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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岚巽儿

[长篇] 深原──乱世英杰传(作者:黑色秦风)[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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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2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六 章 文史之祸

广陵渡口,南归的大船在初春的细风中靠岸。桓桢第一个冲上甲板,一头扑进云开怀里,送了他一顿粉拳。云开哈哈大笑道:“好哩!我在南海边放了鞭炮,听见了没?”桓桢用力点点头。

桓温在岸上朗声道:“三个月平定叛乱,云开功不可没──还有三木,我当发下文书,大侠三木在大晋一切开销,由大司马府担了!”三木一声怪叫,以后不用为铜板发愁了!

谢玄大军回荆州后,朝廷将卫塔留在了岭南,任晋兴太守;庾蕴升任广州刺史,桓石秀调任苍梧太守,被联军救下的南宫德任郁林太守,李梦伊为合浦太守,冼朱阳不愿为官,由冼槐任高凉太守,广州参军白韦调任临贺太守──云开的承诺一一兑现。

陪同桓温前来的是三子桓韵,在司方院任通译,是云开死党。大宴之后,悄悄跑到云开身边,道:“你离开这会儿,我弄到了一本好书,市面上看不到的!”

云开好书之人,一听好书,就来了精神,道:“我看看。”

桓韵神秘一笑,道:“不能拿出来的,要看,来我住处。”

云开正要随他走,桓桢匆匆跑来,一脸颓丧道:“你快回去哩,爹不知为什么大发雷霆,连我都被赶了出来!”

云开一怔,桓公很少暴怒,难道出了什么大事,遂回头冲桓韵道:“书名什么啊?”

“《魏晋春秋》!”桓韵说完,云开已被桓桢拉着跑了。

来到大司马府外,云开拉住桓桢,道:“朝中出事了?”

桓桢白他一眼,道:“开口就是‘朝中出事’,怪不得爹会夸你‘公忠秉直,可堪大用’呢!”云开拉上她的手,道:“我的大小姐,就别难为我这老实人了。”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逃婚才去的淮北的,把人家小姐落着,难怪桓韵说你‘槁木一段,不知风流’。”

云开笑道:“你大小姐听了是烦恼呢,还是偷偷高兴?”

桓桢脸一红,甩开他的手道:“进去吧,爹好象看了本什么书,看来就你劝得了。”云开点点头,整整衣衫,从容入内。

“桓公。”虽然深得桓温信任,可面对这位权倾江东的大司马时,他还是十分恭敬。

“你来了,坐。”桓温看上去余怒未消,右手五指张开按着一部书册。云开装着没看见,履行公事,述职完毕,等待他发话。桓温听完,怒气平息了些,道:“江东多空泛无稽之辈,少公忠谋国之人──你自己看。”说着,把书册推到他面前,转身负手而立。

“《魏晋春秋》!”云开心下暗叫,为何桓韵说是好书,桓温看了却大怒?想起桓韵当时神情,似有所悟:五胡乱华,世道崩乱,晋室南迁以来,北方才士纷纷避居江东,几十年来文章诗赋反较前代更盛。除了书法大家王羲之、神怪名家干宝外,著史立说也在清流文人中成为风尚。

南方高门大体分为三类:如桓温、袁真者,有高才大志,热衷兵事国事,由于战争和权力的需要,他们对内竭力培养本族子弟,外放历练,对外抛开门第之见,提拔起用寒门庶族有才者,不屑于诗赋文章,着力于农商战备,在地方上和军中有深厚根基。如王谢两家者,才高志疏,清净无争,家族庞大,既有殷浩、谢万等空谈误国之人,也出了王导、王羲之、王绝之、谢安等文武大才。除此之外,江东老族如张、顾、陆、全、朱诸家,皆为东吴名臣之后,晋室南迁后遭排挤,未得执朝,他们在政治上受打压,可在地方上的势力依旧庞大,尤其是在吴郡(苏州)、吴兴(湖州)、会稽一带,江东老族多文采风流之人,每每寄不得意于山水诗赋中,成为民间清流议论之源。

云开见此书乃孙盛所著,恍然大悟:孙盛时任秘书郎,为人梗直,言辞犀利,多得罪于权贵,其文章不见著于世,却在清流圈中享有盛誉,隐隐成为江东史家表率。云开自幼对儒学字画没有兴趣,独好剑道,史书,也曾拜读过孙盛策论,甚为推崇,其风骨犹胜当时被誉为“良史”的刘炎所著二十卷《晋纪》。

桓韵在桓氏诸子中以博学杂览著称,犹长于野史杂记,风土方言,云开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孙盛的文笔功夫,然则好好一部史书,为何会惹得桓温大怒?但凡史书,若《史记》般以人物为记者少,多以年表君王铺叙,此书名为《魏晋春秋》,当是记录汉末迄今的史志大事。

云开心思缜密,没有从头看起,而是翻到书末,倒回几页,找到了晋太和四年记事,又览至四月一段,仔细往下读:“温四月出,江泽淤积,清汴不通…未从参军(郗)超之谏,开巨野,下三镇,朔河上…石门失,粮不济,使(袁)真复夺,月余未下…军屯枋头,避战于燕月余…烧舟弃辎,自陆路还…”看到这里,云开已是芒刺在背。

孙盛行文,据理直言一丝不苟竟与当日军中情形所差无几。桓温回朝后极力掩饰枋头之败,把罪责归于袁真反攻石门不利。可这倔老头偏偏把事情写得清楚明白,点出非袁真一人之过,桓温错寻战机才是失败根本。

北伐时的状况,云开作为掌管军务的中军司马比谁都清楚,桓温的确选错了出兵时机,但将错就错,能在当时局面下保存下一半战力撤回,并一举肃清淮北匪患,桓温已做到了最好。孙盛一腔热血,仅凭名士意气,不顾及当朝权臣颜面,只怕会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云开捧着书,没有再看下去,也没有说话,他敬重孙盛骨气,但更要帮桓温想出化解难题的方法,站在案前默然不语。良久,桓温长叹一声,道:“孙盛老酸儒,写得一手好文章,却长得一副臭脾气!当了秘书郎终日无所事事,写本书来数落我。桓氏势大他们看不惯,想学司马迁,哼,偏不让尔等遂意!”桓温手指弹桌想了会儿,坏笑道:“孙盛好象有个儿子在王恭那做事,你把他找来,就说──桓公请他喝茶,嘿嘿嘿~”

望着手中之物,云开心想:“如此佳作,我都未及细看,若被桓公一气之下烧了,岂不可惜!”遂道:“请桓公将此书交于我一一查检校对,也好让孙氏父子有迹可循,逐一缮正。”

“哈!你小子!”桓温笑道,“这书哪有什么可查检校对的地方,写得好,好书,有史家风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抱回去过过瘾──我就是看不惯那群老儒的酸臭样!书你拿去,告诉桓韵,以后别在我这偷书,要看就拿。你啊,给你珠宝美人还不如几本书实在,对吧?”云开被说中心事,反倒释怀──桓韵那小子居然偷书来献宝,非得敲他一顿。

云开花了一个晚上把《魏晋春秋》读完,第二天在王恭的太守衙门找到了担任主簿小吏的孙盛之子孙潜,暗叹:以孙家名望学识,却让长子在此间从一小吏做起,可见孙盛风骨之盛。孙潜是一路小跑着来的,云开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桓温左右手,岂敢怠慢。

“你父亲的大作,桓公看了,不知你以为如何?”云开读完《魏晋春秋》,大为赞赏,孙潜为孙盛之子,也该读过,当有所感,故而想探讨一番。

岂知孙潜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反话,竟“扑通”跪倒在地,顿首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父子二人啊!”

云开连忙扶起他,孙潜道:“父亲执字,从不避讳,桓公得览,焉能不怒。今趟大人前来,必是桓公怪罪,还望大人指点出路啊!”

云开抱切磋之心而来,也想顺道拜访孙盛,若他父子二人都是坦荡君子,不消开口,也会替他们在桓温面前解释斡旋;而今却心生鄙夷:乃父铮铮铁骨,儿子却这般胆小怕事!桓公最重英雄,对孙盛这些文人骂过也就算了,你越是卑膝求饶,越瞧不起你,惩戒越重。想到这儿,不愿再多留一刻,起身道:“既然孙兄一心求全,我也把话带到,桓公请孙兄明日过府喝茶,共论此书。”说完,甩手离去。

“呵!”孙潜傻笑着,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家有顽父,乃至于此!”

次日一早,孙潜拟好说辞,往见桓温。

云开将他领到后园,桓温正在练剑,生生虎气,凛凛威风。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抹了把汗,单衣上已被浸湿大片。起早练剑,乃是桓温效仿祖逖刘琨“闻鸡起舞”,磨练心志体魄之举,数十年未曾间断。

“来!”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从石桌上捧起酒坛满了三碗,道:“在军中时与将士们同饮马奶,不想如今却离不了这粗劣之物。主簿大人,请。”

云开把大碗推到孙潜面前,道:“江边湿气重,马奶解潮。”一抬手,先饮半碗。

孙潜见桓温望着自己,备下的说辞尽皆忘光,勉强捧起大碗,浅尝一口,浓烈的腥臊刺呛口喉,大咳起来。

“听说你父亲风湿痛,行走不便,马奶当可解之,”桓温喝下半碗,道,“令尊文章,犹如这马奶,刺呛人啊!”

孙潜全身发寒。

桓温又道:“云开,把太和四年一段再读一遍。”

云开取出书卷,缓缓而读。

孙潜见桓温闭目倾听、面色冷峻,早已吓得汗夹衣衫,浑身寒战。

待云开念完北伐失利一节,桓温猛睁双目,道:“枋头虽败,何至于如令尊所写如此不堪?若此书得以流传,大晋颜面何在,天下人又将何以视我!只怕孙氏一族,亦难保全呢!”

孙潜魂不附体,慌忙下拜,连连道:“潜愿劝家父,缮改此书!”

回到家中,孙潜左右为难:孙家家风严厉,孙盛以身作则,不折权贵,老而弥辣,族中但有人忤逆者,莫不重伐。当初父亲在起笔之前,也曾有人告戒:为史者不论当朝,断代至前朝而止笔,可保身家;可父亲偏偏不听,放言:余者皆惧唯我无畏;史家庸庸唯我奋笔!两个月不问世事,终成《魏晋春秋》,豪饮三日,称此乃快意文章也!

孙潜找来了家中叔伯多人,备言事情经过。众人都认为不宜开罪桓温,有了他们支持,孙潜这才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滋事体大,纵使受罚,他也不敢怠慢。

书斋,孙盛听完儿子讲述,直瞪着他,看得孙潜心头发毛。

孙盛没有发作,淡淡的问:“何谓孙氏家风?”

“不折权贵,恪己以严。”孙潜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被父亲用板子打着记下的八个字。

“我再问你,何谓史家风骨?”

“秉直无虚,据事直言。”这是父亲最爱挂在嘴边的八个字,他也记得。

“既然都记得,那你还怕什么!”孙盛眼放精光,猛击书案,暴怒道,“桓温丧师辱国,妄兴干戈只为一己虚名,还想要我为他开脱,休想!我若曲笔折权,家风何在,又如何算得史家风骨!”

孙潜大急,顾不得许多,争道:“今桓氏权盛,朝廷尚且奈何不得,父亲切莫为了一时之气而枉害全族性命啊!”

孙盛大袖一拂,道:“余皆怕死,独我不怕!有你这等软骨之子,是我孙盛无福!”

孙潜再叩首,泣道:“全家都死光了父亲才有福,只有用孙氏百余口的血才能成就父亲铮铮铁骨──儿明白了!”

说完,狠狠踢开书斋大门,一时惊呆:孙家百余口老小在几位叔伯带领下齐齐跪在台阶下,不论长幼,一齐叩首道:“但请家主缮改文章,保全家门!”

书斋里传来孙盛凄厉的笑声,书斋门“砰!”得被踹上。

孙潜惨笑一声,道:“各位请回,潜自有办法渡过此劫。”

当晚,孙潜找来《魏晋春秋》副本,将太和四年几页删去,重新撰写,模仿父亲字体,续在原文之后,合钉成册。

与此同时,孙盛下了狠心,找来一名住在府外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忠仆,将《魏晋春秋》的正本交给他,连夜离开广陵,赶赴别处刊印出版。

几天后,孙潜捧着“校验”一新的书稿来到大司马府。桓温草草一看,放下书稿,夸了孙潜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虎父犬子也!”桓温拍拍书稿道。

云开翻了最后几页,隐隐觉得前后文章非一人所作,倒也能体谅孙潜两难境地,道:“桓公为何不让他刊印此书?”

桓温道:“若是先前手笔,纵使让我难堪,也值得刊印;这个嘛──若流传于世,旁人还不骂我以权压文?”

“桓公不怕清流非议?”云开壮着胆子问。

“非议?”桓温摇头道,“不遭人忌是庸才,区区非议,权做茶前饭后谈资了,有何惧哉?秦皇汉武,曹操司马,哪个没有遭人非议过!成大事者,无须理会这些文人清客求枝抱末满腹牢骚,放手做事,才可有所作为!”

寿春袁府,袁瑾听白衣男子娓娓讲完,道:“桓温欲盖弥彰,他要改,我们就要让原著流传于世!”

“这个当然,”白衣男子道,“正本已落在我们手上,狗尾续貂的也在我们手上,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玩手漂亮的。”

“你有主意了?”袁瑾道。

“如果两个版本一齐面世,你说那些文人清客们看了,会做何感想啊?”白衣男子反问。

袁瑾一怔,旋而大笑:“一石二鸟,毒!”

白衣男子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让桓温更头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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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27: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七 章 风波不断

“琅琊观沧海──”

“──水云绕青山。”三木用眼角一扫这素未蒙面的白衣男子,不假思索的对上了水云轩接头的暗号。

“三木大侠啊!”白衣男子微笑着,羽扇轻摇,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有事?”三木顾自吃面,头也没抬。

“你也不问我是谁。”白衣男子轻抚修长的手指,指甲鲜泽光亮。

“要不要来一碗,不错的,”三木指指热腾腾的面条道。

“不了,我吃不惯这种东西,”白衣男子不屑道,“在下张凝风,该称你一声前辈。”

“有事,说;没事,走。”从张凝风气度举止看,当是才出山不久、轩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三木讨厌他那花哨样。

“我想请三木兄帮我去一趟宛城,”张凝风掏出一封信,道,“如果宛城还在大晋手里,把他交给太守大人。”三木伸手接过,放入怀中。宛城离襄阳不远,离开水云轩也有大半年了,飞雪山庄的事还没碰过,正好顺道走一趟。

“既然三木兄答应了,在下先行谢过。”张凝风起身,带起淡淡的熏香,离开了铺子。

三木算算行程,决定不走水路,从淮北快马疾驰,三日可到,比坐船省下一半日子。

“三木。”有人在对面坐下。

“陆神医,”三木奇道,“你不治卫塔,怎么跑广陵来了?”

陆中山道:“卫塔已无大碍,每天泡泡温泉,过了夏天就能痊愈。十八年没来江东,还是老样子。”

“你老若没事,咱们结伴同游,也去看看陆之游。”三木挺喜欢这其貌不扬的小老头的,处处透着真诚坦率,对口。

“你小子,”陆中山道,“我来广陵是看老朋友,陆之游这小子功利心太重,不去!”

叙谈一阵,三木告辞。陆中山走出铺子,转到大直街,一抬头,大司马府就在眼前。

平顶山外,沙河水北,赤色快马犹如一团火焰,飞驰至飘扬着红色燕国大旗的鲁山城前,马上骑士一声清喝:“开门!”城头探出一颗脑袋,未几,城门“轧轧”打开,赤色快马一闪而入,身后是“轧轧”的合门声。

一身戎装的燕国豫州刺史李邦伸手拉住马缰,道:“公主辛苦。”

马上骑士一跃而下,猩红披风一甩,道:“招集所有将军,来府衙,快!”李邦应声而去。

鲁山县衙,李邦带着几位将军匆匆赶来,火一样的燕国公主提剑而立,道:“秦国大军已进许昌,不日即将南下,小小鲁山城,守不住。”

李邦道:“南边是晋国,西北是秦国,只有往东一条路。”

“淮西千里荒芜,上万大军,如何补给?”公主一句话就否定了他,“这次把临汝、汝阳、郏城、鲁山城和二十几个坞堡的人马集中起来,就是要走一步险棋。”

公主拉开卷挂在墙上的大地图,伸手往沙河南边一指,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横亘数百里的伏牛山上。“晋国荆州军南下岭南平乱,北部守备空虚──”美丽的公主嘴角泛起一个迷人的微笑,一拳砸在伏牛山西南的宛城上,“你们说呢?”

李邦沉吟半晌,道:“孤军深入,腹背受敌,纵使拿下,亦难持久。”

“困守在许洛群山狭地,不也一样?”公主反问,“我从河北赶来,是要告诉大家,即使往东到了颖川、襄城、谯郡、宋州,大梁和兖州三镇的兵力也只够自保,根本无力顾及我们。”

屋内陷入了沉默,人人都清楚眼下的局面:他们这些燕国余留在许洛颖汝一带山区的人马已是四面受敌,除非投降,就只有被围歼;清河公主在如此危难之际只身前来,集中兵力,突击一点,若能一举拿下宛城──战,则可成不世英明;降,亦可有讨价还价资本,可以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我等晓得怎么做了,”李邦道,“公主千金之躯,无须以身犯险,趁目下还算平静,回河北去吧,我等纵使战死,亦不敢牵连公主。”

清河公主微微一笑,道:“你们是大燕男儿,能为国尽忠,我就不行?你们谁能胜得我手中红枪,我便离开,如何?”李邦和一干将军都是苦笑,清河公主以勇武和枪法冠绝宗室,除了慕容垂,谁都没有把握赢她一招半式;也只有她,不需要任何关文诏谕便能出入宫中,甚至大骂皇帝。

“既然没有异议,立刻行动──”清河公主正色道,“李邦大人统筹全军,居中调度;前部三千骑兵,随我连夜进发伏牛山,各军带足水粮,鲁山城──不要了。”

“嗨!”众将齐声应呼,鱼贯而出。

“李大人。”清河公主叫住了最末离开的李邦。

“公主,还有吩咐?”

“我听说你有个游侠朋友──”

“此人名叫思无邪,轻功剑术,自成一家。”李邦似乎看出了她的用意。

“让他去杀了宛城太守,配合大军突袭。”清河公主轻描淡写的说,“鲜卑武士,为国听用,他不会拒绝吧?”

“他是羯人。”

“那就看你了。”

小小的鲁山城被彻底戒严,几支人马有条不紊的调动集结着:骑士们包上马蹄,缚住马嘴,轻装简行,率先渡过沙河;步兵们紧随其后,放哨四周,惟恐走漏了消息。

三木在拂晓时分赶到了宛城,城门刚开,偶有赶早市的人擦身而过,三木感到了杀气。天色惨淡,长街寂静,一个人影从拐角蹿出,朝东门掠来。

“呼!”另一条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三木正对着先前那人,那是一个披发男子,灰色武士服上沾着点点血迹,一柄细长的竹剑从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锋芒。挡在他身前的是一个白衣男子,手中长剑平举,用尚是少年人的嗓音道:“你还想逃?”

“你打不过我。”灰衣男子有着极具磁性的声音──三木感觉到了他的实力。

“我要为父亲报仇!”少年人长剑一扬,青光暴涨──上蔡青蛟剑,三木认出了他手中的利器,也认出了他──上蔡许家单传独子许承川。

上蔡自战国起就是刺客游侠的摇篮,许家更是其中翘楚,剑走轻灵,变化多端。灰衣男子并未理会许承川剑上千般变化,低着头,手中竹剑纹丝不动──这种古井不波的迎敌方式让三木眼中放光。

许承川青蛟剑射出三道剑气,分袭心口、手腕、咽喉。

三木见灰衣男子手持竹剑,拍了拍背后的三节竹枪,涌起相逢知己的感觉,不觉仰天长歌:“出阳关,絮柳飘飘,仗剑引歌行,君在天涯处,大风任逍遥!”

“好!”灰衣男子喝声起,身形微动,竹剑化作无形,破入三道剑气。

“这──”许承川只感到整条手臂被似有若无的劲势包围,原本向前的剑锋竟变得空荡荡无从所指。

“你输了。”灰衣男子竹剑归化有形,“啪!”得打在许承川平举着的青蛟剑身上,又缩回宽大的袖摆中。

“一招!”许承川提着家传宝剑,抬起头,平静的望着他,道:“思无邪,十年后,我再来请教──不过你得有命离开这里。”

思无邪长笑道:“人生在世,纵情享乐,纵有万仇,不过一死,天又奈我何!”许承川冷笑一声,隐没不见。

“竹剑。”

“竹枪。”思无邪望着三木展开的竹枪,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他怎会找上你?”

“他老子是宛城太守,被我杀了。”

三木苦笑着,张凝风让自己送信给宛城太守,人还未见,就已被杀。

“正点子来了──”思无邪转过身,几十个江湖人物在一个白发老者引领下,气势汹汹的冲两人而来。“我在杀太守前,抽空杀了老头子的老太婆。”思无邪补充了一句。

“思无邪,你好大胆子!”白发老者暴喝道,“刺杀太守──旁边的,不是一伙就让开,否则,杀!”三木“呵呵”一笑,提着竹枪,反倒往前跨了一步。

“好胆!”老者身边蹿出一条人影,长刀直取三木。来者是外家好手,三木振臂,玄海真气贯足枪身,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砰!”竹枪划出一道长弧,狠狠抽在长刀刀面上,凌厉真气顺着枪身撞在那人虎口。

“哇!”鲜血冲天:“当啷!”长刀坠地──竹枪钢尖直指向天,三木兀自不动。

白发老者知道遇上了劲敌,提气道:“二位若以为能从宛城活着离开,那就大错特错了。”

“赵公子,”思无邪望着白发老者身边的年轻人道,“你爹的凶婆子活活打死了你中意的姑娘,你恨她不恨?”

年轻人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道:“多谢你帮我杀了死婆娘。”白发老者怒目回视,脸色一青一白,他不敢相信平日少言寡语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话。

“爹,”年轻人走上一步,道,“他杀了你的老婆,也杀了我二十年来最恨的人,他是我的仇人呢,还是恩人?”

“逆子,你!”白发老者怒不可遏,杀机尽现。

年轻人还是狞笑:“从今天起,我赵豫不再是你赵沐风的儿子。你和那老婆子生不了孩子,找我来掩人耳目,我偏不遂你愿!”

“你!”赵沐风手中龙头杖一扬,一股绝强内劲轰向赵豫。

“小心!”三木高叫,竹枪抢出,玄海真气呼啸而去。

“逆子,枉我养你二十年!”赵沐风身形徒长,龙头杖舞出一片幻影,卷向赵豫。

“轰!”赵豫拼全力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杖,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口喷鲜血,身子如断线风筝般跌飞开去。

“赵沐风你个老贼,和老贼婆天生一对!”思无邪高声大骂,竹剑狂扫,锋芒过处,两人倒地。三木见赵沐风扑向赵豫要下杀手,闪身挡前,竹枪飞刺。

“受死吧!”赵沐风十成劲气,龙头一点,“轰!”砸在竹枪上。

“老贼!”三木暗骂,竹枪一领,顺着龙头杖外侧扫去,要去削赵沐风手指。龙头杖势大力沉,一时间难以收回,三木看准时机又是一脚。

“砰!”赵沐风来不及躲闪,干脆不躲,腾出右手结结实实的拍在三木脚背上。

“哇!”居痛袭来,三木惨叫,左腿裂开一般完全失去了知觉。

“砰!”又是一记重击,龙头杖砸在竹枪尖上,“咯啦!”竹枪中段开裂,三木胸口一甜,嘴角溢血。两名武士趁势夹击,长剑左右攻到。三木身陷绝境,涌起强大斗志,一咬牙,竹枪再起,宛若大江奔流,抹过二人颈间,留下淡淡细红。

跟随赵沐风来的有近三十人,算得上好手的有七、八个,尤其是那三个缠着思无邪的三名壮年道人──拂尘、长剑、铁掌,连番进击。

“伏牛山青花观三绝道人的三大弟子都到了啊!”思无邪杀性大起,左掌“砰!”与铁掌道人对轰;竹剑“唰!”挂住拂尘道人尘丝,一阵乱绞,断缕横飞;见长剑道人长剑将至,飞起一脚,正中剑脊──丝毫不落下风。

三木连杀数人,龙头杖破风而来,左腿虽未断,却麻木不堪移动,只得挺枪硬接。

清啸声起,青衫飘飘,一柄长剑自斜地里刺来,锁住了赵沐风龙头杖去势。

“柔情剑法!”赵沐风大骇,“当当当当!”被那青衫女子层出不穷的剑招逼得手忙脚乱,龙头杖回身,守定门户,徐图反击。三木被几名武士挤在街边,背靠摊子,阵脚不乱。

思无邪见赵沐风被青衫女子制着,心下一动,故意漏出破绽,顺势一滚,钻进了铺子里。

“追!”为首的拂尘道人与两个师弟从三面包抄上去。

“休走了思无邪!”赵沐风高呼。顿时有十几人随着三个道人扑进店铺。

“轰!”三木身后木板门被撞开,披头散发的思无邪鬼一样一把扯住他就往前冲。

“杀老贼!”思无邪低声道。三木会意,眼下几乎全部敌人都在后面,赵沐风独斗青衫女子,离得最近又是他们的主心骨,正是一举击杀的最好时机。他们没有理会吐血倒在不远处的赵豫,多个累赘多分掣肘,天已大亮,若惊动了守军,再想脱身就难了。

赵沐风受制于柔情剑法,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何许人,本想三个道人能联手搏杀思无邪,谁知两条人影竟一齐扑向自己。

“女侠,杀了他!”三木一声喝,赵沐风便感觉到了青衫女子剑招上的变化,面对竹枪竹剑必杀攻势,若硬敌必然吃亏,待三道人到了,再一举击杀他们!想到此,赵沐风脚步微挪,退了半步。

“是时候了!”青衫女子似乎能感应到两人意念,长剑变直刺为斜挑,突入赵沐风退半步留下的空隙,“呼!”破开龙头杖劲气。

“这……”赵沐风未及细想,竹剑竹枪已封住他进退闪挪的去路。“休想!”赵沐风老而弥勇,稳扎不退,龙头杖平开横扫,力压千军,震得三人气血翻腾。

“噗!”青衫女子长剑透胸而入,刺穿了赵沐风壮硕的身躯。

“啊!”白发老者血喷如柱,仰天跌倒。三人大功告成,三道人业已攻到。

“走!”思无邪拉着三木,挑杀数人,冲向城门。长剑、铁掌道人夹击青衫女子,拂尘道人抓住最后的机会,一记扫中思无邪后心。青衫女子见两人远去,也不恋战,夹起奄奄一息的赵豫,没入重重屋宇间。长剑、铁掌道人扶起赵沐风,止血护脉,待拂尘道人回来,道:“剑透胸,三个月,或能保命。”

“回青花观。”拂尘道人背起赵沐风,在两个师弟护卫下离开了宛城。

“哈~!”思无邪狂笑着,背后钻心剧痛,跌坐在路边,竹剑插地,摇摇头不走了。三木揉揉发麻的左腿,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

“来了。”思无邪望向远方。

“燕军飞骑!”三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昌洛阳都归了秦国,燕军怎么会出现在宛城!红色骑兵呼啸而来,冲进了尚在懵懂之间的宛城。

“你是燕国的刺客?”三木惨笑着打量着他。思无邪点点头。三木拔了竹剑,点在他咽喉,现在的思无邪,没有还手之力。三木苦笑,刚刚才帮助晋国平定了叛乱,现在却帮一个刺杀晋国太守的人逃离险境──真是莫大的讽刺。

“留下我,或许还能把宛城夺回来。”思无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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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2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八 章 复夺宛城

“啪!”宛城失守的消息让素来稳重的荆州刺史桓豁拍案而起,燕人真个大胆,敢越过伏牛山在他荆州地头兴兵。宛城是襄阳的门户,又位于三国交界处,单是燕人来犯倒还好办,若把如日中天的秦国也牵扯进来,要想顺顺当当拿回宛城,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了。

“朱序大人现在何处?”桓豁抬头问道。

“平乱大军已过江,正往安陆要塞行进。”密史道。

桓豁立即手书一封,交给密史,道:“务必亲手交到朱序大人手中。”密史收好密函,离开了内室。桓豁摊开荆州全境图,之所以没有动用襄阳的六万荆州军主力,是因为他不想惊动朝廷和远在广陵的兄长桓温。宛城失守,在战略上虽是区区一城之地,却是因他疏忽而致,若能在最小范围内以最快时间收复,便能把罪责降到最低。

大洪山下,晋军大营。朱序得到密史飞报后,连忙差人快马追回正在赴建康途中的谢玄。朱序为人谨慎,头脑也很清醒,他很清楚桓豁的心思:不动用大军,只以奇兵谋划,可自己没有这份才智,非得找回谢玄不可。

一天后,两万远征军又整装待发,谢玄匹马单衣,来到军营。

看完桓豁密函,谢玄道:“只怕现在武关的秦军也已准备出发了。”

“秦军会来浑水摸鱼?”朱序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宛城得失虽然只是局部冲突,对于三国来说却是试探彼此的大好机会,燕军能出其不意的占领宛城,此等谋划指挥,并非常人所能。

“燕军有上万人,若要强攻,兵力不够。”朱序道出了另一重担心。

“修书刺史大人,练兵为名,调两万精锐步兵北上。”谢玄不假思索的说,“这次你为主,我参军。”

朱序的文书很快到了桓豁案头,他知道谢玄回来了,心下大定,也明白调兵的用意:只在于牵制西北武关的秦军,真正参战的,还是那两万远征军。但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秦军东出的消息,所以桓豁没有马上行动,作为一方大员,镇定是最基本的品格。

两万晋军沿着大别山、桐柏山一路北上,绕过襄阳,进驻新野博望坡。谢玄布衣长衫,孤身前往探察。朱序暗中派了两组斥候,远远跟着,保护谢玄。

“父亲,燕军袭了宛城。”在斥候营担任十骑长的邓陇向坐镇许昌的邓羌详细汇报了燕军这次行动的始末。邓羌眼中精芒闪动,道:“你说,为父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邓陇道:“大好机会不能放过,可调动许昌兵马,似乎不妥。”

邓羌点点头,道:“有些长进。你拿我的令箭去洛州,找韦钟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邓陇接过令箭,大步离去。

洛州。太守韦钟也从南来商旅口中得知了燕军袭破宛城的消息,邓陇一到,他就命令洛州、商於、商南、山阳、武关、丹水口各抽一半守军到西峡城,七千秦军背靠淅水扎营。

斜阳下,三木、思无邪懒洋洋的靠在白水岸边,视野尽头就是宛城的轮廓。几天的休养,两人伤势大好。三木没有拿思无邪怎么样,他也只是一颗棋子,这年头的游侠,就像狗一样被人驱使,有点本事的,宁可去当兵,还能混口饭吃,江湖人物没有点背景,生存都难,别说行侠仗义了。

三木没有去襄阳,他有些厌倦水云轩的生活,干些见不得光的事还莫名其妙不知缘由,飞雪山庄,随他去吧!云开、卫塔、陆之游、张昕、桓石秀、万晃、谢玄、朱序,一拨年轻才俊,和他们共事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自己虽非朝廷人,却能切实体会到他们满腔热血和才智抱负;从岭南到广陵千里飞驰两趟,有的不是怨气,而是实实在在去做一件事的充实与喜悦。江湖上有的只是小恩小义纠缠不休的睚眦必报──他不屑;离开江湖,自己又能做什么──他迷惘。

“醒醒,你睡了大半天了。”思无邪喊醒了迷迷糊糊的三木,道,“看,南面!”三木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新野方向的地平面上出现了一道细线,渐渐变成了一支皂色大军。

“晋军!”三木跳了起来,心头涌上莫名的喜悦,从岭南归来后,他对于这个南方所谓汉人的正统国家多了几分牵挂,他不清楚是放不下那些年轻的朋友们,还是对晋国有了真正的感情,在很多时候,他会站在晋国的立场,正如当时想杀了思无邪一样。

远处战马嘶鸣,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晋军的行动已被燕军斥候发现。两人顺着白水来到宛城东面的树林,驻足观望:晋军丝毫没有偷袭的意思,铺开大军驻扎在白水下游的东岸树林南端河谷草地上,打着荆州军旗号,约有两万人,还有小艇沿着白水巡逻。燕军全部固守在高大的城池里,城头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宛城城坚粮足,死守三、四个月不在话下。

“你看!”思无邪往远处一指,三木循声望去,远方山原之间出现了一道黑色长龙,隐隐有战旗飘扬。

“秦军!”三木跟云开久了,一猜就中,“怕有万人。”

“这下麻烦了,”思无邪道,“你帮我逃命,我一定帮你把宛城拿回来。”

“不是帮我,是帮大晋。”

韦钟的七千秦军在白水西岸扎营,与东岸晋军遥遥相对。

宛城城头,清河公主远眺南面白水两岸一皂一黑两片大营,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是她最愿意看到的局面,秦晋两国不但都派兵来了,还来得这般默契,宛城是块肥肉,他们都不会平白放过,不较量一番,绝不会轻易动手的。晋军两万,秦军近万,燕军一万,这样的比例,最有利于守方。

“岭南一别,三木兄也在宛城啊!”谢玄牵着马,悠然走来。

“哈!”三木道,“你在这里出现,该不会是巧合吧?”

“那你们呢?”谢玄反问一句,两人都大笑起来。

听三木讲完宛城变故,谢玄的目光就落在了思无邪身上,道:“思兄若要帮我们,该回到李邦身边去。”思无邪眼中一亮,三木也是恍然,刺客完成了任务,也该要述职的。

“谢兄已有定计?”思无邪道。谢玄走上几步,站到山冈顶,往白水东岸的晋军大营一指。

“好计!”三木、思无邪几乎是同时喊道。

“既然这样,三木兄陪思兄回去,我还得去秦军大营一趟。”谢玄跨上战马,缰绳一振,“嗒嗒嗒”跑下山冈。

思无邪摇了摇头,道:“你的朋友不相信我,派你监视我。”

三木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不去,李邦也一样不相信你。”

“大人,晋国使者求见。”邓陇揭帐而入,道。韦钟长身而起,全副皮甲“咯咯”作响,说了声“请”。

长衫挂剑的谢玄一脸从容,跟在邓陇身后走进大帐。“你就是晋国使者?”

“在下谢玄。”

“谢玄!”韦钟明显感到了这两个字的分量,江东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物,居然来到了自己军中!

“大人若想借机扣下谢玄,只怕你家丞相亦不会答应。”谢玄平静的说。

韦钟被他说中,却面不改色,道:“燕国流寇占领宛城,极有可能逆丹水骚扰本官治下洛州郡土,兵出武关,以防万一;若晋国独力难收,秦军亦可助一臂之力。”

“若晋军未至,大人是不是想以对等兵力,拿下宛城,再奉还我大晋啊?”谢玄面带微笑,揶揄道。韦钟身上皮甲“咯咯”不止,显然气极:别说奉还晋国,单是对等兵力拿下宛城,他也没这个把握,谢玄摆明了讥讽,却又无可辩驳。

“宛城本是大晋之土──”谢玄凛然道,“秦国若真心助我驱逐燕胡,收复失地,非但秦军粮草所需由荆州一并承担,谢玄亦会请大人豪饮三日;秦国若狼子野心,想借机浑水摸鱼,襄阳大军就在你们背后,大人若敢动宛城一寸土,只怕再难见秦国一寸土!”

“大胆!”邓陇“铮!”半截长刀出鞘,怒目而视。

“收刀!”韦钟喝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最担心的,正是襄阳大军的动向。“谢玄不愧为江东表率,”韦钟恢复了平静,“话虽不错,但本太守保土自守,亦无可厚非。晋军若能一战而平定宛城,则秦军立刻撤走,日子拖得久了,秦国不想生事,只怕江东亦难保安宁呢!”

谢玄剑眉一扬,道:“三日之内,不取宛城,谢玄永世不入荆州!”

“好!”韦钟道,“秦军兵退二十里,给晋军让路,三日无事!”

宛城,思无邪和三木来到城头,李邦怔怔的望着白水两岸层层叠叠的军营,面露忧色。

“大人,我回来了。”思无邪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邦一把揽住他,道:“回来就好,我还担心你出了意外。”他望向三木,思无邪道:“若非三木兄,我已横尸街头。”

李邦道:“此番得破宛城,二位功不可没。”

三木摇摇头,道:“要不是思兄硬拉着,宛城死地,我才不来。”

李邦心头“咯噔”一下,死地,难道不是么?眼下的局面再好,终有城破的一天。公主这招险棋是走成了,却把他们推进了更加危难的境地。李邦也考虑过出路,投降,是归晋,还是归秦?桓温败于慕容垂,江东历来视燕人为胡虏,纵使归顺,也不会有好结果;秦国大出即在眼前,慕容垂前往投奔倍受重用,秦主宽宏天下闻名,统一北方,大势所趋。

“刺杀宛城太守的,就是你们?”火红战甲的清河公主手持红枪走上城头,来回打量着他们。

“好一个大美人!”三木心中暗叫。

思无邪道:“正是我二人。”

清河公主不再理会他们,对李邦道:“李大人觉得晋军大营的地方选得怎样?”

李邦道:“靠林临水,向阳避风,朱序果有才学。”

“我看未必呢!”清河公主道,“春夏时分,每到半夜,山风北来,他们没想到的,正是我们能把握的。”思无邪三木均是一怔,这清河公主不简单啊,若非谢玄早一步看破,晋军就要吃大亏。

思无邪和三木闲来信步,宛城已是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尚开张的小酒馆。“他们很快会出发,你准备怎么做?”三木替他满了一盅。

思无邪道:“帮忙就要到底,晋军能得胜之时,就是我们动手之机。”

“好,竹枪竹剑,干!”

“干!”

“李大人,”清河公主道,“你那两个游侠朋友,我不大放心哩!”

李邦道:“江湖之人,说话行事难免怪异,公主有心了。”

“游侠刺客,国家祸乱之本,”清河公主道,“只可一时之用,不可助长此风呢!”

李邦一句“臣明白。”,打发过去。

夜色深沉,月上半梢,一支燕军轻骑悄悄驰出了宛城东门,沿着白水岸边的树林外缘疾进。马上骑士们抄弓引箭,自带火种,轻甲弯刀,山风从背后刮来,晋军大营静悄悄的躺在远处树林的尽头。

骑兵远去,宛城城门“轧轧”合上,思无邪三木站在李邦身后,平静的等待着。

清河公主招来三个千骑长,分派道:“两队从左右包抄放火,一队随我劫营!”

“嗨!”暗色大军化作三股,在树林末端散开。

“砰!”清河公主手中信箭蹿上半空,呼啸声起。

“飕飕飕飕!”数百支火箭夹着山风泻向沉睡中的晋军帷帐。

“杀~~!”赤色狂飙在火光掩映下突入全无防范的皂色大营。

四野安静如常,烧着的帐幕下没有半声嘶嚎,白水岸边只有燕军战马的蹄声和火箭破风声。清河公主觉察到了异样,红枪一举,喝道:“快撤!”

“晚了!”朱序洪亮的声音自树林响起。一声清啸,四下杀声顿起,无数晋军夹着劲弓利弩将燕军团团包围,不时传来骑士坠马沉闷的声响。

“大燕男儿──杀!”清河公主娇喝声起,燕军骑士们纷纷抽出明晃晃的马刀,跟在她身后,往北冲击。

“不留降卒──杀!”朱序身前,两个五千人的铁甲步兵方阵缓缓合拢。

“起火了。”三木不经意的指着白水岸边,李邦紧张起来。

“大人不用担心,公主很快就会回来。”思无邪手指一颤,碰到了竹剑长柄。

半个时辰后,一支人马出现在了东门城外。

“我们的人回来了,”思无邪道,“大人,开城吧。”李邦手一摆,道:“慢着!”三木左手轻轻按在李邦后腰,玄海真气透入,低声道:“此刻由不得大人了。”

李邦回头,思无邪微笑着,朗声道:“传大人令──开城!”

李邦被压住气息,开不了口,苦笑着,这一切都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他想起了清河公主的告戒──游侠刺客,国家祸乱之根本。他倒不在乎自己生死,只希望清河公主能杀出重围,回到河北。

火光下,布衣谢玄走到李邦跟前,让三木松手,道:“李大人能一击而中宛城,扭转战局,陷大晋于危难,谢玄佩服。”

李邦瞥了思无邪和三木一眼,冷笑道:“我误信小人,致有此失。奉劝大人一句──游侠刺客,国家祸乱之根本,用完了,趁早杀了,免生后患。”

谢玄微微一怔,道:“兵之以正,侠之以辅,正奇相用,刚柔并举,大人以为呢?”

李邦愕然。

晋军一夜克复宛城,韦钟按照约定,撤军西归。

拂晓晨光中,一团火焰驰过伏牛山口,投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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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22:3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九 章 安泽血战

河东灵石要塞,三个失散的兄弟终于团聚。

“老大!”夏侯铮、关木一齐扑到蒙佐跟前,细述往事:涡水血战后,只剩半条命的夏侯铮和关木终于爬出了死人堆,在经历了十几天亡命后,回到了以前积聚粮草的秘密据点养伤。一个月后,两人潜回涡水,并没有找到蒙佐尸体。

淮水两岸的马贼被陆之游和张昕痛下杀手,几乎灭绝,两人只得往东去找先一步离开的苏爰。当他们来到盐城时,苏爰已利用手上人马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盐商,和蒙佐不同,苏爰大肆拉拢晋国地方官员,短短几个月,就有了三千人的武装,并保护两人离开淮北,至于他自己,有偌大产业,自然不能离开。

蒙佐听完,道:“看来当初让他离开是大好事啊,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在青州河北逛了几个月,听说老大你投奔秦国,就找去长安,”关木道,“一路走来,才知道什么是煌煌大国。”

“咱们还是生死的弟兄!”蒙佐摘了酒袋子丢给他们,道,“尝尝,秦国凤酒。”

几口落肚,夏侯铮一抹嘴,道:“痛快啊,够呛!”

关木笑道:“喝他几口,一晚上骑马不合眼!”三人大笑,蒙佐道:“关木去斥候营,老本行,先补个十骑长;夏侯去补铁骑营十骑长的缺,一句话,打仗的机会多的是,有战功,就能升,秦军不徇私。”

“嗨!”两个兄弟还以军礼,三人放开肚皮痛饮。

第二天中午,军号大作,灵石要塞主将,镇南将军杨安召集千骑长以上将官升帐议事。蒙佐全副披挂,站在杨安左手边,近四十员战将分列两排齐刷刷站在帐中,粗重的呼吸和生牛皮甲的气味带起一派肃杀。杨安三十出头,中等身材,没有什么辉煌战绩,可每一战,不论胜负,他部队的伤亡总是最小。

“斥候飞报,”杨安转身指着悬在木架上的并州巨幅地图,“燕军两路齐发:北路军三万,由东海王慕容庄统领,出晋阳沿汾水直取此地,天明时已至平遥;东路军三万,由左卫将军孟高统领,出潞川进屯留,目标是平阳郡城──两军分进合击,是要取我大秦河东之地。苻垠将军已从绛州进屯平阳;如何应对晋阳燕军,诸位请讲。”

众将议论之后,多半主张在兵力相仿前提下北出要塞,在汾水河谷开阔地迎击燕军,少数主张利用地形坚守。

杨安没有明确分派任务,只是让各军备战,囤积物资,他留下了没有表态的蒙佐。

“三万对三万,看似公平,若把战场放到河谷平原,我军就丧失了优势。”杨安指着连绵不绝的营寨关城道,“我军两万步兵,适合山地坚守,开出此地,只有一万骑兵,还只有一半铁甲重骑;燕军当然希望我们出击了。”

杨安又道:“如果坚守,就能充分发挥步军优势,待燕军攻得筋疲力尽时,重骑截杀,轻骑烧粮,一战可胜。”

蒙佐清楚杨安主张坚守,补充道:“将军方略万无一失,可保灵石。但我以为,燕军此战不在于两路并进,而在于孟高的东路大军。”他指着地图道,“平阳沃野千里,一马平川,汾水无险可守,燕军从上党高地西出,对平阳正可谓居高临下,可将骑兵优势发挥尽致。平阳、绛州守军多为步军,仰面作战,以步对骑,被燕军飞骑一冲,必败。平阳一旦有失,灵石便断了退路,旷日持久,军心涣散,自难敌晋阳燕军。”

杨安眉头紧锁,看到了问题的严重。

“从斥候回报看,北路燕军日行不过三十里,而孟高部却兼程疾进,入夜就能到安泽。”蒙佐伸手在平阳和潞川之间的安泽一点,道:“此战成败,就在安泽,蒙佐请战!”

杨安也是知兵之人,当即道:“一万骑兵都给你,我再派李维将军统一万步军在沁水河谷接应,灵石有一万人,守成绰绰有余。”

蒙佐接过兵符,铿然道:“不破燕人,势不回营!”揭帐大步而去。

一万骑兵集结完毕,一律卸去重甲,轻装疾走,从太岳山谷中横穿到沁水河谷,每岸五千骑,向南挺进。后续的一万步军也在不久进入沁源城,紧跟其后。

慕容垂投秦,慕容尚兵败退隐后,孟高便成了燕国军方支柱,早在秦军打通野王、荥阳南北两座要塞时,他就曾上书建议集中晋阳、上党两郡兵力攻下平阳、绛州,把在河南丢的土地在河东补回来,彻底巩固并州全境,作为拱卫河北的屏障,可慕容评没理会他,倒是年轻的皇帝慕容玮在他第二次上书时同意了这次行动。而孟高的方略正如蒙佐所预料的──明取两端,实击一处。

但有一点蒙佐和杨安都估计错误,东路燕军并非两万骑兵,而是清一色三万锐骑,行军速度更快。从灵石到安泽与从潞川到安泽路程相近,燕军虽然早出发,但一路上要保持队型,放哨警戒,所以并没有在秦军之前赶到安泽。

蒙佐的一千前哨部队率先到达了安泽城东北沁水东岸的高冈上。未几,后续的几个千骑队也陆续赶到,五千骑兵居高临下正对着一条小河,只须涉过不到膝盖的河水,就可以抢滩给予燕军迎头痛击。

“报~~~~!”关木飞驰而来,“燕军前哨,已在十里外!”

蒙佐深吸一口气,秦军另五千骑已经绕到偏北方向,两支骑兵埋伏在山冈荫处,骑士们屏气凝神,在夜色中静静等候着燕军的到来。

大地震动,尘土飞扬,燕军轻骑三列并进,遥遥出现在了沁水东岸。

“整军,渡水!”孟高并没有料到对岸会有秦军,根据情报,这一带是两国交界的拉锯地,没有驻军,秦军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三万精锐骑兵之前赶到安泽。只要过了安泽,秦军便丧失了沿途截杀的地利,主动权就会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孟高用兵严谨,即使到了安泽,他还是放出斥候四下侦察。

“报~~~!秦军,不计其数!”斥候飞马回报,身中数箭,坠马身亡。

此时大队燕军开始横渡沁水,两千余骑已到对岸──右侧黑色大潮铺天盖地杀来。

“大秦勇士们──杀!”蒙佐一声暴喝,山崩地裂。

孟高狠狠骂了几句,长刀出鞘,高喝:“前军对岸死守!中军继续渡河,后军包抄右翼,截断侧翼秦军!”燕军阵型缓缓散开,要兜住秦军锋芒。

“锋锥疾进,破燕军中段──杀!”蒙佐令下,五千骑兵结成大三角锥,“轰!”撞在了燕军大阵上,将厚实的红色骑兵横列撕开一道宽阔的口子。

“中军顶住!把秦军堵在河边!”孟高嘶吼着。渡过沁水的燕军已被全歼,秦军悉数杀到东岸,原来三列居中的一列燕军前部已溃不成军,和左右两路人马撞在一起,阵型大乱。

“自乱阵脚者──杀!”孟高派出了两队执法队,绕到侧翼背后,斩杀数十人后,稳住了局面,燕军开始反击。

蒙佐和黑牛冲在第一线,明显感到了这支燕军骑兵的强大战力:砍落一批,又涌来更多的,惨叫声、刀枪角击声、战马嘶鸣声、弓响箭羽声,交织成一曲宏大的乐章。战士们的眼中只有敌人战旗移动的方向,他们已经麻木,任由双方的尸体一具一具在身旁跌落。狙击战进行的空前激烈,秦军的一万骑兵都已经投入战斗,燕军业已镇住了先前的慌乱,凭借优势兵力层层合围。

孟高不明白这支秦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安泽,如果不是内奸泄露战机,就是秦军中有兵家才士在调配战局。如果这仅仅是秦军的第一道防线,那么自己谋划已久的突袭计划便已然落空,仗也失去了再打下去的必要。

单从目前局面看,秦军总计不过一万,却生生截住了三万人马,还杀得难解难分!孟高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这三万锐骑可是百战劲旅啊,在燕国除了皇家卫队和慕容垂的铁骑,便没有哪支骑兵可望其项背。如果秦军每支骑兵都有如此战力,那大燕还能拿什么去对抗!如果这支骑兵只是秦军的前哨部队,那么他们无疑以血的代价换来了调动大军的时间!

“要尽早解决他们!”孟高下了狠心,长刀一举,后军的两个千骑队也加入了战场。

“老大,三十九个!”夏侯铮杀得性起,狂吼着。

“比我多俩!”蒙佐反手剁翻一个,高叫,“不杀到一百,不掉头!”

“杀!”身边秦军骑士们激起黑色狂潮,齐声高呼。

秦军以几个百骑队为一组,仿佛几十条钢锯,在燕军赤色大阵中拉开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以勇武善战著称的鲜卑骑士们被这些不要命的黑色战士们震撼了,悍勇的天性也激起了红色的风暴。在这片杀戮的土地上已不需要军鼓号角、将令军旗,当红色遇到黑色、当黑色遇到红色,只有一个字──杀!

一夜激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在沁水河谷。朝阳从上党高地的背后升起,万丈光芒洒落在铁与血的洪流中。一队队血人、血马冲突在黄土地上,战士们已没有气力再喊一个“杀!”字,粘稠的血水糊住喉咙,他们只认颜色,不需要语言──“杀!”在刀锋间、在心中!

上万尸体堵塞了战场,黄土地被染成了红土地,双方杀累了,两阵分列。

红色大阵中,“燕”字大旗向阳飘飞,孟高站在大旗下,三十个千骑长战死了十一个!

黑色残阵中没有战旗,数千战士人人带伤,雕塑一般钉在马上,沉默的恐怖。

两阵之间的战场渐渐平静,没有伤者,但凡坠马者,都死了──或乱刀,或铁蹄。几百条红色小溪缓缓流淌,汇入沁水,在水中散成一团团瑰丽的花朵,柔缓而厚实。

两军对峙,谁都想在对方疲惫时给予致命一击,谁都没有力量再发动一次冲锋。

“步军到位。”关木抹去脸上的血污,带来了好消息。

蒙佐笑了──尽管很难看,骑兵撑到现在,就是在等这一刻!正面对阵步兵不如骑兵,可用一支养精蓄锐的铁甲劲旅,对一支行将崩溃的骑兵,结果自然不同。

“你们还能不能撑?”蒙佐咽下喉间血块,回问左右。

没有人回答,每个战士都报以坚毅的眼神。

“撤!沁水西集结!”蒙佐军令下,几千残军开拔阵脚,往西退去。

“扑通!”有战士松了这口气,从马背上跌落,再也没有起来。周围的人麻木着,身躯已与战马粘成一体。

“秦军退了!”燕军斥候飞报,喊声响彻大阵。两万多骑的阵中起了波澜,不少战士撑不住,跌落马下。

孟高暗呼不妙,大军决不能在此时松劲,高喊:“扰乱军心者──杀!”长刀一挥,斩落那名斥候,又喊,“全军不得松懈,游骑警戒!”

“已经晚了!”沁水对岸的蒙佐高喊。

大片的黑色在阳光掩映下从燕军背后杀来,没有旗帜,没有声响,幽灵一般。

燕军战士们发现了这片黑色,可当他们掉转马头时,却被刺眼的阳光闪了双眼,不辨南北。黑色洪流就这样卷向了红色大阵。

“兄弟们,该我们了──杀!”蒙佐扯着嗓子迸出惊天怒吼,战刀高举,带着愤怒的残阵掠过沁水,扑向燕军………

苍茫的黄土原野上,战斗渐渐平息下来,孟高带着万余骑突围而去,秦军惨胜。当苻垠的大军从平阳赶到时,蒙佐的部队已经离开。三万多具红黑相间的尸体堆积在荒野上,沁水在默默流淌,激起一个个暗红色的旋涡。

老将军流泪了。

血色残阳下,不到万人的步骑混编队伍回到了灵石要塞,四野苍苍。

杨安冲出寨门,一把扶下粘在马背上的蒙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蒙佐干涩黏糊的嗓中吐出四个字:“幸不辱命。”

“大哥~!”兰陵顾不得许多,飞奔到他跟前,伸手一扶,触到的都是血,泪水迷糊了双眼。

“救治伤员!”杨安一声暴喝,要塞军士民夫蜂拥而出,接纳了这支队伍。

“小嫂子,别哭,老大不会死的。”夏侯铮被担架抬着,口吐血沫,眨着眼调侃兰陵。

兰陵破涕为笑,道:“你也没死啊~~”夏侯铮“嘿嘿”笑着,被人抬走。

蒙佐凑到兰陵耳边,坏笑道:“今天晚上任由你欺负了~~~”兰陵大窘,一旁的杨安高咳两声,憋着笑转身安抚伤员去了。蒙佐大笑,血战得还的喜悦溢于言表。

没过多久,斥候回报,得知东路军退还的北路燕军也已撤退。

安泽一战,彻底打出了秦军威风,上党、晋阳燕军自此不敢再犯,河东战局的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了秦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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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3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 十 章 龙城之劫

安泽血战,灵石要塞骑兵几乎损失殆尽,杨安上书为蒙佐请功的同时,希望增调骑兵充实战力。几天后,朝廷嘉奖文书到,赏蒙佐五百金,夏侯铮补千骑长,关木补斥候营统领,并调云阳、离石两地戍卒就近前往灵石。

杨安找到了伤愈的蒙佐,指着营外一堆堆新近调来的戍卒道:“战死了一万三千精锐,来了七、八千老步兵,让他们去做骑士,真是浪费了战马。”

蒙佐想想也是,云阳、离石地处边地,戍卒多半是从军近二十年不得升迁的老兵或各地发配的囚徒,鱼龙混杂军纪涣散,可老兵有老兵的优势,遂道:“戍卒马战不行,步战却是可以:河东、上党、晋阳、平城,一路北上都是山绝险地,骑兵冲杀余地不大,倒是步兵可堪大用。并州多山地丘陵,且城池傍山高大,关隘众多,也该有一支善于山地作战的步军作为攻坚主力。老兵们虽然松松垮垮,可作战经验和保命本领却大得很,山中行军最怕非战减员,攻城更需要士卒在箭矢石木中保持战力,灵石附近地势复杂,正适合练一支强悍步军。”

杨安眼中放光,道:“好主意,你有谋划了?”

蒙佐摇头道:“这些都是李维将军在闲聊中提到的,我嘛,没了骑兵,就瘸了。”杨安大笑,连忙差人去找步军主将李维。灵石之战,蒙佐的骑兵拼光后,全靠李维指挥步军层层搏杀,才把孟高大军赶回上党。

三十岁的李维出身药农,身材短小,铁盾阔刀不离身,来到后,直接道:“七千六百戍卒精选六千,分作两批,三千年长者分拆到步军各营做教习,三千精壮与安泽一战活下的近七千步军合为一军,编成两个五千人步军营,作为并州山地军主力──调度训练,我愿一并担下。”

“好!蒙佐骑兵,李维步军,我杨安乐得清闲也!”三人一齐大笑。

李维走后,杨安屏退护卫,对蒙佐道:“有件事──丞相点了名,非你去做不可。”

蒙佐道:“骑兵没到,我闲得慌,说来。”

杨安道:“一年多前秦国内乱,主上的兄弟苻双、苻武等人叛乱被镇压,你在洛阳用计歼灭的就是其残部。苻氏一族,男丁多而女子少,叛乱平定后,主上赦免了其族人,惟独不见了苻武独生女儿洛川郡主青芷。多方探察,才得知郡主避难逃到了燕国上都龙城(今辽宁朝阳)。丞相的意思──”

“什么时候动身去龙城?”蒙佐问道。

“越快越好,得赶在对燕国用兵之前回来。”杨安道,“龙城是燕国宗庙所在,小心为上,人贵精不贵多,一切保密,对外,只说你去长安述职。”

蒙佐点点头,道:“走河北风险太大,我看,从五原绕燕山,远点,但安全。只带关木一人足够。”

蒙佐吩咐完关木,回到帐中,收拾细软。

“要出兵?”兰陵弯着身子,正在给皮甲上油。

“去长安述职。”蒙佐撒了谎,这样的任务,不带她去好。

兰陵“恩”一声,不再言语。

两天后,吕梁山前,杨安给二人送行。一骑驰来,兰陵男儿打扮,甩了蒙佐一眼,道:“骗不了我呢!”杨安、关木耸耸肩,蒙佐苦笑。

三人化装成普通客商,出离石经五原,沿着长城一路东行,穿过整个燕山腹地,在五月中赶到了龙城。龙城不大,三面环山,是典型的要塞城市,燕国在此仅有数千人马,过龙城往北,便是鲜卑、羯、奚等族杂居的大草原。

根据王猛提供的情报,这位洛川郡主就住在城东一处大宅旁的小院中。关木暗中探察回来说,城东都是官署,仓库,唯一的大宅,便是太守慕容单的府邸。慕容单府邸旁,的确有一处精致的小院,除了一个老管家,并没有燕军把守。

夜半,三人潜入精致小院。关木是天生的斥候,由他探路,蒙佐和兰陵在回廊外接应。蒙佐将她轻轻搂在身前,紧贴粉背,凑到颈间,低声道:“好香。”

兰陵浑身发热,用后肘顶他,道:“办事呢!”几声虫叫,那是关木一切无事的暗号。两人这才分开,潜行至书阁外。关木躲在围栏后,指指屋内,似有人在说话。

“若不是那个思无邪,宛城现在还在我手上,胜负还未可知呢!”一个清亮的女声道。

“照这样来看,晋军中不乏高人呢。”另一个柔和些的女声道,“也好,你想得来陪我,回家养养性子,跟匹野马似的。”

“你不想家么?一年多呆在龙城,又窄又冷,换了我早憋死了!”

“我哪还有家啊~~”一声轻叹。

“你们秦国皇帝不爱杀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可我毕竟是罪臣之后啊,相隔千里,不回去也罢。”

听到此处,三人都明白谁是洛川郡主;至于另一个,必是燕国贵族之女,还参加了宛城战斗。蒙佐压压手,示意继续等。

屋内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燕国女孩才离开。当她背向三人走远时,蒙佐和关木同是一呆──她的腰好美!兰陵又用肘顶了他一下,道:“傻了呢!”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外面的朋友若有事找青芷,请进来说话。”柔和的女声道。

关木手一指,道:“我们把风。”

蒙佐吸了口气,跳进屋里──头一回见什么公主郡主,难免紧张。

“这位姑娘可是──洛川郡主苻青芷?”蒙佐不知礼节,躬身抱拳胡乱说道。

“我是青芷,但不是郡主了。”苻青芷转过身,蒙佐也正抬起头,四目交错。昏暗的灯光下,蒙佐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位秦国郡主虽算不得绝色,却有着夺人心魄的异样神采。

“大秦国左将军蒙佐,奉主上、丞相之命,特来接郡主回国。”蒙佐恭恭敬敬道。苻青芷道:“我在这好好的,不想回去了。”

蒙佐道:“故国月圆,落叶归根,请郡主考虑几日,告辞。”

“将军一路辛苦,恕青芷不送。”苻青芷走回窗前,蒙佐闪出。

回到住处,关木故意问:“郡主漂亮吗?”

蒙佐摇摇头,道:“没听说过氐族无美女吗?”

关木故做恍然,道:“那倒是,有的姑娘不算漂亮,却特有味道,让人一见难忘哦,嘿嘿……”

“小子~~”蒙佐道,“别想女人了,今天晚上出入太容易,我总觉得不对劲,你再去查查。”

“嗨!”关木习惯了军礼,应声而去。

“郡主很懂事,”兰陵道,“父亲叛乱被杀,她一个人流落异乡、寄人篱下,我能体会她的心情。你一出现,她就该知道未来的日子将会改变,说不走,只是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忘记过去,你说呢?”

蒙佐道:“生在皇族,反倒多受烦恼。早点睡吧,龙城味道不对,事情一完,立刻就走。”

次日天明,一队燕军围住了蒙佐三人住处,为首中年官员朗声道:“大燕国龙城太守慕容单拜见大秦国蒙佐将军!”

“老大,”关木从门缝偷瞧出去,道,“一个百人队。”

“慕容单早就盯上我们了,”蒙佐道,“既然是来‘拜见’,谅他也不敢为难我们。你们留下,我去会他。”

“本想今日前来拜会,不想大人竟屈尊到访,蒙佐该罚!”蒙佐大步迎前,笑道。

慕容单呵呵笑道:“本官怕将军念主心切,诸事繁忙,才早来一步。唐突之处,将军切莫计较哦!”

慕容单让众军士留在外,与蒙佐走到院中,低声道:“此番前来,是想和将军做个买卖。”

“买卖?”

“不错,”慕容单道,“只要将军帮本官一个忙,本官就让将军带郡主走。”

蒙佐盘算起强抢的机会,嘴上却道:“讲。”

慕容单道:“蒙将军大秦名将,此事只不过举手之劳:沙城太守慕容令举兵作乱,意在龙城;本官一介文职,不善带兵,蒙将军智取灵石、勇夺河内、血战安泽,对付燕军无所不胜,定能击杀慕容令,保我大燕宗庙平安。”

“慕容令──,”蒙佐沉吟道,“是慕容垂的儿子吧?”

慕容单冷笑道:“慕容垂投秦,实属无奈;慕容令聚众作乱,却罪不可恕!”

蒙佐从慕容风口中也知道慕容令不愿来秦国的缘由,站在秦国的立场,慕容令在燕国一天,慕容垂便不能安心呆在秦国,慕容令是一根弦,时刻牵动着慕容垂埋在心底最隐讳的希望──蒙佐长身而起,道:“我答应你!”

“谁要你管我们大燕的事了!”一声娇喝,那个“腰极美”的女孩推开守在门口的燕军士兵,道,“二叔你疯了,让秦国的将军带燕国的兵,他们不造反才怪!”

女孩瞪了蒙佐一眼道:“你就是蒙佐?听说慕容尚和孟高都败给了你──氐人,汉人?”

“汉人。”蒙佐打量着她,不仅腰美,人也生得风姿撩人,一身火红的紧身软甲,衬出无比曼妙的身段。

“不用你领兵,这一仗我来打,至于怎么打,我倒可以听听你的看法。”

“粼,不要胡闹!”慕容单斥道。

“你才胡闹!”慕容粼道,“不论胜败,朝廷问下来,你怎么说?请秦国将军带的兵,还以此为条件放走了秦国郡主?二叔你真糊涂,这么做,非但仗白打,还会送命!”

慕容单还想再说,被蒙佐止住:“她说得对,大人此举不妥。郡主一事先不提,另当别论,我会协助小姐击杀慕容令。”蒙佐心想,要让,慕容垂死心塌地为大秦效力,就不能让他有还能回燕国的想头;断他想头的最好办法,就是借此机会杀了不安分的慕容令。

“算你识相!”慕容粼甩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小楼之上,苻青芷倚栏而立,蒙佐脸上每一个细小的神情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甚至清楚他要杀慕容令的动机──从这一刻起,她决定回秦国,开始全新的生命。

努鲁儿虎山脚下,大凌河畔,慕容令策马狂奔,紫色披风向阳而展──

“龙城啊,我来了!”慕容令嘶吼着,终于可以远离漫山遍野的葡萄,回到这无尽的天地苍原之间!从小,他就鄙视那些为人豢养、只会调笑作乐的画眉八哥,父亲是燕山雄鹰,他也要做崇山峻岭间的雕隼大鹏。他瞧不起小皇帝慕容玮,也瞧不起贪图享受排除异己的慕容评,甚至不满父亲的委曲求全──如果他有父亲的实力和威望,早就造反自立,重振大燕了!

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在沙城两个月,他废除了一系列隶农制度,把丘陵果园分给穷苦大众,博得人心;又取出自己的俸禄和府库积存钱帛,发足了沙城边哨六镇的军饷,博得军心;最后重手打击土豪奸商,杀了千余人,将其财货充公。在边地民众大力支持下,他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新军,加上原先的三、四千戍卒,以现在的实力,完全能够一战而下疏于防范的龙城。龙城是大燕根基,宗庙所在,夺得此地,他在国中威望地位势必大涨,就能进一步施展才华,实现抱负!

“大人,”副将弓穗道,“大军已驻扎在虎山河西,离龙城六十里。”慕容令点点头,弓穗是沙城人,家中男子历代守边,是个地道的军汉,一刀一枪拼到的副将。慕容令的沙城大军没有着燕军统一的火红军服战甲,而是该成了葡萄沟的黄绿色,行进在群山河谷中,不容易被斥候发现。

“龙城有什么动静?”慕容令想到了驻守龙城拱卫宗庙的两千皇室卫队,那是由清一色慕容氏子弟组成的骑兵劲旅,绝非一般边军城卫可比。

“斥候回报,龙城一切平静,没有调兵动静。”弓穗道,“龙城坚固,我军没有攻城器械,若能把他们引出来──”

“我自有办法。”慕容令道,“让将士们饱餐好睡,明日一早,随我叫阵。”

蒙佐随慕容粼来到皇室卫队大营,守营的将士一见到她,纷纷弯腰行礼。蒙佐粗粗一看,这两千皇室卫队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足可与孟高的三万锐骑相媲美。

“怎么样,”慕容粼一边与年轻战士们打着招呼,一边回问道,“比起你的军队如何?”

“若燕军举国如此,秦军不如。”蒙佐实话实说。

“依你之见,怎么打好呢?”慕容粼又问。

“用这样的骑兵劲旅来守城,浪费;不如开出去,野战。”蒙佐老实回答。

“敌众我寡呢!”慕容粼的难题一个接一个。蒙佐微微一笑,道:“不用考我,小姐当有成算。”说完,在燕军战士们注视下扬长而去。

次日,阳光普照,万里晴空,五千边军结成黄绿色大阵,缓缓向龙城靠近。慕容令心情大好,好天气是好兆头,他拍拍擦得雪亮的战甲,又拍拍心爱的燕山战马,“铮!”大剑出鞘,直指向天,高呼:“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众军齐声高呼,斗志昂扬。

“父亲,保佑我!”慕容令低头默念。弓穗在一旁,面无表情。

大青山的山谷中,两千皇室骑士个个手按刀把,整装待发。

“来了。”蒙佐感觉到了大地的微震,凑到慕容粼耳边,道,“看你的。”

慕容粼嫣然一笑,娇喝道:“大燕皇室儿郎们,保卫我们的祖先吧──杀!”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弯刀出鞘,两千热血战士在一身火红战甲的美人将军率领下,气势如虹,雪色弯刀、红色战甲、红色战马、红色大潮漫出山谷,杀声冲天,卷向边军。

“轰!”红色与黄绿色相撞在莽莽努鲁儿虎山脚下,大凌河水泛起汹涌波涛…………

“大燕国万岁!”得胜的战士们振刀齐呼。层层叠叠的黄绿色尸体中央,是披发浴血的慕容令,战马替他挡下了十几枝利箭,倒在不远处。慕容令冷笑着,仰望苍穹,一只大雕飞过,留下了凄厉的哀鸣。

“父亲啊!”慕容令仰天长叹,手中大剑“当啷”落地。

“噗!”一柄钢刀透胸而出,慕容令瞪大了眼睛,回头──弓穗还是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太傅把你派到沙城,就是要我给你这一刀。”

慕容令口吐血沫,一声嘶吼:“上天待我不公也!”气绝,怒目圆睁,兀自不倒。

弓穗只感到颈间一凉,便重重的倒下。

蒙佐刀还鞘,走到慕容令跟前,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道:“你会见到你父亲的。”

慕容粼望着他,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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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3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三 卷 风起山河

第十一章 千里归国

大凌河畔,两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辚辚而行。兰陵和洛川郡主苻青芷一齐驾车,关木在前,蒙佐在侧,远离了硝烟散去的龙城。两国开战在即,苻青芷郡主的身份多在燕国逗留一天,便多一份危险。燕国不缺忠臣义士,他们是不会让一个邻国郡主白白离开的。从龙城到长安,即使到最近的灵石、五原,也隔着辽西、幽州、雁门、晋阳等数千里燕土,况且燕人发迹于长城内外,沿途所经正是老燕人聚居之地,蒙佐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关木!”

“嗨!”

“带足水粮,你先行一步,去五原,让秦军到长城来接我们!”

“嗨!”关木应声而去。蒙佐回望两位姑娘,道:“我们先去辽西城。”

两天后,车马抵达临海重镇辽西(今秦皇岛)。辽西乃河北通往辽东要道,又是海运大港,商旅不绝,百业兴盛,燕国在此驻扎一万步骑,扼守要冲。龙城到辽西一路颠簸,蒙佐怕她们赶出病来,便在城中一间客栈投宿,吩咐兰陵寸步不离郡主。

四条通衢大街“井”字状将城区分为九块,南港口北官署东西大道,十分工整,天南地北各地旅客商人就在这方格划成的市坊中买卖营生。几年前蒙佐从海路来过辽西,用丝绸茶叶换取战马皮革。商队有大有小,大商号有自己的船队,有护卫,能独立往来于海上;小商队往往几支结伴,雇条海船,再雇上武士来护航。随着私货和战争不断,没有户籍和土地的流民中便形成了专职受雇为生的阶层,称为“刀手”。他们只认钱,为顾主卖命,即使遇上海盗马贼也不会逃走。久而久之,就有人专门干起了训练刀手供人雇佣的买卖,从中抽取佣金,在商旅频繁的都市都会有这样的人在。蒙佐有钱,他要找得就是这种人。

街角,破旧牛皮甲的武士懒洋洋的靠在门柱上,脚边地上插着半截断刀。

“喂!”蒙佐踢了他一脚。

“找买卖?”武士头也不抬。

“砰!”蒙佐一拳打得他弯了腰,道:“你,没资格谈。”武士扭曲的脸上满是愤怒,捂着肚子跑进屋里。不久,门开,传来一个低沉的“请”字。

蒙佐昂然而入,昏暗的光线下坐着或站着二三十个服饰各异的武士,几十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人货几多?行程几多?时日几多?”低沉的声音道。

“人货不足一车,一个月内,赶到五原。”蒙佐说完,屋里“嗡”声四起。

“兄弟,”那个声音又道,“后半段玩命,你出得起价?”

“钱不是问题,”蒙佐道,“若能到五原,不论死了的活着的,另有赏钱。不过──我要你们全部的人,路上,得听我的。”

“口气不小啊!”一条灰影从暗处蹿出,寒光一闪,匕首刺到。

“铮!”蒙佐短剑出鞘,重重击在那人手背上,匕首落地,短剑顶在咽喉。

“我不想杀人,谈买卖嘛~”蒙佐道。四下安静,那个声音道:“先付一半,才有得谈。”

“好!”蒙佐踹开了偷袭者。

傍晚,一支由六十多名精壮武士组成的马队站在了蒙佐面前:皮甲、长刀、弓弩、水粮,全副装备,神情肃然,一看就知道是这行上的老手。蒙佐走了一圈,道:“谁是头?”

两名壮年汉子出列,黑脸的道:“我,寸哲;弟弟,寸英,掌柜的让我们听老大你吩咐。”

黑脸寸哲身型壮硕,身背双刀,看是个近战悍将;黄脸寸英弓羽在身,是个斥候箭手。蒙佐道:“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西门大道外出齐,一路上谁惹乱子,别怪我不客气。”

第三天一早,车马来到西门外大道,寸哲寸英已带着六十余骑等候在小河边,蒙佐手一摆,马队上路。寸英带着两名斥候居前探路,寸哲遥指晨光中的一带山峦,道:“碣石山──南北各一座要塞:山北抚宁,山南昌黎,咱们走大道,经昌黎去幽州。”蒙佐远眺大山,不禁想起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名句。

碣石山后,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树林里,蒙佐的队伍出现在山南。

“杀~~!”白色骑队风一般卷向车马。

“右前方!”寸英张开马弓,“砰!”一箭射去,拉响了战斗的号角。

“铮!”蒙佐长刀在手,高喝:“五十骑迎敌,十骑护车,车左马右,散开!”众骑当即依令散开,一轮齐射,稳住了阵脚。蒙佐见白色骑兵结成松散游骑阵式,便知是江湖劫杀,又喝:“三骑一组,三打一!”众骑接令,结好小阵,往前联击。

“杀!”蒙佐一马当先,“砰!”一箭射落近身白衣武士,换刀,“唰!”又剁翻一人,回身去截冲向马车的白衣骑士头领。

“砰!”一星寒芒破空而至,让蒙佐泛起似曾相识之感。

“小魔女!我操你逍遥山庄!”蒙佐破口大骂,想起当日在崤山情形,劲贯长刀,暴喝一声,雷霆一击,将她的寒冰神箭活生生震飞。

“又是你!”林中传来小魔女的声音。

“秦国将军来大燕做客,拿下了!”白衣骑士头领显然知道他,竟舍了马车,掉头冲向蒙佐。

“当~!”两骑交错,双刀交击,震彻山林。白衣骑士头领回马而立,宛若玉树临风,长刀一甩,道:“今天让你死得明白,我乃山庄神刀堂主,人称写意先生。”蒙佐见寸哲已护着马车脱离战场,心下大安,长刀平举,一夹马,迎前往战。他深知白衣骑士单兵战力高超,魔女又在林中连珠放箭,若不能尽早解决写意,只怕一班刀手都要搭在这里。

一黑一白,两人同时一声清啸,策马狂驰。气运刀锋,错马过蹬,写意一刀下去,竟砍了个空,大骇,忽觉脑后一阵剧痛──蒙佐借二马过身之机用刀卷住他披散的长发,用力后扯。写意一声惨叫,跌落马下,英俊秀气的面庞上青筋暴跳──他平日最爱仪容,今被蒙佐一刀挂去精心保养的长发,还扯下些许皮肉,大喝:“无耻小人!”

“两军对阵,仁者必死!”蒙佐冷笑道,“今天不杀你,是看在神嚎面子上!”说完,不理他,纵马提刀冲向小魔女。

“再吃我一箭!”魔女伸臂张弓,寒冰箭出。

“叮!”一声脆响,寒冰箭居然被一枝普通的羽箭打落在地。寸英飞驰而来,左右开弓,射杀白衣骑士。竟然有人能用羽箭挡下寒冰箭!魔女狂性大起,瞅准寸英,连珠齐发。

“五爪破龙箭!”寸英毫不示弱,五指扣四箭,瞅准寒冰箭来势,还以一阵怒射。

“砰!当!”八枝羽箭接连在半空中撞击交错,星芒点点,寒气四射,十六截断羽齐齐没入土中。

“见鬼了!”魔女不甘心,跨上战马,冲向寸英。

双方厮杀之际,一彪烟尘自东北卷至,金色战旗上大大的“燕”字让逍遥山庄的人喜出望外。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大旗下,引着近五百铁甲骑兵将缠斗的双方团团围住,厮杀为之停止,两边分开阵列,碣石山于回到了清晨的宁静。

蒙佐一眼就认出了那绝世美腰,松了口气。慕容粼血红战甲,赤色长枪,赤兔战马,火一样掠至两阵间,看看蒙佐,又看看魔女写意,傲然道:“逍遥山庄神刀堂的啊,好威风!”

写意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挺身而立,道:“秦国贼人在此,山庄正要拿他!”慕容粼粲然一笑,轻抚秀发,道:“好象是你们败了,谁抓谁啊?”

“秦贼无耻!”写意怒道。魔女气鼓鼓的瞪着她,手上弓箭仍对着寸英。

“这就难办了,”慕容粼道,“要不这样,我把你们都带回去,慢慢问,把事情搞清楚。”

“你什么意思!”魔女耐不住了,质问道。

“没意思。”慕容粼冷冷道。身后百骑长朗声道:“此乃大燕只土,逍遥山庄乃大燕之民,大燕之民须守大燕之法,尔等若继续目无法纪越货杀人,一律依法收押,听候发落!”

写意,魔女为之气结,逍遥山庄辅佐燕国皇室,几十年来做了很多朝廷不便做的事,从来不受律法约束。魔女冷哼一声,道:“要不呢?”

“就地正法!”慕容粼冷峻的面庞上泛起天使般的笑容。红枪一举,里排骑士抽刀,外排骑士张弓,只要令下,就能把他们射成刺猬,剁为肉酱。三方都沉默着,气氛凝固到极点。

写意突然大笑起来,跨上战马,道:“有朝廷的人出面,我们就不费心了。我会呈报太傅,看看他会不会把山庄的人就地正法!──走!”慕容粼手一摆,燕军骑士让开大路。神刀堂的人紧跟在他身后,飞驰而去。小魔女狠狠甩了寸英一眼,拔马追赶。

“怎么样,大将军,看不住郡主姐姐了吧,要我来救驾。”慕容粼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亏你想得出,把人当货押了啊!”

蒙佐策马踏开几步,与她保持着距离,道:“一营骑兵啊,这下想不暴露也难。就麻烦你送我们到长城吧。”

“好!”慕容粼红枪一压,燕军战士就地下马休整。她跑到马车边,钻了进去。

寸哲整好队伍,道:“死伤一半,就埋在山脚下吧。”蒙佐点点头。寸英走到他跟前,道:“你就是蒙佐将军?”

“是,”蒙佐道,“你好箭法。”

寸英道:“这趟走完,我不干了,跟你。”

蒙佐拍拍他的肩,道:“好,这才是开始,不知道你们中有多少人能走完。”

慕容粼留下了一个百骑队化装成商队护卫同行,寸家兄弟也处理了尸体,两拨人各扎一营,将马车护在中央,生起篝火,在碣石山下露营。

郡主、慕容粼、蒙佐、兰陵围坐在火堆旁,火光下的慕容粼分外明艳,时不时拿木枝拨弄柴火。蒙佐看看不远处好酒大肉的燕军骑士们,道:“你如何能调动皇室卫队的?”

慕容粼狡黠的一笑,冲郡主道:“苻姐姐,你说。”

苻青芷道:“粼儿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燕国皇帝的亲姐姐,燕国第一美人清河公主。”

“啊!”兰陵叫了出来,“你们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只有我是民女哩~”

“在你蒙大哥眼里,你比公主还珍贵呢!”慕容粼笑着把她往蒙佐身上推,兰陵大窘,倒在他怀里。

“公主有什么稀罕,”慕容粼道,“要不是我一身本领不服管教,早不知道被嫁到哪个破国家去伺候那些臭男人了。我的几个姐妹出嫁了,都不快活。”

苻青芷神情一黯,道:“当初父亲兵败被杀,我孤身出逃,要不是遇到粼儿,只怕也躲不过追兵。”慕容粼道:“我小时侯缠着二叔出使秦国,认识了苻姐姐,是苻姐姐的爹接待的我们。后来二叔触怒了太傅,才被贬去龙城当太守。”

兰陵靠在蒙佐怀里,道:“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放养,放马,打鱼,跟了大哥后,才发现外面很精彩,也很残酷,老百姓没有安生,到处都在打仗。你们如果去了四义村,一定会喜欢那的。”

“好啊,”慕容粼道,“可惜秦国想灭燕国,我和你的蒙大哥还要见真章呢!”

“哈!”蒙佐大笑,“只怕大秦将士见到如此美丽动人的将军,连刀都举不动了,还打仗~~”

“你也会俏皮啊,”苻青芷笑道,“粼儿不如现在就施展美人计,迷死秦国最有前途的将军,燕国不就安如泰山了?”

“姐姐又取笑我!”慕容粼娇嗔着。

望着她们嬉笑取闹,蒙佐想起了远在崤山的文鹭,他抬起头,不知道她在草屋前是不是也在凝望同一片星空,兰陵终究不能替代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苻青芷一抬头,看见了他眼中淡淡的忧郁,芳心泛起一丝涟漪,没有言语,垂首默默望着跳跃的篝火。

“她睡着了。”慕容粼推了一把怔怔出神的蒙佐,指指他怀里的兰陵。蒙佐抱起她,对二女道:“不早了,明天赶路,睡吧。”说着,把兰陵抱回车里,又回到战马旁,解下酒袋子,“咕咚~咕咚~咕咚~”三口烈酒下肚,靠着山石,坦然入睡。

次日天明,马队出发,有慕容粼在,省了不少麻烦,也没有再遭袭击,横穿了燕山腹地,在五天后来到了通往雁门、平城的必经之路──飞狐陉。飞狐陉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陉之一,出了飞狐便是恒山山地,直通雁门。然而经雁门、晋阳南去灵石、离石有燕军重兵把守,所以马队得出长城,绕道五原,下河套折回关中。

巍峨的恒山山地在北坡被天地神器劈开可一道裂口,这道裂口连接着燕山易水与雁门河套,地势险峻、两岸绝壁,一线微通,迤俪蜿蜒百余里,相传只有灵狐才能飞跃,故称飞狐险道。(后世杨业在此大战耶律休哥)

马队来到峡口时,人人都捏了把汗,若在此设下埋伏,将前后狭口一堵,神仙都难逃。蒙佐在峡口转了一圈,朗声道:“寸英引燕骑十名,先行探路!”

“嗨!”十一骑飞驰入峡。

“寸哲引本部刀手三十人,护住车驾;慕容粼六十骑居中策应;余下人等,随我断后!”

“嗨!”众骑士轰然应诺,分头组队行令。蒙佐策马来到车前,苻青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蒙佐应允,拔马走到队伍最后。

百余里的飞狐峡蜿蜒曲折,马队虽走不快,却必须在天黑前出峡。峡尾已渐渐消失在山石绝壁后,蒙佐不敢大意,任何一个打车队主意的人都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伏击地点,他破例将短弩上矢,拿在手中,并不时仰望两岸高峡。天空在此刻化作一带淡蓝色的长帛,曲曲折折悬在峡顶,没有云,没有鸟,褐黄色的山体仿佛从半空中压下,要将这细峡挤得粉碎。

“飓~~~~!”一枝响箭从前方峡口窜破天际,大地开始颤抖,隆隆的喊杀声踏着整齐的节奏朝马队压来。

“兄弟们,迎战!”蒙佐的怒吼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敌人采用了最有效的截杀方式:前后夹击。当寸英的前哨队和敌人交上手时,蒙佐的短弩也射落了第一个追兵。

“护住马车,我去接应!”慕容粼冲寸哲道,摘下红枪,跨下赤兔一声长嘶,带着六十骑往前飞驰。兰陵赶着马车紧紧跟在寸哲后,这三十名刀手都是百死之人,结成最有防御性的弧形阵兜住马车。

蒙佐勒马,冲燕军十骑长道:“绊马绳!”十骑长应呼一声,同另一名骑士绕到对面,接住长索,四骑夹道,两根马索垂落在峡谷中央。

“杀!”敌人呼啸着从峡后杀到。

“起!”蒙佐大喝,四人同时拉动长索,冲在最前面的几骑一头撞上,连人带马绊上半空。

“射!”蒙佐又喝。余下燕军战士弓弩开弦,一阵乱射,将前排叠撞在一起的追兵射成了刺猬。人尸马尸堆了半人高,堵住了后路。

“走!”蒙佐和他的战士们掉头前追。

偷袭的敌人没有旗号,个个黑衣蒙面,手持弯刀,难以辨别是那方势力,倒像是占山为王的马贼。慕容粼与寸英合兵一处,黑衣马贼仍然在一拨一拨冲来。

“飓~!”寸英每一次弦响,都会有一名敌人落马。

“好箭法!”慕容粼一声赞,拔马飞出,红枪连挑带刺,娇喝道,“深谷绝地,冲不出去,只有死,大燕儿郎们──杀!”慕容粼如烈火行风,卷起一道烟尘,扎入敌阵,燕国战士们无不热血沸腾,人人挺刀跃马,紧随在她侧翼。

“男女统杀!”敌阵中响起浑厚男音。“轰!”两股骑兵山洪般对撞。

“燕国骑士都上了!”寸哲往前一指。

蒙佐道:“行几程了?”寸哲看看天,道:“刚到中段,还有六十里!”

“走!”蒙佐手一挥,带着三十骑前追。兰陵望着他远去,心里空荡荡的,这一刻,竟有些难舍──手不觉触碰在了小腹上。

峡谷窄,大军难以展开,双方只能数骑一排一组一组更替冲锋。慕容粼大发雌威,红枪过处,血肉飞溅,惨声不绝,硬是一步步将敌人往后挤去。骑士们死死护在她两侧,好让她义无返顾的往前厮杀。在他们不顾生死的冲击下,敌人丢下了几十具尸体,退却了。

“没受伤吧?”蒙佐驰到慕容粼身边,火红的枪尖尚在淌血。

“痛快!”慕容粼一抖缰绳,还想去追。

蒙佐一把拉住赤兔,道:“穷寇莫追,先歇歇,你的马儿也得喘口气。”慕容粼拍拍赤兔,道:“它是纯种燕山马,才刚跑出精神呢!”

敌人就像是饥饿的狼群,并不会因为多了几处伤口而停止猎食。没有经历战斗的寸哲和刀手们清理战场,把尸体堆到后方,堵住了追兵来路,也暗示众人,退路已断,只能背水一战奋力向前。受伤的战士经过处理,能上马的作为后队,不能上马的步行跟着马车,两名重伤的则被抬上马车。苻青芷已换了皮甲、跨上战马,跟在蒙佐身边。

“怕吗?”蒙佐回问。

“第一次拿刀去杀人。”郡主握刀的手有些僵。

“来。”蒙佐把酒袋子递给她,“壮胆。”苻青芷半口下肚,强忍住呛,面色潮红,浑身燥热,四肢顿时来了力气。

“真灵。”她腼腆一笑,蒙佐连忙扭头,怕走了神。

“又来了!”蒙佐一抹刀刃,苻青芷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

“慕容粼,这次我打头!”蒙佐猛灌几口烈酒,血气上涌,抢到了头位。

“好!”慕容粼策至苻青芷身边,道,“儿郎们,跟定蒙将军!”

“嗨!”战士们齐声高呼。

“杀──!”

“杀──!”双方同时发动了冲锋。这样的冲锋他已经历了上百次,高喊:“后排弓弩,放!”疾射下,敌人七、八骑倒下,被蒙佐的前队人马一阵猛剁,杀光。

第二批敌人又冲来,与前队绞杀在一起。

“唰!”蒙佐长刀翻滚,他的刀法身手是在数百次战斗求生中积累而得,最适合临阵搏杀,招数没有漂亮的名字,简单粗犷,路数难看,在对敌时却有着巨大威力──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洒漫天。燕军战士见他如此骁勇,士气大振,以他为尖结成层层三角锥,将敌人战阵强行撕开一道大口。蒙佐愈战愈勇,连斩二十余人,刀口卷钝,大喝一声,瞅准对方一名头目,甩手飞掷,长刀呼啸着贯其胸而过。

蒙佐从尸体上拔下一杆长枪,左右飞舞,狂扫一大片,所向披靡。

“又过十里!”寸哲大声喊。

“好,杀出去!”几十名燕军锐健在蒙佐带领下冲开一条血路,打通敌人四道阻击,丢下一地的尸体。没有杀干净的,被慕容粼和寸英一枪一弓了结。

马队从午时一直杀到黄昏,将大半条飞狐陉抛在身后。寸哲和后卫们将几十具尸体聚拢,点上火,筑起另一道屏障。敌人再一次退却,血战三十里,蒙佐身边少了一半人。

“所有能上马的都去前队!”寸哲把三十名雇佣刀手都交给了浑身是血的秦国将军。蒙佐望着他们,道:“碣石山你们死了一半,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能回去拿钱。这一趟,对不住了。”

“大人,”一个中年刀手道,“咱们这么些年干刀口上的活,早没把生死放在心上。燕国弟兄们拼得剩半条命,咱们能不顶上吗?”

“不能!”其余二十九人齐呼。

“好!”蒙佐抽出备用的长刀,向天一举,朗声道:“兄弟们,吃饱喝足,决死一战!”

“杀!杀!杀!”刀手们和鲜卑战士一齐怒吼着。

“大哥,”寸英来到寸哲旁,道,“这趟要能活着,咱们跟了大人吧。”寸哲点点头。

慕容粼策马来到他身边,道:“将来若要和你对阵,应该会很刺激。”兰陵痴痴的望着心爱的男人,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千里迢迢赶去寻他。

洛川郡主被震撼了,大秦有如此良将,一统天下将不是梦想;苻青芷被感动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这般强烈的敲击自己的心房──泪水迷朦了双眼。

黄昏,在那一带狭长的天空中落下绚烂的色彩;山风,夹着突兀的绝壁发出“呜呜~”的嘶鸣。离飞狐陉西口还有最后的十里多,只需一个冲锋,便可彻底击碎敌人最后一道阻击线。这支马队的战力令敌人胆寒,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仍然没有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可敌人若知道这支队伍是由秦国最善打血战的将军和燕国最精锐的皇室骑兵组成,就会为只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代价而庆幸了;换成在开阔地带,以这支队伍的战力,以一破十决非空谈。

执行任务的敌人并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堵住飞狐陉,杀光来者。敌人尚有近二百骑,结成密集阵型堵在峡谷末端。

“上马!”蒙佐令下,六十余名骑士齐刷刷跨上坐骑,坚毅和无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寸哲领着二十余轻伤战士步行护着马车,马车上是五、六个重伤的同伴,兰陵仍是驭手。整支队伍出奇的沉默,没有恐惧,只有杀意──敌人要夺去我们的生命,就要以鲜血作为代价!

“他们来了!”敌人阵线有了轻微的骚动。峡谷中,一黑一红两员战将带着一列列无畏的勇士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杀──!”一声暴喝,东方的风暴迅速席卷了西侧的防线。刀与枪,两员虎将凸成两支齐头并进的箭头,呼啸着扯烂了敌人的骑阵。敌人被这次绝地反击冲溃,呼嚎着四散奔逃。

“后退者──杀!”敌人的督战队出动,斩杀逃兵,稳住阵脚,催兵反击。

“找死!”慕容粼红枪飞旋腾刺,中者莫不坠马;蒙佐双刀齐发,左右开杀,白光闪处,鲜红迸现──两人联手冲开了已被挤压得相当密集的敌阵,开始了一场屠杀。寸英还是一箭一个,与苻青芷跟在两路冲锋队后策应。

“轰!”最后一排被冲断,两支箭头终于闻到了新鲜的空气。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在狭长的谷地,不但冲出了重重堵截,还全歼敌方五百骑。血的队伍来到了飞狐陉西口,左侧一座黑色山体直插云霄──恒山主峰。战士们筋疲力尽的走出峡口,夕阳尽没。

“啪!啪!啪!啪!”掌声伴着几声冷笑回荡在旷野上,“不愧是秦国名将,杀了整整五百骑啊!”话音落,四下火把遍起,照彻天际──二、三千人静静等候着他们。

“该死,羊入虎口。”慕容粼理了理零乱的长发,轻抚跨下赤兔。

蒙佐听得身旁郡主粗重的呼吸,低声道:“死也会把你送回长安的。”苻青芷紧咬双唇,攥紧了手中长刀。

“西北百余里,重镇平城,”慕容粼回问蒙佐,“冲?”

蒙佐从身后解下短剑,交给苻青芷,道:“如果我们都死了,郡主当以国体为重。”

苻青芷明白他的意思,坚毅的点点头,道:“能与壮士同死,青芷无憾。”

蒙佐回头,兰陵正望着自己,泪水盈盈,竟如生离死别。

“蒙将军,交出郡主,饶你不死!”冰冷的声音开出了条件。

“哈!”蒙佐朗笑道,“阁下来和我谈生意,面也不见,名也不报,太没有诚意了!”

“嘿嘿,那我就送你一份见面礼!”话音刚落,弦声就起,一枝黑色羽箭夹风激至,飞向马车。

“小心!”寸哲寸英兄弟齐呼,飞身扑上前,可那箭太快,只听一声惨呼,兰陵被巨箭透胸而过,活生生钉在车梁上。

“兰陵!”蒙佐发疯似的扑到车上,鲜血正从她胸口冉冉流出。

“大哥~”兰陵挺着一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凑到他耳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我…我们的孩子……可惜、可惜见不到……父亲了……大哥,保重…保重………”声音终于细不可闻。

蒙佐跳下马车,跨上战马,拔出战刀,用尽全身气力怒吼:“操你娘!”

“杀!”寸英找到了暗箭的方向,一声嘶喊,“砰!”暴怒一箭,电光火石般掠过天际。

“啊!”三声惨叫,三人被洞穿,落马。借着敌人震惊的当口,慕容粼和剩下的战士们狂吼着,紧跟暴怒的蒙佐,直插敌阵。

“找死!”冰冷的声音令下,大军自左向右朝这愤怒的几十骑卷来。寸哲带着伤兵们死死守住马车上兰陵的尸体,望着同伴们被潮水般的敌人吞没。

“杀!”蒙佐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咆哮着,双目血红、面色狰狞、杀气冲天。慕容粼和苻青芷亦如两头发疯的雌虎,紧跟在他左右。慕容粼不用说,连苻青芷在悲愤之余亦大开杀戒,威猛绝伦。三人好似大锥,咬破敌人厚阵。寸英和战士们跟随在他们侧翼,苻青芷毕竟不是战将,支持了没多久,寸英就顶上,让战士们保护她。

就在众人拼死血战行将不支时,北面和西面同时响起了震天杀喊声。

北面“燕”字大旗下,一员虎将高喝:“大燕平城太守张文仲在此,公主休惊,待我杀贼!”

西面“秦”字大旗下,亦是一员虎将,高喝:“大秦五原太守杨信在此,蒙将军挺住啊!”

“杀光他们!”敌人头领不顾外围秦燕联军包夹,下了狠心要诛杀蒙佐一干人。

“杀你鸟!”蒙佐话落,已掠至他跟前,对着身型壮硕的敌人头领就是一刀。

“当!”那人也使刀,不过是青龙偃月刀。

“呸!老子最讨厌刘关张!”蒙佐大骂,双刀一阵猛砍,却被那人守得严严实实,大怒,看准缝隙一口带血的浓痰飞去,正中他眉心。

“什么东西!”敌首犹疑的瞬间,被蒙佐一刀抹中大腿,被沉重的青龙偃月刀拖下马。

“踩!”蒙佐狠抽战马,马儿一声惊叫,前足抬起,重重踏在敌首小腹裆间。杀猪似的惨叫声起,蒙佐手起刀落,割下他的脑袋,挂在刀尖,于万军中高呼:“贼枭授首,大秦将士们,杀!不留活口!”群贼大骇,阵脚松动。

“老大!”百余骑飞驰而来,关木高叫,“差点就来不及了!”

“好兄弟!”蒙佐眼中冒火,回头对苻青芷道,“你跟关木出去,我还没杀够!”

苻青芷一身血,披头散发女鬼一样握着血淋淋的长刀,道:“不,我要为兰陵妹子报仇!”话未落,身子已被蒙佐夹起,按到关木马背上。

“带出去!”蒙佐声色俱厉。

“嗨!走!”关木也不理马背上的郡主,驰出战圈。

关木先一步找到五原太守杨信后,杨信立刻调兵进长城,这时他的同门师兄张文仲派人告知,有一股几千人不明身份的马贼聚集在飞狐陉口,两位太守这才联兵行动,救下了蒙佐一行。他们本打算将马贼包围缴械,调查来历,哪知一个公主一个将军都杀红了眼,他们作为低一级的官员,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两军遂一齐展开了一场大屠杀。

最后一个敌人在蒙佐跟前缓缓倒下,蒙佐和慕容粼丢了兵器,相视大笑。

寸英抱着战死在马车旁兄长的尸体,良久无语。

四野昏沉,群火烈烈,蒙佐走到马车前,拔下巨箭,抱起兰陵的尸身,无泪,只有血在流淌。

苻青芷望着他,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让自己去取代兰陵,呵护他淌血的心。

张文仲保护着慕容粼和剩下的皇室卫队骑士离开了战场,慕容粼再一次回望,蒙佐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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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一 章 得归长安

绵延起伏的洛水河谷,黑色的马队缓缓行进。苻青芷策马来到卸去战甲的蒙佐跟前,道:“再过二十里就是我的封地洛川了。”蒙佐微一点头,身后香车装的是兰陵的尸身。

洛川很美,青原苍莽,群山环抱,洛水从数百里的山地间穿过,自北向南汇入渭水,给这片茫茫高地带来蓬勃的生机。

蒙佐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能够强压下悲痛,却不能原谅自己对形势的估计错误,从燕国经飞狐归秦,平城、五原、长城、河套一带历来是汉、鲜卑、匈奴、羯杂居之处,从伏击对手的实力和行动来看,一定是有预谋有在自己离开辽西时就准备好了下手。关木走的是燕山北路,因此没有发现飞狐的埋伏。

平城虽在燕国治下,太守张文仲却是个汉人,麾下三万大军也多半由汉人、匈奴组成,鲜卑兵士并不多,张文仲能与杨信在两国交界处数年相安无事,与其说是师兄弟情分,倒不如说是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地方势力,对宗主国只是名义上的顺从,实际的兵权和方略全由他们根据当地局势而定。

近三千人马能在两大太守眼皮底下从容集结来去,本身就该是一支不容小视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又不可能离飞狐太远。几个臣服大秦聚居河套的匈奴的部落不可能偷袭,即使郡主遇害,秦燕两国提前开战,他们也不可能从中得到好处。那么既有地利,又能从制造两国矛盾中得利的是什么人呢?蒙佐陷入了沉思──逍遥山庄?他们在碣石山一击不成,再生杀机?虽然各为其主,但蒙佐却觉得诸葛海、神嚎、写意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从那些人的尸体来看,清一色的光头软甲,没有丝毫特征,显然是为了不落人把柄而精心安排的。

“报~~~~!”斥候飞驰而来,道,“阳平公铁骑已出长安,明日可达。”

蒙佐手一挥,斥候又去,苻青芷道:“我们就在洛川休息一晚,等候阳平公吧。”蒙佐应允,阳平公苻融是秦主苻坚的弟弟,深得信任,掌握着京畿十万大军,苻坚把他派来,显然十分重视洛川郡主,或许也已得知马队在飞狐遇袭之事。

洛川太守带着人马出城十里接着马队,杨信派来的五原兵马不做停留,立刻北归。

夕阳下,蒙佐将兰陵的尸身放进了新掘的土坑,关木和寸英拄着铁铲,守侯在一旁。

“兰陵妹子是为我死的。”苻青芷难掩心中内疚,落下两行清泪。

“就让她永远睡在这儿吧,”蒙佐捧起一掊土,撒向那冰冷的躯体,“青山秀水,与世无争,她原本,就是大山的女儿。”

青原,孤坟,没有墓碑和题字,蒙佐伏下身子,在新鲜的泥土上深深一吻,对着大地道:“你不会白死,我一定找出他们,千刀万剐!”

苻青芷深吸一口气,道:“等长安容不下我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天天陪着兰陵妹子,洗赎罪过。”

“好了!”蒙佐起身,拍拍手上泥土,道,“旧事以已,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迎接阳平公大驾!”

“嗨!”关木寸英见他这么快就从悲痛中回来,大为振奋,以军礼回应。

次日天明,隆隆的马蹄声踏破了洛川的宁静,黑色铁骑在“秦”字大旗引领下沿着洛水东岸卷至城下,两列分开,一身黑色战甲的苻融策马而出,手持长矛,冲城门口同样黑色战甲的将军道:“来者可是左将军蒙佐?”

“正是蒙佐!”蒙佐在马背上一抱拳,道:“郡主和随行人马皆以完备,大人是要小憩片刻,还是立刻起程?”

苻融朗声道:“两千铁骑不容耽搁,主上思念郡主,立刻起程!”

“嗨!”蒙佐一声喝,郡主车驾便从南门驰出。

“左右各五百骑护驾!”苻融令下,清一色由氐族子弟组成的铁骑战士便分列倒行,兜住了中央车马。

“斥候开路,大军掉头,蒲城!”苻融一连串施令,氐族战士顷刻间便完成,干净利落。

苻融策马来到蒙佐身边,道:“可知道飞狐的是什么人?”

蒙佐摇摇头,道:“若郡主有失,蒙佐亦不颜面回见主上,惟有一死谢罪。”

苻融却道:“为了区区一个郡主危及我大秦一员良将,主上也糊涂!蒙佐是何出身?”

“淮北,马贼。”蒙佐并不介意,回答得干脆。

“短短半年,连下奇功,正可谓英雄起于草莽。”苻融道,“据我看,这次朝你们下手的,必是代国拓拔氏。”

“代国拓拔氏?”蒙佐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苻融道:“这代国拓拔氏,还得从八王之乱,刘渊立国说起:西晋崩亡后,汉人南迁,河东匈奴刘渊自立,几年间占了关中、中原、河北大部。晋室祖逖在两淮,刘琨在并州组织人马,对抗刘渊、石勒。刘琨孤军困守并州,东北是鲜卑慕容,南面是匈奴刘氏,东面是羯人石勒,为求生存,与西北在河套、平城新崛起的鲜卑拓拔氏结盟。当时拓拔氏的首领是拓拔猗卢,与刘琨结为兄弟,为晋室受封为代,称代国。慕容,拓拔为鲜卑两大族,历代世仇,慕容立燕、定都龙城,拓拔立代、定都盛乐。到了拓拔猗卢的儿子,也就是当今代国之主拓拔什翼犍手中,与上代燕国之主慕容皝屏弃前嫌,结为姻亲。自慕容皝、慕容恪相继逝世,慕容垂投奔大秦以后,燕国国力日下,屡次折辱代国使节,两国仇隙又燃。”

“如今在并州以北,平城张文仲,五原杨信,盛乐拓拔什翼犍,河套匈奴各部明里相安无事,暗地却各自交劲。尤其是拓拔什翼犍,看准燕国羸弱,派兵劫杀郡主,借机挑起战事,从中取利,正是大好时机。”苻融道,“代国与大秦之间夹着匈奴各部,至于五原太守杨信,反复小人,他派兵相救,是怕我大秦兵加北疆,端了他老本。”

苻融见蒙佐不语,又道:“蒙佐你是我大秦将军,凡事当以大局为重,既然牵涉到邦国之争,便不能卤莽行事。如今主上和丞相全力略燕,一时难以顾及拓拔氏;有朝一日若能灭了代国,你的大仇也就得报了。”

“蒙佐明白。”蒙佐道,“蒙佐一介草莽,得主上重用,必当披肝沥胆,以报隆恩。”

苻融满意得点点头,道:“你们汉人称我们作胡虏,其实五胡之中,氐人和汉人最像,而今氐族上下皆用汉名、汉字、汉服,行汉礼、遵汉法。若非主上宽宏,匈奴、羌人哪能在朝为官,只看主上与丞相兄弟情谊,便只氐汉已不分家。只要你一心为国,必有拜将封侯之日。”

苻融说得坦诚,蒙佐心想,难怪当时杨信没有提到代国拓拔氏,一旦事情闹大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五原太守。按苻融的分析,拓拔氏聚居在阴山以北,三千人马要从阴山到飞狐,得横穿五原、长城,杨信和张文仲麾下各有精兵数万,不可能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作为地方势力,一切都得根据时局和利益来改变。拓拔氏完全可以贿赂两人,买个过道;而当关木来到后,杨信便估计瞒不过秦国,他没有杀关木孤注一掷,而是联同张文仲一齐“救驾”,这是他们保存实力,隔岸观火的最佳选择。

蒙佐长长的嘘了口气,事情有了眉目,便可以查,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他策马跑到寸英边上,道:“你大哥──安顿好了?”

寸英点头,道:“就在飞狐口──这是大哥的心愿,死在哪,留在哪。”

两日后,马队进驻蒲城;再两日,渡渭水、回到长安。

秦主苻坚率领文武出城十里相迎。五月将尽,。骊山脚下,灞水桥头,绿柳轻扬,细雨蒙蒙。与华丽铺张的皇室依仗相比,郡主的车驾显得简单朴实。蒙佐一抹脸上水珠,策马到车前,道:“郡主,已过灞桥,该准备了,主上和群臣都在等候。”

苻融矛举,铁骑分列,守住了各个要道,马车在引导官引领下驶入场中,在一带丈宽的红绫通道前停下。礼乐声起,一身素衣的苻青芷揭开车帘,出现在了万众眼前。群臣齐拜,高呼:“郡主归国,天佑大秦!”喊声响彻天际。

蒙佐微微抬头,正迎上苻青芷那两道清澈的目光。高贵的郡主走下马车,踏上红绫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回头来尝尝我的手艺。”她走了,余香犹在。

司礼大臣不厌其繁的按部就班进行着各项礼仪,蒙佐夹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丝丝细雨拂去了四周轻促的呼吸和不时飘来的汗臭。一路同行,对于苻青芷,除了照顾和责任,他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泛起空荡荡的感觉,若有所失。他不会忘却兰陵死时的惨状,也不会淡去对文鹭片片牵挂,这次送郡主回来,又得赶回灵石,两国战事将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把心中一团乱麻整理清楚。

礼乐颂歌不断,他的思绪飘到了奇峰险瀑的崤山,文鹭的影子跃入眼帘;一会儿于飘到了血腥屠杀的飞狐,血水正顺着钉在兰陵胸口的巨箭淌落……他听见了司礼大臣点到自己的名字,行尸走肉般的出列跪拜谢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歌功颂德的话。阳光照在高台上,他什么都看不清,头昏脑胀的撑到仪式结束。

“蒙佐!”仪式散场,蒙佐被人喊住,回头一看,慕容风正大步走来,满面春风。在慕容风身后,是三个年轻人。

“飞狐亡命,千里送佳人,漂亮啊!”慕容风说着,一把将他拉到三人跟前,道,“来来,认识一下长安城三大公子。”

“明明是四大公子,怎么能少了你慕容风啊!”敦实身材,一身官服者道,“在下吕光,年岁最长,当了四公子的头。”

慕容风笑道:“吕光兄是太尉吕婆楼的长公子,氐族年轻一代英杰。”

吕光冲一旁大胡子壮汉道:“这位是丞相大人的大侄子王曜,铁拳无敌,人称关中第一侠。”王曜冲蒙佐一抱拳,道:“蒙将军舍身送郡主归国,镇恶佩服。”

蒙佐一一还礼,左手边一身白衣,身材颀长的公子眼中泛着精光,施礼道:“在下姚兴,镇西将军姚苌乃是家父。”

蒙佐心中寻思,吕婆楼、王猛、慕容垂、姚苌分别代表了秦国之中氐、汉、鲜卑、羌四大族的精华,难怪他们被称做四大公子。单从气度举止上看,吕光、王曜、慕容风、姚兴都是人中俊杰,若加以时日,必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

“蒙佐有幸,得归长安,便能一睹四大公子风采。”

“客气什么,走,上八方四海楼去!”慕容风道,“为蒙大将军接风!”

“八方四海楼?”蒙佐记得洛阳也有一个。慕容风笑道:“慕容筑是八方四海楼的大老板啊,你把他赶出洛阳,他就把楼迁长安来了,不当官,做起了买卖。”蒙佐大笑,依慕容筑的脾性,的确是块买卖料。

吕光道:“蒙兄煌煌战果,我们在长安就已如雷贯耳,今日定要你亲口讲来,一饱耳福!”

姚兴亦道:“慕容大人(慕容垂)也常和家父提起蒙兄,今日得见,果非常人。”

蒙佐道:“虎父无犬子,四位大人都是天下英雄,四位公子亦是器宇不凡,他日必成国家栋梁,建不世功勋,开创我大秦万古基业。”吕光、王曜、慕容风齐声大笑,只有姚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五人结伴来到位于闹市的八方四海楼,一个大胖子飞奔出来,对着蒙佐就是一躬,大声道:“恩公啊~~~!”

“你是──”蒙佐托起他,胖子的相貌依稀面熟,“──才半年,你胖成这样啊!”蒙佐一声惊叹,四大公子轰然大笑。

慕容筑堆着满脸肥肉笑呵呵道:“钱越赚越多,人也越来越胖也──这顿,我请了!”

慕容风笑道:“就算把他送回燕国,也没人认得出他就是以前的洛阳太守了。”

慕容筑道:“公子说笑了,在秦国好好的,不回去了。”

姚兴瞥了慕容筑一眼,露出深深的不屑。

“有我们的长安第一侠在,胖子你只管安心长胖。”吕光跨上台阶,道,“老规矩──最好的位子,最好的酒菜,最好的姑娘。”

“姑娘就不要了,”王曜大手一挥,道,“清净。”慕容筑吆喝一声,飞奔而去。

五人落座,美酒先上,吕光捧了一大坛摆到王曜面前,道,“今天最该喝的,是镇恶你。”

“为何啊?”慕容风奇道。王曜显然看出吕光用意,老脸一红,白了他一眼。

吕光坏笑道:“你们不知道啊,两年前,三王还未叛乱,主上便想把洛川郡主许配给老王,好与丞相做了一家人。三王叛乱,他终日魂不守舍,打人都特别狠啊!现在郡主回来了,老王你可得好好谢谢蒙兄啊!”

王曜端起酒坛,对蒙佐道:“某谢过蒙兄!”说完,“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半坛,将剩下的交到蒙佐手中。蒙佐喉咙里涩涩的,二话没说,抄起酒坛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四大公子齐声喝彩。

“够劲,什么酒?”蒙佐浑身燥热,一身的汗。

“长安特制的──二十年老凤酒!”王曜也是个酒虫,见蒙佐会喝,来了劲道,高喝:“胖子,再来三坛!”

“来喽!”慕容筑一手一个大坛子,差点挤不进门。身后俏丽的侍女一个接一个的上菜,堆了满满一席。五人之中姚兴年纪最小,却最为矜持,王曜与慕容风最是不羁,开怀豪饮。

酒足饭饱,慕容风扯着王曜道:“老兄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吕光的儿子都两岁了。”吕光大笑,道:“我痴长几岁而已,今日是为蒙老弟接风,得先喝他的啊!”

“对对对!”慕容风又去扯蒙佐,“在长安城里看中了哪家的小姐,跟我们四大公子说,包你娶到!”

蒙佐苦笑道:“过了这几天,就要去灵石,仗都没打完那!”

喝得最少的姚兴道:“大秦若对燕国用兵,蒙兄以为,胜算几何啊?”

话音刚落,雅阁便沉静下来,原本混混沌沌的几人一下子恢复了清醒,八道明澈的目光一齐投向蒙佐。蒙佐酒醒,他在顷刻间意识到四大公子的放浪不羁是做给人看的,在他们骨子里流的,是四大民族精英的血──吕婆楼、王猛、慕容垂、姚苌不会放任自己的后代成为纨绔子弟,他们四人虽然年轻,却肩负着大秦国和本族未来的希望,故而一入正题,便似换了一个人。从他们的目光中,蒙佐看到了试探、考验、保留与洞察,如果自己过不了这一关,便丧失了与他们结为至交的机会。作为一个出身草莽的将军,如果不能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战友,要在别人的朝廷施展本领,便会困难重重;再者,他们代表的是十年、二十年后的大秦,一旦被他们看不起,便失去了在秦国发展的余地。

蒙佐投秦后,也曾向杨安了解秦燕两国政局和国力,姚苌的问题看似简单,却非一句话所能论断。

“两国开战,先选时,再选地,末选人。”蒙佐道,“时已定,六月出兵。”

“取何处为战场?”吕光发问。

蒙佐不假思索的回答:“出平阳,佯取上党壶关。”

“佯取?”慕容风以手指弹案。

蒙佐道:“若燕军二十万主力倾巢而出,成败关键,便在于能不能拖住上党,分兵拿下晋阳;而拖住上党的关键,不在两军兵力,而在于燕国以何人为统帅。”

“父亲走后,除了孟高,燕国便无良将了。”慕容风道。

“秦军少而燕军众,一旦开战,当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袭破壶关,一旦分兵,何以为胜?”姚兴反问。

“纵使袭破壶关,晋阳、上党燕军从背后一关门,截断我军退路,便白白断送了数万大军。”蒙佐凭借着在河东河内作战的经验,道,“先取晋阳,既能保得大军侧翼,又可威胁燕国平城、中山、甚至可以偷袭燕山幽州。”

“依蒙兄看,燕国以何人为帅,秦军方可拖住上党,拿下晋阳?”王曜问道。

“大秦若举,必是丞相挂帅,”蒙佐越说越清醒,道,“桓温北伐时,慕容评尚不肯以这二十万大军迎战,燕国摄于丞相威名,若以主力大军迎战,必是太傅慕容评为帅──这二十万大军是他的命根子,不会交给他人指挥的。”

“慕容评一介庸人,燕国就是败在他手里!”慕容风道。说到慕容评,蒙佐便想起还没有把慕容令的死讯告诉他。

姚兴斜了慕容风一眼,微微一笑。

“取壶关速战速决,取晋阳稳中带险,看来蒙兄与我们不同谋哩!”吕光道。

“如何决断,得看主上与丞相的谋划。”姚兴道。

“同心不同谋,都是为了大秦,我敬四位一碗!”蒙佐替他们满上──举碗。

“好一句同心不同谋!”王曜抄起大碗“当”得一声与蒙佐对干,道:“我等四人本想试试蒙兄,想看看蒙兄配不配做我们的朋友──同心不同谋,醍醐灌顶啊!以私心论国事,图虚名交朋友,我等枉称四大公子了!我先罚一碗!”说着,一口喝完。

“来,干了!”吕光、慕容风、姚兴一齐举碗。

“好,就为了同心不同谋,也为我大秦不世基业,干!”蒙佐胸中豪气澎湃,喝干,将碗重重往地上一砸,放声大笑。

“煌煌大秦,万世同心!”四大公子齐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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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二 章 四大公子

幽静的小巷中,蒙佐与慕容风结伴而行。慕容风听蒙佐讲完兄长慕容令兵败身亡的经过,竟出奇的平静,道:“大哥离开后,父亲曾说,依他的才能禀性,或可成大事,或死于非命──不幸被父亲言中了。”慕容风仰望天际,雨后的云霞分外绚烂。

“轰轰烈烈谋事,放马燕山脚下,一直是大哥的心愿,多谢你把他留在了我们老燕人历代居住的地方,落叶归根,他会安息的。”慕容风把对兄长深深的怀念埋在了心底,慕容垂常年在外,他和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农几个兄弟都是慕容令带大的,长兄如父,慕容令的胸怀心志,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两人默默的走着,触景生情,蒙佐依稀回忆起自己童年,养父在他十三岁那年在与晋军作战中战死,从此开始了他十二年的马贼生涯。养父是严厉的,蒙佐记得很清楚,幼时的他有一次没有把碗里的饭粒吃光,结果被养父狠狠扇了十个耳光,满嘴吐血,从此不再碰米饭,开始了烈酒干肉的马背生活。

现在回响起来,他丝毫没有怨艾,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比粮食更可珍贵的呢?十个耳光换来一生的教训──面子摸摸脸颊,似乎又泛起了火辣辣的感觉,不觉一笑。亲情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他羡慕四大公子,能有个盖世了得的父亲──父亲啊,除了马背厮杀,又或凝望夜空中淡淡的月色,你便只留给我这十记耳光了。

蒙佐在宽敞的练武场上见到了慕容垂。时隔两月,慕容垂洗去了一身戎马风尘,换上了布衣披发跣足踏在沙土地上活动身子,活像个打铁匠。少年慕容宝、慕容麟跟在他身后,刀枪齐舞。

“父亲,”慕容风道,“蒙佐来了。他在长安没个住处,就住我们这吧。”慕容宝和慕容麟常听慕容风说起蒙佐,便一齐望向慕容垂。

慕容垂一抹汗,见蒙佐犹豫,道:“你是怕旁人说我们一个鲜卑人一个汉人呆在一起图谋不轨?”

“宝,去收拾客房;麟,去放热水。”一听慕容风吩咐,两个大小子就一溜烟去了。

“你我也算忘年交了,”慕容垂拉过蒙佐,一齐坐在地上,道,“若不是你,只怕我早闷死在邺都了。我慕容垂做事顶天立地,别人要说闲话,干我鸟事。你便在这住下,当是自己家里。”蒙佐点点头,慕容风道:“我家没有仆人,洗甲刷马,得自己干。”

“怕什么,我是马贼啊!”蒙佐说完,三人一起大笑。

蒙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油布包,交到慕容垂手中,道:“这是慕容令留下的。”

慕容垂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截泛黄的头发。慕容垂合上眼,长叹一声,不用蒙佐开口,他已经知道儿子的结局。从慕容令离开,慕容垂便知道自己将失去这个儿子,可他没有阻止慕容令回燕国,他不喜欢慕容令,此刻,却为他自豪──身为慕容氏的子孙,每一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抱负和天地,即使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也值得留下这厚重的一笔。

“风,”慕容垂道,“秦燕开战在即,你就跟着蒙佐;弓骑营教习,怕把你闷死。”慕容风大喜,对于燕国的感情,他远不及慕容垂深厚,能与好友并肩作战,管他对手是谁。

蒙佐道:“战阵谋略,还得向大人求教。”

慕容垂摆摆手,道:“将军不是读兵书读出来的,百战方能成功,你出身马贼,该更能领会这点。”

蒙佐能体谅他,虽是被逼,可在世人眼中,慕容垂就是个叛逃敌国的将军,燕人恨他,秦人也不见得有多信任他。寄人篱下,学做徐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蒙佐却看到了慕容垂的另一面,相比远在河北的燕国,慕容垂这一家反倒是最安全的,而慕容垂、慕容风,甚至尚在少年的慕容宝、慕容麟,都表现出了非凡的韧性与坚毅。慕容风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间打入吕光、王曜、姚兴的贵族圈子,慕容垂一家在平凡中保持着军人本色,没有信念与希望,是无论如何难以做到的。蒙佐想到了崤山的大熊一家──当冬天来临,它们就躲进树洞,蛰伏起来,待春暖花开、积雪消融、食物充足时,就会离开树洞恢复生机。

“慕容垂四十四岁了,他等得到那一天么?”蒙佐暗暗问自己,他对于慕容垂的感觉是矛盾的,既钦佩其才华气度,又忧心其野心后劲──蒙佐已经把自己当作了秦人,任何对大秦不利的气味,都是危险的信号,正如当日在龙城,即使弓穗不动手,他也会杀了慕容令。蒙佐很清醒,与慕容垂父子一见如故只是私交,一旦他父子生出异心,自己是决不会姑息的。

镇西将军府,姚苌听姚兴讲完与蒙佐见面的经过,道:“这个蒙佐,对秦国很是忠心啊。”

“他只是个汉人,”姚兴道,“只要吃一个大败仗,一辈子就完了。”

“不错,”姚苌赞许道,“汉人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只有一样──”

“──忍耐。”姚兴接下了父亲的话,薄薄的嘴唇间吐出两个字。

姚苌清瘦的面庞上泛起一丝狞笑,道:“苻坚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致命伤──我们不是汉人,包容只会走向灭亡,你要记住──非我族类,皆不可信。”

“我到现在都记得伯父当年马上英姿,他不仅是我们羌族的英雄,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姚兴恨恨道,“此仇不报,我便枉为羌族子弟!”(姚苌兄长姚襄,勇武盖世,纵横于河东、中原,后被苻坚、苻黄眉连兵击破。秦主苻生欲留姚襄为己用,苻坚却认为姚襄是吕布再世,秘密将他杀了。苻坚政变杀苻生夺位后,招安姚苌,羌族举族归顺秦国。)

“忍耐是漫长,也是痛苦的,”姚苌道,“秦国灭燕,只在年内,我看,你就跟着蒙佐,多历练历练。战场选在上党,正是我羌族山地战士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我走了,父亲你──”姚苌打断了儿子,道:“你出去,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王猛一旦灭了燕国,下一个要动手的,便是西凉张氏。拿下西凉,对秦国来说,不但确保了腹背稳定,更能打通西域三十六国,国力势必大大增长,看来我要去天水、仇池走一趟了。”

姚苌又道:“今日在朝上,太尉又上表,说应先平代国、西凉、仇池等腹背小国,才可放手搏燕,这些主意,只怕又是他儿子吕光想的。”

姚兴道:“吕光最爱西域歌舞、瓜果,曾言最大心愿,便是戍守西域,一统三十六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有此谋划,也不奇怪。”

“吕光深沉稳健、志向远大,不比王曜、慕容风性情中人,他日秦国生变,他将会是我们羌人的强劲对手,你可不能低估了他。”姚兴略一沉吟,道:“父亲怎么看慕容垂?”

“慕容垂,”姚苌微微一笑,道,“同病相怜啊!秦国灭燕,他会好受?我想,不论是现在,或是将来,他慕容垂都将是我们羌人最好的盟友。”

“他也是强劲对手啊!”姚兴道。

姚苌摇头,道:“慕容垂勇武有余,德望不足,连燕国慕容氏都不能扫平,你以为他能一统天下?”姚兴摇头。

姚苌又道:“那你看我羌人能一统天下么?”

姚兴一楞,据实道:“尚无此实力。”

“双方都不足以统一,就有了合作并存的可能。”姚苌道,“你要记住,我们羌人是大山的子孙,蜀山秦岭,才是我们的家园;到了中原河北,一马平川,会水土不服的,那里是鲜卑轻骑的天下──做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量力而行,知足长乐,才能长保不衰。”

姚兴没有辩驳,姚苌却看出了儿子的不屑,父子俩谁都没有说破。

“父亲!”吕光匆匆跑到书房,冲正在临摹卫瓘书法的吕婆楼道,“今年的高昌葡萄,不等了。”吕婆楼奇怪的望着儿子。

吕光道:“父亲提了先平西凉的事么?”吕婆楼点头。

“主上没答应吧?”吕光又问。吕婆楼还是点头。

“我要调全体族兵。”吕光说完,吕婆楼不再点头,奇道:“造反啊?”

吕光道:“秦燕开战,正是我吕氏族兵锻炼的大好机会。平定燕国回来,便可趁胜西略。”

“国家用兵,自有法度,岂容你私自调动。此番伐燕,主上与丞相谋划多日,早有定算,你想去,只怕也难。”吕婆楼道。

吕光微微一笑,道:“早上得到离石飞报,河西一带匪患不绝,正在我这个屯骑校尉管辖之内。河西不安,大军即使开拔,丞相也难安枕,父亲以为呢?”

吕婆楼道:“每次都是你算计好了,才让我一把老骨头去当幌子,臭小子!”

夜幕垂临,在宫中转了大半天的苻青芷在一队精锐氐族铁骑护卫下,回到了苻坚赐给她居住的芷阳宫。苻青芷在一众侍女搀扶下走下马车,宫门口的内侍门打起了灯笼,一道人影蹿到了马车前。

“什么人!”众护卫如临大敌,刀剑出鞘,将郡主团团护住。苻青芷依稀认得那高大魁梧的身影,神色一黯,欲言又止。

“王曜见过郡主。”护卫们这才认出来者是丞相大人的侄子,兵器还鞘,分列两旁。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王公子走走。”苻青芷道。

“嗨!”护卫长苻骏应声道,“铁骑归营,侍女内侍回宫,二十名亲卫,随我在百步外护卫!”

“嗨!”两列铁骑消失在夜色中,剩下苻骏与亲卫远远守卫。

王曜与苻青芷沿着宫墙缓缓而行,两道淡淡的影子投在前方,却隔着细细的缝隙。

“这一年,你清减了。”王曜打破了沉默,月光下的她显得如此圣洁无暇。

苻青芷道:“你还是老样子,胡子又长了,用不了几年,就能赶上丞相大人了。”

王曜强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道:“青芷,我──”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能再回头,”苻青芷很清楚他的心意,便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道,“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事──你或许还是以前的镇恶,可我已不是以前的青芷了。”

苻青芷一口气把话说完,心里就像揭去了千斤大石。王曜收住脚步,两人已相隔数步,她的背影是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苻青芷也收住了脚步,没有回头,朦胧的月光洒在她肩头,模糊了她的影子。

王曜双拳紧握,关节“咯咯”作响。

“青芷,”王曜鼓足勇气,道,“不论是现在,或是以前,你,是否中意于我过?”

苻青芷闭上眼睛,轻叹道:“没有。”

王曜一阵目眩,其实他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只不过想亲耳听见罢了,遂压着干涩的嗓子道:“时候不早了,告辞,──郡主早些歇息。”说完,重重吐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苻青芷还是没有回头,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方,才喃喃道:“你可知我一直把你当作大哥啊,没想到你一直误会着……”不过她不后悔,一时的痛楚,要好过一世的伤害。迷蒙中,手指不觉触到了腰间冰冷的剑鞘,她仿佛又回到了杀戮的飞狐:

──蒙佐从身后解下短剑,交给苻青芷,道:“如果我们都死了,郡主当以国体为重。”苻青芷明白他的意思,坚毅的点点头,道:“能与壮士同死,青芷无憾。”

──“小心!”寸哲寸英兄弟飞身扑上前,可那箭太快,只听一声惨呼,兰陵被巨箭透胸而过,活生生钉在车梁上。

“兰陵!”蒙佐发疯似的扑到车上,鲜血正从她胸口冉冉流出。

苻青芷摘下短剑,捧在手中,握上剑柄,“铮!”寒芒一闪,剑出鞘,月光溅在锋刃上,竟映出了蒙佐刚毅黝黑的面庞!她猛得转身,却只有自己孤单的身影。

两天后,蒙佐接到军令,即日赶赴灵石要塞,蒙佐让关木和寸英先行一步。

骊山脚下,灞水桥头,绿柳轻扬,细雨蒙蒙。蒙佐独身单骑,离开了巍巍古都。

“蒙佐!”一声清唤,蒙佐回头,只见苻青芷青衫快马,飞驰赶来。

蒙佐勒马,苻青芷朗声道:“在长安不来见我,走了也没个话,把我当外人了?”

蒙佐道:“军情紧急──”

“得了,下马,我有话跟你说。”苻青芷跳下马,顺手扯住了蒙佐的马缰。蒙佐跃下,与她牵马并行。苻青芷一拂脸上水珠,道:“这次你送我回来,本是大功一件,却未见封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蒙佐生性豁达,对钱财赏赐从不看中,也没想过,便摇了摇头。

“这几天我见了不少王公贵族,很多人向我问起你,”苻青芷道,“你一个汉人将军,投奔大秦不过半年,便从十骑长升到了左将军,姑且不论军中将校如何看待,单是擢升速度之快,已足以惹人注目了。”

蒙佐一怔,沉吟不语。苻青芷又道:“主上不爱杀人,却爱用人,招安降将一概任用。眼下朝中看似太平,实则党派林立,各族势力盘根错节。慕容垂是最好的例子,投奔大秦后寸功未建,平淡度日,他为的什么?怕的又是什么?他在秦国没有根基,主上信任时顺风顺水,一旦朝局有变,第一个殃及的,就会是他。主上本想升你的官,可他没有这么做,为的什么?──朝中有人不服、阻挠,主上也有他的难处,一动则牵动全局,得顾全大局。”

“郡主所言甚是,”蒙佐道,“我见过慕容垂,堂堂天下名将,却过的寻常百姓日子,单是这份心志毅力,已叫人折服。功名权势,我不在乎。”

苻青芷瞅到了他马鞍上的皮袋子,便伸手去取。蒙佐一把按住,道:“你不能喝。”

“拿来!”苻青芷瞪了他一眼,蒙佐只得松手。

苻青芷拔去木塞,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双手捧着皮袋子,仰起脖子才下半口,便呛得大咳起来。蒙佐接过皮袋子,道:“行军烈酒,气冲,你喝多了伤身。”

苻青芷喘着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道:“就你们能喝啊!──提气,浑身热,血沸了。”

蒙佐望着她绯红的面颊,仔细看来,郡主倒也别有一番风情。苻青芷一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更热,道:“难怪你一路上早晚各三大口。”

蒙佐道:“早灌三口,提神;晚灌三口,安睡;战前豪饮,壮胆不畏死──当兵的少不了烈酒。”

苻青芷不胜酒力,气血上涌,摇摇晃晃跨上一步,蒙佐连忙扶住她。苻青芷娇躯微颤,贴在他耳边道:“要在大秦立足,光有功业还不够,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主上的姻亲。”说完,便倒进了他怀里,双手反搂住他的臂膀,火热的脸蛋深埋在他颈间。

“郡主,你醉了。”蒙佐扶她走到灞水岸边,沾了些凉水打在她脸上。他顾不得许多,将苻青芷扶上马,翻身跃上,让她靠在身上,自己的大黑马则跟在一侧,两骑一先一后驰向芷阳宫。蒙佐当然明白她言下之意,可他却无心再担起一份感情。

送苻青芷回宫,再折出长安时,日已高照。蒙佐沿老路望东北贴着骊山疾驰。

“飓~~~!”一枝响箭掠破天际,让蒙佐泛起似曾相识之感。

“蒙佐!”慕容风从山坡上传来,银色战甲,白马长弓,飞驰而至。

“还记得送父亲离开燕国那仗吗?”慕容风收起长弓,勒定。

“当然记得,”蒙佐道,“同行?”

“同行!”慕容风一指前方山谷,道,“但不止我一个!”

蒙佐望去,只见右侧烟尘大作,一队上千人的白色骑兵飞驰卷至,为首白色战甲的姚兴朗声道:“蒙兄,我带了羌族一千山岳骑,前来你部听调!”

话音刚落,左侧蹄声大作,一支黑色千骑队出现在渭水旁,黑盔黑甲的吕光道:“一千吕氏铁骑,也来听调!”

蒙佐赞道:“你们厉害啊,把氐族羌族的精锐都弄来了!”吕光姚兴大笑,慕容风道:“王曜留了信,说去陇西,不能和我们同行了。”

蒙佐朗声道:“你们既然投到我麾下,一切就得依军令行事,大军开拔,便没有了三大公子,明白吗?!”

“嗨!”三人还以响亮的军礼。

“姚兴听令!”

“嗨!”“率所部一千山岳骑,进驻河东离石要塞,听候调用!”姚兴一楞,不明白蒙佐为什么把自己派去黄河东边的离石要塞而非汾水旁的灵石要塞,不过军令已下,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当即领命,率部掉头。

“吕光听令!”

“嗨!”“率部先进灵石。”

“嗨!”吕光铁矛一举,黑色骑队折向。

蒙佐道:“你们是我手中的王牌,紧要关头才用,尤其是姚兴,一定要秘密进驻离石,不能让晋阳燕军有丝毫察觉。”

“嗨!”姚兴这回应得干脆。

“铮!”蒙佐长刀出鞘,喝道:“煌煌大秦──””──—万世同心!”吕光、慕容风、姚兴兵刃齐举,大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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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三 章 乱生淮南

邺都,朝会方散,衣着华冠的群臣三三两两走下汉白玉台阶,司徒长史申胤匆匆赶上太尉皇甫真,道:“太尉大人,今次淮南秘史前来,何故斥之啊?”

皇甫真须发皆白,乃是燕国三朝老臣,闻言道:“申大人是明白人,为何对这等引火烧身之事如此热衷啊?”申胤干笑一声,他倒是收下了滕庄重金,答应为袁氏归顺之事出力,可朝中除了皇甫真,收下滕庄金银珠宝的大有人在。

“申大人啊!”皇甫真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为了大燕,你觉得,收了淮南,守得住么?”申胤本是善辩之士,此时却压噎着说不出话来。

皇甫真道:“秦国在河东虎视眈眈,不日将出;又多个淮南,两头要守,就怕两头都守不住啊!”

望着皇甫真远去,申胤呆呆的站在宫门口,他想到了远在秦国的慕容垂,如果他在,局面又会是怎样?

“申大人。”有人拍醒了他。申胤回头一看,却是大鸿胪温统。

温统道:“太傅大人想让我作为使节前往寿春,嘉奖袁氏父子、安抚淮南。”

申胤见温统气色不佳,道:“淮南路途遥远,阴雨绵长,大人年事已高,可得保重身体啊!”

温统叹道:“能为大燕尽忠,何惧艰险!国事堪忧,邺都局面,还得靠申大人了。”

申胤道:“桓温屯兵江北,想来对袁氏早有防范。大人次番南去,若能稳住淮南,自然最好;若晋军压境,寿春难保,还是早归邺都,以免无妄之灾。”

申胤回到家中,家老来报,说诸葛海正在书房等候。五月的邺都阴冷潮湿,青灰色的天空、湿漉漉的泥土,让他平添了几分抑郁。

申胤的书房很宽敞,诸葛海随手翻了几篇策论,见他进来,放下手中书卷,道:“大人深居简出,虽委身宫闱,却心怀天下啊!”

申胤道:“百无聊赖,发发牢骚而已,我正要找你──这次太傅准备派大鸿胪温统大人前往寿春,安抚淮南,这一路上的安全,又得劳烦山庄了。”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捆大卷,平铺在案上,赫然便是一幅详尽的燕晋两国地图。

诸葛海顺着他的手指,目光落在了颖水。申胤道:“袁真病重,淮南实际上是袁瑾在主事,这才会叛晋投燕。袁氏一旦易帜,两淮的局面就会很复杂──寿春以南的淮南还是晋国所有,桓温在广陵、合肥都屯有大军;淮水以北,彭城、襄邑、宋州以在我手,顺势可下谯郡;但涡水一带,却驻有石颂、陆之游、张昕的两万人马,阻断了从彭城、高平南下寿春的去路,一旦袁氏亮出反旗,桓温两路大军齐上,若不能拔除涡水这两万驻军,寿春势必不保。而在颖水以西,则有秦国驻守许昌的两万大军。”

“你的意思是,让山庄的人保护温统大人从颖水下寿春?”诸葛海道。

申胤微微一笑,道:“防是防不住的,从大梁到寿春,千里边荒,敌人随处可以下手,与其坐等危局,不如先发制人──如果石颂、陆之游、张昕在涡阳被人刺杀了,不是一举两得么?”

“又是涡阳,”诸葛海想起了一年前长街刺杀卫塔未遂一节,道,“保护温统大人是假,顺道消灭涡阳两万守军才是真吧?”

申胤道:“还是皇甫大人说得对,淮南终究是人家的地方,咱们总不能白白引火烧身吧,灭了那两万人,拔了晋国在淮北最硬的一颗钉子,才能实实在在趁此机会捞到好处。”

诸葛海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据山庄在长安的人回报,秦国要动手了,就在下个月。相比淮南,秦国才是大燕的心腹大患。你不觉得两件事太凑巧了么──袁氏易帜和秦国举兵的时间都定在六月。”

申胤猛得趴到案上,在太行、淮水两条战线仔细研究起来,额角渐渐蒙上了一层细汗。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定下这条计策的人,用心也太毒了──想一举亡我大燕!”申胤忿忿道。

诸葛海道:“这一切不是巧合──袁瑾想得很清楚,淮南离江东太近,凭他自己区区两、三万人根本不是桓温的对手,他在派人来邺都的同时,也派人去了长安,想让燕国在明里支援,秦国在暗中拖晋国后腿。他太天真,正好反过来被王猛利用:淮南对秦国来说是一块飞地,打不到、占不了,却能让我大燕分心他顾!”

诸葛海道:“包括申大人在内,朝中大多数人都赞同接收淮南吧?”申胤点点头。

诸葛海道:“这些都在王猛的算计之中。刺杀石颂、陆之游、张昕,势在必行,为的是不用动用大军,就能让寿春坚守下去,起码在一年之内不能被桓温攻下。如此,则大燕可以全力应付东出的秦军,而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淮南而利令智昏、本末倒置!”

申胤长身而起,深深一躬,道:“先生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这就去见太傅,陈明一切。”

“你错了,”诸葛海道,“大燕国的栋梁,不是太傅,而是皇甫大人,你还得去见孟高将军和范阳王慕容德,有他们三人通过军方对太傅施压,才能确保我大燕兵力不会白白耗费在淮南。关乎国难,朝廷不能做的事,山庄当会义不容辞!”申胤又是一躬,两人定下联络手法,分头离去。

寿春,兼程赶回的滕庄给袁瑾带来了邺都的好消息,用不了十天,燕国特使就会抵达寿春。在他之前,袁瑾已得到了秦国回应──只要寿春能坚守一年,秦军就能在襄阳、祁山一带骚扰晋国,让他们无法从荆州调兵增援──这对于袁瑾来说已经足够了,寿春城坚粮足,只要没有内奸、哗变,近三万人坚守一年绰绰有余,何况还有彭城、高平的燕军驰援。

袁瑾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想到了父亲:父亲撑过了这个冬天,却日见衰弱,早已不能言语,一切事物都要人照应,哪里像是一年前意气风发的西中郎将领豫州刺史啊!他对父亲深深的感情在此刻化作了怜悯,一辈子忠心耿耿,到头来落得什么?树挪死,人挪活,在这个乱世,忠诚与节义只是镜花水月的空谈,实力和机会,才是成就大事的根本!

宛城,燕国余党已尽数清除,荆州刺史桓豁派了得力部下杨全期接任太守,三木、思无邪随同朱序的大军一齐东归。三木本想南下往襄阳走一趟,可云开从广陵派子风前来,请他过去帮忙;三木从子风口中得知,淮南可能生变!

朱序率大军进驻安陆大营,三木、思无邪与子风披风及雨,快马东行,一路无阻,来到合肥。逍遥津前,一人拄剑而立,见三骑已至,朗声道:“三木,别来无恙啊!”

“卫塔!”三木飞身下马,几步冲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圈,道,“痊愈了啊!”

卫塔哈哈大笑,道:“在岭南天天泡温泉,换了好几张皮。伤一好,我就上书,桓公大笔一挥,把我调合肥来做太守,广陵的大军也已秘密调到了巢湖大营。”

三木又打量起卫塔身边的姑娘,眼熟,却想不起名字。姑娘笑道:“三木大侠忘了是谁送你们从庐江去江州的呢!”三木恍然,看看她,又看看卫塔,道:“你小子,这下天天有鲜鱼美味吃了吧!”

卫塔一把揽过新月,道:“一饭之恩,永世不忘。有新月陪着,纵使丢了官,也不怕流落江湖也!我卫塔就是做个渔家翁,又有何妨!”新月俏脸飞红,不胜娇羞。

“云开呢?”三木道。

“他在广陵筹措粮草,”卫塔指指不远处一方水面,道,“这里便是当年张辽以八百人大破孙权十万大军的逍遥津,经此一战,东吴便不敢越巢湖半步。”

三木把思无邪介绍把卫塔,几人牵着马沿着水木繁盛的逍遥津边走边聊。回到合肥城中,卫塔带着三木来到太守府内室,房中谢玄、桓熙、陆之游三人正在议事。谢玄一看见三木,便笑道:“三木一到,我大晋就能打胜仗。”众人皆笑。

卫塔道:“巢湖大营军务,由豫州刺史桓熙大人主持,谢玄大人任参军,谋划方略。为了见你三木,之游特地从淮北赶来。”

陆之游朝三木一抱拳,正色道:“三木兄和同行的那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们的成算便又大了几分。”三木不解,陆之游又道:“一年前逍遥山庄派人刺杀卫塔,现在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们的人从邺都回报,燕国特使已至大梁,不出五天就能到涡阳。他们不会走涡水,一定从颖水下寿春,自从清剿了淮水马贼后,颖水就成了几百里没有人烟的边荒之地,正可以用来伏击劫杀。”

三木不喜欢他,觉得此人戾气太重,但不可否认的是,陆之游头脑清醒、杀伐果断,在乱世之中,只有这种人才能建功立业、一直活下去。

“兵之以正,侠之以辅,”谢玄道,“平复淮南,与当初平复岭南一样,不在于兵力攻城,而在于分化孤立。要让寿春的人感到绝望,孤城无援,不战自破。”

“首当其冲,便不能让燕国特使到达寿春,”桓熙道,“来一个,杀一个!”

“守军没了盼头,便没了斗志。”卫塔补充一句。

“寿春是建康门户,若因一场叛乱而毁去几十年积聚的财货钱粮,对我大晋决非好事。”谢玄道,“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平定袁氏,不让燕秦两国有可趁之机。”

三木道:“你们只说,要我怎么做。”

陆之游道:“我们把动手的地方,定在了颖水南岸的汝阴废城。”

卫塔叹道:“汝阴人杰地灵,乃是管仲、鲍叔牙、吕蒙、还有本朝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之故里,只可惜连年战火,毁于一旦。”

陆之游冷笑一声,道:“一个胡虏使节能死在我汉人前代先贤故里,也算不虚此行了。”

三天后,涡阳。陆之游、三木、思无邪飞马赶到了涡水大营,大帐中,见到了张昕与另一名年轻剑手。思无邪望着那年轻剑手,道:“暮雨剑──萧无水。”

年轻剑手点头道:“思无邪,没想到咱们会在这儿见面。”

陆之游冷冷道:“我请你们来,不是计较以往恩怨的,若不能同心协力,现在就离开。”

思无邪与萧无水相视一眼,以剑手特有的神情回应了他。

大梁城外,太守慕容合的骑兵离去。温统咳嗽了几声,对诸葛海道:“若我到不了寿春,诸葛先生可代行国事,大燕宏威,不因人死而折。”诸葛海伸手按在他背上,一股暖流顺着后心汇入,令温统大感舒畅。

这次随诸葛海护送温统南下的,是任风隐和他的二十名神斧堂战士。一行人渡过涡水向南,数日后,到达了颖水南岸的项城废墟,沿颖水再走二百里,便是汝阴废城。从许昌到汝阴的三百里颖水常年拉锯,城郭残破、村落荒废、人迹罕至、草木丛生,原本是群盗藏匿之所,而今却成了天然的伏击地。

任风隐手持裂风长斧威风凛凛的走在最前方,诸葛海担心的倒不是会不会遭人埋伏,而是派去涡阳的人能不能成功。晋军在涡水伏击蒙佐时,诸葛海是亲眼所见陆之游的狠辣手段的;对大燕来说,这个人,最该杀,也最难杀。

荒城废墟间,三木隐藏在正对颖水的一片瓦砾中,相隔数丈,左边是思无邪,右边是萧无水。对岸的密林中,是陆之游和他精心训练的几十名长刀战士。两拨人静静守侯着,仿佛一群狩猎的豹子,在耐心等待猎物的出现。

“来了!”思无邪一声低唤,三木和萧无水立刻发现了雄赳赳扛着大斧的任风隐。

“又是他,”三木暗暗道,警惕的扫视四下,担心那幽灵一样的小魔女就躲在不远处。

二十三人的队伍都出现在了视野中,三木、思无邪、萧无水没有擅动,这次行动的指挥是陆之游,他不动,他们便只能等待。任风隐和诸葛海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一边是墨绿色的茫茫密林,一边是苍灰色的瓦砾废墟,中间是微波粼粼的颖水,构成了一幅奇异的景观。

“有朋友在等我们。”诸葛海淡淡的说。温统一介文士,一颗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

二十三人贴着密林前行,诸葛海猛的扭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林中──层层墨绿之间,闪过一点白光。任风隐长斧一举,二十名神斧战士一齐进入了战斗状态。

“哗啦!”颖水中巨浪狂起,二十几条人影破浪而出,人手一把长柄细腰刀,卷向岸上。神斧战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密林,可真正的敌人却隐藏在最容易被忽视的水中!

长刀战士结成半月阵,占得先手,一下子放倒了三名神斧战士。

“呔!”任风隐左盾右斧,咆哮着冲入战阵,斧起风生,雷霆一击,将一名长刀战士连人带刀劈作两段。诸葛海拉着温统,退到战场之外,温统几时见过这般场面,早已面无血色。

陆之游没有现身,三木他们就明白这一拨水中攻势只是试探,陆之游不仅骗过了敌人,也骗过了他们,没人知道他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多少人手。从眼下的局面看,一旦神斧战士稳住阵脚,这一拨长刀战士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任风隐的带领下,神斧战士开始反击,把长刀战士渐渐逼向水边。三木发现了远离战场的诸葛海与温统,这两个文士已然失去了保护──陆之游要的,正是这种局面!

“杀!”密林中寒光齐闪,又是十几条人影扑向水边,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两个落单的文士。

“早料到了,雕虫小技!”青衣文士冷笑一声,身形大鸟般掠起,双掌齐出,化作两道强烈的气流,轰向密林中蹿出的敌人。

“轰!”声响,惨叫起,两名长刀战士被活生生震飞,撞在树干上喷血身亡。

“飓~~!”响箭冲天,三木他们知道出动的时机到了,清啸起,一齐跃出,掠向对岸。对岸传来陆之游的声音:“双剑杀斧子,竹枪来!”三人齐登岸,思无邪竹剑、萧无水长剑往击任风隐,三木竹枪一振,目标诸葛海。

“来得好!”诸葛海长须飘飘、双袖齐卷,现出一对一尺长的判官笔,守在温统身前。

陆之游长刀指着他,道:“没想到逍遥山庄的诸葛先生亲自来了。”

诸葛海道:“陆之游啊,你处心积虑,堂堂一个太守,就是这等盗贼行径?”

陆之游大笑,长刀一摆,道:“官兵盗贼,强者生存──杀!”十几名战士紧跟在他身后,扑向诸葛海。

三木没有跟随,燕子一般掠向一旁的温统──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特使大人!

“好胆!”诸葛海暴喝一声,右笔“当!”夹开陆之游疾风一刀,左笔横点,正中三木竹枪铁尖。雄浑内劲如同大海潮,一浪一浪压去。三木暗暗心惊,此人内力,远胜于赵沐风!

三木不敢托大,双手压住枪身,玄海真气凝聚丹田,竹枪顷刻之间仿佛架上了钢骨,两道真气在笔尖枪尖交击。诸葛海寻思,这个拿竹枪的小子真气醇厚,不带一丝杂质,显然出自名家,为何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

未及细想,陆之游又是一刀狂扫,卷起漫天枝叶,威凌异常。诸葛海见他们一个内劲醇厚一个刀势狠辣,而自己却要顾及温统安危,照此下去,难以持久,遂大喝一声,道:“风隐,保护大人!”

任风隐和他的神斧战士被思无邪萧无水联手逼得分不了身──两人剑招相似,思无邪求狠,欲一击而中;萧无水求快,欲招招占先。任风隐成名十几年,隐隐觉得他们的剑法似曾相识。三十招下来,他终于认出,喝道:“万色真人的徒弟!”

思无邪萧无水一齐大笑──两人师出同门,当年为了一个女人而反目,连战二十场,斗得两败俱伤,只剩半条命。半年后,两人痊愈,功力大进,却得知那女子已被选入宫中,不久又莫名其妙的死了,遂放开心怀,各奔东西。他们的师父万色真人与葛洪同宗不同源,葛洪精通药理医道、炼丹养气,一生追求仙道;万色却痴迷武学,只专剑道。当年万色代表南方汉人挑战天下武学名家,曾与逍遥山庄庄主逍遥剑客在巫山之巅大战三日;三日后,山庄门人与他们登上绝顶,在绝谷深崖前发现了两把断剑,逍遥剑客与万色从此不见踪影。

自此之后,逍遥山庄的日常事物便交给了诸葛海,所以当他听到任风隐喊出他们的师承时,大骇莫名,手上一滞,被三木玄海真气与陆之游的刀气震退了数步。

三木枪势未尽,陆之游却刀锋掉头,舍了诸葛海,直取温统。温统“铮!”拔出长剑,双手紧握剑柄,背靠大树站定。

“大人快闪!”诸葛海见情势危急,身形一闪,不顾三木即将刺到的竹枪,双笔飞旋,往击陆之游。

三木见局面已成连环套,已收手不得,气贯长枪,枪势大振,呼啸着刺向诸葛海后心。诸葛海毫不闪避,双笔左右连击陆之游。陆之游无视背后生风,长柄细腰刀自左下往右上舍命一击,将温统整个人笼罩在刀气中。

“轰!──噗!──兹!”

“砰!”温统与陆之游一齐飞跌开去,重重落在颖水边。温统的长剑被陆之游扫断,当胸中刀,伤及心肺,当场气绝。陆之游左肩与后背连中诸葛海两笔,鲜血狂喷,长柄细腰刀斜斜的插在水中,瞪大了眼睛狞笑着躺在沙石滩上。诸葛海被三木的竹枪刺穿了肺叶,嘴角溢血,重伤之余,兀自不倒。

“军师!”任风隐怒吼着,连劈两名长刀战士,冲到诸葛海跟前,一把抱住他,运气为他止血,喝道:“山庄的,撤!”神斧战士听到号令,一齐没入树林。

思无邪萧无水和长刀战士们,没有追赶,温统死了,任务完成。

三木扶起陆之游,按住他后心,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他体内,道:“燕国死了个特使,还能再派,你死了,涡阳谁做老大啊!”陆之游会心的笑着,他不是为三木关心自己而感动,而是三木说出了一个事实──只有他陆之游,才能让晋国在淮北立足;只有他陆之游,才配在涡阳这个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做太守!能让别人看清楚自己的价值,让他们少不了自己,才是为官者建功立业最大的满足感!

几里外,任风隐和剩下的神斧战士围在气若游丝的诸葛海身边。任风隐抱着他,把耳朵凑到他最边──诸葛海道:“过半个时辰,去把温统大人的尸体搬回来,他死了,我们还是能把大燕的赐命送到寿春──不因人死而废国事,记住了!”

任风隐重重点头,对一名神斧战士道:“你去涡阳,把步堂主和魔女找回来,行动取消。”那名战士刚要走,却被诸葛海拉住。

“该杀的──杀!”诸葛海只说了四个字。

涡水大营外,神箭堂堂主步留仙与小魔女隐伏在疏林里,要等到天黑再潜入大营。就在这时,林外靴声大作,只听张昕高声道:“有燕国刺客藏在林子里,铁甲营百人一队,一寸一寸的找,凡是活的,统统──杀!”

“嗨!”林外晋军战士甲叶齐响,缓缓逼近。

“该死的!”步留仙骂着,“全身而退,走!”

小魔女道:“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被我查到,一箭射他个兜底通!”

三天后,诸葛海将燕国的赐命送到了寿春,袁瑾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在寿春城头易帜的当天,病榻上的袁真咬断了舌根,至死,都没有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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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4: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四 章 风生水起

夕阳下,袁瑾与白衣张凝风并肩站在北门城楼。极目远眺,左侧是茫茫东去的淮水,右侧是群峰林立、青松繁茂的八公山,淮水在八公山脚下被顶了个弯,折北流去。绛红色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泛起点点粼光。

“袁兄──该叫袁大人了,”张凝风不像袁瑾般沉闷,秀面上挂着动人的微笑,羽扇轻摇,白衣长衫在细风中微微摆动,指着八公山道,“如此壮丽景色,我倒想起了一段典故。”

袁瑾似乎被他感染了,道:“说来听听。”

“山名八公,却有数十峰,”张凝风道,“最高者名曰白鹅。当年汉高祖刘邦之孙刘安袭封淮南王,便定都于寿春。刘安好文章、喜方术,养士数千,才高者苏非、李尚、左吴、陈由、雷被、毛周、伍被、昌晋八人,号称八公。刘安常与八公登山谈道、炼丹,后随八公得道升天,余药鸡犬舔之,皆得飞升──八公山因此得名。人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源于此典。”

“张兄只知前人典故,却不知今人风俗,”袁瑾笑道,“八公山不止有奇峰险滩、鸡犬升天,更有一道名菜。”

“哦?”张凝风来了兴致,道,“大江南北,我可是吃个遍的呀!偌大寿春,还有我没尝过的?”

袁瑾念道:“淮南豆腐京口酒,会稽美人吴兴笔,没听说过?”

“呀!孤陋寡闻也!”张凝风道,“走走,去尝尝你的淮南豆腐。”

袁瑾道:“这豆腐啊,非得到八公山去吃才有神气。等咱们投燕的消息一传到江东,再想出城去吃,只怕就难了。”

两人一齐大笑,结伴走下城楼,布衣清风,望八公山走去。

两人都清楚,这几天,或许是寿春最后的逍遥日子。燕国援军远在兖州,桓温大军却近在眼前,不论成败,他们都将经历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困守孤城,不单是实力和战略的较量,更是心志和毅力的角逐──寿春是晋室几十年辛苦经营的战略重镇,桓温投鼠忌器,只会围困,不会强攻;成败关键,一看自己能不能坚持一年,等待变数,二看燕国援军能不能击退晋军在外围的阻击。

“袁兄,”张凝风望着淮水对岸,道,“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个人啊?”袁瑾顺着他的目光,那里正是晋军淮水水师大营所在,会意道:“吃饭,人多好。”

两人谈笑风生,来到水师大营前,被巡守的士兵拦住。袁瑾对那百夫长道:“去通传竺瑶大人,就说寿春太守袁瑾求见。”

百夫长身后的晋军士兵一听到“袁瑾”二字,立刻拔刀相向,结成半弧,将二人围住。百夫长见他们布衣长剑,一脸坦然,道:“袁大人稍候,我去通报。”袁瑾点点头,与张凝风把剑交给了一旁士兵。

很快,百夫长回来,对二人道:“督护大人有请。”

袁瑾和张凝风在大帐见到了一身戎装的水师督护竺瑶,站在竺瑶身边的年轻将领,是张昕的继任,统领胡彬。此时袁氏叛晋投燕已是江东皆知,竺瑶能在这个时候见自己,就说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袁瑾虽然谋划缜密,但有一点,却是他的致命伤──军中根基不深。据地易帜,最根本的,也是最危险的,就是军队。寿春两万守军有一半是袁滕两家募集培养的亲兵,而驻扎在八公山南朱辅的一万人马则是地方戍守部队,战力不高。

竺瑶的淮南水师名义上归寿春辖统,实际上却是由广陵直接补给的直辖精锐部队,与建康水师、江州水师、荆州水师并称四大水师,而实战能力,又以淮南与荆州水师最强。如果能把竺瑶笼络到自己一方,将整个解决淮水的补给和策应问题,并能充分发挥水师灵活快速特点,对晋军进行骚扰。

张凝风一提起,袁瑾就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正如背晋投燕,来见竺瑶也是一次赌博,任何决断都有风险,成功,往往属于那些大胆的赌徒。

“寿春一别,不觉一年,淮水水师枋头尽没,不想已是元气尽复──督护大人功不可没啊!”袁瑾故意提到枋头,是要刺激竺瑶再次想起桓温北伐大败的情形。

竺瑶手弹剑柄,怅然道:“当日与桓公同在寿春,远眺北方,意气山河,是何等慷慨壮烈,不想袁督大志未了,已然撒手西归。我辈同仁,莫不涕泣感怀。”

“父亲为奸贼所害,至死犹不瞑目,身为子辈,自当彰明正道,为父洗冤!”袁瑾铿锵道。

竺瑶望着他,道:“何谓正道?回想袁督当年,刚勇以国,一生为大晋北略奔波浴血;而今这寿春城头,飘得却是胡虏大旗──你身为忠臣之后,素来以孝道闻名,以为袁督在九泉之下,会安然瞑目么?”

袁瑾脸色微微一变,张凝风道:“督护大人可曾想过,究竟是何人害死了袁督?若非桓温一意孤行,兵败之后又强加罪名,袁氏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正所谓积怨所致,桓温外害忠良,内压文风,权欲熏天,无视国法,以朝廷之兵成一己之功,夺万民生计为一己之欲,如此奸险之人,其行可比董卓,其心可比曹操,有他在朝,则我大晋万世难安也!”

竺瑶不语──自从两个版本的《魏晋春秋》同时刊印以来,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公印版本在评议桓温时多有掩饰且行文笔法不如私印版,由此,有关桓温凭借权势威逼名流,篡改史实的消息便传便传遍江东,加之北伐失利,开春以来这两个多月,桓温的声誉一落千丈。“孙潜曲笔媚权贵”的段子在建康大街小巷广为流传,江东清流不仅对桓温“以权压文”极为不满,还对孙氏群起而加以排斥,视为“文之败类”。羞愤之余的孙盛一气之下撒手归天,无地自容的孙潜也隐迹山中,遁入空门。

清流评议在当时非常流行,有才之士即使不做官,也得时刻注意言行,处处都要符合清流们评价的标准,一旦为清流认可,不论身在何处,地位都会超人一等;反之,无论名气多大、权位多重,只要被清流认定“不入流”,都会为人所不齿。桓温兵败以来千方百计掩盖弥补,收起锋芒,避开建康高门,不想还是莫名其妙的陷入了难堪境地。

袁瑾对竺瑶的反应很满意,道:“桓温无道,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早欲取晋室而代之,不讨,不足以平民愤、振天纲;督护大人以忠义见于江表,可愿随我共举大事,顺万民之心,彰天道凛然?”

竺瑶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回打量了袁瑾和张凝风一番,哑然失笑。

“督护大人何故发笑啊?”张凝风微笑着问。

竺瑶伸手往寿春方向一指,怒斥道:“声讨桓温,用得着挂燕国大旗吗!当年毋丘俭作乱淮南,也没有投奔东吴啊!袁督深明大义,却生出你这么个糊涂儿子!”

竺瑶冷笑道:“桓温上表归罪于你袁家,那是他姓桓的与你姓袁的私怨,你要报仇,大可以找刺客去杀了他啊!淮南是大晋之土,叛国投敌,你袁氏就成了千千万万汉人唾弃的狗贼!以国家存亡报一己私仇,你袁瑾公私不分,大义不明,生是汉人之贼,就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

袁瑾牙关紧锁,张凝风面色阴沉。

竺瑶道:“我今天不为难你们,那是看在袁督面子上;你说袁督死不瞑目,我看真正让他难以安息的,不是桓公,而是你这心胸狭隘、不明事理的混蛋儿子!──请!”

竺瑶背转身,一旁的胡彬揭开帐幕,道:“我数到十,二位不走,刀斧手伺候。”

“战阵之上,督护大人不必留情──告辞!”袁瑾硬邦邦说完,大步离去。张凝风冷冷的瞪了竺瑶、胡彬一眼,跟在他身后,闪出帐外。

大梁,任风隐、步留仙、小魔女齐聚在诸葛海塌前。诸葛海已无性命之忧,只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任风隐道:“军师,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诸葛海道:“步堂主。”

“在。”平日话不多的步留仙凑上前。

诸葛海道:“你要去把李王龙找回来,请他主持山庄大局。”

“好。”步留仙很明白,在诸葛海重伤情况下,能镇得住山庄各堂,文武兼备的,只有已经寄情于山水玄学的护法李王龙。

“风隐。”

“在。”任风隐心怀内疚,一直在怪自己没有救下诸葛海。

诸葛海挤出一丝笑容,道:“留守山庄总堂,就交给你了。”

“军师放心,”任风隐正色道,“神斧战士一定保住山庄基业。”

“丫头,”诸葛海望向小魔女,道,“有一件事得你去办。”

“只管说了。”小魔女还是一脸的任性。

“去辽西,找到写意;再去燕山,让写意请孤烟出山。”任风隐与步留仙相视一眼,诸葛海把山庄在各地的好手召集起来,事态显然已经相当严重了。

“我已让神嚎赶来,我们会在中山等你们。”诸葛海道,“我有预感,这次大燕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庄主一走就是十年,山庄也已不比从前,只有同心协力、要集中山庄一切力量,才能帮助大燕度过难关。”

“戮力同心,共赴国难!”任风隐和步留仙喊出了已被国人忘却多时的口号。立国之初,慕容氏定都龙城,东有辽东高句丽段氏、宇文氏虎视眈眈;西有鲜卑拓拔氏代国分庭抗礼;西南幽州河北有后赵石勒石虎强兵压境。鲜卑慕容氏是在燕山内外马背上壮大的民族,流得是骠悍刚烈的血,经过二十年艰苦斗争,终于在群强环抱的危局中逐渐壮大,一步步消灭敌人,扩张土地,与秦、晋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生于绝险,亡于安乐,当危险真正来临时,只需有人振臂一呼,便会激起千千万万鲜卑男儿奋起抗争,慷慨以国的豪情与血性。

广陵,淅淅沥沥的小雨涤去了连日来的车马尘土,水畔杨柳舒身,江上烟水迷蒙。

雨水顺着屋檐珍珠串似的垂落窗前,每一粒落地,都分外的清晰。

“滴答~~滴答~~”时间在雨粒中逝去,书房里一片静默。

桓温站在窗前,双手负背,他在看雨,没有人打扰他。在他身后默默侍立着散骑侍郎、中军司马云开,南顿太守、桓氏第一勇将桓石虔(荆州刺史桓豁长子,苍梧太守桓石秀之兄),建威将军檀玄,广陵太守王恭等心腹重臣。他们已经习惯了桓温这两个月来的沉默。

桓温合上眼,耳旁是清脆的滴水声,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地图:以广陵为大本营,划分出两个战场──合肥,由豫州刺史桓熙主持,辅以参军谢玄、太守卫塔,两万大军在淮水以南压制寿春;涡阳,由定国将军石颂主持,辅以太守陆之游、威北将军张昕,两万大军在淮北阻击燕国南下增援的部队;在两个战场之间,是水师督护竺瑶的舰队,彻底断绝寿春通往北方的水陆交通,要让寿春成为一座死城。

寿春虽然只是区区孤城,桓温却准备了很久:自从参军郗超离去,袁真被他逼得造反,身边就少了可以谋划商量之人。谢玄有这个能力,可桓温要把他培养成独当一面的统帅,所以将他外放,没有留在身边;两个得力的弟弟桓豁、桓冲分别在荆州、江州当刺史,交流不便;云开、王恭虽各有所长,可对自己过于谦恭,──桓温想到了谢安,以他的才华眼光,完全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然而──他与王谢两大家族间,始终有难以弥合的隔膜。

忠勇耿直的桓石虔打破了一屋子的清冷:“袁瑾那小子造反十天了,借着雨季未尽,大军正可一鼓作气拿下寿春,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建威将军檀玄也道:“有水师掩护,广陵、合肥两路齐进,可赶在暑热到来前了结战事,将士就可免去烈日水虫之苦。”桓温没有转身,道:“王恭,你说。”

年轻的王恭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认为,强攻不妥。其一,寿春乃江东屏障,囤积了大批粮草军械,若一战而毁之,纵使夺回,对我大晋日后防范外敌,或是出师北伐都不利。其二,寿春守军多半为两淮子弟,其亲属多居江北,其兄弟多在各地从军,一旦开战,父子对阵、兄弟相残,对我大晋军心士气都是严重打击。我认为,欲取寿春,必先困其城,再乱其心,截断外援,待到秋后,瓜熟蒂落,便可以最小代价平复。”

桓温没有评价,又道:“云开,你说。”

云开也和王恭一个心思,从眼下局面来看,桓温是不会在袁氏作乱之初就兴兵讨伐的,遂道:“桓公初次北伐,兵精而人心齐,撤军是因为千里作战粮道不通──此失于地利;再次北伐,一举收复许昌、洛阳两座大都,却因高门大族安于江东富足,不愿还迁旧都,致使两都得而复失──此失于人和;年前北伐,兵锋直指邺都,却因进兵太急,未待秋粮,而饮恨枋头──此失于天时。”

云开瞥见桓温衣袖微颤,又道:“寿春山水相间,地势复杂,若燕军南来,地利一项,敌我各半;袁氏为一己私恨而叛国投敌,名不正、言不顺,我军若讨,乃匡扶正道,民心所向,大占人和;然成败关键,不在地利人和,而在于区区一个寿春,实乃牵动晋燕秦三国焦点之所在──袁氏叛晋,必分别派人往赴秦燕,而今他打的燕国旗号,燕国就不能不派兵南下援救;而这点恰恰能被秦国利用,秦国东出在即,只要淮南在短期内不被攻克,燕国就势必会因此分兵,这对于兵力不及燕国的秦国来说,正是出兵伐燕的大好时机。”

云开见诸人都陷入了沉思,稍顿,才缓缓道:“秦国举兵伐燕之时,便是我大晋兴师收复寿春之日!”

桓温猛然转身,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一手墨汁,浑然不觉,道:“我便将这寿春困作一座孤城、死城,只等王猛对燕国动手了。”说完,长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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