掉转马车,冷汗浸湿了皮帽,喃喃道:“秦兵真要来了。”

回到府中,慕容筑吩咐妻子收拾细软值钱之物,做好出逃准备,自己放了盆热水,让小妾伺候沐浴──一天担惊受怕,出了太多汗。

“把门锁上,锁紧!”这回他不敢大意。慕容筑的小妾貌美温柔,一池热水蒸得两人欲仙欲死。

“这儿,用力──噢呦~~~~”

“慕容大人好福气啊!”角落里响起蒙佐低缓的声音。

“啊!”慕容筑一声惊呼,手忙脚乱,水花四溅,缩在澡盆里道:“大、大侠,噢,将军,你来得好早啊!”

蒙佐“嘿嘿”一笑,走到那只着单衣,全身被水浸透,美好曲线尽露无遗,怯生生闪在一旁的小妾跟前,托起她的俏脸,道:“不错,美人。”

“将军找下官,噢,下官说过要请将军喝酒的。”慕容筑声音发颤。蒙佐放开小妾,走到慕容筑身后,以手蘸水,在他背上轻轻搓揉起来。

“下、下官不敢,将军,有事但说。”慕容筑浑身冒寒,不是在热腾腾的澡盆,而是在冰天雪地。“记得你上次说过,凡事都可商量,包括女人。”

“是、是,将军若喜欢她,下官忍痛割爱。”

“放屁!”蒙佐一声喝,在他肩筋上狠狠一掐,疼得慕容筑缩成了一团。那小妾倒是抱住他,对蒙佐怒目而视。

“我最恨把女人送来送去的人,”蒙佐想起了文鹭,道,“秦国大军整装待戈,铁骑一日就能杀到洛阳。我这次来,本想看看燕军能守得几日,不想──”

“秦国师出无名!”慕容筑咬牙道。

蒙佐冷笑道:“你家太傅养的一条狗,都能踩在你这堂堂太守头上撒野,他若知道你有个漂亮小妾,那还不要去充什么行宫?”蒙佐拍拍他的肩膀,道:“慕容评是不会守洛阳的,他走──你死!”慕容筑和美丽的小妾同是一震。

蒙佐走到美人小妾身边,俯身道:“别冻坏了身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交给她,道:“这是我大秦丞相给你家小小太守的亲笔信。”起身道,“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午时前可以来八方四海楼找我。过了期限,大军兵临城下时,可不要后悔。”说完,走了。

慕容筑从小妾手里接过书函,美人儿怯生生的说:“大人别丢下我。”慕容筑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一行一行仔细往下读,豆大的汗珠滑落。

慕容评在洛阳附近玩了一天,车队在傍晚十分才折回城中。他游兴未尽,坐在车中掀起帘子往街上张望。蓦的,一张素雅清丽的面孔映入眼帘,可惜马车走得太快,一闪而过。

“停车!来人!”慕容评高叫。

“太傅!”护卫将军来到车前。

“快!快!刚才那条街,美人!美人!给我找来带回去!”

“嗨!”护卫将军带着人马应声而去。

“来人!”慕容评回到行宫,吃饱喝足,把腿一撂,左右侍女上前替他搓肩捶背。

“太傅~”老内侍阴阳怪气的道:“那姑娘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肯来见您呢~”

“有味道!”慕容评眯着眼睛道,“别动她,我要这妮子完好无缺的来伺候我。”

“奴才晓得哩~~~~”

“好个大燕国太傅啊!”殿门外走来一人,青袍、蒙面、长剑,朝慕容评走来。

“什么人!”慕容评一下挣开两个侍女,“铮!”拔出长剑指着他,高呼,“来人,有刺客!”蒙面人冷笑一声,大步上前。

“嗨!”慕容评双手举剑,朝他砍去。

“当!”蒙面人长剑架住他的剑身,往外一带,慕容评一个踉跄,撞在屏风上。“酒色伤身。”蒙面人剑尖指着燕国太傅,缓缓逼近。

“大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燕国太傅全身发抖。

“你的护卫喝多了点,听不见你叫唤,”蒙面人道,“本人今天心情好,不取你狗命;不过你要还呆在洛阳,本人哪天不舒服了,还会来找你。”说完,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去。

慕容评软倒在地上,不知是气或是怕,阵阵发抖。“来人!收拾车马,明天回邺都!”他嘶吼着,胸膛起伏似要发泄,“来人,把那妮子带来!”

这一夜,慕容筑辗转难眠,抱着美人左顾虑,右害怕,直到拂晓才沉沉睡去。

“大人~~~~~”太守府长史匆匆跑来,慕容筑正在吃饭。

“太傅他、太傅他──”慕容筑一下跳起,扯住长史衣领,大声道:“说!太傅他怎么了?”

“太傅的车队,天一亮就出城走了,一个护卫都没留下!说是──回邺都了。”长史哆嗦着说完,慕容筑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面色难看。

少顷,慕容筑暴跳而起,手指着北方破口大骂:“慕容评我操你爷爷!狗屁太傅!鸟!大燕国有你在,狗屎!操!”府里人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骂得还是太傅,上上下下全呆了。

“娘的,备车!”慕容筑吼道,“八方四海楼!慕容评,淫贼,断子绝孙!呸!”

八方四海楼,蒙佐、纪雨之对席而坐。

“怎么不让我杀了这鸟太傅?”纪雨之道,“有他在,还不知有多少女孩要受罪。”蒙佐道:“留下他,把燕国搞得鸡飞狗跳,不是更好?”

“你个死马贼!”纪雨之笑骂道。蒙佐哈哈大笑,冲街上一指,道:“太守大人来了。”纪雨之扭头一看,只见慕容筑驾着马车杀奔而来,道:“咱们的太守大人知道慕容评溜了,火大。”

“咚咚咚!”一窜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二楼。慕容筑大步走到二人跟前,刚要说话,被蒙佐打断:“你以为一千城卫都会跟着你吗?”慕容筑情急之下没想过这节,涨红了脸,一时语塞。蒙佐拍拍他,道:“一个字──等。”

两个时辰后,接到飞报的秦军在荀池率领下,三万步骑从潼关浩浩荡荡杀奔洛阳。身在蓝田的王猛一道军令,把蒙佐升为千骑长,送信传令的是同样年轻的慕容风。

洛阳城一切如常,蒙佐的百骑队收拾了买卖,担起了保护慕容筑的重责。慕容筑很紧张,举城降敌按燕国律法要诛九族,他就两个女人一个小女儿,全部家当都在洛阳。蒙佐跟他提了慕容垂投秦的经过,他才稍稍平静。

次日拂晓,黑色秦军踏破皑皑白雪,列阵在洛阳城西。慕容筑将千余城卫聚集到西门内,只说了四个字:“我降大秦。”

“铮!”城卫中有人拔刀,气氛凝固。城卫副将剑指慕容筑,步步逼来。

“铮!”蒙佐刀出,刀剑相击,副将倒地,血化薄雪。

西门开,荀池和慕容风率先冲进城,两千铁骑迅速将不肯归顺的几百城卫包围、缴械、赶出洛阳。慕容筑携太守府一干官吏捧着户籍表册献于军前。荀池笑道:“我等老兵不懂民事,太守把东西收好,还当太守。秦军不扰民,别怕,别乱,大军不进城。”

“兄弟,丞相升你,千骑长!”慕容风揽着蒙佐道。

“只杀了个副将,千骑长,太容易,怕人不服。”蒙佐道。

“哪个不服,我射他!”慕容风一阵大笑。

洛阳归秦,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牵动全局。洛阳隔断了许昌、宛城到河北的通路,镇守大梁的慕容合堪堪自保,不敢出兵。不久,许昌降秦。荀池引军两万东出荥阳,卡住了许、洛二地要冲。秦国重新委派了许昌、洛阳太守,着蒙佐、慕容风护送慕容筑一家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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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 十 章 义振南海

“大人,再半个时辰水路就到广州港!”船长冲望台上的云开三木道。

“终于到了!”三木伸了个懒腰,十三天的海上颠簸让他头昏脑涨。云开道拍了拍他,对身后二十名随行护卫道:“准备上岸。”

“嗨!”护卫长一声喝,带着他们跑下船舱。

“进港!”大副一声喝,海船缓缓靠向岸边。

“喝,广州可真热闹!”三木指着人声鼎沸、船只密布的港湾道。云开并不觉得奇怪,自桓温掌权以来,大力开发海上贸易,增加税收,广州港在二十年间已成为南方第一大港。南越国叛乱,苍梧坚守的物资就得从海路经广州源源不断的运去,如果是在夏天,恐怕进港还得排队等候。

官船靠岸,一身朝服的云开率先走下悬梯,迎接他们的,是一队神情肃穆的甲士。云开冲为首将官道:“散骑侍郎领中军司马云开见过将军。”

那将官一听他是朝廷大员,连忙施礼道:“南越国叛乱,城中戒严,望大人见谅。”云开道:“军情紧急,边走边说。”

那将官遂讲起了一个月来岭南战事:郁水大捷后,南越军没有继续发动攻势,屯扎在郁水北岸;一个月来,南越国派出了几路使者,分别前往交州(今越南河内)、合浦、高凉(今广东恩平)等南方临海郡县。半个月前,合浦李家杀了太守,举城投降;交州路途遥远尚未有回报;广州刺史被刺杀后,高凉也在摇摆。

“刺史大人被刺杀了?”云开惊道。

“六天前的事,”那将官道,“一直没有逮到凶手。而今地方势力都在观望,如果大晋拿不出切实有效的对策,只怕捱不了多久,都会倒向南越国。”云开满意的点点头,道:“你把局面看得很清楚,叫什么?”

“末将冼松。”“高凉冼家的人?”

“正是。”冼松道,“末将虽在朝廷任职,却不能保证冼家不生二心。”

“广州现在何人主事?”云开又问。“长史李赋大人与参军白韦大人。”冼松回道。“你任何职?”

“末将城卫将军,城中有步军六千,水师战船三十,粮草物资不缺。”冼松一口气说完,云开道:“先别告诉二位大人我们到了,一切照旧。”“末将明白。”

“刺杀了刺史,广州谁最得利呢?”三木随口道。云开一凛,心道:若这长史李赋是合浦李家的人呢?遂折回船上,换了常服,撇下护卫们,与三木悄悄溜进城,云开往白韦府,三木往李赋府。

白韦府书房,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白大人,我们已经替你把最大的障碍除了,广州城早晚要丢。现在献城,乃大义之举;城破再献,马后放炮,大人手握兵权,该明白怎么做。”

屋内一阵寂静,良久,传来几声闷笑,另一个声音道:“刺史大人对抵抗南越国摇摆不定,你们杀了他,正可让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决死保城;也让我独揽大权,方便行事,我可真该谢谢你们啊!以一个昏庸太守的命换一座城池,何其划算!”

“白大人以为能守得此城?”“守不守得住,不在你我片言之间。你还是回去想想怎么打下苍梧吧,没有大军配合,你策反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还望白大人到时候不要后悔!”“请──!”

那人走后,白韦冲云开潜身之处道:“夜半天凉,再不进来,要风寒了。”

云开长身而起,推门而入,眼前一个三十出头的黄脸男子,砌了一杯热茶递来。云开接过,道:“白大人好风骨。”

白韦打量着他,道:“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散骑侍郎,前途无量啊。”

“白大人都知道了。”

“广州是我的地头,来了一艘官船,怎会不知。”白韦道,“云开大人深夜探访,想必是来摸摸我的底吧?”

“国难当头,不拘小节。”

“好!”白韦道,“若朝廷派来的是庸人,只怕我明天就会献城;见到云开大人,我才有信心死保广州。至于广州之外,我无能为力。李赋是合浦李家的人,大人该知道怎么做。”

“你让我杀他?”

“正是。”

“白大人不怕城中大乱?不怕嫌言嫌语?”云开反问。

白韦冷冷一笑,道:“刺史是庸人,打起仗来碍手碍脚,死了好;李赋是叛徒,更该杀。有我在,就能保住广州。云开大人要做的,是怎样保住高凉等地不被策反,广州的事,不用插手。”

“好个真小人,地头蛇!”云开暗骂,不过他欣赏白韦这种有话名说,当面摊牌的作风,遂道:“只要白大人能保住广州,我就有回旋的余地。广州的事,我不插手,都给你。”

白韦眼中放光,道:“云开大人若反悔,到时候我倒戈,可别怪我。”

云开哈哈大笑:“白大人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白韦道:“官场如商场,什么事都有个价,才好商量,不是么?”

三木来到李赋府,左转右转,找到一间幽暗的小阁,烛光下,有两个人影闪动。

“我这边没问题,只是白韦是个黑吃黑的,你不给他好处,是不会就范的。”“你放心,大不了也杀了。”

“杀杀杀,你知道冼松是什么人吗?高凉冼家安插在广州的一只棋子,他会无动于衷?”“冼家那边也有我们的人在,两、三千族兵,能成什么气候!只要广州拿下,岭南还不是囊中之物?合浦一出兵,高凉就不敢动。”

“我看,白韦不能杀,冼松也不能杀,没了他们我镇不住商人和城卫。能给好处谈条件的,就答应吧,等岭南统一了,再杀不迟。”

“好,你先稳住他们,尽量拖住运往苍梧的物资,我们好办事。”

“一对混蛋!”三木暗骂。一条人影窜出小阁,三木心念一动,拔脚追赶。

“什么人!”那人在一条小巷子里收住脚步,手按在剑柄上。

“你说呢?”三木提着竹枪,挡住去路,枪尖上透出阵阵杀气,那人不由退了半步。

“铮!”长剑出鞘,寒光刺来。三木枪尖一振,玄海真气顺着枪身

“轰!”正中那人剑身。“喀啦!”骨裂声起,长剑坠地。

“噗!”枪尖洞穿咽喉,幽静的小巷留下了一具无名尸体。

李赋送走来客,正要安睡,后心却被一个冰凉坚硬之物顶住,一个声音道:“李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李赋刚想开口大喊,后颈遭猛击,软倒。

第二天,人们在西门城楼上发现了被吊在高杆上全身赤裸,五花大绑的长史李赋,脖子上还挂着一长条白布,歪歪斜斜的写着:“我──是──叛──徒”四个鲜红大字。

云开瞪着三木,白眼道:“又是你干的。”

三木哈哈大笑,道:“我那几个字写得有曦之风采吧~”

一旁的白韦一把揽住三木,大笑道:“兄弟大快人心,没我的命令,谁都不敢去放他下来,哈哈,痛快,看谁还敢来广州策反!”

“乱世用重典,以暴制暴,切不能殃及无辜。”云开对白韦道,“这里的事交给白大人了。”

白韦道:“放心吧,一个字──杀!”云开不再多说,拉着三木就走。

两人来到港口,正要登船,冼松匆匆跑来,道:“二位可是要从水路去高凉?”

“正是。”云开道。

冼松道:“我伯父脾气古怪,二位言语之间,留神了。否则,于国事不利。”

云开道:“冼将军放心,公理所在,不怕怪僻,我有分寸。”

冼松低声道:“伯父十分宠爱七夫人,二位若能──则可事半功倍。”云开坦荡胸怀,素不屑暗手龌龊之事,更何况去讨好一个妇人,大袖一甩,径自上船。冼松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广州到高凉一日水程,船在港外,就能看见那面高高飘扬的“冼”字大旗。

“好一方土豪!”三木道。

“岭南就是这样,家族地方势力林立,只能安抚,不能强剿。”云开道,“冼家是南越望族,只要他们不反,沿海郡县统统不反。”

大船进港,一队白色衣甲的冼家战士迎上前,为首头领道:“来者可是大晋国官员?”

“正是!”

“家主有令,船靠港,除了大人,不得旁人进城!”云开止住三木,朗声道:“入乡随俗,本官就一个人了!”

“大人小心。”二十名护卫齐道。

云开又换上了朝服,大步走到头领面前,道:“带路。”

三木回头道:“你们守船,我跟着他。”众护卫知道他的本事,齐齐一躬,道:“拜托大侠了。”

高凉城依山临海,冼家白色城堡就建在紧靠城墙的山坡上,高凉失守,城堡仍可坚持。与晋国军民偏好皂色不同,岭南百姓皆着白色,战事一开,举族皆兵。

云开随头领来到白色城堡,城门“隆隆”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主殿之前,是一片由白色细纱铺成、三十丈见方的广场,两边站满了手持吴钩、白色软甲的冼家战士。云开深吸一口气,昂然而入,在广场正中站定,贯足真气,朗声道:“大晋散骑侍郎、中军司马云开,拜见冼家家主。”

“又一个说客啊!”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叫老夫如何决断?”

“乱世不悖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云开高声回应。

“说得好!”另一个声音响起,“何谓人心?民心所向也!我南越国大军过处,百姓莫不归服,不染兵戈而得千里之地,煌煌百越,其心自齐!晋室暴虐,横征暴敛,庸人居高位,酷吏遍天下,天理何在?公理何在?夫王谢揽奇珍而搜刮于民;夫桓温博功业而加赋于民!晋室一江风流而岭南一江饿殍,何其可叹!何其可恨!你一个散骑侍郎居然还敢提天理人心,何其可笑也!”

“精彩!”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又道,“云开大人,你又有何说辞啊?”

云开心想若不能驳倒此人,这趟也算白来了,略一沉吟,长笑一声,凛然道:“敢问阁下,何谓天理人心?百余年来五胡乱华,山河破碎,惟独大晋挽狂澜于江东,支天地于咫尺,胡虏数窥江南,皆为我大晋热血男儿所破!何也?人心也!先有王导力排众议,揽天下俊杰复国于江东;后有祖逖刘琨闻鸡起舞,博天下壮士破虏于淮济!豪杰坦腹以从,百姓涕泣以随,此情此景,莫不令人感怀动容,慷慨以歌!夫天理,煌煌之存于寰宇;夫人心,悠悠之起于微末。天理人心,不在于你区区一个岭南,亦不在于你琅琅几句说辞──以一隅之利害冒天下之不韪;凭一己之血勇而置民于水火,天理何在?人心又何在?”

秋风卷衣,细纱震动,云开浑然不觉,兀自道:“敢问一句,尔等既然自诩天理人心,何故要待桓公兵败才敢起事?何故要封锁零渠,怕消息走漏?浩然天理,坦荡人心,莫非有不可告人之私心小利?刺杀刺史,贿赂官吏,也是天理之所在,民心之所向?战事一开,兵戈千里,血流成河,南越百姓父丧子,妻丧夫,鳏寡无所依,白发送黑发,红颜哭薄命,白骨满青山,这也是天之所指,民之所愿?”

云开心潮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二十年前岭南尚是蛮荒之地,而今你看看城之野、海之滨,商旅塞道,风帆蔽日,民无衣食之忧,城无仓府之患,百越之民齐心,南岭上下共勉,一派大好升平气象被尔等视为暴虐无道,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为一己之私利野心而葬万民于水火,尔等还敢在此狂嗷叫嚣!拿着天理人心做幌子,鼓惑民众,煽动忠良,其心何其险恶,其行何其卑劣也!天理昭彰,人心浩荡,岂是尔等宵小狂妄之辈所能一言蔽之!”

四野无声,惟有风起沙沙。云开合上双眼,长叹一声,渐渐平复。

“好一番说辞!”那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道,“天理人心,浩气长存!得遇贵客,乃我冼家三生有幸也!”

云开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英气勃发,白须飘飘的老者,正直直的打量着自己。

“云开见过家主。”那老者哈哈大笑,拉起他的手,拾阶而上,道:“晋室有你这般人物,还可保数十年无忧,晋室安稳,岭南亦安稳,眼下日子过得舒心惬意,造反个鸟!”

云开不禁莞尔,道:“家主深明大义,实乃忠良之表率也!”一抬头,却见一位美貌少妇正怔怔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异样的神采。

“这是我的七夫人。”老者向美貌少妇一指,云开连忙施礼。

“大人见外了,”七夫人一口软软的越语,“大人名叫云开,和我家乡同名呢!”

云开一怔,老者笑道:“七夫人是合浦人,高凉和合浦之间,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太阳就从山岭的东边升起,穿破云天,普照大地,我们百越人就叫它──云开大山。”

云开微微一笑,冲一旁面色青白的中年文士道:“先生若能回头,自能明天理,知人心。”

那文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云开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七夫人,乃是合浦望族千金,若要说动合浦归晋,还得七夫人出力呢!”

“老头子又说笑了,云开大人但有吩咐,妾身乐得效命呢!”美貌的七夫人说着,深深望了云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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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2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二 卷 清秋之月

第十一章 冼氏夫人

来到议事厅,老家主冼朱阳指着一旁中年汉子道:“云开大人,老夫早已不理事,只给你们坐镇后台,如何谋划行事,你和冼槐谈。有我在,冼家安如泰山。小蓉,你也留下。”冼槐与七夫人、云开齐身一躬,目送这健铄的老人离去。

“云开大人,坐。”冼槐大手一伸,十分威武。

三人落座,云开先讲了广州诸事,道:“南海诸镇乃苍梧根基,一旦为南越策反,苍梧难以坚守。荆州大军正在南来途中,我们至少要再坚持两个月。”

冼槐道:“现在南越国策反合浦,国界直达大海,没有了后顾之忧,便能腾出手来把南路军调到郁林,沿郁水顺流而下夹击苍梧。南路军虽不到两万,却是由南越国第一勇士铜镇远率领,家主也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邦国之事岂是一勇之力能够左右的,那吕布不也不得善终么?”七夫人道,“方今乱世,多侯成、宋宪之辈,少张辽、高顺之士,打不过他,还不能算计他?”

云开一凛,这七夫人貌似柔弱,见识却非同小可。连商鞅最后都说,法家劲刚易折、不善变通,须得以黑冰侠客辅之;眼下敌强我弱,若拘泥正道,必然事倍功半,遂道:“夫人所言甚是。”

“成败之间,就看能不能把铜镇远拖在合浦。”冼槐道,“合浦三家,李氏最大,田氏次之,端木居末──七夫人正是田氏长女。端木家世代行侠,不居城中,铜镇远迟迟没有离开合浦,就是怕端木家的人刺杀李氏中人。李氏暂时没有动田氏,只因田氏重商而不谈政事,没有直接冲突;而七夫人恰恰又在冼家,留下这步棋,是想拉拢冼家,再者,田氏丰厚家财,对南越军也是很大的诱惑。以冼家兵力牵制合浦,同时拉拢田氏,与端木联手刺杀铜镇远,才能把苍梧对峙的局面维持下去,等待荆州大军来援。”

云开点点头,冼槐能操持偌大一个冼家,果然有非常人的眼光见地,把局面看得很清楚。区区一个岭南,竟也是人才辈出,风云迭起,难怪桓公感叹:“岭南不平,淮南不动矣!”云开想到了更远,若岭南、淮南一齐举事,只怕大晋数年难安。

“联手端木,拉拢田氏,刺杀铜镇远,每一件都棘手,如何安排?”云开反问。

“这还不简单,我回趟娘家,云开大人带些高手做护卫不就行了?”七夫人漫不经心的说。

“此计可行。”冼槐道,“此行人贵精不贵多,我这就去安排。”冼槐不等二人开口,闪身不见。

“夫人在此微妙关节回去,不怕旁人起疑?”

“回娘家过年啊!”七夫人“咯咯”笑起来,扫了他一眼道,“叫我田蓉呢,你我年岁相仿,不必拘礼。”

云开略显尴尬,一时无语,那七夫人又道:“大人还未有家室吧?”云开摇摇头。

“我们田家代出美人呢,大人若留在岭南任职,我便做了这个媒人哦~”七夫人煞有其事道。

两人正说间,一名冼家战士匆匆跑来,道:“有人当街把合浦使者刺成重伤,现为冼楠将军带人围住。”

“走,去看看谁敢在冼家地头上胡来。”七夫人拉着云开就走。

大街上,刚才与云开对阵的中年文士浑身是血的瘫倒在果铺旁,一队白衣冼家战士在一个年轻将军带领下围住了黑衣蒙面刺客。年轻将军见七夫人来到,躬身施礼道:“刺客就在那边,听候夫人发落。”云开见那刺客身形瘦小,手持短剑,分明是个女子。

七夫人冷哼一声,道:“胆子不小,来高凉撒野!”那刺客短剑一扬,回应一声冷哼。

“夫人,”云开道,“刺客要杀合浦来的使者,或许是不愿冼家步李氏后尘。”

七夫人妩媚尽去、一脸凝霜,道:“也可借机挑拨李冼两家关系,逼得冼家没法与南越合作──雕虫小技。”

“来人!”七夫人喝道,“把她抓起来,既然要做买卖,就光明正大到台面上谈,少给我来这种龌龊手段!”

“嗨!”冼楠一声喝,众冼家战士一齐扑上,要拿下那刺客。

冼家战士连阵搏击的功夫十分到家,未几,那刺客刺倒一人,守臂上中刀,退在角落。

“若再顽抗,就地格杀!”七夫人发出最后的警告。围观的民众早已散去,大街上空荡荡落叶可闻。刺客双手倒握短剑,猛然上举,往自己小腹刺落。

“当!”一杆竹枪斜地里刺来,架住了短剑,一个身影大鸟般掠过,夹起那刺客窜上屋顶。

“什么人!”冼楠一声暴喝,正要追赶,被七夫人喝住。

七夫人回头瞧了云开一眼,道:“你的朋友要英雄救美,我怎能不成全呢!”云开一笑了之。

三木一口气冲到海边,却被短剑顶在后腰,那刺客冷冷的说:“快放开我!”三木只好松手。那刺客捂着手臂远远跳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三木耸耸肩,扛着竹枪也往回走。

两天后,七夫人的马车在云开、冼楠等二十名好手护卫下离开高凉,往西进发。三木只在远处跟随,七夫人亦没有点破,他是预留的一手暗招。从高凉西行,沿着大海经过天露山、云雾山,横穿通向珠涯岛的雷州半岛,便到了巍峨的云开大山。

七夫人出车换马,指着云气缭绕的山峦问云开:“大人看这山间白气,蒸腾不绝,不是天上白云呢!”

“那是何物?”云开不解。

“此间山海变动,多有海啸地震,这云开大山乃是一座活山,山涧之中多温泉,生食放下去,一会儿就能吃了。温泉水沸,白气贯顶,便在山腰化作层层雾霭,好似云气缭绕呢!”

云开恍然,七夫人又道:“这温泉还有治病的妙用,寻常小疾,在水中浸泡几个时辰便可痊愈;即使内伤,每天浸泡半日,也能固本回元呢!”云开当即想到了三木提到卫塔寒冰真气的内伤,若来此以温泉地热疗伤,岂不大妙?

两日后,车马队来到了同在海边、一马平川的合浦城下。城门大开,两队土黄色战士鱼贯而出,居中一将策马而立,朗声道:“躬迎夫人归来!”

“他就是南越第一勇士铜镇远。”冼楠低声对云开道。

云开循声望去,那铜镇远一身金色战甲,赤色战马,手提方天画戟,气度凛然,没有戴头盔,面方鼻挺、双目炯炯、长发飘扬,宛若天神一般。

“好一个吕布再世!”云开叹道。

“南越人就叫他‘奉先郎’,”冼楠道,“和他交手的,没人走得过五个回合。”

七夫人走下马车,冲铜镇远微微颔首,道:“得见南越第一名将,田蓉无憾也!”

铜镇远目光在她俏面上稍作停留,画戟一扬,道:“夫人请!”

云开一身冼家战士打扮,夹在护卫中,随着马车进城。七夫人策马跟在铜镇远后,迎接她的是满街百姓热烈的欢呼。

走过大街,来到一片广场,一黄一白两骑驰来,黄骑者一派文士打扮,冲白骑者道:“小蓉难得回来,田兄老大开怀也!”

白骑者跳下马,肥大的身躯摇摇摆摆走到七夫人马前,笑呵呵道:“宝贝女儿,今年怎么舍得回来过年拉?”

七夫人翻身下马,浅笑莺然:“女儿想你了嘛~”白骑者正是田家家主,岭南首屈一指的大商田海;黄骑者便是合浦李家家主李梦伊。

李梦伊笑道:“小蓉回来,不单是田家的大事,也是整个合浦的大喜事啊,今晚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为我们合浦第一美人接风!”

云开横眼一瞟,发现了夹在人群中的三木。田海拉着爱女的手,道:“没有端木家的来搅局,就万事太平。”

“呵呵,只要你我两家联手,小小的端木家能成什么气候!”李梦伊道,“不单李田两家,还有高凉冼家,三家一体,便能支起半个南越国!”

“有南越第一勇士在,还用得着怕端木家的人么?”田蓉笑着回望铜镇远一眼,顾盼生辉。

铜镇远没有支声,脚步却一滞,继续往前。

冼家护卫被安顿在田家城堡,并没有随行出席宴会。云开换了衣服,来到大街拐角,三木已等候多时。

“南越军驻扎在北门外,不到万人,都是野战精锐步军,想在城里动手,只怕不行,”三木道,“有机会,我去刺杀。”

“不,”云开道,“你的身法枪术虽是一流,但是像铜镇远这类人,从出道以来就不知被刺杀了多少次,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白白送命。只要能把铜镇远拖住,我们就有机会。”

“好,那我先快活几天。”

月夜,秋风送寒,铜镇远独自站在回廊下,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尊雕塑,静静矗立在夜色中。

“秋风夜寒,将军会着凉呢~”铜镇远猛然回头,田蓉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铜镇远长叹一声,道:“天寒不怕,心寒可忧。”

“说出来会好些。”田蓉柔声道。

铜镇远缓缓道:“空有南越国第一勇士之名,既没有得到指挥大军攻打苍梧的权力──南宫德不信任我,而是把军权交给了平庸无能的弟弟南宫信,担当大都督统领大军。而今苍梧对峙月余而未下,南宫德非但不指责南宫信攻城不利,还屡次催促我尽快策反合浦、高凉等地。合浦归降后,既未答应调我去前线,又不允许合浦大军直接从背后突袭苍梧,一纸诏书,责我不安本分,越权行事。”

铜镇远冷笑一声,又道:“他南宫世家不就是怕我功高震主,抢了他区区草头王位么?如果不是我替他们清除大大小小地方势力,他南宫世家会有今天?飞鸟尽,走狗才烹;而今大事未成,就要过河拆桥,南宫世家真是一群猪头!”

铜镇远身子微微颤抖,道:“倘若我铜家军与李田两家合力挥军北上,破了苍梧,顺道拿下他南宫世家的老巢郁林,又能奈我何?堂堂岭南第一,就非得看人脸色才能活着?城北的一万大军都是铜氏的子弟兵,堪称南越最精锐的部队,南宫信区区几万乌合之众,又能挡得几阵?若让他南宫世家统一了岭南,还有我铜镇远的活路么?”

“大丈夫在世,当无愧于天地之间,将军堂堂八尺男儿,勇冠三军,气盖南海,当有一番作为,岂可久居人下?”田蓉道,“田蓉敬将军是条好汉,才劝将军奋发图新,将军襟怀广阔,当知乱世之道,唯强者居之,英雄起于阡陌,壮士拔于行伍。人生在世,若不能一展所长,酣畅半生,虽死,犹不可瞑目!”

铜镇远盯着她,胸膛起伏──田蓉暗暗捏了把汗。田蓉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空有一身本领,怎可为了一介庸人而埋没!田蓉的话点燃了他胸中压抑已久的火山,他决不能再沉沦下去,他仿佛看到了对决沙场纵马千里的豪情壮志,万军齐呼──他深深的感激田蓉。

“夫人良言,铜镇远没齿难忘!”南越第一勇士长身而躬,道,“夫人一言,犹如醍醐贯顶,拨云见日,令镇远茅塞顿开!铜镇远有生之日,当纵横岭南,一扫南越,不负夫人点拨之恩!”说完,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噔噔”大步而去。

田蓉望着他离去,美艳的面庞上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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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0 21:4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字号太小了,文又很长,看着会比较辛苦~!要我帖帖都把文放大,也是大工程呢~不是要累死我老人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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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一 章 烽烟再起

蓝田大营外,三骑并行,先后勒缰,慕容风拍拍肩头雪花,道:“纪先生回吧,军营在前,不得逍遥呢!”

纪雨之冲他二人拱手道:“祝二位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蒙佐哈哈大笑,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只说别死不就得了?”三人一齐哄笑,纪雨之道:“将军初展缨──”

“铮!”蒙佐刀出鞘、慕容风箭上弓,齐道:“大雪满弓刀!”

“何处不思君──天地任逍遥!走了!”两骑猛然掉头,驰向白茫茫的军营。

慕容风被划在邓羌麾下做弓骑营总教习,蒙佐则是定国将军苻庄麾下铁骑军十七名千骑长之一。到蓝田的第四天,蒙佐得到军令,苻庄所部要开拔河内,诸多事物得在半个月内完结。名义上的驻军调防,蒙佐还是嗅出了异味:年后调兵,开战一般都要等到开春雪融,大军方能通行,运粮取水也容易,那么中间两个月呢?蒙佐没有多问,立刻安排开拔。

回到本部营区,麾下骑士们正在操练,对战者、刷马者、磨刀者、修甲者,见了他,莫不齐声高呼。蒙佐从小和马背上的男人们一起长大,对军营的生活再熟悉不过,军人只服勇士,现在自己头上顶着“以百骑破千骑”的帽子,战士们嘴上不说,闷着劲想让自己露一下真本事的人不在少数。千骑长是军中最基层的作战单元,这关过不去,也别在军中混了。

打定主意,蒙佐来到自己营帐外,卸下全套三十多斤的装备,只剩下一套贴身黑色武士服,寒风一吹,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痛快。“大人,好筋骨!”战士们见他一身单衣,纷纷叫好。蒙佐提起长刀,高声道:“我来的时候,听步军兄弟们说──”

他顿了顿,环视四下,骑士们已聚拢过来,七嘴八舌道:“说啥了?”蒙佐要激起他们的血性,遂大声道:“说咱们骑兵只会仗着马快抢功劳,下了马,鸟都不如!”

“鸟!”“步军的放胆过来!”

“较量较量!”骑士们骂成一片。

蒙佐“唰!”揭去上衣,露出一身精赤的健肉,肋下刀疤活生生一条大蜈蚣,狰狞恐怖。“我学了步军几招,有谁来试试?上马也行!”骑士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来试试,大家热热身!”

“我来!”一条大汉分开人群,三两下脱得精光,黑色身躯铁塔般壮实,比蒙佐整整大了一号。“大人,怎么比法?”黑大汉嗓若狮吼。

蒙佐见他赤手,也扔了刀,道:“三招之内,你放倒我,你赢,一只羊腿,我烤!”

“好!”骑士们欢声一片。

“成!大人,老黑力气大,留神了!”

“来!”蒙佐一声喝,众人立刻围成一圈,两人张开双臂,黑熊猎豹,蓄势以待。

“呀~!”黑大汉怪叫一声,扑向蒙佐。蒙佐想起以前和夏侯铮对练的情形,身子微躬,看准黑大汉来势往左一闪,双手搭上他的右臂,狠狠往下一撩。黑大汉右臂一振,铁条般任由蒙佐扳着,左手飞起一掌往他后心拍去。蒙佐见他中计,腰身一扭,借着去势飞起一脚钩在他后膝,狠狠一绊,黑大汉轰然倒地,跌坐在雪地上。

“好!”骑士们齐呼。

“痛快!再来!”

“好,刀带鞘,来试试!”

“成!”黑大汉接过刀,顺势猛砍。

“啪!”两鞘相击,蒙佐又是一记飞腿,扫在他侧臀上,黑大汉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轰!”众皆大笑。

“大人用巧的,黑牛服了!哈哈,痛快!”黑大汉起身道。

蒙佐脸色一沉,目光扫过众人,四下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刚才用的,只不过是步军兄弟们近身搏击最简单的几手,黑牛在你们中也算厉害了吧?结果呢!”他见大家低头不语,又道,“咱们马快,是优势,可如果咱们下马不能打,让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都他娘上了女人──腿软,骑着打!”

“轰!”男人们发出会心的爆笑。

“黑牛!”

“嗨!”

“你挑五十个兄弟,每天去步军营学搏击,学到能撂倒他们教习了,再回来!一人带二十,咱们这个千人队,要上马下马都能打!黑牛,行吗?”

“行!”黑牛挺挺胸脯,道:“学不好,你剐我,黑牛变白牛!”

“轰!”又是爆笑。

蒙佐待众人散去,拉着黑牛道:“晚上,羊腿,还是我烤。你可担着全军名气!”黑牛憨直,哈着白气道:“大人放心,老黑晓得!”

只用了十天,憋着一口气的黑牛就把整个千骑队练得比步军还会近战。蒙佐本想把这个方法推广到另外十六个千骑队,可他突然决定留一手,先试试效果再说。

黑色大军在北风中开拔,出潼关,经由风陵渡进入河东,不日进驻平阳。平阳坐落在汾水边,原本就驻有苻垠、杨安的三万余步骑,苻庄四万大军一到,顿显拥挤。三位将军合计一番,决定苻庄大军沿河北进,进屯霍山脚下的汾水河谷。不久,霍城归降。秦军兵锋直逼百里外的燕军灵石要塞。

大雪未止,天地混沌一支黑色队伍沿着汾水河谷往北疾行。千人的队伍前五百人步行,后五百人牵千匹战马。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在他们两边缩成一道峡谷,汾水从峡谷中穿过,两岸是积雪的高原。灵石要塞修建在峡谷中一小片开阔地上,扼守着南端出口夏门。北端有两个出口,汾水沿西走,通白壁关,白壁关后便是大名鼎鼎的杏花村,汾水支流峪水冲击成大片沃野;东边出口紧挨牛角山,地势险峻,沿太岳岭直通晋阳。燕军在灵石屯有两千人马,并在夏门设卡立寨,阻止秦军北上。

黑色队伍摸上夏口营寨时,只有几个士兵缩在草堆里呼呼大睡,到死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天蒙蒙亮,灵石要塞的守军正在换班,黑色的幽灵便从天而降。前队五百人一边屠杀毫无防备的燕军,一边打开寨门,后队五百人便赶着战马杀入营寨。步战骑士们翻身上马,百骑一组,呼啸着追杀四散奔走的燕军。两支黑色百骑队死死守住了北端两个出口,将燕军尽数堵在峡谷中。

灵石一战,两千燕军全军覆没,蒙佐骑士步战之法大获成功,随即在全军骑兵推广。夺下灵石,秦军便打开了通往晋阳的大门,进可攻,退可守,也获得了一个可驻扎数万人马的战略据点。苻庄全师移驻灵石要塞,带来了大批粮草军械,并擢蒙佐为前军副将。

这一日,蒙佐在牛角山口巡视完毕,回到帐中不久,护卫来报,说有个少年要见他。蒙佐一楞,让他进来,先生了火,烘烘冻僵的手,灌了几口烈酒。

帐子被揭开,一个浑身是雪的少年站在他跟前,低低唤道:“蒙大哥。”声音似曾相识,蒙佐仔细打量着他,良久,终于喊出来:“兰陵!”他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捧着她冰凉的脸蛋,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怎么来的?你爹、赤影他们呢?”

兰陵眼中薄雾化作了晶莹的泪珠,哽咽着:“我走来的。爹他们都好,我说我长大了,要来找你,爹不许,我偷偷跑出来的。我到长安,才知道你出征了。”

蒙佐一阵唏嘘,道:“你,从崤山,大冬天一路组来的?你──没冻着吧?”他有些语无伦次,兰陵往他怀里一靠,道:“蒙大哥,我不管别的,我想你,就来找你。”蒙佐心中五味俱全,他终于想起临行时风雪中那个淡淡的红色身影,一切来得太突然,只在刚才,他满心还是对文鹭深深的思念,可如今兰陵千里迢迢而来,对自己情深意重,决不能置之不理。

“饿了吧?来,吃东西,没别的,羊肉,酒。”蒙佐手忙脚乱的摆弄着。

“我自己来。”兰陵从水桶打了几瓢水倒在盆里,取出面巾把脸上、手上的雪污擦洗干净。蒙佐眼前一亮,如果说文鹭有的是恬淡秀雅的气质,那么兰陵透出的,是明艳,天然的妩媚。

“军中没有姑娘啊,”蒙佐道,“你不怕吃苦,就在我身边做个护卫吧,我去找套盔甲来。”

兰陵吃了点羊肉,气色好了很多,组到木架前,取下一把长刀,道:“要试试我么?”兰陵放下刀,脱下积雪的棉衣,解散了长发。蒙佐装着捣羊肉,低着头,他怕自己在军中憋闷久了,见到这般动人的景色把持不住。

天黑了,大营安静下来,只有巡夜的脚步声和着干柴在篝火中的爆裂声在作响。帐中很暖和,蒙佐让兰陵睡榻上,自己打地铺,他不敢转身,口渴,喝酒,越喝越渴,辗转难眠。

“大哥,什么时候打仗啊?”

“你会骑马么?”

“会,从小放马放羊,没鞍的都会骑。”

蒙佐还是回了头,兰陵头枕着手臂,望着自己。他走到榻边,又摊了条毯子替她盖上,道:“山里风寒,多盖些。”兰陵点点头,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手。蒙佐坐着,喉咙干涩,怔怔的望着她。

“大哥~”兰陵突然直起身子,双手搂着他,火热动人的娇躯紧贴着他。蒙佐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双手张开,紧紧抱住了她。

灵石峡谷飘起了大雪,帐中,隐隐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转眼三个月过去,春来雪融,万物欣然。在灵石要塞窝了一个冬天的秦军将士憋足了劲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晋阳,可蓝田大营一纸军令,定国将军苻庄、前军副将蒙佐调往荥阳前线,由镇南将军杨安接受灵石要塞防务。苻庄从要塞抽调了一万精兵南下,其中就包括了蒙佐的五千铁骑。

一个月前,大梁太守府。乐安王慕容臧、中军护军慕容章披风带雪的来到生着火炉的大厅,里面已经站着几个顶盔贯甲的将军。为首的是慕容臧长子、兖州刺史慕容尚,两旁是范阳王慕容德,大梁太守慕容合,安南将军慕容历,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原地图。

“父亲,二弟,现在人到齐了。”慕容尚显然是这次会议的主持。

范阳王慕容德道:“贤侄只管分派,不必有顾虑,大燕国也经不起折腾了。”

慕容尚点点头,道:“据派到关中的斥候回报,秦国在开春就会有大动。而两个月前有一支数万人的秦军进驻河东,并夺取了灵石要塞,压迫晋阳。秦国用兵,不在晋阳,就在上党!”慕容尚手指着地图狠狠一戳。

“有些事你不便说,我来说,”慕容德道,“自吴王被太傅逼走后,我大燕已然岌岌可危!若不能一举挽回颓势,就会被秦国步步进逼,逐步蚕食。青州、河南、淮北的军队都在我们手上,放着狗屁太傅不必理他,咱们自己干!慕容尚虽然年轻,用兵却在我辈之上,此番行动,我听他的,各位谁不服的,现在可以走。”

慕容德与慕容评、慕容垂同辈,是上一代中的杰出人物,有他开口,本有异议的慕容历、慕容合都没了脾气。

“既然各位没有异议,一旦开战,慕容尚军令无情。”慕容尚冷冷的说。

“大哥,都听你的!”慕容章道。慕容臧冲儿子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慕容历听令!领步军一万,沿嵩山堵住许昌大道,有秦军出,只管劫杀!”

“嗨!”

“慕容章听令!领轻骑八千,沿嵩山北麓直插秦军大营,只管放火杀人!”

“嗨!”

“慕容合听令!领步骑一万,堵住虎牢关大道,走脱了一个秦军,拿你是问!”

“嗨!”

“慕容德听令!你我引主力大军两万,见荥阳火起,往西掩杀,以斩首论功!”

“嗨!”

“慕容臧坐镇中牟,接应四路兵马,统领斥候营协调全军!”

“嗨!”

“此战不仅在于夺得荥阳要地,更要杀出我大燕将士威风,战事一开,不留降卒,务必杀得秦人心痛!”

“嗨!”将军们被激起了血气,甲叶“哗啦”作响。

秦军占了洛阳后,前将军荀池就奉命进驻荥阳,两万大军背靠嵩山扎下大营。自慕容垂投秦后,燕国在军事上便再没有动作,这给了秦军上下一个讯号,燕国羸弱不堪,只等着大秦东出一扫而平。这个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秦军斥候停止了侦察,将士们都窝在生火的大帐里等待严冬的过去,根本没有想到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风雪漫天的夜晚,荥阳秦军大营照例安然入睡,嵩山脚下一片寂静。清一色的一支轻骑队冒雪行进在梁洛大道,悄悄掠到了这片黑色营地外。

“杀!”暗夜中响起一声暴喝,手持弯刀火箭的燕军骑士在慕容章带领下杀进了死气沉沉了秦军大营。

火起,杀声震天。

“燕军劫营!”传令官飞报荀池。荀池来不及披甲,提着长戟就冲出帐外,翻身上马,喝呼战士们结阵迎战。但一切为时已晚,在燕军疾风般的冲刷下,秦军已被切成了数段,东面由慕容德、慕容尚率领的两万主力也已加入战场,展开屠杀。

“走!虎牢关!”荀池带着数千人往西冲杀。

“秦军休走,慕容合在此!”西方火光大作,一支人马从嵩山西南杀出,堵住了秦军去洛阳的退路。

“去许昌!”秦军残部折向东南,又被截住,慕容历一万步军正静静等候在许昌大道上。

“大秦将士,有死无降!”荀池长戟飞舞,率领余部冲破了慕容历的大阵,激战一夜,麾下将士尽数战死,只身得脱。

荥阳一战,燕军完胜,两万秦军无一生还。慕容臧亲自坐镇荥阳,慕容尚北进野王要塞,与荥阳隔河相对,卡断了洛阳、许昌通路,一举挽回了关外战场被动局面,灵石秦军因此南调。

奇袭荥阳打乱了苻坚王猛先前拟订的东出计划,不得不把战场拉回河内,调邓羌五万大军东进洛阳,燕秦两国长达一年的战争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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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二 章 鏖战河内

黄河北岸,黑色的大军沿着上党高地的南缘向东而行,没有嘈杂与凌乱,秦军在这春回的大地上只留下沉默与愤懑。与燕军交手多次,几时有过两万人全军覆没的惨败,这口气,一定要挣回来!

蒙佐回头一看,一身皮甲的兰陵眼带春色,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她很懂事,除了与他独处时“放肆”一些,平日里就是一个忠实寡言的骑士。蒙佐想起了文鹭,心头掠过一丝愧疚。

这支万人大军没有渡河南下去洛阳集结,而是顺王屋山南麓,直指河内野王要塞。

苻坚与王猛本欲开春后奇袭晋阳,取雁门、平城,从西北压制燕国幽州,主力才由河东经由上党东出壶关。燕军夺取荥阳前,河南燕军与上党燕军联系被秦国截断,只能从河北绕壶关呼应;而上党燕军南下的出口也被堵住,一旦被秦军切断壶关粮道,只有束手待毙。

慕容尚看准晋国新败淮南不稳无力北上,便将青州、兖州、河南的军队集中起来,一举夺回荥阳,打通了太行山南口野王要塞与荥阳的水路,把整个上党河南战场连为一体,相互救应的时间缩短了数倍。此后,慕容尚与慕容历北渡黄河进驻野王。荥阳与野王,就像一把钳子,牢牢守住了秦军东出的门户。

野王要塞位于丹水与沁水交汇处的南岸,背靠上党高地,面向黄河,隔河正对着荥阳,西南望洛阳,东南顾大梁,遥望嵩山,往东北经修武,朝歌直达邺都。要塞虽然身在四险之地,可周围五十里却是一马平川无可倚靠,所以慕容尚只留下少数老弱步军守城,带着万余精兵将战线西推五十里,没有在太行山──野王一线布防,而是把大营修在了王屋山东南、河内太行南端的轵关要道。

轵关要道乃河内通上党第一要冲,更巧的是,从轵关大营往西南三十余里便是赫赫有名的孟津渡,渡河即到洛阳。慕容尚知道秦国丞相王猛、大将军邓羌都在洛阳,把战场选在他们头顶上,是要让秦人知道大燕国不是只有慕容垂才会打仗。

燕军的行动没有报知邺都,在外的将军们不信任慕容评。范阳王慕容德被调往中山镇压民变,慕容评还是没有动他屯在邺都的二十万大军,河内战场的五、六万燕军中鲜卑族战士不到两万,主要是骑兵,其余大多是青兖一带的汉族子弟。汉兵出身低微,能吃苦,打起仗来反倒比鲜卑族人更听话,更不怕死。

秦军之所以没有把全部主力开出潼关,是因为苻坚和王猛认为,若要灭燕,在河东上党一线做决战战场更有力度:取晋阳平城可慑幽燕,夺上党可逼邺都;如果从洛阳顺流取大梁,再渡河北上,非但要受到青州淮北之敌腹背骚扰,晋阳上党燕军亦可东出太行居高临下从旁夹击;再者,长安──洛阳──大梁,千里运粮,耗费庞大,任何一点被突破对大军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王猛邓羌现身洛阳,只不过是做个幌子,当然不会以对等兵力去硬撼荥阳。扭转战局的关键,就在于能否破袭成功。蒙佐从行军路线和全局战况上大致把握到了大秦君相的意图。

就在黑色大军接近目标前夕,虎牢关的秦军对荥阳发动了第一次反攻。燕军在城外布防,秦军攻击以骑兵为主,只在破坏鹿砦,消灭部队。这支燕军是慕容臧从高平、石门带来的,曾经血战晋军,人人善守。秦军以勇武顽强闻名,他们的对手更顽强。黑色大潮扑上去,又卷回来,红色长堤岿然不倒;秦军一退,慕容章的轻骑兵就从背后杀出截击骚扰。

亲自督战的邓羌不禁感叹:“如此劲旅,难怪能守到慕容垂复出,把晋军活活拖死;如把这支步军调去镇守上党、壶关,只怕秦军寸步难进。”秦军攻击虽然受阻,却保证了黄河以南的燕军无暇支援野王、轵关营寨,给突袭的苻庄、蒙佐部赢得了契机。

黑色长龙急进,几十里外,红色战旗猎猎飘扬在营寨上空。

燕军斥候发现了沿王屋山行进的黑色长龙。慕容尚当机立断,三千步军从王屋山北坡插大峪口埋伏,慕容历引三千轻骑绕王屋山东坡,折向西迎头劫杀,利用地形,沿途骚扰,待秦军到营寨前,锐气以泄,可一战破之。

作为前部的蒙佐五千骑兵突然停住,兰陵指指前端峡谷,做了个有埋伏的手势。蒙佐知道她从小在山里长大,对山谷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当即差斥候飞报后队的苻庄步军。与此同时,下令重骑兵全体卸下铁甲,换上利于奔袭的轻便皮甲,把铁甲都让给后到的步军。骑兵去甲,速度大增,易于山地奔杀;步兵上甲,则可大大减少伤亡,有利攻坚。

未几,五千重步兵集结,苻庄令下,浩浩荡荡杀进山谷。埋伏在谷中的三千燕军步军正在等待命令,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杀得措手不及。燕军皆是皮甲,挡不住重甲冲击,人数少又失了先手,抵挡了一阵,便纷纷后撤。

慕容历的骑兵才到山原转折处,得知步军败讯,正要去救,黑色风暴就从右侧卷来,奔雷般杀到。蒙佐一马当先,直取慕容历。慕容尚带着三千人马先救下了谷中步军,此时又及时杀到,与慕容历合兵一处。伏击不成,士气已泄,秦军携胜而来,不可硬撼,一声令下,全军撤回轵关大营。

秦军初胜,背靠王屋山扎下大营,正对轵关营寨。

燕军大帐,慕容历狠狠的把皮盔一摔,道:“秦军见鬼了,如何知道我军布置!”

慕容尚盯着大地图,道:“小负而已,试试秦军战力,看来咱们的对手不弱。”

“你有破敌之法?”

“老办法,和荥阳一样打法。”慕容尚说完,放下军令,所有骑士饱餐好睡,天黑集结。

千里奔走,初战得捷,入夜时分的秦军大营一片鼾声。春寒料峭,月上半梢,五千燕军轻骑趁着夜黑风高,上千支火箭呼啸着洒向秦军大营。

“燕军劫营拉!”秦军哨兵的喊声惊破天际,几支劲箭,刹那间洞穿了他的身躯。

尚未卸甲的蒙佐一跃而起,抓起长刀就往外冲。

“盔!”兰陵喊着。

“不用了!”蒙佐跨上战马,道,“别跟来,听话!”拍马去了,口中高喊,“步军集结,骑兵左右,抄上去!”

燕军以骑射闻名,人手一张弯弓,趁夜劫营更是拿手好戏。他们绕着秦军大营,边放火箭,边追杀落单的秦军,秦军一反扑,就散开,又在防守薄弱处集结,张弛有度。蒙佐出身马贼,很清楚这种散网打法,他把守营的担子丢给苻庄,自领骑兵突出燕军螺旋阵,兵分两路,每路一支千骑队,从燕军外围返身劫杀,只要突破一段,燕军长链就会崩断。

慕容尚看破秦军意图,引数百骑堵住前路,大喝:“兖州刺史慕容尚在此,来者何人?”

“前军副将蒙佐!”两员年轻的将军通了姓名,带着麾下骑兵迎前接战。

“砰!”一支劲箭从慕容尚手中激射而出,蒙佐有了对阵小魔女的经验,身子一闪,脸上一刺,被飞羽扫中。慕容尚不知从哪搞来一顶秦军将军头盔,挑在马刀上大喊:“蒙佐被我杀了!秦军大败!”燕军高声欢呼。

“我操你祖宗!”蒙佐贯足气力,一声暴喝,满营皆闻。秦军将士见他犹在,亦是一阵欢呼,稳住阵脚从四面八方向燕军反击。

“撤!”慕容尚见好就收。

激战一夜,秦军大营被烧了大半,将士灰头土脸,幸而战马损失不多,骑兵战力犹在。蒙佐遥望远方,兰陵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把药抹在他脸上细细的伤口上。这时苻庄走来,拍了拍他道:“这次的对手就是让荀池将军全军覆没的慕容尚,你得小心应付。”

蒙佐抬起头,苻庄道,“邓羌将军攻打荥阳时受了点伤,丞相让我接手虎牢关,这里就交给你了。战局成败,在此一战,保重。”蒙佐点点头,他敬重苻庄,苻庄是皇族苻氏将军中鲜有的低调沉稳类型,善理军务,又通民情,三十出头做到定国将军,不争功,甘为后援,着实难能可贵。

苻庄走后,秦军收拾大营、整肃队伍,燕军也没有再来挑衅。几天后,老朋友纪雨之来到军营。

“老纪!”蒙佐迎上前,一把拉住他,道,“来得正好。”

纪雨之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一旁侍立的兰陵身上。蒙佐老脸一红,纪雨之道:“这次来只谈正事。”

兰陵出去了,纪雨之才道:“军中快没有粮草了吧?”

蒙佐点点头,道:“还可支四日。”

“你的粮草,早在慕容尚算计之中,”纪雨之道,“他不来攻你,就是要等你断粮!”

蒙佐何等精明,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有戏,道:“只要能多撑一天,就有骗他的机会。”

“对!”纪雨之道,“这几个月我走遍了三河地带,给你做了一张详细的地图。”说着,取下背上的长卷,缓缓打开,赫然便是一幅鲜明细致的北方详图。

“看!”纪雨之手一指王屋山南的黄河,“这是哪?”

“孟津渡。”蒙佐不假思索的回答。纪雨之重重一戳,道:“咱们就在这动手!”

三天后,慕容尚正在营中巡视,算来秦军粮草也该吃完了,这时斥候来报,说有一支船队在孟津靠岸。慕容尚一拍大腿──秦军果然断粮了!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荥阳战事吃紧,若不能在此速战速决,待秦军恢复战力,旷日持久对我军也不利。秦军千里作战,不可能从平阳绕中条山、王屋山运粮,洛阳就在眼皮低下,自然走孟津渡!

船队靠岸不久,燕军红色飞骑就到,民夫一哄而散,只剩下孤零零的十几条粮船。慕容尚心想怎么没有一个秦军来接应护卫?派人去验,船上装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麦子。慕容尚顾不上许多,能带则带,不能带的,统统烧了。燕军士兵们犹豫了,河北青州闹饥荒,才跑来当兵,他们把军粮看得比命还重,这些麦子若运回后方,不知能救多少人命!

看着士兵们下不了手,慕容尚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民间疾苦!可这是在战场,给敌人留下,就是给自己绝路!慕容尚走下马,点了火把,走向粮船。燕军将士含泪而立。

这一切都被山岗上的蒙佐看得一清二楚,纪雨之的主意,也毒!他吸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骑士们,缓缓抽出刀。

“杀~!”黑色洪流漫山遍野朝燕军卷去,大地在震动。

“上马!”慕容尚一声喝,正要将火把扔向粮船,“飓~!”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噗!”刺穿了他的右手。慕容尚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纪雨之只身前往洛阳,不仅借来几船粮食做饵,还带来了慕容风和他的一百名神射手。秦军完胜。慕容尚垂着被废的右手站在蒙佐面前,燕国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将军,低下了高傲的头。慕容历前来援救,被杀败,退往修武,野王城头换成了黑色的“秦”字大旗。

四月,秦军在广武登陆,切断了荥阳守军粮道。慕容合在大梁只有不到万人,堪堪自保;慕容臧只得派郎二绅引骑兵五千,夺回广武。蒙佐把步军都留在渡口坚守,亲自带着五千铁骑迎击郎二绅。

黑牛已是千骑长,每次,蒙佐都把先锋任务交给他。黑牛骑术好,上马不用缰绳,双腿驾驭战马,左右各持一把利斧,锐不可当。蒙佐老远就望见了郎二绅,高喊:“郎二绅,还记得涡阳一战吗?”郎二绅听出了他的声音,羞愤难当,提着大斧朝他冲来。

“飓~!”慕容风手中弦响,郎二绅应声落马,黑牛拍马赶到,补上一斧。

五千燕骑被全歼,苻庄大军三面围困荥阳,留下东面梁洛大道。慕容章几次带兵突围,都被蒙佐、郭庆等骁将杀退。慕容臧派出几路斥候飞书急报邺都、上党、大梁,却不见有援军到来。慕容合在大梁倒是想发兵,可听说大破慕容尚的是当年那个淮北马贼头子蒙佐时,他退缩了,在淮北都奈何他不得,何况他现在手握着秦国精兵!

荥阳尚有守军近两万,当蒙佐押着慕容尚出现在城下时,慕容臧感到考虑末日的来临。

一个月后,荥阳粮尽,投降。慕容章抢了战马,夺路而逃。蒙佐按下慕容风手中举起的弓,慕容臧、慕容尚,父子俩在千万秦军注视下团聚。苻庄奉了王猛令,放了父子二人。

克复荥阳,秦国正式设立河南郡,所治洛阳,由王猛亲自坐镇。在摧毁了燕军在河南的可战力量后,苻庄听从蒙佐建议,没有拿下孤悬在外的大梁,留下一段尾巴,燕国便不能全力固守河北太行一线。

奇袭灵石,奔袭野王,力阻燕军,二十六岁的蒙佐被擢升为左将军,统军两万,即日北归灵石要塞。

巍巍王屋山,纪雨之笑着对蒙佐道:“其实荀池重伤只是轻伤,邓羌根本没有受伤,一切都是丞相王猛为了掩人耳目的夸大其词,为的就是要一举拿下野王,阻断上党燕军南下通路,为下一步举国大战打下基础。蒙佐虽未见过王猛,却已是敬佩有加,国有如此大才,何愁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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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三 章 靖难之盟

第二天一早,冼楠匆匆跑来,一脸忧色道:“云开大人,大事不好了!”

云开正在拭剑,闻言,长剑还鞘,递了杯水给他,道:“出什么事了?”

冼楠一口喝干,道:“铜镇远的人天一亮就开进城,封锁城门,请了李田两位家主去太守府议事。李家有一队武士反抗,被当场格杀。现在太守府外有重兵驻守,田家还算平静,李家已经吵翻天了。”

“知道铜镇远为什么要兵临城下吗?”云开没有慌乱,铜镇远的举动虽是突如其来,但总该有迹可寻,只要把握了他动手的初衷,就能找到应对之法。

冼楠摇摇头,道:“毫无征兆。”

“你看好手下兄弟,不要有任何走动,等我消息。”

冼楠应声去了,云开挂上剑,心想,有七夫人在,田家当然不会出什么乱子;李家热衷权力,任何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会是轩然大波。铜镇远找李田两位家主去做什么呢?即使是商议大事,也不必全城戒严吧,难道说他是在用武力胁迫他们什么?区区一座合浦又有什么值得他去胁迫的呢?李家的威望,田家的财势?难道──

云开走到屋外,田家上下一切如常,偌大的城堡式建筑在平静中透出忙碌──但凡生意人,都把时间和效率摆在第一位。闲来无事,又不能出去,只好四下信步。

“云开大人起得早呢!”七夫人田蓉温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起走走吧。”

云开见她一改昨日的盛装打扮,一身素雅,破例赞道:“夫人换了装束,还是一样的漂亮。”

七夫人俏脸微红,道:“能得大人称赞,真不容易呢!”

“我现在是夫人的护卫,不是什么大人。”

“云开就是云开,纵使换了衣服,还是这么正气凛然,一点不像护卫呢!”

云开抬头一望,道:“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却阴沉沉的,岭南的天,说变就变啊!”]

七夫人道:“大人勿得担心,冬天冷风一过,小雨一停,又是大个晴天,再寻常不过了。”

“但愿如此,”云开见她对铜镇远所为无动于衷,又道,“夫人不怕铜镇远对令尊不利么?”

“兵在人家手上,我能有什么办法,”七夫人道,“乱世之道,谁有实力谁便做主,在江东你们或许还讲讲仁义王道,可这是岭南,一个南越几百个部族,有谁服得谁了?还不是哪家崛起哪家称霸。南宫世家在郁林传了上百年,早就割据一方,只不过没有和你的大晋撕破脸罢了。南越立国只不过是个开始,西南的滇黔一带的南夷,西凉的羌族匈奴,乃至两川,倘若晋室不能漂漂亮亮的收服南越,只怕南方会比北方还要乱呢,到时候再要收拾,恐怕就很难了。”

云开一颗心直往下沉,面色发青,他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局面出现;仔细一想,田蓉所讲的却是句句在理,南方一旦分裂,再要统一会比北方还要麻烦。

“大人不用发愁呢!”七夫人轻轻碰了他一下,道,“事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至少田家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对我们的买卖大大的不利呢!”

云开苦笑道:“夫人洞察透彻,云开不如也!”

“乜~~”七夫人露出孩童般的神情,“女人只会说说的,做起来,还得是你们大男人的世面。”

七夫人见他沉吟不语,道:“铜镇远想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我敢肯定,他隐忍了这么久,既然有所行动,就一定会让所有人侧目的。”

“那我们又该做什么?”云开反问。

七夫人秀眉一扬,道:“等──静观其变。”

太守府的朱门“隆隆”打开,一队臂缠白巾的武士“护送”李田两位家主出来。台阶上,金色战甲的铜镇远嘴角带着冷笑,拱手道:“既然二位没有异议了,就请回去安排一切,不送了。”说完,转身走回府中,朱门又缓缓合上。

走了几步,李梦伊一个踉跄,“哇!”吐出一口鲜血。田海连忙扶住他,肥厚的大手按在他后心,以真气护住其心脉。李梦伊缓过一口气,忿忿道:“终于领教了南越第一的厉害。”

“老兄你就是放不下这口气,”田海摇头道,“这种人犯得着跟他斗气吗?他来猛劲,我们就玩推拿,哎!我那有药,一会给你送去──不,一齐去我家了。”

李梦伊点点头,道:“他这么玩法,撑不了多久,听你的,忍着,到时候给他好看!”

“只可惜咱们得破财喽!”两人对望一眼,大笑起来──存亡关头,貌合神离的两位家主还是走到了一起。

田家的人见家主扶着李梦伊回来,都有些犹豫,毕竟,两家人是一直在暗中较劲的。田海把李梦伊扶到自己的内室,一边亲自替他检查内伤,取来最好的丹药;一边分派人手按照铜镇远的指示把钱粮物资运到城北军营。商家出身,所有的事只用了半天就一并完结。

田蓉在探望了李梦伊后找到云开,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道:“铜镇远要自立为王哩!”

“怎么说?”云开一下跳了起来,日前还在谋划要怎样才能把他拖在合浦,眼下却来了个大转弯,铜镇远要独立,难怪找李田两家强要钱粮物资。

“自立为王?他第一个目标呢?”云开迫不及待的问,“南宫世家?”

“自然是南宫世家。”七夫人道,“十几年来他被压得很苦,脏事苦事都由他做,好事风光全被南宫世家占了,而今他起兵,当然得出出恶气。再说,自古英雄就难过美人关──”

她颇有深意的瞧了云开一眼,道,“南宫德最宠爱的妃子,是铜镇远从小青梅竹马的情人。八年前南宫德派铜镇远去剿灭叛乱,乘机强纳了凝夫人,铜镇远回来,出奇的没有发作,南宫德得寸进尺,每每当着他的面与凝夫人寻欢作乐。这次他自立,不抢回凝夫人,杀了南宫德,是不会罢休的。”

云开冷静下来,道:“如此看来,铜镇远第一个要打的,不是苍梧,而是郁林,南宫世家的老巢!”

“对!两家一旦分裂,晋军就会从劣势转为优势,如何取舍,还在于你一念之间呢。”七夫人望着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两天后,正月的前三天,合浦戒严解除,铜镇远带着他的大军开拔北上,城中又是一片喜气,家家户户忙着新年贺岁。云开呆在房中,打开包裹,桓桢临行让自己带上的皮裘看来是用不上了,岭南的冬天就像建康的秋天,凉爽宜人,还不时有湿滑的海风吹来,驱走了渡过南岭残存的冷风。

“好漂亮啊,”七夫人不知何时来到房中,伸手抚摸着质地光滑、乌黑透亮的皮裘,“哪家小姐送你的吧。”

云开笑而不答,道:“他日夫人去建康,我也送一领给夫人。”

“一言为定呢!”七夫人欣然道,“到时候我来找你,你可不许不见我哦~”

“夫人今天来,不只为了聊家常吧?”云开收起皮裘,道。“我是来问问,代表晋室的云开大人,究竟是想合浦站在南宫世家一方呢,还是铜镇远一方?”

七夫人坐到他身边,道,“我很想知道你的想法哩!”

云开微微一挪身子,道:“我只希望合浦──该是李田两家,能站在大晋一方。我想,也该是我亮出身份的时候了。”

当夜,云开在一家小酒馆找到了三木,浅尝几杯,云开道:“眼下局势,铜镇远自立,南越国失去支柱,声威势必大减,原先臣服的地方大族大多会借机观望。这虽然给了苍梧以喘息的时间,但如何收服这些南越大族却是大大的麻烦。如若我们不能开出令他们满意的承诺,只怕南越就会从此分裂,战乱不休。我是身在局中,你是外人,你来说。”

三木又一杯下肚,道:“怕什么,他们开什么条件,只管答应就是了。”

“我身在岭南,诸多关节没有建康文书,不能擅自做主啊!”云开叹道,“我何尝不想一板拍定,朝廷与岭南相隔千里,大军调集开拔就要几个月,粮草军饷耗费无数,来去半年,若不能根治岭南顽疾,我心难安,朝廷亦经不起这个折腾啊!”

“有句话叫以暴制暴──官府在匪患严重的地方,根本不驻军,直接在其间挑一支有实力的,给他官做,让流匪去打流匪,既省了钱粮兵马,又保得安宁,一举两得。”

三木说完,云开眼中一亮,在他肩上狠狠一拍,道:“好办法啊!这顿,我请!”

“当然你请!”三木揉着肩膀呻吟道,“好痛啊!”

正月二十九,代表晋室的云开,代表高凉冼家的七夫人田蓉,代表合浦李田两家的李梦伊、田海在田家内室碰面。李梦伊内伤大见好转,率先发话:“据我的人回报,铜镇远北上后并没有立即攻打郁林或苍梧,而是折向西,在晋兴城下停留了两天。依我看,铜镇远非是有勇无谋之辈,晋兴一带原本就对南宫世家不甚臣服,铜镇远此行,可见是在煽动人心。”

田海接着道:“我李田两家原本就慑于南宫世家淫威,不得不屈就,而今何去何从,未有决断,若晋室能保岭南长治久安,我等自然乐得归顺王化,倘若晋军来而南越平,晋军走而贼复起,只怕我李田两家从此为南越诸族所仇视,难以在岭南立足呢!”

云开微微一笑,道:“田家主是买卖人,咱们也明说了──二位开价吧。”李梦伊田海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都是一楞,先前准备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

田蓉笑道:“我早说过云开大人最好说话,也最能体谅我们呢!”

李梦伊与田海相视一眼,都没有开口,一时之间要开出有利于家族又能为对方所接受的条件,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二位尚无决定,那么我先说,”云开长身而起,道,“只要冼、李、田三家在叛乱时保持独立,并在钱粮上支持官府,那么朝廷就保证你们在高凉、合浦等地的一切利益──这只是其一;如果三家能拥护朝廷,参与平定叛乱,那么靖乱之后,南宫世家在南越的一切土地、隶农、财货都交给三家分配,除了广州、苍梧、始安、晋兴等几座大城,其余地方上的事物,都交给你们打理,三家也可从族中选拔才干,自行委派官员──我能承诺的只有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三家坚决站在朝廷一边,保证岭南安定。”

李梦伊田海面面相觑,连田蓉都不敢相信一个朝廷命官能开出这样的条件。无疑,云开的承诺的十分诱人的,不仅能让三家在目前基础上把财势扩展数倍,关键在于,朝廷承认了三家在岭南的正统地位,并赋予了治权。言下之意,只要三家不造反,就是岭南的土皇帝,钱粮赋税交足,朝廷便不来干涉三家事物;朝廷只在名义上控制着几座大城,其余地方,三家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这和眼下的私兵是有根本区别的。云开开出的,都是他们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好处,一旦承诺兑现,三家在岭南将是何等的风光!

内室里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默默的计算着得失利弊。云开闭上了眼睛,他这么做,完全是根据眼下形势逼三家与朝廷走到同一阵线。他不是商人,不习惯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的拉锯谈判,阴谋手段,背地里搞小动作,既然大家能坐到一齐,就把话摊开了说,以诚意待人,是他的一贯作风,他也相信自己的诚信能换来三家的信任与合作。

云开很清楚,自己一开始就摊了底牌,一旦谈崩,将是无可挽回的危局。桓公虽然派了谢玄和自己两路齐下,武力与谈判并举,可他和谢玄都明白,岭南是自家的后院,战火一开,殃及的只会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升平局面,谁都不愿看到一个满目疮痍的岭南回归正统。

谢玄之所以进军缓慢,也是在等这边斡旋的消息。武力与邦交,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为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成果。铜镇远的独立虽然会把岭南的局势推向复杂化,但却让两国之间的大战转化成了两个部族间的冲突,规模和破坏都大大减弱;再者,铜镇远与南宫世家一旦开战,晋军便离开了风口浪尖,成了左右双方成败的观望者,非但不会受到群起而攻之,反倒成了各个部族不得不顾虑和结好的强大力量。

云开在与他们会面的前一刻才想到,其实局面非常简单──通过自己的承诺让以三家为代表的岭南豪强远离叛乱,等到铜镇远与南宫世家斗得两败俱伤时,与朝廷一齐出来收拾局面──至于细节上,那得看他们的反应了。

云开睁开眼,打量着他们:李梦伊仰面朝天,田海沉吟不语,只有田蓉朝投来炽热的目光,好似要把自己看穿。

“大丈夫当断则断,我便在此等三位回应了。”云开撂下话,悠然自得的喝起茶来。

“成哩!”田蓉打破了一屋子的死寂,“李伯伯和爹还犹豫什么啊,天下哪还去找这样的好事啊!”

“大人又如何保证朝廷兑现承诺呢?”田海终究是商人,多问了一句。

“朝廷钦命不到,云开永留岭南!叛贼不平,无颜以归!”云开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呼!”李梦伊、田海、田蓉一齐起身。

云开伸出右手,李梦伊、田海依次按在他手背上;田蓉却把手伸到了他掌下。云开五指一紧,握上了那温软细腻的玉手,冲她微微一笑,道:“以此为誓,同心靖难!”

“以此为誓,同心靖难!”

岭南平乱,终于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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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四 章 平复岭南

盟约缔结的当日,李田两家就召集全族,宣布对晋室效忠,利用田家遍布岭南的商业网络把三家决心靖难平乱的消息散布到各个部族。田蓉派冼楠赶回高凉,向家主冼朱阳通报事态变化,好让冼家提前做好准备。李田两家没有立刻停止对铜镇远的钱粮供给,以免他掉头回来攻打合浦;李田两家的八千战士牢牢守住了从合浦北上的各条通路。

云开还是在那个小酒馆找到了三木。三木破例的没有喝酒,指指桌上热腾腾的菜汤道:“喝完这碗,只怕我又要上路了。”

“然!”云开道,“现在局面朝有利我们的方向发展,也是你三木大侠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云开替自己盛了一碗,道:“你先去苍梧,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桓石秀和卫塔,他们会根据那里的情况有所应变的。谢玄的大军应该到了零陵一带,你见到他后,把岭南的一切也都告诉他。最后,还得去趟广陵──”

云开从怀中摸出一封密函,交到他手里,道:“该说的,我都写在上面。你拿我的信物直接去找桓公,把他的决定带回来。这次也还得在一个月内打来回,你什么时候能动身?”

三木收好密函,道:“吃完就走。”

“好,以汤代酒,先干为敬。”

一碗落肚,三木道:“合浦三家,李田露了面,端木的人倒不见影子。”

“端木家江湖味很重,他们不露面,倒也省了我们不少麻烦,”云开道,“现在还不清楚端木家的立场,我怕他们在暗中捣鬼,一路上你要小心。”

“死不了,不就掉几斤肉嘛!”三木道,“要捎话给你的桓大小姐吗?”

“不用了,正事要紧。带话给卫塔,温泉治寒毒。”云开道,“东西都备好了,马在外面。”

苍梧城头,桓石秀冲大步走来的卫塔道:“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啊,我看开了春,你的伤能好。”

卫塔哈哈大笑:“你若看到神医怎么折腾我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也怪了,”桓石秀指着郁水北岸土黄色的南越军大营道,“一个多月没一点动静,他们来这晒太阳的?”

“敌疲我也疲,”卫塔道,“拖得越久,双方士气就越低。”

“二位,别来无恙啊!”三木“噔噔噔”跑上城头,道,“高凉、合浦都在掌握!”

“好!”桓石秀卫塔一齐欢呼。

太守府内室,三木将高凉、合浦的情况说完,道:“我还得去广陵,告辞。”

两人将他送到东门,齐道:“我等静候佳音!”

望着三木远去,卫塔道:“叛乱得平,三木功不可没。行侠如斯,天下罕见。”

桓石秀道:“铜镇远百战之将,定会先攻郁林,抄了南宫世家的老巢,到时候南宫信阵脚大乱,而万晃被荆州援军拖在始安,南越国首尾难顾,就是咱们动动筋骨的时候了。”

卫塔道:“依我们现在的实力,要一口气吃掉两家不可能,只能扶弱敌强,先把南宫世家打得半死,再收拾铜镇远。”

桓石秀道:“功劳不能让谢玄抢去了,谢安自命清高不屑与我桓家为伍,我又怎能落在谢玄之后!”卫塔一楞,他没想到桓谢两家的下一代已经埋上了不和的种子,高门不屑寒门,连高门之间,恩恩怨怨也是错综交织。

零渠南口,荆州援军正与始安万晃的南越军对峙,两军没有开战,漓水东岸,是晋军皂色大营;西岸,是南越军土黄色大营。三木来到晋军大营外,递上云开准备的关文,点名要见谢玄。传令官去了不久,营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原来是三木来了啊!”

循声望去,只见随军出征的武昌太守朱序一身戎装大步走来。

“都督去遛马了,”朱序道,“岭南如何?”

“一切顺利,”三木道,“云开要我捎话给,怎么找到他?”

“沿着漓水一直走,总会碰见的。”朱序道,“老规矩,好马好酒,对不?大过年的,外送你个红包。”三木大笑,清啸一声,纵马而去。

虽是冬日,漓水两岸依旧风光如画,三木策马一路小跑,马儿欢快的在浅水中蹦达。青山夹岸,碧水漓漓,遥遥能见两人牵马而行,悠然信步。三木拍拍马屁股,马儿脑袋一甩,发足而驰。

“有朋友来了。”谢玄的声音传来。

三木跳下马,道:“要找你这个都督还真不容易啊!”

谢玄一身便服,在他身边的,正是当日在零渠与三木交过手的万晃。万晃冲三木一拱手,道:“咱们还没打完呢!”

三木“嘿嘿”一笑,道:“你是要跟我打,还是跟他打?”说着指指谢玄,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三木大侠有名士胸怀呢,竟不在乎两军主帅互通款曲。”万晃道。

“嘿嘿,这个──有个叫羊──什么的,和东吴的都督不也这样?”三木想起了说书先生的一个段子。

“哈!”谢玄笑道,“那是我大晋名将羊祜与东吴都督陆抗的典故,不想被三木拿来用在你我身上,倒也贴切。”

万晃亦道:“我与玄兄同窗数载,相叙旧情,哪比得上前人坦荡风骨!”

“铜镇远自立,要与南宫世家开战。”三木一句话,谢玄万晃都收住了脚步。

“该来的终究要来,”万晃道,“铜镇远吕布性情,南宫德没有一早杀他,终有今日。”

“万兄何去何从?”谢玄平静的问。

“当年一班高门俊杰,唯你我热衷兵事,相知一场,终须分个高下,”万晃道,“与你大战一场,不论生死成败,此生无憾。”

“好,今日一别,沙场再见,不论成败生死,你我都是兄弟!”谢玄说完,万晃已飞身上马,两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啸,踏浪而去。

“他怎会做了反贼呢?”三木喃喃道。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谢玄道,“说说云开是怎么摆平那些土豪大族的吧。”

三木遂细细道来,谢玄听完,道:“我本以为他务实谨慎,不想也有如此天马行空之举。见了桓公,他若问起,你只说云开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三木翻身上马,道:“万晃是条汉子,望你留他性命,他若死了,我便大闹乌衣巷,走了!”

谢玄笑着摇摇头,道:“你要闹,我便舍命陪君子!”

三木大笑,“啪!”猛拍马屁股,马儿撒足飞奔,溅了谢玄一脸水沫。

“朱序!──马!酒!压岁钱!”三木大叫着飞驰而来,跳上大黑马,冲朱序摆摆手,道,“走了!”朱序高声道:“酒在鞍后,钱在鞍下,收好了,只此一份!”

十天后,广陵,新年新气象,三木破例洗刷一番,才前往大司马府。议事厅,三木把密函交给桓温,侍立一旁。同在厅中的,还有建威将军檀玄,广陵太守王恭,南郡太守桓熙,南顿太守桓石虔等人,桓温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出声。

“啪!”桓温狠狠的把密函扔在案上,瞪着三木。一干文武大气都不敢出,惟独三木不怕,直视着这权倾江东的人物。

“云开也太放肆了!”桓温怒道,“拿朝廷当儿戏,这样的条件,谁都会接受!口口声声不回来,死在岭南算了!”

王恭捡起了飘落在地上的密函,一目十行草草一看,已知大概,欲言又止。桓温又道:“还有谢玄,几万大军爬都爬到苍梧了,他还窝在始安过年!”厅中几人都知道云开谢玄是他的左右手,一如以前的郗超袁真,看来桓温是动了真火。

“啪!”桓温一掌猛击书案,吓得本就战战兢兢的诸人心惊肉跳。

“哈~~!”桓温突然大笑起来:“一个独辟蹊径,一个按兵不动,嘿嘿,不愧是我桓温调教出来的。──三木!”

“嗨!”三木莫名其妙的行了个军礼,众皆莞尔。

“千里往返两趟,我要好好款待你,”桓温扳着手指道,“钱财,美酒,美人,骏马,兵器,你要什么?”

“睡觉!”三木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桓温道,“饱睡之后,马上回岭南,告诉云开谢玄,岭南的事,放手去做,一切担待,有我扛着──不惜一切,只要把事办好,明白?”

“嗨!”三木又一个军礼,连桓温都笑了。

“卫塔!”桓石秀飞奔而来,高声道:“铜镇远袭破郁林,大屠南宫世家,杀了两千多口男丁,掳了所有的女人,放士兵进宫,南宫德被他扔进郁水浸猪笼,现在吊在郁林城头。真够绝的!”听到这样的惨讯,卫塔没有一丝兴奋,叹了口气,道:“我们又该怎么做?”

桓石秀满面红光,道:“大把机会在眼前!铜镇远血屠郁林,大失人心,必遭岭南群豪群起而攻之,末日将近;南宫世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再无与朝廷抗衡的实力与根基,倒有可能掉过头来求我们──平复岭南,只在眼前!”

郁林,南宫世家坚固的城堡已是残破不堪,还能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征伐呻吟。铜镇远坐在南宫德宽阔漂亮的大床上,一手按在凝夫人细嫩光滑的腰间,一手拄着带血的大剑,呆呆的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孔。铜镜粘了血,那是倒在地上拼死保护南宫德的侍卫留下的。侍卫就躺在鲜红的地毯上,身下暗红一片。

铜镇远心里空荡荡的,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不仅夺回了朝思暮想的凝夫人,还毁了南宫德的一切。他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想起了昨夜南宫德的悲嚎求饶,想起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南宫家主把最心爱的女人送到自己面前的情形──他用力一捏,熟睡中的美人发出一声娇吟。昨夜,他把近十年积压的闷气都发泄了出来,凝夫人用她的温情与爱抚,平抚他心头的创伤。他希望时间一直停滞,可现实却惊醒了他。

“大人!”屋外响起铜镇山的声音,“南宫信的大军已渡过郁水,朝郁林疾进!南宫世家在各地的人马也已在集结途中。”

“你去召集人马,我就来。”

“嗨!”

又要打仗了。铜镇远感到了厌烦,第一勇士换来的就是无休止的征战与讨伐,他很累,重重的倒在了凝夫人的身上,只有此间的征伐,才让他身心欢畅。

半个时辰后,铜族大军倾巢而出,在郁水北岸结阵。铜镇远还是黄金甲、赤兔马、方天画戟,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战士们面前。铜族是个年轻的部族,举族尚武,对铜镇远更是奉若神明。铜镇远一声令下,万人大军便顺着郁水往东杀去,要给南宫信迎头痛击。铜镇远回头冲高挂城头的南宫德一笑,高声道:“我会把你弟弟带来陪你!”

郁水下游,四万余南越军撤去了对苍梧的压迫,丢下偌大的营寨和大堆辎重,匆匆回援。南越军的战士尚不知道郁林已被屠戮,满心想夺回老家,妻儿团聚,斗志昂扬。

苍梧城中,一身皂色战甲的桓石秀走到庾蕴、卫塔前,道:“只等南越军惨败老求和了。”卫塔望着茫茫郁水,到时候不知又有多少尸体会顺流而下,被埋葬在南海大潮中。

庾蕴道:“冬天打仗,开春做肥,今年的收成一定特别好。”

“大人,两位家主,”李梦伊的小儿子李继平策马赶来,道,“铜镇远与回援的南越军已开战!”

“好!”李梦伊回望身后二十几位部族长、家主,道,“也是我们出力的时候了。”

这些部族长几乎是同时得到南海三家效忠晋室与铜镇远血屠郁林的消息的,他们一个个都是经年在斗争中磨练出来的人精,眼下大势已变,南越国一夜之间倾覆在即,当然不可能兑现当初许下的诸多承诺,而云开开出的条件又是难以拒绝的,毕竟划地自治是他们多少代以来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几十个部族几乎是全族通过了效忠晋室的决定,只用了两天,部族长和家主们就各自带着所部精锐人马赶到合浦。一时间,合浦城外营寨遍野,旌旗蔽天,加上李田两家的子弟兵,足足屯扎了四万各族联军。

“这个联军统帅,非你莫属呢!”换上了一身纯白武士服的七夫人田蓉扶着城墙,她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壮阔的景象。

“勉为其难吧,”云开道,“孤军易,联军难:只看六国合纵而难破秦国;讨伐董卓而自相内讧──联军最大的用处,不在战阵,而在威慑。”

“不明白哩!”田蓉道,“一个拼一个也赢了啊!”

云开微微一笑,道,“谁打头阵,谁官粮草,打胜了如何瓜分战利,打败了如何平息纷争──你看看来的二十几支族军,每支都千余人,谁会服谁,立盟定约时信誓旦旦,各家都有各家的算盘,谁会真正去拼命?”

“我不明白你,”田蓉道,“局面危难时从容大义,为何联军成了,部族都效忠大晋了,反倒患得患失。”

“呵呵,”云开干笑几声,“岭南,还是不能没有南宫世家。”

“你是说──”

“在岭南,我只相信你。”云开望着她,道,“别的人,逐利之徒。我不会让他们把南宫世家赶尽杀绝,不能容的,只有铜镇远!”

“明白哩!”田蓉握上他的手,道,“有你这句话,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年初十,漓水、郁水,同时开战。

南宫信惨败,带着万余残兵逃到苍梧向晋军投诚。

谢玄兵退零渠,水淹南越军,大获全胜,万晃只身逃脱。

三天后,铜镇远兵进苍梧;合浦联军收复郁林,顺流而下与苍梧晋军汇师。

等待铜镇远的,将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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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五 章 暗流涌动

四月初春,寒意犹在。孟津渡口,依旧是朱红披风的慕容垂追上了正在指挥大军渡河的蒙佐与送行的慕容风。

“父亲!”慕容风先叫,蒙佐亦拱手道:“慕容将军。”

慕容垂勒马,望着井然有序的黑色长龙道:“大军既出,开战在即,主上宽厚,大燕若亡,必善待其上下,然则太行燕山多慷慨悲歌之士,将军战阵之上,若杀伐过度,以暴服人,只怕适得其反,难收人心也!”

蒙佐微微点头,却从慕容垂紫色面庞后看到另一种心态:利用苻坚宽厚,保存下慕容氏的根基,以待他日复国之用!嘴上却道:“蒙佐受教,不忘将军关照──就此告辞!”

“祝蒙将军旗开得胜!”

“蒙兄,保重!”父子二人目送他远去,掉头往南。

这次慕容垂东出,乃是应了王猛主意,有他坐镇,燕国河南一带郡县便会望风归附,不致生乱。王猛建议苻坚杀慕容垂,是为国家长远考虑;此番任用,也是国家扩张所需,在私下里,他还是很敬佩慕容垂的。

父子二人到洛阳不久,另一支队伍也悄悄开进了洛阳城,停在了慕容府外,为首的年轻人,正是慕容垂长子慕容令。慕容垂投秦后,诸葛海便立即让逍遥山庄的人保护他一家老小离开邺都;与此同时,申胤也找到了在外任职的慕容令,让他去找大梁太守慕容合,秘密护送家小过黄河入秦。慕容评在太尉皇甫真力保下,也没有去为难慕容垂一家。

“父亲!”少年慕容宝第一个跳下马,冲到慕容垂跟前,道,“从邺都到洛阳,我和大哥一样,骑马的!”

“好,小宝长大了。”慕容垂笑着,慕容风已从马车上接下慕容麟、慕容农等小弟弟。

“不用卸东西!”慕容垂制止了家小,“只过一晚,风,你送全家去长安!”

“父亲,这──”慕容风不解。

“寄人篱下,处处小心,你们留在洛阳,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以为我慕容家又要叛秦。”

“父亲说的是,风,辛苦一趟。”慕容令道。

父子三人来到后院,慕容令道:“自父亲走后,河北多有不满,几位大人曾暗中找我,要联名上书奏请陛下招回父亲,重掌军职──”

慕容垂打断了他:“陛下年幼,慕容评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焉能容我再归。走到这步,覆水难收,多言无益。”

父子三人默默伫立,良久无语。慕容令知道父亲的脾气,慕容垂也很清楚儿子的脾气──他只是要借自己在朝野的威望获得更大的权力,他不喜欢慕容令,可他觉得只有慕容令才像自己,有胆有识,敢做敢为。

“父亲,我回大燕了。”慕容令终于开口。

慕容风一怔,道:“大哥留在秦国,仍有用武之地啊!”

慕容令拍拍他的肩膀道:“魏多大才,徐庶姜维不能用;蜀独孔明,遂成柱石。父亲和弟弟们,就拜托你了。”慕容风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令,”慕容垂道,“有些事,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前路凶险,好自为知。”

淮南冰消,雪水融去,袁真终于熬过了这个冬天。暖日拂照,他已经能下床走动,厚重的皮毛架在枯瘦的身躯上,脸红红,汗津津,气嘘嘘。

“父亲,先吃药,朱大人来了,在外候着。”袁瑾扶着他,喂他用药。

袁真喝了一半,头一扭,道:“不喝了,请朱大人进来──不,我出去。”父亲倔,他知道,扶他出去。

“袁督!”正厅中,一身皮甲披风的中年将军朱辅见到袁真,连忙起身施礼。朱辅是袁真老部下,袁真任豫州刺史时他就是副将,袁真随桓温北伐,他便顶上太守之职。袁真重伤未醒时他来过一次,整个冬天都在整肃军务,到现在才第二次来。

“朱辅啊,偌大一个朝廷,就你还记得我。”袁真干瘪的面庞上挤出几分笑意。袁瑾亲自端来茶水,侍立一旁。袁真热茶落肚,道:“冬前上了表章,桓温参我,我也参他。朝廷都被他吓怕了,迄今没个回应。”

“袁督,不瞒你说,桓温还参了你父子一本,让朝廷把袁氏一门迁往南海朱涯岛,被王谢两位大人以‘罪不及族’为名推掉了。”朱辅道,“而今桓温在广陵征发民夫,练兵屯粮,一计不成,他不会罢休的。”

“欺人太甚!”袁真拍案而起,血涌上额,怒道,“桓温老贼,不得好死!”

“父亲息怒。”袁瑾道,“儿治寿春三载,城固民富,兵精粮足,不怕他诬陷!”

袁真从儿子眼中看到了异样,瞪着他问:“言下之意呢?”

袁瑾斩钉截铁道:“我们袁家不能任人宰割,晋室容不下我们,就改面而朝!”

袁真听完,什么也没说,一巴掌扇向儿子。

“父亲,”袁瑾轻巧的架住那只枯手,道,“良禽择木而栖,慕容垂赫赫战功,尚被逼得远投他国,燕有慕容评,晋有桓温,世道无常,岂可拘泥一端,抱死枯木?慕容垂孤身投奔,我们袁家还带去六百里淮南,燕国岂能不要?”

袁瑾微笑着,放下了父亲僵直的手。在这一刻,袁真感到自己的确老了:儿子能说出这番话,必然经过了全盘谋划深思熟虑。一个冬天,自己混混噩噩躺在病榻上,儿子却把仇恨埋在心底,化作复仇的碳火,为易帜做准备。儿子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他安排好了一切,请来朱辅合演一出戏,抬出自己这把老骨头,走个过场,借点声望而已。

淮南一旦易帜,江东为之胆寒。他不知道儿子有没有想过叛乱的下场,有没有顾及袁氏几代忠君爱国的气节。王敦、苏峻、祖约,晋室南迁后,大将拥兵作乱屡见不鲜,可他们的结局呢?儿子一定都想到了,可他不会回头,深沉内敛的人一旦被仇恨包围,要比提刀喊杀的人可怕得多!

袁真没有说话,缓缓走回房间。

“大人,袁督他──”朱辅忐忑着。

“父亲老了,有些事,得我们自己做,我要让桓温尝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袁瑾三十岁,开始留须。

滕府,滕庄滕钦对着前来造访的袁瑾,感到了丝丝寒意。随桓熙撤到彭城后,滕氏兄弟没有久留,而是一路南迁,来到了南北货物集散地寿春。袁瑾对滕氏格外照顾,把经过寿春的所有铁器买卖都交给了他们,他看中的是滕氏精良的装备和能工巧匠。对于袁瑾的知遇之恩,滕家兄弟也倾力回报,不仅为寿春守军提供了大批上等军械,还秘密为袁氏组建了一支近万人的新军,而这支新军,只对袁滕两家效忠。

冬天过去,年轻的太守却越来越冷。“这次去河北,不要省钱,人家一张嘴,抵我们一条命,”袁瑾道。

“燕人贪财,珠宝美人,都准备好了,”滕庄是生意上的老手,对这套很熟悉,“一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通知大人。”

“好!淮南兴衰,在此一行。”袁瑾起身道,“邺都也不是太平地方,事不成没关系,人要回来,一切小心。”

滕氏兄弟一阵感动,齐道:“愿为大人效死命!”

“我们是兄弟,不是么?”袁瑾干笑着,目光空荡荡。

黄河岸边,一骑飞驰,离开了洛阳,慕容令下一个目标,便是高平。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除了慕容垂和孟高,乐安王慕容臧在军中威望和手中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荥阳得而复失,慕容评既没有追究南线将军们擅自调兵,也没有责罚他们兵败被俘,这一切让他感到,地方上将军们极其不满当权的太傅,而慕容评也不敢去动这些将军们,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将军们拉到自己身边,成为一股能够对抗慕容评的力量──父亲若肯回来,就是他父子的班底;若不肯回来,也能为自己所用。

高平,乐安王府。

“王爷,慕容大人来了。”管家匆匆来报。

“废话,朝中有几十个慕容大人!”乐安王慕容臧有个喜好,不打仗时就嗑花生,随手摸了颗砸在家老头上。管家笑嘻嘻的说:“是吴王长子,慕容令大人。”

“父亲,”一身长衫的慕容尚残废的右手上套着皮套,“慕容令此来,不好应付。”

“说。”慕容尚伤残后,慕容臧就把他留在身边,成了自己的幕僚。慕容尚眼中掠过一丝寒光,道:“我们是头一个,接下来就是范阳王慕容德,大梁慕容合,东海王慕容庄,上党慕容越,龙城慕容单,他要利用我们的实力──兵变!”

“兵变?”慕容臧望着儿子。

“吴王被逼离开,他岂能善罢甘休,慕容令野心大得很,吴王出走反倒给了他一个出头的机会,地方上的将军若顾及吴王面子,自然会施以援手,把这些力量集合起来,并不逊于太傅那二十万大军。慕容令这手很漂亮,无本万利,一旦给他搏到,他就是下一个慕容评!”

“我们该怎么做?”慕容臧相信儿子的智谋。

“那得看父亲把宝压在哪一边了,”慕容尚道,“秦国东出在即,有没有必要来一场政变,我想将军们一样摇摆不定──关键之处,得看我们开了个什么头。”

慕容臧斩钉截铁道:“战前内乱,徒耗国力,白白便宜了秦国,身为大燕子弟,断不能做此等祸国殃民之事!”

“既然父亲已有决断,此事便不难办。”慕容尚遂在慕容臧耳边细语一番。慕容垂的出走,对慕容尚的打击是巨大的──自小以来的崇敬之情,战阵之中的提拔之恩,在这个冬天被打碎,慕容尚不能容忍他的背叛举动,不论是不是受到排挤打压,你慕容垂终究是大燕国的皇室贵胄,你流的终究是鲜卑慕容氏的血,纵使战死,也不能叛投敌国!

即使清楚慕容令是为了慕容垂归国前来,慕容尚还是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在慕容令身上报复慕容垂,偶像的光辉形象一旦被打破,就会变得比恶魔还要可恶──尤其在他废了右手后。

慕容令在书房外止步,再一次收拾穿戴披挂,清了清嗓子,默念一番烂熟于胸的慷慨陈词,昂首阔步,揭帘而入。

慕容臧依着儿子的吩咐,慕容令一开口,他就开始打哈欠、搓眼睛、伸懒腰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到。待慕容令说完,慕容臧才支起身子,叫来两个漂亮的侍女架着他去沐浴更衣。

慕容令离开后,慕容尚把拟好的密函交到父亲手上。慕容臧看完,道:“嘿,好主意,我倒要看看他们狗咬狗。”不久,一骑远驰,直奔邺都。

接到高平的密函时,慕容评正与宜都王慕容桓在邺都城郊打猎。览毕,慕容评把信丢给慕容桓,道:“慕容臧老东西,把碳球踢给我!”英俊漂亮的慕容桓看完,道:“慕容垂逃了,他儿子倒送上门,太傅,大好机会啊!”

“哼!我岂不知!”慕容评瞅准一只野兔,开弓疾射,利箭“砰!”将野兔钉在草丛中。

“听说上回慕容垂想逃到燕山去?”慕容评回问。

“正是,”慕容桓道,“被我候了个正着!”

“那就成全他们,”慕容评又一支箭上弦,“让慕容令去沙城做个太守,听说那儿的羯人和匈奴还挺厉害的。”

“匈奴羯人怎比得上太傅神箭!”慕容桓说完,慕容评手中又一声弦响,这回却射了个空,慕容桓“呵呵”干笑着。

几天后,在乐安王府呆得快发疯的慕容令接到了朝廷任命:调任沙城太守。慕容令哭笑不得,这沙城在长城外,燕山脚下,正对着北方胡人杂居地,为囚犯流放之地,惟独沙城葡萄,誉满四方。慕容令苦笑着摇头,好好一番谋划,却换来个大燕国葡萄总管。

这样的安排也出乎慕容尚的意料,慕容评居然没有为难慕容令,是疏忽,还是别有用心?

慕容垂对儿子看得很准,慕容令就是不安本分的人。慕容令意气风发、轻装上路,即使是远调沙城,他也看到了希望,长城内外,燕山脚下,正是慕容氏老燕人根基所在,凭借自己的才能,焉知不能闯出一番天地!

幽暗的内室,袁瑾负手站在窗前,道:“你来了。”“都已安排妥当,回来看看你。”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容貌俊美、身材颀长的白衣男子。

“这里,一切平静。”袁瑾没有回头。

“只怕江东要不平静了,”白衣男子嘴角浮上一丝狞笑,“就等着看好戏吧。”

“你那帮只会喝酒风月的朋友倒也派上用了啊!”袁瑾揶揄道。

“大才国用,小人密用,各得其所嘛!”白衣男子笑道,“你就放心让滕庄去邺都?”

“幌子而已,”袁瑾道,“我的人早到邺都了。我不像你,孑然一身,风流快活,我要想离开寿春,怕比登天还难。”

“你最大的败招,就是没有一早把桓桢弄上手,”白衣男子道,“要换了我,哼哼!说句难听的,你做君子,哪比得上我这小人自在快活!”

袁瑾长叹一声,垂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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