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十一章 千里归国
大凌河畔,两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辚辚而行。兰陵和洛川郡主苻青芷一齐驾车,关木在前,蒙佐在侧,远离了硝烟散去的龙城。两国开战在即,苻青芷郡主的身份多在燕国逗留一天,便多一份危险。燕国不缺忠臣义士,他们是不会让一个邻国郡主白白离开的。从龙城到长安,即使到最近的灵石、五原,也隔着辽西、幽州、雁门、晋阳等数千里燕土,况且燕人发迹于长城内外,沿途所经正是老燕人聚居之地,蒙佐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关木!”
“嗨!”
“带足水粮,你先行一步,去五原,让秦军到长城来接我们!”
“嗨!”关木应声而去。蒙佐回望两位姑娘,道:“我们先去辽西城。”
两天后,车马抵达临海重镇辽西(今秦皇岛)。辽西乃河北通往辽东要道,又是海运大港,商旅不绝,百业兴盛,燕国在此驻扎一万步骑,扼守要冲。龙城到辽西一路颠簸,蒙佐怕她们赶出病来,便在城中一间客栈投宿,吩咐兰陵寸步不离郡主。
四条通衢大街“井”字状将城区分为九块,南港口北官署东西大道,十分工整,天南地北各地旅客商人就在这方格划成的市坊中买卖营生。几年前蒙佐从海路来过辽西,用丝绸茶叶换取战马皮革。商队有大有小,大商号有自己的船队,有护卫,能独立往来于海上;小商队往往几支结伴,雇条海船,再雇上武士来护航。随着私货和战争不断,没有户籍和土地的流民中便形成了专职受雇为生的阶层,称为“刀手”。他们只认钱,为顾主卖命,即使遇上海盗马贼也不会逃走。久而久之,就有人专门干起了训练刀手供人雇佣的买卖,从中抽取佣金,在商旅频繁的都市都会有这样的人在。蒙佐有钱,他要找得就是这种人。
街角,破旧牛皮甲的武士懒洋洋的靠在门柱上,脚边地上插着半截断刀。
“喂!”蒙佐踢了他一脚。
“找买卖?”武士头也不抬。
“砰!”蒙佐一拳打得他弯了腰,道:“你,没资格谈。”武士扭曲的脸上满是愤怒,捂着肚子跑进屋里。不久,门开,传来一个低沉的“请”字。
蒙佐昂然而入,昏暗的光线下坐着或站着二三十个服饰各异的武士,几十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人货几多?行程几多?时日几多?”低沉的声音道。
“人货不足一车,一个月内,赶到五原。”蒙佐说完,屋里“嗡”声四起。
“兄弟,”那个声音又道,“后半段玩命,你出得起价?”
“钱不是问题,”蒙佐道,“若能到五原,不论死了的活着的,另有赏钱。不过──我要你们全部的人,路上,得听我的。”
“口气不小啊!”一条灰影从暗处蹿出,寒光一闪,匕首刺到。
“铮!”蒙佐短剑出鞘,重重击在那人手背上,匕首落地,短剑顶在咽喉。
“我不想杀人,谈买卖嘛~”蒙佐道。四下安静,那个声音道:“先付一半,才有得谈。”
“好!”蒙佐踹开了偷袭者。
傍晚,一支由六十多名精壮武士组成的马队站在了蒙佐面前:皮甲、长刀、弓弩、水粮,全副装备,神情肃然,一看就知道是这行上的老手。蒙佐走了一圈,道:“谁是头?”
两名壮年汉子出列,黑脸的道:“我,寸哲;弟弟,寸英,掌柜的让我们听老大你吩咐。”
黑脸寸哲身型壮硕,身背双刀,看是个近战悍将;黄脸寸英弓羽在身,是个斥候箭手。蒙佐道:“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西门大道外出齐,一路上谁惹乱子,别怪我不客气。”
第三天一早,车马来到西门外大道,寸哲寸英已带着六十余骑等候在小河边,蒙佐手一摆,马队上路。寸英带着两名斥候居前探路,寸哲遥指晨光中的一带山峦,道:“碣石山──南北各一座要塞:山北抚宁,山南昌黎,咱们走大道,经昌黎去幽州。”蒙佐远眺大山,不禁想起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名句。
碣石山后,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树林里,蒙佐的队伍出现在山南。
“杀~~!”白色骑队风一般卷向车马。
“右前方!”寸英张开马弓,“砰!”一箭射去,拉响了战斗的号角。
“铮!”蒙佐长刀在手,高喝:“五十骑迎敌,十骑护车,车左马右,散开!”众骑当即依令散开,一轮齐射,稳住了阵脚。蒙佐见白色骑兵结成松散游骑阵式,便知是江湖劫杀,又喝:“三骑一组,三打一!”众骑接令,结好小阵,往前联击。
“杀!”蒙佐一马当先,“砰!”一箭射落近身白衣武士,换刀,“唰!”又剁翻一人,回身去截冲向马车的白衣骑士头领。
“砰!”一星寒芒破空而至,让蒙佐泛起似曾相识之感。
“小魔女!我操你逍遥山庄!”蒙佐破口大骂,想起当日在崤山情形,劲贯长刀,暴喝一声,雷霆一击,将她的寒冰神箭活生生震飞。
“又是你!”林中传来小魔女的声音。
“秦国将军来大燕做客,拿下了!”白衣骑士头领显然知道他,竟舍了马车,掉头冲向蒙佐。
“当~!”两骑交错,双刀交击,震彻山林。白衣骑士头领回马而立,宛若玉树临风,长刀一甩,道:“今天让你死得明白,我乃山庄神刀堂主,人称写意先生。”蒙佐见寸哲已护着马车脱离战场,心下大安,长刀平举,一夹马,迎前往战。他深知白衣骑士单兵战力高超,魔女又在林中连珠放箭,若不能尽早解决写意,只怕一班刀手都要搭在这里。
一黑一白,两人同时一声清啸,策马狂驰。气运刀锋,错马过蹬,写意一刀下去,竟砍了个空,大骇,忽觉脑后一阵剧痛──蒙佐借二马过身之机用刀卷住他披散的长发,用力后扯。写意一声惨叫,跌落马下,英俊秀气的面庞上青筋暴跳──他平日最爱仪容,今被蒙佐一刀挂去精心保养的长发,还扯下些许皮肉,大喝:“无耻小人!”
“两军对阵,仁者必死!”蒙佐冷笑道,“今天不杀你,是看在神嚎面子上!”说完,不理他,纵马提刀冲向小魔女。
“再吃我一箭!”魔女伸臂张弓,寒冰箭出。
“叮!”一声脆响,寒冰箭居然被一枝普通的羽箭打落在地。寸英飞驰而来,左右开弓,射杀白衣骑士。竟然有人能用羽箭挡下寒冰箭!魔女狂性大起,瞅准寸英,连珠齐发。
“五爪破龙箭!”寸英毫不示弱,五指扣四箭,瞅准寒冰箭来势,还以一阵怒射。
“砰!当!”八枝羽箭接连在半空中撞击交错,星芒点点,寒气四射,十六截断羽齐齐没入土中。
“见鬼了!”魔女不甘心,跨上战马,冲向寸英。
双方厮杀之际,一彪烟尘自东北卷至,金色战旗上大大的“燕”字让逍遥山庄的人喜出望外。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大旗下,引着近五百铁甲骑兵将缠斗的双方团团围住,厮杀为之停止,两边分开阵列,碣石山于回到了清晨的宁静。
蒙佐一眼就认出了那绝世美腰,松了口气。慕容粼血红战甲,赤色长枪,赤兔战马,火一样掠至两阵间,看看蒙佐,又看看魔女写意,傲然道:“逍遥山庄神刀堂的啊,好威风!”
写意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挺身而立,道:“秦国贼人在此,山庄正要拿他!”慕容粼粲然一笑,轻抚秀发,道:“好象是你们败了,谁抓谁啊?”
“秦贼无耻!”写意怒道。魔女气鼓鼓的瞪着她,手上弓箭仍对着寸英。
“这就难办了,”慕容粼道,“要不这样,我把你们都带回去,慢慢问,把事情搞清楚。”
“你什么意思!”魔女耐不住了,质问道。
“没意思。”慕容粼冷冷道。身后百骑长朗声道:“此乃大燕只土,逍遥山庄乃大燕之民,大燕之民须守大燕之法,尔等若继续目无法纪越货杀人,一律依法收押,听候发落!”
写意,魔女为之气结,逍遥山庄辅佐燕国皇室,几十年来做了很多朝廷不便做的事,从来不受律法约束。魔女冷哼一声,道:“要不呢?”
“就地正法!”慕容粼冷峻的面庞上泛起天使般的笑容。红枪一举,里排骑士抽刀,外排骑士张弓,只要令下,就能把他们射成刺猬,剁为肉酱。三方都沉默着,气氛凝固到极点。
写意突然大笑起来,跨上战马,道:“有朝廷的人出面,我们就不费心了。我会呈报太傅,看看他会不会把山庄的人就地正法!──走!”慕容粼手一摆,燕军骑士让开大路。神刀堂的人紧跟在他身后,飞驰而去。小魔女狠狠甩了寸英一眼,拔马追赶。
“怎么样,大将军,看不住郡主姐姐了吧,要我来救驾。”慕容粼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亏你想得出,把人当货押了啊!”
蒙佐策马踏开几步,与她保持着距离,道:“一营骑兵啊,这下想不暴露也难。就麻烦你送我们到长城吧。”
“好!”慕容粼红枪一压,燕军战士就地下马休整。她跑到马车边,钻了进去。
寸哲整好队伍,道:“死伤一半,就埋在山脚下吧。”蒙佐点点头。寸英走到他跟前,道:“你就是蒙佐将军?”
“是,”蒙佐道,“你好箭法。”
寸英道:“这趟走完,我不干了,跟你。”
蒙佐拍拍他的肩,道:“好,这才是开始,不知道你们中有多少人能走完。”
慕容粼留下了一个百骑队化装成商队护卫同行,寸家兄弟也处理了尸体,两拨人各扎一营,将马车护在中央,生起篝火,在碣石山下露营。
郡主、慕容粼、蒙佐、兰陵围坐在火堆旁,火光下的慕容粼分外明艳,时不时拿木枝拨弄柴火。蒙佐看看不远处好酒大肉的燕军骑士们,道:“你如何能调动皇室卫队的?”
慕容粼狡黠的一笑,冲郡主道:“苻姐姐,你说。”
苻青芷道:“粼儿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燕国皇帝的亲姐姐,燕国第一美人清河公主。”
“啊!”兰陵叫了出来,“你们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只有我是民女哩~”
“在你蒙大哥眼里,你比公主还珍贵呢!”慕容粼笑着把她往蒙佐身上推,兰陵大窘,倒在他怀里。
“公主有什么稀罕,”慕容粼道,“要不是我一身本领不服管教,早不知道被嫁到哪个破国家去伺候那些臭男人了。我的几个姐妹出嫁了,都不快活。”
苻青芷神情一黯,道:“当初父亲兵败被杀,我孤身出逃,要不是遇到粼儿,只怕也躲不过追兵。”慕容粼道:“我小时侯缠着二叔出使秦国,认识了苻姐姐,是苻姐姐的爹接待的我们。后来二叔触怒了太傅,才被贬去龙城当太守。”
兰陵靠在蒙佐怀里,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放养,放马,打鱼,跟了大哥后,才发现外面很精彩,也很残酷,老百姓没有安生,到处都在打仗。你们如果去了四义村,一定会喜欢那的。”
“好啊,”慕容粼道,“可惜秦国想灭燕国,我和你的蒙大哥还要见真章呢!”
“哈!”蒙佐大笑,“只怕大秦将士见到如此美丽动人的将军,连刀都举不动了,还打仗~~”
“你也会俏皮啊,”苻青芷笑道,“粼儿不如现在就施展美人计,迷死秦国最有前途的将军,燕国不就安如泰山了?”
“姐姐又取笑我!”慕容粼娇嗔着。
望着她们嬉笑取闹,蒙佐想起了远在崤山的文鹭,他抬起头,不知道她在草屋前是不是也在凝望同一片星空,兰陵终究不能替代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苻青芷一抬头,看见了他眼中淡淡的忧郁,芳心泛起一丝涟漪,没有言语,垂首默默望着跳跃的篝火。
“她睡着了。”慕容粼推了一把怔怔出神的蒙佐,指指他怀里的兰陵。蒙佐抱起她,对二女道:“不早了,明天赶路,睡吧。”说着,把兰陵抱回车里,又回到战马旁,解下酒袋子,“咕咚~咕咚~咕咚~”三口烈酒下肚,靠着山石,坦然入睡。
次日天明,马队出发,有慕容粼在,省了不少麻烦,也没有再遭袭击,横穿了燕山腹地,在五天后来到了通往雁门、平城的必经之路──飞狐陉。飞狐陉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陉之一,出了飞狐便是恒山山地,直通雁门。然而经雁门、晋阳南去灵石、离石有燕军重兵把守,所以马队得出长城,绕道五原,下河套折回关中。
巍峨的恒山山地在北坡被天地神器劈开可一道裂口,这道裂口连接着燕山易水与雁门河套,地势险峻、两岸绝壁,一线微通,迤俪蜿蜒百余里,相传只有灵狐才能飞跃,故称飞狐险道。(后世杨业在此大战耶律休哥)
马队来到峡口时,人人都捏了把汗,若在此设下埋伏,将前后狭口一堵,神仙都难逃。蒙佐在峡口转了一圈,朗声道:“寸英引燕骑十名,先行探路!”
“嗨!”十一骑飞驰入峡。
“寸哲引本部刀手三十人,护住车驾;慕容粼六十骑居中策应;余下人等,随我断后!”
“嗨!”众骑士轰然应诺,分头组队行令。蒙佐策马来到车前,苻青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蒙佐应允,拔马走到队伍最后。
百余里的飞狐峡蜿蜒曲折,马队虽走不快,却必须在天黑前出峡。峡尾已渐渐消失在山石绝壁后,蒙佐不敢大意,任何一个打车队主意的人都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伏击地点,他破例将短弩上矢,拿在手中,并不时仰望两岸高峡。天空在此刻化作一带淡蓝色的长帛,曲曲折折悬在峡顶,没有云,没有鸟,褐黄色的山体仿佛从半空中压下,要将这细峡挤得粉碎。
“飓~~~~!”一枝响箭从前方峡口窜破天际,大地开始颤抖,隆隆的喊杀声踏着整齐的节奏朝马队压来。
“兄弟们,迎战!”蒙佐的怒吼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敌人采用了最有效的截杀方式:前后夹击。当寸英的前哨队和敌人交上手时,蒙佐的短弩也射落了第一个追兵。
“护住马车,我去接应!”慕容粼冲寸哲道,摘下红枪,跨下赤兔一声长嘶,带着六十骑往前飞驰。兰陵赶着马车紧紧跟在寸哲后,这三十名刀手都是百死之人,结成最有防御性的弧形阵兜住马车。
蒙佐勒马,冲燕军十骑长道:“绊马绳!”十骑长应呼一声,同另一名骑士绕到对面,接住长索,四骑夹道,两根马索垂落在峡谷中央。
“杀!”敌人呼啸着从峡后杀到。
“起!”蒙佐大喝,四人同时拉动长索,冲在最前面的几骑一头撞上,连人带马绊上半空。
“射!”蒙佐又喝。余下燕军战士弓弩开弦,一阵乱射,将前排叠撞在一起的追兵射成了刺猬。人尸马尸堆了半人高,堵住了后路。
“走!”蒙佐和他的战士们掉头前追。
偷袭的敌人没有旗号,个个黑衣蒙面,手持弯刀,难以辨别是那方势力,倒像是占山为王的马贼。慕容粼与寸英合兵一处,黑衣马贼仍然在一拨一拨冲来。
“飓~!”寸英每一次弦响,都会有一名敌人落马。
“好箭法!”慕容粼一声赞,拔马飞出,红枪连挑带刺,娇喝道,“深谷绝地,冲不出去,只有死,大燕儿郎们──杀!”慕容粼如烈火行风,卷起一道烟尘,扎入敌阵,燕国战士们无不热血沸腾,人人挺刀跃马,紧随在她侧翼。
“男女统杀!”敌阵中响起浑厚男音。“轰!”两股骑兵山洪般对撞。
“燕国骑士都上了!”寸哲往前一指。
蒙佐道:“行几程了?”寸哲看看天,道:“刚到中段,还有六十里!”
“走!”蒙佐手一挥,带着三十骑前追。兰陵望着他远去,心里空荡荡的,这一刻,竟有些难舍──手不觉触碰在了小腹上。
峡谷窄,大军难以展开,双方只能数骑一排一组一组更替冲锋。慕容粼大发雌威,红枪过处,血肉飞溅,惨声不绝,硬是一步步将敌人往后挤去。骑士们死死护在她两侧,好让她义无返顾的往前厮杀。在他们不顾生死的冲击下,敌人丢下了几十具尸体,退却了。
“没受伤吧?”蒙佐驰到慕容粼身边,火红的枪尖尚在淌血。
“痛快!”慕容粼一抖缰绳,还想去追。
蒙佐一把拉住赤兔,道:“穷寇莫追,先歇歇,你的马儿也得喘口气。”慕容粼拍拍赤兔,道:“它是纯种燕山马,才刚跑出精神呢!”
敌人就像是饥饿的狼群,并不会因为多了几处伤口而停止猎食。没有经历战斗的寸哲和刀手们清理战场,把尸体堆到后方,堵住了追兵来路,也暗示众人,退路已断,只能背水一战奋力向前。受伤的战士经过处理,能上马的作为后队,不能上马的步行跟着马车,两名重伤的则被抬上马车。苻青芷已换了皮甲、跨上战马,跟在蒙佐身边。
“怕吗?”蒙佐回问。
“第一次拿刀去杀人。”郡主握刀的手有些僵。
“来。”蒙佐把酒袋子递给她,“壮胆。”苻青芷半口下肚,强忍住呛,面色潮红,浑身燥热,四肢顿时来了力气。
“真灵。”她腼腆一笑,蒙佐连忙扭头,怕走了神。
“又来了!”蒙佐一抹刀刃,苻青芷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
“慕容粼,这次我打头!”蒙佐猛灌几口烈酒,血气上涌,抢到了头位。
“好!”慕容粼策至苻青芷身边,道,“儿郎们,跟定蒙将军!”
“嗨!”战士们齐声高呼。
“杀──!”
“杀──!”双方同时发动了冲锋。这样的冲锋他已经历了上百次,高喊:“后排弓弩,放!”疾射下,敌人七、八骑倒下,被蒙佐的前队人马一阵猛剁,杀光。
第二批敌人又冲来,与前队绞杀在一起。
“唰!”蒙佐长刀翻滚,他的刀法身手是在数百次战斗求生中积累而得,最适合临阵搏杀,招数没有漂亮的名字,简单粗犷,路数难看,在对敌时却有着巨大威力──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洒漫天。燕军战士见他如此骁勇,士气大振,以他为尖结成层层三角锥,将敌人战阵强行撕开一道大口。蒙佐愈战愈勇,连斩二十余人,刀口卷钝,大喝一声,瞅准对方一名头目,甩手飞掷,长刀呼啸着贯其胸而过。
蒙佐从尸体上拔下一杆长枪,左右飞舞,狂扫一大片,所向披靡。
“又过十里!”寸哲大声喊。
“好,杀出去!”几十名燕军锐健在蒙佐带领下冲开一条血路,打通敌人四道阻击,丢下一地的尸体。没有杀干净的,被慕容粼和寸英一枪一弓了结。
马队从午时一直杀到黄昏,将大半条飞狐陉抛在身后。寸哲和后卫们将几十具尸体聚拢,点上火,筑起另一道屏障。敌人再一次退却,血战三十里,蒙佐身边少了一半人。
“所有能上马的都去前队!”寸哲把三十名雇佣刀手都交给了浑身是血的秦国将军。蒙佐望着他们,道:“碣石山你们死了一半,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能回去拿钱。这一趟,对不住了。”
“大人,”一个中年刀手道,“咱们这么些年干刀口上的活,早没把生死放在心上。燕国弟兄们拼得剩半条命,咱们能不顶上吗?”
“不能!”其余二十九人齐呼。
“好!”蒙佐抽出备用的长刀,向天一举,朗声道:“兄弟们,吃饱喝足,决死一战!”
“杀!杀!杀!”刀手们和鲜卑战士一齐怒吼着。
“大哥,”寸英来到寸哲旁,道,“这趟要能活着,咱们跟了大人吧。”寸哲点点头。
慕容粼策马来到他身边,道:“将来若要和你对阵,应该会很刺激。”兰陵痴痴的望着心爱的男人,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千里迢迢赶去寻他。
洛川郡主被震撼了,大秦有如此良将,一统天下将不是梦想;苻青芷被感动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这般强烈的敲击自己的心房──泪水迷朦了双眼。
黄昏,在那一带狭长的天空中落下绚烂的色彩;山风,夹着突兀的绝壁发出“呜呜~”的嘶鸣。离飞狐陉西口还有最后的十里多,只需一个冲锋,便可彻底击碎敌人最后一道阻击线。这支马队的战力令敌人胆寒,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仍然没有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可敌人若知道这支队伍是由秦国最善打血战的将军和燕国最精锐的皇室骑兵组成,就会为只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代价而庆幸了;换成在开阔地带,以这支队伍的战力,以一破十决非空谈。
执行任务的敌人并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堵住飞狐陉,杀光来者。敌人尚有近二百骑,结成密集阵型堵在峡谷末端。
“上马!”蒙佐令下,六十余名骑士齐刷刷跨上坐骑,坚毅和无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寸哲领着二十余轻伤战士步行护着马车,马车上是五、六个重伤的同伴,兰陵仍是驭手。整支队伍出奇的沉默,没有恐惧,只有杀意──敌人要夺去我们的生命,就要以鲜血作为代价!
“他们来了!”敌人阵线有了轻微的骚动。峡谷中,一黑一红两员战将带着一列列无畏的勇士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杀──!”一声暴喝,东方的风暴迅速席卷了西侧的防线。刀与枪,两员虎将凸成两支齐头并进的箭头,呼啸着扯烂了敌人的骑阵。敌人被这次绝地反击冲溃,呼嚎着四散奔逃。
“后退者──杀!”敌人的督战队出动,斩杀逃兵,稳住阵脚,催兵反击。
“找死!”慕容粼红枪飞旋腾刺,中者莫不坠马;蒙佐双刀齐发,左右开杀,白光闪处,鲜红迸现──两人联手冲开了已被挤压得相当密集的敌阵,开始了一场屠杀。寸英还是一箭一个,与苻青芷跟在两路冲锋队后策应。
“轰!”最后一排被冲断,两支箭头终于闻到了新鲜的空气。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在狭长的谷地,不但冲出了重重堵截,还全歼敌方五百骑。血的队伍来到了飞狐陉西口,左侧一座黑色山体直插云霄──恒山主峰。战士们筋疲力尽的走出峡口,夕阳尽没。
“啪!啪!啪!啪!”掌声伴着几声冷笑回荡在旷野上,“不愧是秦国名将,杀了整整五百骑啊!”话音落,四下火把遍起,照彻天际──二、三千人静静等候着他们。
“该死,羊入虎口。”慕容粼理了理零乱的长发,轻抚跨下赤兔。
蒙佐听得身旁郡主粗重的呼吸,低声道:“死也会把你送回长安的。”苻青芷紧咬双唇,攥紧了手中长刀。
“西北百余里,重镇平城,”慕容粼回问蒙佐,“冲?”
蒙佐从身后解下短剑,交给苻青芷,道:“如果我们都死了,郡主当以国体为重。”
苻青芷明白他的意思,坚毅的点点头,道:“能与壮士同死,青芷无憾。”
蒙佐回头,兰陵正望着自己,泪水盈盈,竟如生离死别。
“蒙将军,交出郡主,饶你不死!”冰冷的声音开出了条件。
“哈!”蒙佐朗笑道,“阁下来和我谈生意,面也不见,名也不报,太没有诚意了!”
“嘿嘿,那我就送你一份见面礼!”话音刚落,弦声就起,一枝黑色羽箭夹风激至,飞向马车。
“小心!”寸哲寸英兄弟齐呼,飞身扑上前,可那箭太快,只听一声惨呼,兰陵被巨箭透胸而过,活生生钉在车梁上。
“兰陵!”蒙佐发疯似的扑到车上,鲜血正从她胸口冉冉流出。
“大哥~”兰陵挺着一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凑到他耳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我…我们的孩子……可惜、可惜见不到……父亲了……大哥,保重…保重………”声音终于细不可闻。
蒙佐跳下马车,跨上战马,拔出战刀,用尽全身气力怒吼:“操你娘!”
“杀!”寸英找到了暗箭的方向,一声嘶喊,“砰!”暴怒一箭,电光火石般掠过天际。
“啊!”三声惨叫,三人被洞穿,落马。借着敌人震惊的当口,慕容粼和剩下的战士们狂吼着,紧跟暴怒的蒙佐,直插敌阵。
“找死!”冰冷的声音令下,大军自左向右朝这愤怒的几十骑卷来。寸哲带着伤兵们死死守住马车上兰陵的尸体,望着同伴们被潮水般的敌人吞没。
“杀!”蒙佐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咆哮着,双目血红、面色狰狞、杀气冲天。慕容粼和苻青芷亦如两头发疯的雌虎,紧跟在他左右。慕容粼不用说,连苻青芷在悲愤之余亦大开杀戒,威猛绝伦。三人好似大锥,咬破敌人厚阵。寸英和战士们跟随在他们侧翼,苻青芷毕竟不是战将,支持了没多久,寸英就顶上,让战士们保护她。
就在众人拼死血战行将不支时,北面和西面同时响起了震天杀喊声。
北面“燕”字大旗下,一员虎将高喝:“大燕平城太守张文仲在此,公主休惊,待我杀贼!”
西面“秦”字大旗下,亦是一员虎将,高喝:“大秦五原太守杨信在此,蒙将军挺住啊!”
“杀光他们!”敌人头领不顾外围秦燕联军包夹,下了狠心要诛杀蒙佐一干人。
“杀你鸟!”蒙佐话落,已掠至他跟前,对着身型壮硕的敌人头领就是一刀。
“当!”那人也使刀,不过是青龙偃月刀。
“呸!老子最讨厌刘关张!”蒙佐大骂,双刀一阵猛砍,却被那人守得严严实实,大怒,看准缝隙一口带血的浓痰飞去,正中他眉心。
“什么东西!”敌首犹疑的瞬间,被蒙佐一刀抹中大腿,被沉重的青龙偃月刀拖下马。
“踩!”蒙佐狠抽战马,马儿一声惊叫,前足抬起,重重踏在敌首小腹裆间。杀猪似的惨叫声起,蒙佐手起刀落,割下他的脑袋,挂在刀尖,于万军中高呼:“贼枭授首,大秦将士们,杀!不留活口!”群贼大骇,阵脚松动。
“老大!”百余骑飞驰而来,关木高叫,“差点就来不及了!”
“好兄弟!”蒙佐眼中冒火,回头对苻青芷道,“你跟关木出去,我还没杀够!”
苻青芷一身血,披头散发女鬼一样握着血淋淋的长刀,道:“不,我要为兰陵妹子报仇!”话未落,身子已被蒙佐夹起,按到关木马背上。
“带出去!”蒙佐声色俱厉。
“嗨!走!”关木也不理马背上的郡主,驰出战圈。
关木先一步找到五原太守杨信后,杨信立刻调兵进长城,这时他的同门师兄张文仲派人告知,有一股几千人不明身份的马贼聚集在飞狐陉口,两位太守这才联兵行动,救下了蒙佐一行。他们本打算将马贼包围缴械,调查来历,哪知一个公主一个将军都杀红了眼,他们作为低一级的官员,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两军遂一齐展开了一场大屠杀。
最后一个敌人在蒙佐跟前缓缓倒下,蒙佐和慕容粼丢了兵器,相视大笑。
寸英抱着战死在马车旁兄长的尸体,良久无语。
四野昏沉,群火烈烈,蒙佐走到马车前,拔下巨箭,抱起兰陵的尸身,无泪,只有血在流淌。
苻青芷望着他,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让自己去取代兰陵,呵护他淌血的心。
张文仲保护着慕容粼和剩下的皇室卫队骑士离开了战场,慕容粼再一次回望,蒙佐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