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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岚巽儿

[长篇] 深原──乱世英杰传(作者:黑色秦风)[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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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五 章 兵行河东

“哒哒哒哒~~!”一串清脆的蹄声踏破了清晨宁静的广陵,骑士身上的蓑衣仍在淌水,飞马冲到了大司马府门前,翻身而下,朝门口守卫一亮令牌。一名守卫替他牵马,十夫长推开那两扇厚厚的朱门,做了个手势,骑士便径直飞奔入内。

桓温抱着刚满岁的幼子桓玄,与桓桢、桓韵姐弟俩正在吃早饭,一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便放下了手中碗筷,朝门口望去。

“桓公!”骑士见没有旁人,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道,“秦军兵出灞上,向燕国宣战!”

桓温一阵激动,怀里的桓玄伸出胖胖的小手,“咿呀呀”叫唤着。桓温用力亲了他一口,满脸的胡渣刺得小桓玄“哇哇”大哭。

桓桢从他手中接过小弟,轻轻摇摆;小桓玄最喜欢被她抱,哄了几下,便不再哭闹。桓桢道:“玄弟一生下来,父亲就兴兵北伐;现在满岁了,又碰上秦国伐燕,这小子注定脱不了兵戈呢!”

桓温大笑,拍拍骑士肩膀,道:“走,升帐!”

骊山脚下,灞水桥头,绿柳轻扬,细雨蒙蒙。

茫茫绿野之上,十万秦军结成两方黑色大阵:五万铁骑在北,五万铁甲步兵在南。没有一丝躁动,战士们都静静的等待着开拔。送行的官员都留在了西岸远处,三十四岁的苻坚身着黑色武士服,纵马赶来,黑色披风迎风飘扬。

“景略,”苻坚勒马立定,伸手往背上一抄,摘下了四尺阔剑,横递到了大胡子丞相面前,道,“此剑名曰‘天震’,乃我氐族苻氏镇国之物,今日我把它交给你──你我情谊,好比孝公商鞅,永世不渝!”

四十七岁的王猛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接过“天震”,“唰!”冲天一举,青芒大作──风止、雨停、云开、日出,万丈霞光倾泻剑身。王猛大为振奋,运足劲气朗声道:“天震扬威,莫可匹敌;煌煌大秦,万世同心!”

“煌煌大秦,万世同心!”十万将士齐声高呼。

慕容垂遥望剑芒,眉头一皱,伸手遮住了眼睛。姚苌站在他侧后,嘴角一动。

六月初,河东,灵石要塞。蒙佐老远就听见了战马的嘶鸣,一阵激动,飞驰到大营前,只见夏侯铮与关木各指挥着一支千骑队,正在对杀冲刺演练。蒙佐熟悉自己的部下,这些骑士以前没有见过,该是新调来的生力军。

“老大!”关木眼尖,已大叫起来。蒙佐哈哈大笑,道:“我来,好久没有和夏侯过招了!”夏侯铮大铁矛一扬,道:“来来,关木只会比快,不过瘾,老大够劲!”

“蒙将军!”正在山上训练山地步兵的李维跑到跟前,道,“杨安将军正在等你。”

蒙佐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又朗声对夏侯铮道,“回头跟你打,现在肚子咕噜叫!”

“轰!”众军一阵哄笑,闪开道;蒙佐双腿一夹,风一般驰入大营。

大帐中,除了杨安,蒙佐还见到了老朋友纪雨之。纪雨之道:“你倒好,接了郡主回来就有仗打,我在平阳当了三个月长史,都快闷疯了;幸好杨大人把我调了来。”

杨安道:“纪先生才智高绝,临阵谋略,当然得用你做军师了。”

“何时开拔?”蒙佐直截了当得问。

杨安道:“一开春,平阳的物资已陆续运到,战前准备在一个月前也已完备。算上从许昌、荥阳、洛阳一带调来的一万骑兵,灵石已有四万大军。按照丞相的军令,我们的目标是晋阳,阻断燕军从晋阳、平城南下上党的援军。”

“晋阳有守军三万,燕国并州刺史东海王慕容庄为人谨慎,想要一口吞了晋阳,兵力不够。”纪雨之补充道,“所以我和杨大人商量着,先扫平晋阳外围据点,至于下一步行动,等丞相到了河东再做定夺。”

蒙佐凝望着挂在帐幕上一丈见方的大地图,目光落在了晋阳以东,太行山麓间的一片盆地上,沿着盆地再往东,居然便是燕国大城中山!蒙佐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二人道:“我出去下,你们等我!”说完,拔脚就冲了出去。

蒙佐一口气飞奔数里,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正在准备反埋伏操练的李维。李维见状,便将人马交给了副将。蒙佐拾起一根木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中间一道山峦,在两圈与山峦交会点上挖了个坑,指着左边的圈道:“这是晋阳。”又在坑到右边的圈之间划了一道槽,指着槽问:“这是什么地方?”

李维盯着这幅简易的地图,道:“太行八陉中的──井陉,是晋阳到中山的必经之路。”

蒙佐想起了河内之战的轵关陉、燕国东归时的飞狐陉,战事一开,中山的物资兵员就能源源不断的输向晋阳,相比北面的雁门、平城,井陉对于晋阳来说更为紧要。

李维仿佛觉察到了蒙佐的心思,指着浅坑道:“桃水从太行发源,顺着井陉东流而出,河谷平原西端有一座坚城,名叫平定堡,扼守着进入河谷狭口;河谷出口、桃水瀑布旁,也有一座关城,名叫苇译关。要想阻断从中山到晋阳通路,惟有拿下这两处险地。”

“燕军在这两地有多少驻军?”蒙佐又问。李维想了想,道:“平定堡一个千人队,都是步军;苇译关在燕国腹地,尚未探明。”

蒙佐道:“从灵石突袭平定堡,有多大把握?”

李维道:“不论明攻晋阳,过是突袭平定堡,都须先拿下重镇平遥。”

不久,关木便带着两名精干斥候,乔装打扮,离开了灵石要塞。

蒙佐找到了寸英、慕容风与吕光,问起了平遥状况。慕容风道:“晋阳诸镇中,以平遥最为紧要,我曾岁父亲来过此地。平遥占地不大,却十分坚固,有守军三千,只有夜战,才能出其不意、一举夺城。”

吕光道:“这样的要塞骑兵派不上用处;步兵一旦强攻,就不能达到奇袭的效果了。”

一边是寸英,一边是慕容风,蒙佐灵机一动,道:“我们偏偏用骑兵去打!”

傍晚时分,吕光、慕容风、寸英三支千骑队集结在了太岳山下,所有马被包得严严实实,刀枪弓箭也被固定妥当。蒙佐招来三位将军,道:“此战只在在求快,拿下城池,无须追杀残敌,我跟吕光铁骑做策应,你们天明鸡醒就动手。”

“嗨!”慕容风与寸英带着马队,应声而去。李维来到,道:“五千步军已在山后,一个时辰后出发。”

蒙佐道:“一点突破,两线开战,我没有告诉杨大人,希望他不介意。”

李维尴尬一笑,身后一人道:“难道我杨安是冥顽不灵之人么?”

“杨大人。”蒙佐连忙施礼。

杨安道:“你做得很对,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机会越大。战阵之中,岂可拘泥成法?放手去打,不论成败,我替你们顶着!”

“嗨!”蒙佐、李维大是感动,蒙佐翻身上马,与吕光带着人马远去。

拂晓,天尚未全亮,平遥城照例放下了南门的吊桥,一队睡眼惺忪的士兵走过吊桥,在南端巡逻。平遥城位于汾水一条支流的北岸,灵石被秦军占领后,这条支流便成了阻断南北的护城河。几经战火,平遥晋阳到河东、上党的要冲,一次次的被加固;而今的城池由青砖砌成,每隔数丈,便建有一座箭楼,常年有弓箭手驻守。

昏暗的晨光下,两彪烟尘在远方激起,却没有任何声响,但巡逻的士兵已经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待到他们反应过来,几十枝劲箭已呼啸而至,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牢牢的钉在了桥头。此时,雄鸡报晓──飞箭穿心,大公鸡半张着嘴,不再有声音。

这就是蒙佐针对平遥这样位于平原上的小型堡垒制定的战法:凭借骑兵的速度和两名神箭手的技艺,利用天色掩护、抢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破袭。

慕容风与寸英一齐张弓搭箭──“飓~~~~!”,两弦齐响,用来拉扯吊桥的两根粗大绳索“嘣!”的一声居中断裂,城头的守军这才反应过来,呼喊着准备迎战。

绳索断裂,吊桥成了浮桥,城门洞开。慕容风的千骑队在寸英的千骑队飞箭掩护下,暴雨般踏过浮桥,冲进城中。寸英和他的弓骑手们来回驰骋于城下,守军出来一个,就会有一枝利箭前去招呼,城头的弓箭手完全被他们所压制。

“百骑一队,分散──杀!”慕容风号令下,十支黑色狂飙分头扑向城中各个角落。拐角涌出大队燕军,为首将军,纵马提刀来战。慕容风大喝一声,指扣三箭,连珠齐发,那将军闪过一箭,却躲不了后两箭,被扎穿脑门,跌落马下。

城外,蒙佐与吕光的铁骑也已杀到。寸英一声令下,弓骑队分作两队,让出了浮桥。蒙佐长刀出鞘,吕光铁矛在手,不用号令,一千吕氏铁骑便跟在他们身后杀进了南门。

主将战死,南门被破,平遥乱成一片。由于守军多半是匈奴与汉族子弟,经过秦军一轮冲杀,便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从突袭到完全占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三支骑兵迅速开出城外,李维的步军正好赶到,接收城池。

正午,杨安、夏侯铮率领灵石三万余主力大军来到,杨安与纪雨之已完全明白蒙佐的意图:燕国要坚守晋阳,必须得依靠东、北两路支援──北路平城太守张文仲有三万精兵,杨安已修书一封,派人秘密送往五原,杨信虽是墙头草,却不敢公然违抗秦国军令,只要他的人马往长城一压,张文仲的大军便有所顾虑,无法全力南下支援晋阳;所以只要秦军抢在燕军派重兵进屯平定堡之前拿下此地、堵住井陉,就能够一举截断晋阳与中山的联系,让晋阳彻底变成一座孤城,即使不能立即攻克,也能完全解决王猛大军在侧翼的威胁。全军休整半天后,蒙佐、吕光、慕容风引五千骑兵沿着太岳山往东北连夜奔袭平定堡,李维的五千步军随后接应;杨安、纪雨之、夏侯铮、率领大军沿着汾水直扑晋阳。

从平遥到平定堡二百里行程,秦军骑兵衔枚疾进,绕过襄垣、祁城、白圭、太谷,与燕军骑兵在榆次城南潇水南岸遭遇。燕军两支千骑队也发现了黑色骑兵,一边派斥候飞报晋阳,一边渡过潇水,迎前狙击。

“吕光、慕容风,兜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一个!”蒙佐战刀一挥,全军压上。

“嗨!”吕光与慕容风各引一千骑,从东西两面斜插左右:慕容风用的是轻骑劫掠战法,弓箭先出,来回疾射;吕光的铁骑则结成密集的重骑兵冲击阵形,五十骑一排潮水般卷去。

在田野间劳作的农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战吓呆了,直到沸腾的血水染红了潇水,他们才回过神,撇下田里的庄稼,惊叫着一哄而散。铁蹄肆虐,刀箭无眼,来不及逃散的人们成了这场遭遇战的牺牲品。

“报~~!”浑身是血的斥候冲进了刺史衙门,“扑通”跪倒在地,道,“秦军偷袭榆次,我军死伤无数,请大人速发援兵!”

“哗!”并州刺史东海王慕容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面色青白:秦国宣战的消息才传到晋阳,怎么秦军就打到榆次了;难道平遥、襄垣、太谷都失陷了?慕容庄强压下心中慌乱,道:“秦军有多少?南面几座城都没有消息吗?”

“秦军清一色骑兵,有四、五千骑,没有南面几座城的消息。”斥候据实禀报。慕容庄见秦军不多,便集结了城中余下的三千骑兵,外加一万步军,驰援榆次。

秦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了两千骑兵,没有占领榆次,而是绕道城北,三个将军都清楚,这是围城打援的大好时机。吕光的铁骑在正面排开阵势,慕容风的轻骑则抄到了燕军进军路线的侧后,蒙佐率主力埋伏在连绵的丘陵地带,静候敌人到来。

与此同时,李维与寸英率领的步军趁燕军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榆次之机,渡过潇水,在羊头崖附近碰见了探察归来的关木三人。训练有素的山地步兵们在关木带领下,抄羊头崖小路,提早了两个时辰赶到了平定堡五里外的山谷,已近黄昏。

慕容庄的阵形很奇怪,并没有以骑兵为前部,步兵接应;而是让一万步兵结成五个巨大的方阵一字排开,拉成一个很宽的面浩浩荡荡推进,骑兵分作三列,左右后各一千骑。这样的阵形虽然难看,推进缓慢,却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遭遇伏击所带来的损失。

望着燕军的怪阵,蒙佐毫无办法,用三千骑在十里宽的截面上伏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蒙佐见牵制燕军的目的已经达到,李维的人马估计也快发动攻击了,在此已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遂一声清啸,朗声道:“今日打草谷到这儿了,刺史大人,后会有期!”

五千秦军尽出,折向东,就这么在燕军面前扬长而去。慕容庄也不追赶,手一挥,对左右道:“收军,回晋阳。”燕军掉头,折向西行。

夜色垂临,平定堡的燕军开始换班轮岗。关木、寸英各带一支二百人的精悍小分队,从左右摸向建于两片山塬之间的城堡。李维的大军占领了周围各个有利的攻击位置,一旦突击队得手,步兵就发起总攻。

“嗖!嗖!”几道缆索飞上了城堡的箭垛槽中,几十条人影借着“灯下黑”,迅速攀上城头,不等哨兵回神,已亮出了锋利的匕首。没有经过多大的战斗,两支人马便悄无声息的控制了西侧城墙。未几,西城门开,李维的大军兵分两千人留守城外,其余则涌入城中,以百人为一组,开始了清剿行动。

天明,骑兵到,蒙佐把慕容风的轻骑留在了羊头崖以西断后,其余四千骑尽数进入了这片桃水盆地。平定堡已完全控制在秦军手中,令蒙佐兴奋的是,寸英在城堡里发现了大批囤积着的粮草军械,足以让这里成为一个能够长期作战的堡垒。由于平定堡以东是宽阔的河谷盆地,蒙佐便将留守的重任交给了稳健清醒的吕光;同时也是考虑到盆地东面的苇译关地势险峻,山道狭窄,不利于重骑兵展开。

休整半日,蒙佐的三千骑兵与李维的四千步军便抖擞精神往东进发。蒙佐从关木的情报得知,苇译关只驻有二百燕军,但由于关口坐落在山脊之上,一边又是汹涌湍急的桃水,极其难越,除了强攻,别无他法,这正是检验秦军山地作战能力的最好机会。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从背后指引着将士们前进的方向。苇译关在东,此刻正对阳光,给进攻的一方带来了天然的优势。

“我闻到面疙瘩香了。”不苟言笑的李维破例的笑了,从他的眼神中,蒙佐看到了自信带来的轻松,道:“那咱们就在面疙瘩凉了之前,收拾了他们!”

“成!”李维一字千金。

“杀!”黑色的风暴从两侧山体漫向了苇译关白色的关城。李维一手大砍刀,一手圆盾,冲在最前面,守军百夫长的箭才上弦,就被他一刀劈去了半个脑袋。步军战士们十人一队,仿佛一把把黑色快刀,将燕军单薄的防线切成一段段,肆意蹂躏着。

蒙佐的骑兵在山脚下掠阵,只打了一个来回,苇译关头便升起了“秦”字大旗。

李维跑到蒙佐跟前,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一大堆糊成一团的面疙瘩,尚是热气腾腾。蒙佐大笑,抓起一块往嘴里一塞,道:“恩~~~燕军手艺不错啊!”李维大笑,也抓过一团,大口嚼着,两人边吃边走,收拾战场。

第二天,慕容庄就收到了平定堡、苇译关失守的消息──他终于明白,偷袭榆次的秦军,只不过是个幌子,敌人真正要做的,是截断晋阳与中山的联系!就在慕容庄收拾人马准备夺回平定堡、苇译关时,斥候飞报,灵石秦军主力已逼近榆次。慕容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这次打榆次的,不会再是幌子了。东路是没有希望重新打通了,只能靠北边的平城──慕容庄连忙修书一封,让平城太守张文仲火速发兵救援。

晋阳派往平城的斥候在忻城就被埋伏在晋阳与代郡雁门之间姚兴人马狙杀。原来蒙佐在奇袭平定堡前夕,就派人飞报驻扎的离石要塞的姚兴,让他秘密东出,截断晋阳与平城的一切联系。姚兴截获密函后,原封不动的送去了苇译关,本部羌族山岳骑则继续潜伏在晋北连绵不绝的山地沟壑地带。

完成了对晋阳的孤立,蒙佐把注意力放到了东面,燕国是不会坐视晋阳被生吞的,燕军很可能从中山经过井陉,直扑苇译关。战争不讲仁慈,蒙佐把几次战斗以来所有的降兵俘虏都集中到了苇译关,在李维的监督下,用做苦力重修关城。

两天后,杨安的秦军主力占领榆次,修筑工事,开始与晋阳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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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六 章 燕都风雨

六月底,王猛的十万秦军进驻平阳,燕国震动。上党太守、安南王慕容越一边整军备战,一边派人飞书急报邺都,备言秦军势大,难以抵挡,请求国中立刻发兵救援。

战报一到,邺都就炸开了锅,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陷入了惶恐之中。秦国的壮大,秦军的战力,王猛的铁碗,这些年来一次次在他们耳边响起。上党是邺都的门户,一旦秦军夺得上党,就可以穿过壶关直扑邺都──这正是苻坚王猛坚决把战场选在上党高地,而非从荥阳、野王要塞顺黄河由南向北攻打河北的用意所在。

太傅慕容评不在邺都,朝中文武便前往太尉皇甫真府上打探消息。皇甫真称病,把这些人一律拒在门外,太尉府一切如常。骚动持续了几天,太傅不在,太尉不出,便渐渐平息。

太尉府内室,烛火跳动,几道人影闪烁在昏黄的光线下。

尚书郎、因为弹劾慕容评被谪为常山太守的高泰一手撑在案上,粗着嗓子道:“上党只有两万步军,分守各处险要,秦军若猛攻一处,用不了几天,就能打到壶关。大敌当前,我真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去做个鸟太守!”

散骑侍郎兰伊道:“要不是皇甫大人扣着军饷,只怕这一年的钱粮,都被太傅拿去修铜雀台了。如果不动用太傅的二十万大军,没有一支地方戍守部队是王猛十万精兵的对手。为今之计,先得把太傅请回来。雨季一过,秦军就会开战,我们只有四、五天时间。”

“我见过诸葛先生了”司徒长史申胤道,“温统大人在颖水遇刺身亡,对外,只说是身染瘴毒、病发身死;诸葛先生身负重伤,仍然把朝廷的赐命送到了寿春,现在已回到中山。高泰大人,你虽不能亲临前线,肩上的担子却不轻。”

高泰武士出身,曾在辽东与高句丽作战,火暴性子,道:“申大人只管说了!”

“我大燕出兵,必是以太傅为帅,各位以为,胜算能有几成?”申胤冰冷的话语让众人如坠冰窟──二十万对十万,慕容评会是王猛的对手么?

一言不发的皇甫真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申大人说得对,高大人虽然被谪外放,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请申大人明示!”高泰抱拳道。

申胤道:“此番秦国大军压境,不比寻常冲突,乃是灭国大战!举国一战,咱们得有最坏的打算──太傅的二十万大军养尊处优、久疏战阵,人数虽是秦军一倍,战力却大大不如。一旦上党有失,壶关洞开,邺都周围一马平川、难以坚守。高大人离去后,可联络平原、清河、常山、巨鹿、邯郸、信都、内黄、彰武、中山各地人马,整军备战;再者,邺都若不保,上京龙城便是我大燕都城,幽州辽东,乃我大燕根基,安抚征发,任重道远,全在于大人一肩啊!”说完,深深一躬。

高泰感慨万分,扶起申胤,道:“我高泰一身健肉、马背上捡回来的性命,奔波传信,最是拿手,别的话不说了,只这一句──戮力同心,共赴国难!”

“高大人说得好!”一声清喝,火红色武士服的清河公主慕容粼揭帘而入,长剑往案上一搁,道:“皇甫叔叔,有什么我能做的?”摆摆手,让诸人不必施礼。

皇甫真打量着这美丽英武的公主,道:“若公主你是个男儿,则我大燕振兴有望。要想把太傅弄回来,我们不行,还得公主你出马。”

慕容粼抄起长剑,道:“我这就去铜雀台。”

皇甫真笑道:“不是去铜雀台找太傅,而是去宫中找陛下──只有陛下的诏书能招回太傅;也只有你清河公主,才能让陛下写这道诏书。”众皆恍然,少年皇帝慕容玮谁的账都不买,就怕这个姐姐。慕容粼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转身去了。

燕国后宫八千,为历代之最,慕容玮自打出生,便被环抱在了脂粉丛中。慕容玮今年二十岁,少年血旺,常常一连数日不上朝,与弟弟慕容冲一道,成天在后宫打转游玩。兄弟二人全然不似慕容垂、慕容臧、慕容德一般粗壮魁梧,生得眉清目秀、白皙俊郎,不论走到宫中何处,都会惹来莺莺燕燕惊呼流连。尤其是弟弟慕容冲,小慕容玮六岁,时常换上女装、不施粉黛,宛如俏丽宫女一般姿色动人。

暖阁之中,熏香浮动,慕容兄弟袒露着洁白无暇的身躯,嘴里哼着小曲。慕容玮从半裸的侍女手中接过白玉酒壶,提在半空,一旁的慕容冲平摊身子,将头伸到了酒壶下,秋波流转,张开了樱桃小口。一注清酒从半空中泻入口中,慕容冲咳嗽起来,溅得一身的酒花。

慕容玮大笑,一把将侍女推过去,道:“去舔干净了。”那侍女爬到慕容垂身上,双手环抱在他肋下,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香舌,在他胸口细细舔拭起来。慕容冲闭上眼睛,舒服得大声呻吟,未几,便翻身将侍女压在身下,侍女一声惊叫。

慕容玮拾起丢在案脚下的报急文书,道:“王猛放着关中大好日子不过,上党这么穷,打了去也生不出几个钱来啊!”

慕容冲腰肢耸动,喘着气道:“秦军劳师远征,上党壶关天险,守成足矣!──噢~~!”

慕容玮亦道:“万事有太傅担着,咱们的战场,在此处也!”

兄弟二人正在酣畅征伐之际,阁外一声娇喝,战靴“咚咚”直响,直奔暖阁而来。

“何人大胆!”慕容冲用力一顶,喝道。

“哗啦!”帘帏被揭开,火红战甲,腰悬长剑,足蹬战靴的慕容粼站在门口,冷冷的瞧着这些裸着身子的男男女女。

“姐,你这是──”慕容玮推开怀中丰满的侍女,拉来衣物遮住身子。慕容粼面不改色,道:“怕什么,你们小时候撒尿我见多了。”

慕容冲正要开口,见慕容粼马鞭指着自己,便哆嗦着缩到一边。

“看你们成什么样子,有这样的皇帝吗!”慕容粼马鞭高举,吓得兄弟二人连连往后。盛怒之下,“啪!”的一鞭子抽在了方才叫得最欢的侍女身上,落下一道鲜红。侍女惨叫一声,雪白的臀部皮开肉绽,鲜血长流。兄弟二人瞪着流淌的鲜血,大气都不敢出。

“心疼了?”慕容粼甩手又是一鞭,这回抽在了另一个侍女高耸的胸脯上──又是一道伤痕、一股鲜血、一声惨叫。

“前方开战,将士们流血何止千万!”慕容粼跨上一步,道,“你们两个躲在后宫,怕是只想见到侍女们的处子之血吧!──慕容冲!”

“在~~~~~”慕容冲哆嗦着。

“你不是能大战三十回合么,那就穿好衣服,给我绕皇宫跑三十圈,跑不到,往后就别再碰女人。敢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慕容冲面如死灰,皇宫周遭十里,纵使平日,三十圈也难跑到;何况大战过后,真是要他命了。他回望兄长,慕容玮摇摇头,一脸无奈。

“还不去?”慕容粼微微抬手,鞭梢晃动,慕容冲俊面带苦、清泪长流,满脸的委屈,啜泣着跑了出去。慕容粼拾起那张报急文书,蹲下身,替弟弟披上衣服,道:“你说,从小到大,是不是姐姐最疼你?”

慕容玮嘴唇微颤,只叫了声“姐”。

“都是男人了,还要哭。”慕容粼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道,“还记得爹临终前怎么说的吗?”慕容玮点点头。慕容粼将文书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道:“那该怎么办呢?”

慕容玮一把抓过文书,冲侍女们喝道:“都给我出去,从现在起,谁都不许来打扰我!”侍女们搀起两个受伤的姐妹,慕容粼道:“大白天胡来,羞也不羞,这是惩戒,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燕主慕容玮召集群臣召开朝会。皇甫真、申胤、兰伊等人远远的就瞧见了哈着粗气绕宫墙跑步的慕容冲,不觉莞尔──这一定是宝贝公主的杰作。

朝堂上,慕容玮危襟正座,秀面透着几分难得的威严,只是略显苍白。不久,接到手谕的太傅慕容评与宜都王慕容桓匆匆赶到,各归班位。慕容评与皇甫真分列左右两班之首,两人面对面,做了几十年对手,单看慕容玮与皇甫真神色,慕容评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朝会进行得很顺利,皇甫真提出的应对方略,慕容评没有异议,末了,才一拂一袖,出班奏道:“单是臣一人之力,难以对抗秦军,恳请陛下准许臣自行挑选部将。”

“太傅国之肱股,只管说了。”慕容玮道。皇甫真、申胤同是一凛,心想慕容评忍到现在,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慕容评道:“对峙上党,以坚守为本,太行关隘众多,若轮守成之道,我朝之中,乐安王可谓第一人,当年死守石门截断桓温后路,更是奇功一件,臣请乐安王同行。”慕容评说得都是事实,皇甫真、申胤不做声,慕容玮便准了,派人去高平招乐安王慕容臧。

慕容评道:“上党山陵奇险,沟壑纵横,须得有山地用兵经验,范阳王久镇燕山,当是不二人选,臣请范阳王同行。”

范阳王慕容德没料到慕容评会点到自己,慕容玮已道:“王叔可愿与太傅共抗秦军啊?”慕容德当然不好拒绝,遂道:“臣愿往。”

慕容评道:“河东上党,地势复杂,野战奔袭,需以百战之将作为前部引导,臣请定边将军司徒玄礼同行。”皇甫真心想司徒玄礼经年巡守国界,野战经验丰富,倒也堪用。

未等慕容玮发话,司徒玄礼已出班道:“臣也愿往。”

慕容评又道:“平南将军慕容历、安南将军慕容合,久历战阵,勇冠三军,臣请二人随军。”慕容合时任大梁太守,不在朝中,慕容历亦出班愿往。慕容玮又派人赶往大梁调人。

申胤偷偷瞥了孟高一眼,慕容评与孟高并没有过节,为何单单忘了这员慕容垂之后最能打仗的将军呢?孟高神色如常,微合双眼,竟在瞌睡!

“把安南将军调掉军前听用,那大梁由谁去镇守啊?荥阳的秦军也不可小视啊!若大梁有失,则兖州、青州皆不得安稳。”慕容玮有些担心。

“陛下所虑甚是!”宜都王慕容桓出列道,“臣自请巡略平原、济南一带;大梁防务,可交由左卫将军孟高将军,足可震慑荥阳秦军。”

慕容玮这才想起了孟高,在人堆里找到了他,道:“孟高将军,可愿移镇大梁啊?”

申胤暗暗捏了把汗,但愿孟高还醒着。

孟高跨前一步,朗声道:“臣愿往!”又退回班列,继续瞌睡。

慕容评点完了人,平静的退班还列,瞥了皇甫真一眼,皇甫真没有理会他。

慕容玮没有让皇甫真一派有开口的机会,慕容评不仅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在宗族之中的保护伞,要坐稳皇帝的位置,就不能动摇慕容评的权威,遂传下旨意:抗秦二十万大军以太傅慕容评为帅,范阳王慕容德、乐安王慕容臧、定边将军司徒玄礼、平南将军慕容历、安南将军慕容合为部众,克日进驻上党;彭城太守慕容协、平东将军慕容章引本部人马,分头驰援淮南;大梁防务,由左卫将军孟高接手。

听完诏命,皇甫真与申胤沉默了,这样的安排虽说可行,可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尤其是在对孟高的调任上,感觉怪怪的。散朝时,散骑侍郎兰伊在申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陛下对着族谱与地图安排国事,只怕我大燕,撑不过这个冬天。”

申胤剧震。

“孟高将军,”申胤喊住了边走边打哈欠的孟高,道,“大军此出,当有几成胜算?”

孟高微微一笑,道:“太傅,不是去打仗,他只想把朝廷重新洗一遍。”申胤还想再问,孟高已大步离去。慕容垂走了、诸葛海重伤,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申胤突然感到了前路一片灰暗,难道大燕真的气数已尽?

三天后,二十万燕军集结完毕,各路将领已都到任。慕容评正在中军大营,慕容粼便来了,笑盈盈的说:“太傅大人啊!”对这个侄女,慕容评也头疼,见她一脸坏笑,道:“又来要什么东西了啊?”

慕容粼道:“问你要兵!”

“要兵?”慕容评不解。

“人马我挑好了,”慕容粼道,“六千轻骑,其中三千是慕容氏子弟兵,你有二十万大军,不会不给吧?”慕容评苦笑,六千骑兵倒没什么,可全军一共才五千慕容氏子弟兵,是最精锐的骑兵,他准备拿来做亲卫队的,一下被她要去三千,当然心疼。不过他清楚慕容粼,行事虽然泼辣,却不会胡来,就答应了,也不问她要去做什么。

慕容玮亲自来到漳水畔,携群臣替大军送行。慕容评羽扇纶巾,颇有几分诸葛亮风采,念完一篇冗长乏味的祝词,大军才缓缓开拔,披着朝阳朝太行山地挺进。

慕容冲悄悄来到慕容玮身边,低声道:“公主姐姐那天用鞭子抽人好刺激哩!皇兄也有几天没有尝鲜了吧──我刚刚看见公主姐姐出城往北去了,咱们今晚──”

“嘘──小声点,典礼呢!”慕容玮心头一阵激动。

五原,杨信接到杨安的文书,览毕,搁在案上,绕着圈度步。

从实力上看,五原的两万余人马战力不逊于平城大军。问题是,平城背靠燕国本土,只须面对代国;而五原北面是代国,南面与秦国本土夹着匈奴各部,一旦把大军悉数开出,挺进长城,难保代国不从背后偷袭与匈奴各部安稳。何况,张文仲是他师兄,几年来两郡相安无事,均衡割据,对他们这种地方势力是最好的局面;秦国灭燕,不见得是好事。

不过在杨信心底,始终都有一个牵挂,眼下两国开战,或许是他达成多年来心愿的大好时机!他烧了杨安书信,提起笔,修书一封,待墨干,折好,放入密封,收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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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七 章 力战淮北

营帐中,陆之游摆摆手,不用张昕搀扶,从塌上起身,道:“彭城、高平局势怎么样?”经过十几天休养调息,他的伤势已好了大半。

从高平回来的三木道:“乐安王慕容臧被调去河北,高平由他长子慕容尚主持,次子慕容章正在调集人马,看来马上就会南下。”

“有多少骑兵?”陆之游问得很仔细。

三木想了想,道:“五千,都是重骑兵。”一旁是石颂与张昕神色凝重起来,慕容章是有名的勇将,五千骑兵只要一天就能从高平杀到涡阳,而涡阳只有两千水军,剩下的都是步军。

“彭城呢?”陆之游转问思无邪。

思无邪双臂环抱胸前,道:“彭城太守慕容协五千步军已经上路,外加一个千骑队。明天拂晓就到。”

“如果两路燕军一起到,我们胜算很小,”张昕道,“既然现在慕容章的铁骑尚未出发,我们就有机会一口吃掉彭城的人马。彭城五千步军不难应付,关键是得时刻注意高平燕军的动向,一旦他们在今天之内出发,我们就得改变策略。”

“我去高平,”思无邪道,“我的竹剑,不适合打仗。”

思无邪走后,陆之游道:“依我看,高平的铁骑不会落后彭城军马太久,我们势必要分成两拨人马──从彭城下寿春,燕军可以不经过涡阳,取蒙城;而高平燕军却直扑涡阳,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彭城燕军必取道蕲城,渡浍水西来,而我们狙击的地点,就在大泽乡!”

“大泽乡?”三木奇道,“陈胜、吴广起义的地方?”

“是,”陆之游道,“浍水、大泽乡一带水网纵横,大军难以展开,正是我们伏击的最佳所在。”

“为何不在沱水设伏?”张昕反问。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将军石颂道:“伏击,最要紧的是让敌人没有退路;如果把战场开在沱水,大泽乡百里沼泽就发挥不了作用,没有退路的,就成了我们。”

“高平的铁骑怎么打?”三木问道。

“我带一万铁甲步军留在涡水北岸,”石颂道,“这是桓公特地留下对付燕军铁骑的。”

“好,”陆之游道,“狙击就交给我和张昕,三木你就做个战地斥候吧,哪头紧,跑哪头。”

三木一笑,道:“自由自在,当然乐意了。我倒是担心你的伤。”

陆之游微微一笑,道:“你看我像有事么?”

众人定下联络方法,分头行事。

黄河岸边,慕容臧、慕容尚、慕容章父子三人策马立定。慕容臧道:“不用送了,当了一辈子兵,也总得有个了断。”

慕容尚的左手已如当初右手一般灵便,道:“父亲对此战不抱希望么?”

慕容臧一抹灰色胡须,道:“章,你要听你大哥的话,老爹我比不上你大哥,明白吗?”

慕容章道:“老爹就是老爹,难不成我还是大哥生的?”

父子三人齐笑,慕容臧道:“兖州淮北,局面不比上党好多少,我没让你大哥跟随,就是要守住青兖一带,不让晋国有可趁之机。尚啊,你虽然废了一只手,却得担起更大的责任,你是我大燕最年轻的刺史,也是我大燕希望所在;平日里你们被老爹我压着,现在我走了,你们就放手去做,不要给咱们这一脉丢脸!”

“嗨!”兄弟二人报以响亮的军礼。慕容尚心头沉甸甸的,道:“父亲──老爹,打胜打败,都活着回来,咱们还要去巨野泽钓鱼。”

“老爹~~~!”魁梧壮实的慕容章竟大哭起来。

“臭小子,再哭,抽你!”慕容臧一鞭子“啪!”落在儿子结实的屁股上,慕容章破涕为笑,揉揉屁股,道:“这辈子最后一回哭,老爹──抽得舒坦!”

慕容臧哈哈大笑,扬鞭纵马而去。

“走,回高平,你也该出发了。”慕容尚道。兄弟二人掉转马头,往东南疾驰。

路上,慕容章道:“大哥,从高平下寿春,得拔了涡阳、蒙城两座城,人马不够。”

慕容尚道:“谁说要沿涡水走了?”慕容章不解。慕容尚道:“高平、彭城两路齐下,涡阳的晋军一定先吃慕容协,再掉过头来与留在涡水的人马夹击你,咱们就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慕容章明白了一半,道:“大哥,还是你带兵,我做先锋。”

慕容尚摇摇头,道:“做将军,就要学会自己独立应对,而不做一介武夫;再说,我看孟高将军是不会窝在大梁的,说不准还得我去接手。你只要记住一句,打不过了,不要蛮干,能进能退,才是为将之道。”

高平,慕容章的五千铁骑整装待发;慕容尚一身布衣,站在远处,自从败给蒙佐后,他便厌倦了临阵冲杀,喜欢上了留在幕后运筹帷幄──他的右手不能拿刀,却练就了一手漂亮的隶书;没有人知道,他的左手已快如闪电。

寿春城头,张凝风仰望天际,雨季已过,灼烈的阳光刺得他眯上眼。青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从北而来,渐渐变得清晰,张凝风脸上露出了微笑。

“啪啪啪啪~~~!”一只黑色的信鸽落在箭垛上,“咕咕”几声轻唤。张凝风捧起鸽子,从它脚上取下细管,抽出了卷在其中的密函。

“怎么说?”袁瑾问道。

“好消息。”张凝风把密函递黑了他。

袁瑾读完,道:“这么说,只要两、三天,燕军就会到了。”

张凝风道:“现在的局面对我们很有利,桓温没有离开广陵,合肥的巢湖大营也没有动静;燕军完全可以先扫平了涡阳那支人马,再南来也不迟。”

袁瑾没有他这么乐观,道:“夜长梦多,我倒是希望早些看到他们。”

沱水、浍水、涡水、淝水、颖水依次平行,自西北向东南汇入淮水,大泽乡就位于沱水与浍水之间,是一片广袤的沼泽地,沿大泽乡往东,便是项羽大战刘邦,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垓下古战场。这一带的河道、沼泽一直延伸到洪泽。

陆之游与张昕的两支精锐步军就埋伏在这片一望无野,芦苇丛生的湿地。张昕是在洪泽水边长大的渔家出身,对这一带很熟悉;晋军也多半是两淮子弟,对这样的地形环境十分适应,加上晋军皂色军服与周遭颜色相近,故轻而易举的就能借助水湾与芦苇隐藏起来。

夜幕降临,大泽乡一片静谧,偶尔泛起几声浪花响,惊醒了夏虫的美梦,这些天地间的小生灵便开始了一夜的欢唱,掩去了战士们低低的鼾声。

天明,红色的燕军出现在了沱水东北,急行军一夜的战士们显得有些疲惫。慕容协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被太傅慕容评保举为彭城太守后就一直想找机会立功,一得到出兵救援寿春的命令,便集结了全部六千人马开拔。慕容协远眺平静的水泽,没有让骑兵贸然渡河,而是派出两个步军小队先行探路。

沱水不宽,水浅流缓,步军小队顺利渡河,在四下芦苇地草草搜索一番,并没有发现异样。骑兵断后、步军渡河,慕容协是小心的,看似平静的茫茫蓝绿相间令他有些局促;待步军全部安渡,他才率领骑兵涉过盖膝的河水,踏上了西南岸。

燕军又开始了急行军,慕容协只感觉马蹄下的土地软软的,似乎随时会下陷,他只想尽早离开这片大泽,渡过了浍水,大军才算“上了岸”。

“来了。”三木朝侧方一指,群绿之间,一道深红时隐时现。张昕一声蛙叫,战士们便进入了战斗状态。张昕的人马埋伏在大泽乡南端,侧迎着燕军,担负着正面狙击的重任。燕军队伍拉得很长,在这种水泽地形,并没有采取兵分几路交错前进的稳妥行军,只为求快。

日未出,阴风起,杀声大作,隐伏在无边绿色之中的晋军仿佛水泽中的精灵,突然出现在了燕军面前,几十支百人队一齐扑出,一下子将长蛇状的燕军拦腰截成了大大小小几十段,各自开杀。张昕一手长刀,一手钢盾,发足飞奔,大喝:“慕容协,哪里走!”

慕容协战刀出鞘,对身边骑士们道:“决死一战!”

“嗨!”众骑士毫不畏惧,跟着他分成两翼,朝晋军反包抄上去。燕军步卒受了骑士感染,在百夫长、十夫长带领下,背靠背,结成小圆阵,往骑兵方向缓缓靠拢。

“飓~!飓~!”芦苇丛中的晋军弓箭手拉响了皮弦,箭矢飞蝗一般洒向燕军。

“杀!”燕军悍勇,冒死不退,踏着尸体向晋军反扑。

“慕容协,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燕军侧后方传来了陆之游清亮的声音,由陆之游亲自训练的三千刀手拿着长柄细腰刀,追尾杀来,顷刻间将燕军后队吞没。他们没有与燕军的步兵过多纠缠,而是直扑慕容协的骑兵。三千对一千,步兵对骑兵,双方势均力敌,在湿地滩涂上展开了对冲。张昕的人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在外围与燕军步兵展开绞杀。

骑兵们往往是刚杀了一个拿长柄细腰刀的武士,就会被几把长柄细腰刀刺穿身子,跌落马下,剁成肉泥。陆之游全然不像受过重伤之人,挥刀左开右阖,身先士卒、专砍马脚。在晋军亡命式的围堵下,燕军开始溃乱;慕容协身边的骑士越来越少,一抬头,正撞上了杀气腾腾的陆之游。

“呔!”陆之游跨开马步,长刀斜挺;慕容协马刀一甩,纵马前驱──

“当!”双刀交击,错身而过。战马蹬踏几步,停下,慕容协魁梧的身躯“扑通”往一侧栽落。陆之游瞧了瞧胸前肩膀皮甲上的裂痕,走上几步,割下慕容协首级,挑在刀头,大声喝道:“慕容协已授首,燕人还不投降!!”燕军骑兵一齐悲嚎,杀势更盛。

晋军士气大振,以惨重的代价全歼了顽抗到底燕军骑兵,完成了对其余部的合围。

“当啷!”有人弃刀──仿佛一粒石子投入了水中,迅速蔓延开去。除了溃散逃走的千余人,两千多燕军放下了手中兵器,做了俘虏。

大泽乡外,浍水西岸,三木见到了一脸忧色的思无邪。思无邪道:“你快去找到陆之游张昕,告诉他们,高平的燕军,没有往涡阳去,正朝这里来!我们都被燕军骗了,他们南下的,不是五千,而是一万铁骑!”

三木震惊之余,道:“你快去找石老将军,我去通知他们!”

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头掠去。

慕容章的一万铁骑沿着巨野泽,浩浩荡荡杀奔浍水。慕容尚料定晋军会在大泽乡伏击慕容协的人马,但要想抢在晋军动手之前救下彭城军队已不可能,所以索性把慕容协当饵,将陆之游与张昕的近万人马拖住,让慕容章的铁骑去收拾这支疲惫之师。慕容尚根本没有把淮南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要消灭涡阳的两万晋军劲旅──桓温收复寿春,燕军荡平淮北,两下扯平,甩掉袁氏这个包袱,大燕便能全力应付秦国。

浍水之滨,陆之游、张昕整顿兵马,一场大战,晋军亦损失近两千人,尤其是陆之游的长刀军,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三木飞掠而至,将思无邪探到的情报转述二人。

陆之游道:“慕容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一口气吞了我们,再回头去打涡阳。”

陆之游抬头看看天,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能在这儿等死,得立刻开拔,与石老将军会合。”

“这些降卒怎么办?”张昕指着水边两千多燕军道。

陆之游略一沉吟,猛的回头,望着那茫茫无际的芦苇沼泽,淡淡的说:“沉了吧。”

“什么!!”三木张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之游已唤来几个千夫长,吩咐一番。那几个千夫长也是一怔,却不敢违抗陆之游的命令,慢慢走去招集本部人马。

“站住!”张昕喝住了几个千夫长,冲陆之游道,“战不杀降,自古通例,你这么做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让弟兄们枉死,”陆之游道,“把这些人放回去,摇头一变,又能拿起刀枪来打,这仗不是白打了么?”他直视张昕,朗声道,“违抗军令者──杀!”

几个千夫长“嗨!”应诺,四支千人队将降卒分作两阵,用刀枪顶着押到了沼泽边。那些降卒似乎明白了陆之游的用意,开始骚动。晋军将士咬着牙,剁翻了几个闹事的,才把局面控制下来。

“陆之游!”张昕铁青着脸,道,“今天我就不准你沉了他们!──来人,去把降卒统统放了!”

“嗨!”两名张昕麾下的千夫长应声而出,带着本部人马围了上去。

“你想造反?”陆之游拄着长柄细腰刀,冷笑着问。张昕气得牙关作响,“铮!”的拔出了长刀,道:“那咱们就比试比试。”

“喂,”三木伸手按下张昕的刀,道,“大敌当前,先把仗打完了;这种人,犯不着和他动气。”

陆之游不理二人,长刀一举,大声道:“沉!”

惨嚎声起,张昕与三木背过身,不去看这惨无人道的一幕。

没有多久,四下又恢复了平静,晋军将士呆呆的望着沼泽──两千余降卒已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了一串串气泡,从粘稠的泥底泛上。

陆之游走过二人身边,丢下一句话:“先把仗打了;回去,你们要弹劾要决斗,我一概奉陪。”三木冷哼一声,张昕叹道:“你不得好报。”陆之游脚步一顿,大步离开。

思无邪正往西赶,忽见大道上烟尘大作,晋国龙旗飘扬,石颂的大军竟来到了沱水!一万铁甲步军整整齐齐列在大道中央,思无邪飞奔到石颂跟前,奇道:“老将军,这──”石颂一身精铁重甲,手中一枝大铁戟,道:“和燕人打了一辈子,他们那股马骚,到哪儿我都闻得出──慕容章这小子定从巨野泽来,我便在这儿等他了。”

思无邪正要开口,脚下开始震动。石颂道:“来了──列阵!”

“嗨!”一万战士原地转身,面朝北:前排刀手巨盾相连,居中长枪手尖矛前指,后阵弓箭手羽箭上弦,严阵以待。

“或许是最后一战了。”石颂手握铁戟,默默念道。思无邪没有离开,擦了擦竹剑,加入了这片由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森林。

陆之游与张昕的人马快速折向西北,遥遥望见了前方的铁甲大阵,那是石颂的铁甲步军!天地交接处,一线红色滚滚而来,那是燕军铁骑!

“起雾了!”三木第一个发现了河畔疏林间升起的薄薄轻烟。初晨的雾水起得快,来得也快,没用多久,就把整支人马笼罩其间。突如其来的浓雾打乱了他们的部署,隔着厚厚的水气,传来了阵阵嘶喊与兵戈交击的脆响。战场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没有人知道浓雾下的情状,里外两个世界被彻底隔绝。冒然进兵,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焦急的等待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万丈霞光穿破层层迷雾、回归大地,一切又变得明朗。

雾气散去,一支被打得支离破碎的红色大军出现在眼前,活着的人当中,没有皂色。

“看!”三木说着,已飞奔而出──披头散发的思无邪浑身浴血,死死守护在老将军石颂身边;石颂被两枝长枪透身而过,双手紧紧攥着大铁戟,皓首垂胸,已然气绝,至死不倒。一万铁甲战士,全部战死。慕容章提着血淋淋的铁矛,身边是战死的战马。

陆之游冷峻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身旁的张昕已是热泪长流,长刀一挥,怒吼着:“兄弟们,为老将军报仇──杀!”

“杀!”万军齐呼,杀声震天。

在愤怒的大潮面前,纵使是燕军铁骑,也为之退却。慕容章没有恋战,他牢牢记着兄长的话:仗打得最酣畅痛快的时候,就是收兵最好时机──歼灭了一万晋军主力铁甲步军,慕容协的那些损失就算补了回来,没有必要跟打疯了的敌人对捍。

燕军骑兵退,晋军步兵追。慕容章路过彭城,没有进;晋军追到彭城,张昕要继续追,陆之游却主张见好就收。张昕带领三千人马,径自往巨野泽追击。

巨野泽南,一彪人马挡在了慕容章六千骑兵前。

“大哥!”慕容章一抹脸上血迹,策马来到慕容尚跟前,道,“杀了一万,带回来一半多。”

慕容尚道:“直接回高平去,晋军追兵,就由我来伺候。”慕容章铁矛一摆,铁骑卷尘而去。

张昕的人马才到巨野泽,两岸芦苇间便涌出了无数燕军。箭雨间,慕容尚朗声道:“这里和大泽乡像么?”疲惫不堪的晋军被杀得落花流水,重演了慕容协的一幕。

“张昕!”三木竹枪飞掠,冲开一条血路,一把拉过身中两箭的张昕,道,“走!”两人踏过重重叠叠的尸体,往南夺路而逃。

寿春城头,张凝风仰望天际,艳阳高照,灼烈的阳光刺得他眯上眼。青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从北而来,渐渐变得清晰,张凝风脸上露出了微笑。

“啪啪啪啪~~~!”一只黑色的信鸽落在箭垛上,“咕咕”几声轻唤。张凝风捧起鸽子,从它脚上取下细管,抽出了卷在其中的密函。

“怎么说?”袁瑾问道。

张凝风面色渐渐阴沉,把密函交给了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袁瑾看完,只是笑了笑,拍拍好友的肩膀,道:“人算不如天算,寿春不是还没丢么?”

张凝风苦笑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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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八 章 相见阵前

两路燕军无功而返,慕容协战死,彭城失守的消息传到邺都,着实让皇甫真、申胤、兰伊等人吃惊,他们没有料到经历了北伐失败的晋军还有如此战力,非但肃清了寿春外围,还一举拿下了淮北,将战火烧到了兖州。

不久,慕容尚的飞报发到了太尉府,淮北一战,燕军损失不足一万,精锐铁骑犹在;而涡阳的两万晋军只剩下了不足五千残兵,虽胜犹败。慕容玮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下诏书,令进屯大梁的左卫将军孟高会同兖州刺史慕容尚,复夺彭城,援救寿春。

诏书发出两日,急报又至,秦国行唐公苻洛、北海公苻重领兵两万,由荥阳出,已下大梁。大梁乃邺都门户,一旦失守,邺都腹背洞开,秦军既可渡河挺进河北,亦可往东直击兖州三镇。申胤亲自赶往河南,督促孟高、慕容尚回师。

申胤快马赶到延津渡口,没想到竟碰上了孟高的两万大军。孟高策马来到申胤前,道:“长史大人一定奇怪我为何不在河南,而跑到河北来了吧?”申胤对这个汉族将军始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看似憨厚糊涂的孟高,却时常有惊人之举。

“我根本就没进大梁,”孟高道,“当日朝议,没有一条是对的,都是亡国之论!”申胤愈加震惊,素来善辩的他竟接不下口。

孟高道:“让太傅领兵,是让这二十万大军去送死,此其一;淮南是拖累,根本不用理会,为博个仁义虚名,徒耗兵力,此其二;大梁一座死城,却让我去镇守,还不如送给秦国,此其三;慕容桓一介纨绔,却让他去督统平原、清河等地军马,此其四──如此安排,此战必败。”

申胤深知孟高在行军打仗上的才干,只因为是汉人,又有慕容垂压着,多年来才一直没有出头之日,遂道:“依将军看,该如何补救?”

孟高朝前方一指,道:“夺回野王要塞,为上党大军打开南下通路。”

“那大梁呢?”申胤又问。

“有慕容尚、慕容章兄弟在,应付苻洛、苻重两个武夫绰绰有余。”孟高道,“大人是怕回去没法交差吧?”

申胤呵呵一笑,孟高道:“将军在外,当审时度势、岂可拘泥于王命──我孟高先不进大梁,再不救大梁,两罪并轮,看他们敢不敢杀我。大人只须将我这番话转述于上,便不会被拖累。”

申胤摇摇头──他能这么说么?城是死的,丢了能再拿回来,人若死了,便再难后悔。这个孩子气的孟高,又丢了道难题给他。照孟高的话来看,高平是不用去了,慕容尚足以应对大梁秦军,可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朝廷的那帮人呢?

申胤苦笑,拔马北归。

六月末,秦军进驻平阳,算上杨安的人马,河东郡的兵力增加到十七万,占了全国军队一半。与此同时,燕军由壶关挺进上党,在潞川、屯留、黎城、长子一带扎营,偕同原先上党、晋阳两郡驻军,人马已达二十六万,占全国近七成兵力。整个上党高地以沁水、安泽为界,划成东西两半,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

中山。中山太守卢尹、常山太守高泰、中山将军呼延云等候在南门外。不久,南边地平线上出现了滚滚红尘,清河公主慕容粼的骑兵大军如期赶到。

慕容粼策马立定,高泰施礼、对她身边的老将军道:“几年不见,付老风采依旧啊!”

宣武将军付德义道:“公主出马,老朽我自当效命也!”

慕容粼道:“战事急迫,付伯伯再老,我也会把他拖出来上阵的。”众皆大笑。

中山太守卢尹道:“苇译关失守,中山全城戒严,呼延将军的人马已进驻井陉。”

呼延云曾几次往来于晋阳与中山,道:“苇译关易守难攻,且有桃水水源;秦军依托山势,在先前关城外加修了一道城墙,两座堡垒,约有千余守军。”

慕容粼听完,红枪一甩,大队人马随她进驻南郊大营。

苇译关,蒙佐站在关城上,脚下是奔流而去的桃水,远方高耸的两山之间一条窄道,便是井陉。“只放一个千人队,守得住?”蒙佐道。

一旁的李维道:“苇译关地险面窄,正面防御,千人足够,人多了反而累赘;关后的两座大营,才是屯兵纵深防御所在。”

在布防与步军调配上,蒙佐对李维言听计从;苇译关是井陉西口的要冲,一旦让燕军突入桃水盆地,西背靠山、阔面向东的平定堡将无险可守。

“中山燕军没有动静吗?”蒙佐问道。李维摇头,道:“来过几拨斥候,都被赶回去了。”

蒙佐道:“晋阳有异动,我得去羊头崖一趟,这里交给你了。”李维点头。

羊头崖山谷中,慕容风的一千骑兵静静守侯。未几,蒙佐两千骑到,慕容风往西侧峡谷一指,道:“慕容庄麾下的匈奴将军刘重,两千骑,后面还有三千步军。”

蒙佐道:“若能把河东一带的匈奴子弟收为我用,也是一支兵源。”

慕容风道:“刘重是在等天黑,匈奴就喜欢夜袭。河东的匈奴,与汉人已经没什么差别。”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一路人马在夜色掩护下悄悄摸进了峡谷。

“铮!”蒙佐刀出鞘,慕容风箭上弦,两人同时想起了在壶关外掩护慕容垂离去那一战,胸中豪情顿生,相视一笑,纵马前驱,两路黑色暗影从山谷中杀出。

刘重感觉到了杀气,大地震动,火光冲天,箭雨如注,刀枪如林──眨眼间,他的人马已陷绝境,中箭坠马者不计其数。

“杀!”刘重不退反进,喝呼手下朝秦军反扑。慕容风借着火光瞅准了一身皮甲、凶神恶煞般的刘重。

“砰!”弦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夹着劲风冲破重重人海,“噗!”右脑进,左耳出。刘重瞪大了眼,口眼溢血,栽落马下。

两千匈奴骑兵被秦军活活堵在羊头崖峡谷中,竟没有慌乱,结成了半月阵。一员年轻将军纵马而出,朗声道:“在下刘进,请秦军大将答话!”蒙佐令下,秦军收住攻势。

蒙佐策马上前,道:“我乃大秦左将军蒙佐,将军有何话说?”

刘进道:“大人威名,如雷贯耳,刘进愿率部归顺,但有一个条件──”从军多日,蒙佐深深的意识到自己麾下将才的匮乏,只有李维吕光能独当一面;刘进年纪轻轻,在主将阵亡时能从容号令全军,根据形势做出决断,再者,他是匈奴人,若能招揽,对以后立足河东晋阳一带大有好处。

刘进驰到蒙佐身边,低声道:“攻破晋阳之日,我要手刃慕容庄!”

蒙佐点点头,朗声道:“将军仁心为重,我蒙佐在此立誓,大秦将士,决不欺压匈奴百姓,永为兄弟之盟!”

刘进眼中露出感激,长刀一举,大声道:“河东匈奴各部,愿为蒙将军驱策,诛灭燕虏,保我家园!”

“诛灭燕虏,保我家园!”匈奴骑士高声齐呼。

羊头崖外,后续的三千燕军得知两千匈奴骑兵被秦军“全歼”,连忙掉头,撤回晋阳。

蒙佐从刘进处得知,河东匈奴最大的部落聚居在离石一带,刘进是大首领刘庆的儿子,刘庆不满燕国,被并州刺史慕容庄设计杀害。刘庆死后,弟弟刘重便投靠了燕国,成为慕容庄麾下大将;慕容庄怕刘进生变,便让他呆在刘重身边,好加以控制。刘重好酒,经常暴打军士,部下早有不满;而慕容庄又时常克扣匈奴战士军饷,对河东匈奴各部盘剥压榨;刘进趁此机会在暗中拉拢了大批中下层的匈奴战士,本来计划在进军途中刺杀刘重,没想到刘重被慕容风一箭狙杀,刘进便顺水推舟归顺了秦军。

苇译关口,李维正在纳闷派出去的斥候怎么还没有回来,红色大潮已杀到陉口。铁蹄踏破了初晨的宁静,初升的阳光刺得秦军战士睁不开眼,无数燕军在一员赤甲女将率领下,转眼杀到山下,涌上山坡。

李维已顾不上去想敌人怎么会用骑兵来攻城,长刀一挥,喝道:“弓箭手!擂石滚木!”守关的一千秦军乃是步军中的精锐,毫不慌乱,飞矢、巨木、大石,一齐砸向燕军。

“勇士们,杀!”女将军一马当先,在燕军弓骑手飞箭掩护下,冲上一处缓坡,双腿猛夹战马,跨下燕山赤兔一声长嘶,小退数步,发足猛冲,平地而起,一举跃上了关城!秦军大骇,燕军大振,纷纷效仿,数十骑接连跃上城头,一边砍杀秦军,一边冲下关城,将城门打开。燕军蜂拥而入,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刀盾手!”李维嘶吼着,为了守住此地,他做了各种准备,“两翼起绳──陷地!”

“轰!”冲在最前面的几排燕骑撞上了绊马索,人仰马翻:“哗!”地上竹栅栏起,数十骑连人带马被刺成了血窟窿。无奈这支燕军速度太快,纵有万般准备,也来不及施用。女将军红枪过处,血肉横飞;燕军咆哮着,骑兵对步兵,只要突破一点,便是屠杀。

“弓箭手上左右角营!长枪兵集结──刺马!”李维声嘶力竭,指挥战士们奋力抵抗。

“先破两翼!”女将军令下,左右各分出一个百骑队,沿着山体,往角营卷去。

“平排,直刺──枪骑先!”她不断变换着麾下骑兵阵形,数百枪骑兵顶到了前锋。

“轰!”枪骑兵对长枪步兵,两阵对撞,上百人被刺穿身体,挑向半空。

“弓骑手!”燕军后队五百弓骑手也加入了战团,几百枝飞箭倾泻向秦军步阵。

李维身边已没有多余的战士,眼看燕军骑兵越来越多、苇译关行将不保,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苇译关来得快,丢得也快。

燕军没有追击,慕容粼和她的慕容氏子弟兵在西侧关前休整,等候着后续步军的到来。

“蒙佐啊,”慕容粼念道,“终于要和你交手了。”

蒙佐、慕容风、刘进带领五千骑兵回到了桃水大营,正碰上李维带着一队败军从苇译关撤回。蒙佐问明经过,并没有责怪李维,他当然知道是慕容粼来了──千里同行、并肩杀敌,历历在目;再次相逢,两军阵前,棋逢对手,他感到无比畅快。

苇译关下,是奔流的桃水,水流急转,在山崖间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青葱相间,绿野无边。慕容粼牵着心爱的燕山赤兔,水声隆隆,不觉来到了瀑布下的水潭边。世间七月,山中仲春,山花烂漫,鸟语阵阵。慕容粼放了马儿,走到水边,摘下皮盔,解开发笄,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飘然垂落──水中的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扑通!”一声脆响惊动了凝神中的慕容粼。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手中提着一根竹竿,粼粼水波的中央,竖着一根鹅毛浮子。

“蒙佐!”她有些激动,走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钓鱼啊,”蒙佐打了个哈欠,道,“深潭鱼肥,一会儿烤一条让你尝尝。”慕容粼从小在燕山马背上长大,睁大了眼睛来回打量着他手中的竹竿,道:“我试试。”

蒙佐跳下大石,把竹竿交到她手里,道:“手别动,鱼一上钩,浮子就回动。”

“看不清楚啊!”慕容粼指着水面上时隐时现的鹅毛管道。蒙佐笑道:“不单用看,还要用感觉,手感。”慕容粼点点头,全神贯注的望着水面。蒙佐在她身边坐下,也靠着大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全然不像是两军交锋的统帅。

“动了啊!”慕容粼惊叫起来,浮子在水面上下几跳,猛的下沉。

“绷住!”蒙佐凑上前,伸手帮她扶住竹竿。绷了好一会儿,竹竿上的劲道不那么足了,蒙佐送手,道:“拉上来!”慕容粼双手一提,“哗啦!”水花四溅,一尺长的银色大鱼被拎上半空。

“啊!”慕容粼手忙脚乱,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蒙佐接过竹竿,将大鱼“啪!”的甩到草地上,道:“去找些干柴,咱们开工。”

“恩!”慕容粼应声而去。

没多久,慕容粼便捧着一大堆柴火回来,搭起木架生火。蒙佐将鱼摆弄干净,切成两截,慕容粼奇道:“不串着烤么?”

蒙佐道:“新鲜的,当然煮来吃。”说着,拾起头盔,在水里洗干净,舀了一盔水,架在了火堆上,等水开了,才把两截鲜鱼放进去──水沫翻飞,清香四溢,慕容粼当时就张大了嘴。

夕阳下,吃得饱饱的慕容粼牵着赤兔走在他身边,良久,才道:“你还来么?”

蒙佐道:“那我们还打不打了?”慕容粼一怔,旋而,两人一齐大笑。

回到苇译关,慕容粼还沉浸在回忆中,脸上挂着甜甜微笑,迷倒了大片燕军男儿。

第二天,慕容粼又去了瀑布,一个人在大石上呆坐了许久,有些失落的离开。

第三天,她在秦军大营前溺战,营门紧闭,只有几百枝羽箭对着她。她飞驰进山,水潭边、大石上,又看见了那细长的渔竿。

“蒙佐!”慕容粼跃下马,气冲冲的跑到他跟前,一把夺去渔竿,瞪着他。

蒙佐起身道:“鱼要跑了,给我。”

“不给!”慕容粼像个小孩子般将渔竿挡在身后,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

“看!”蒙佐猛的一指水面,趁她扭头分心之际,伸手抓住了渔竿,哪知慕容粼拽的死死的,一扯之下,竟将她拥入了怀里。

渔竿落地,慕容粼浑身发软,俏面绯红,深埋在他胸口,一颗心“仆仆”直跳。蒙佐感受着这动人的娇躯,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不论是文鹭或兰陵,当她们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都是一心一意想要去呵护她们,做她们永远的倚靠。可这次不同,他成功了,怀里的燕国公主完全失去了防范,尽管她让他有了几分冲动。

蒙佐抬起右手,又重重压下──压下的是心头些许负罪感。他的左手紧紧环着他那极柔软的腰肢,右手化刀,重重落在了她后颈上。

慕容粼醒了,稳坐在赤兔背上,身子却被绳索紧紧缚着。她抬头,眼前是苇译关雄伟的身躯;她回头,蒙佐面无表情的策马走在一旁,大队秦军将士跟在他们身后──她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自己是如此的天真可笑!愤怒、委屈、无辜、失望,一齐涌上心头,两行泪水垂落。

蒙佐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撞上那两道怨愤的目光,无奈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慕容粼强忍住眼泪,别过脸去,再也不看他。黑色大军开到关前,刘进纵马而出,大声道:“蒙将军说了,只要你们交出苇译关,就让你们的公主平安回去!要不然,就娶了做老婆,然后踏平关城!”

“嗡!”关城上的燕军一片哗然,谁能想到英武美丽的公主会做了俘虏,中山将军呼延云带着骑兵从一侧杀出,在关前勒马,吼道:“放了公主,饶尔等不死!”

“吵什么!”关城上一声暴喝,老将军付德义顶盔贯甲,走到城门上,指着蒙佐道:“两军对阵,岂可因区区人质而坏国家大计!为了大燕,公主纵是殒命于此,亦是壮烈可嘉!是放是留,蒙将军可自行决断。若娶了公主,你便是我大燕驸马,当投效国家共抗秦人;若要一战,我大燕男儿有死无降!”燕军渐渐平复下来,等候着秦军回应。

蒙佐冲慕容风使了个眼色。慕容风会意,悄悄张弓搭箭,对准了城头。

“砰!”弦响,疾电飞掠,羽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扎入了付德义胸口。老将军闷哼一声,双手紧扣城砖,硬挺住不倒。燕军大哗,上百枝箭上弦。

“铮!”蒙佐刀出鞘,轻轻架在了慕容粼脖子上。

第二天,燕军退出苇译关。

慕容粼含着泪,拔马飞奔,不再回头。

蒙佐望着她远去,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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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4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九 章 智取晋阳

苇译关的失而复得让蒙佐意识到,面对精锐的燕军慕容氏骑兵,一味死守关城并不能彻底解除威胁。慕容风道:“我和李维将军留下吧,燕军敢来,我就抄井陉后路,他们不来,我就上杀出井陉去劫掠中山,扰得他们不得安宁。”

蒙佐本是马贼出身,对轻骑掠野这一套最是熟悉,慕容风多年跟随在慕容垂左右,由他去对付燕军最为合适。从杨安军中赶来的纪雨之也道:“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如今正是农忙时节,燕军能凭借轻骑马快夺关,我们以其人之道,毁去他一年收成!”

蒙佐回望纪雨之一眼,道:“慕容风就带两千轻骑,助李维将军紧守此地,不管何时劫掠,务必让中山燕军无暇分身西进打通井陉。”

“嗨!”慕容风李维领命去了。山坡上,蒙佐与纪雨之并肩而立。

“还在为公主的事耿耿于怀?”纪雨之看出了他的心事,道,“千里归国、出生入死,要说公主对你没有情谊,那是骗人的,我的雕虫小技也不会得手啊!”

“只怕我一辈子都会被她记恨了。”在蒙佐心里,对这个英武不凡的燕国公主还是很有好感的,虽说是为了国事,可利用她女儿家的情怀达到目的,他始终觉得难堪、不齿。

纪雨之道:“你要怪我便怪吧。在公,两国交战,虽然你不会因为燕国公主而耽误了战事,但这件事落在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对你的前途大大的不利。在私,文鹭始终是我师妹,她那种温婉体贴的性子是你最需要的,我也希望你们有一个平静温馨的将来;公主虽然英武漂亮,可你不觉得她很霸道,你觉得她能与文鹭分享你的关爱么?”

蒙佐无语,他不像纪雨之想得那么多,能够与公主早些有个了断,便能省下诸多麻烦。在感情上,不论是睿智的苻青芷,或是英武的慕容粼,都不及平凡的文鹭带走他更多的牵挂。

两人下山,跨上战马,刘进的两千匈奴骑兵与三千秦军骑兵已等候在大营外,整装待发。纪雨之此来,不仅帮蒙佐出主意夺回了苇译关,还带来一个消息:秦军主帅王猛,已轻装秘密来到杨安军中,点了名要见蒙佐。

羊头崖西口,刘进突然勒马,对蒙佐道:“我把人马留在这里吧。”

蒙佐一想,刘进初投本方,带大军前去,难免让人生疑,遂道:“既然丞相是秘密前来,咱们也就秘密前去。──关木,寸英!”

“嗨!”两人应声而出。

“你二人带所有人马就地驻扎休整,不得松懈,听候调用。”蒙佐说着,回头对纪雨之与刘进道:“就咱们三个,走!”

刘进一阵感慨:自己在慕容庄手下几年,时刻得提防刺杀与诡计;与蒙佐共处不足十日,却尽是真诚与坦荡;乱世之中,情谊可贵,信任更是难得,遂抱拳道:“蒙兄若不嫌弃,我愿与兄结为兄弟,河东匈奴,与大秦亦永为兄弟之盟。”

蒙佐道:“你当我当日立下的誓言只是掩人耳目么?──句句肺腑啊!你我虽未结拜,却早已是兄弟;纵是你带兵前往,我蒙佐也相信你!”

刘进猛一点头,道:“蒙兄有姐妹吗?”蒙佐一楞,纪雨之却明白,大笑。

刘进红着脸道:“照我们匈奴人的规矩,成了兄弟,还得成了姻亲,才算得自家人。”

蒙佐恍然,摇头道:“我蒙佐自小孤儿,养父是马贼头子,要诛九族,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亲人。”

刘进正色道:“那我得回族中一趟,找个漂亮的姑娘做蒙兄的老婆。”

蒙佐险些从马上掉下,纪雨之笑道:“老弟你饶了他吧,才送走一个哦!”刘进想到了那美丽的燕国公主,似有所悟,“嘿嘿”笑了几声,扯开了话题。

榆次大营。布衣挂剑、体格魁梧、满脸大胡子的丞相王猛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远方巍峨的晋阳城。镇南将军杨安站在他侧后──大军与燕军在上党对峙,主帅却孤身跑到了数百里外,作为国中有勇有谋的大将,他实在搞不清楚王猛此行前来的用意,难道仅仅是为了见蒙佐一面?杨安是秦军中少有的儒将,可他却对只读史书,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蒙佐推崇倍至,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实战奇才──不读兵书,照样能打仗,更难得的是那种忠勇刚烈,又沉着冷静的品格。王猛问及蒙佐时,杨安只说了两个字──白起。

辕门口,蒙佐三人下马,由传令兵带着来到大帐外。不等杨安和纪雨之介绍,便冲王猛抱拳道:“蒙佐见过丞相。”

王猛奇道:“你我素未蒙面,如何识得啊?”

蒙佐道:“丞相大胡子,举国皆知,冒充不得。”众人一齐大笑,气氛轻松不少。

王猛目光炯炯,再次打量他,道:“我这次是特地来看看晋阳局面的,你和杨安将军做得都很好──孤立晋阳,打断井陉。说说,平定堡、苇译关、羊头崖这几仗的经过。”

蒙佐便将这几仗经过细细复述一遍,至于“擒获”燕国公主一节,则改成了阵前单挑时俘虏。纪雨之没有说破,他知道瞒不过王猛,他也知道王猛不会说破。蒙佐说完,朝身旁一指,道:“这位便是刘进将军。”

“匈奴刘进,见过丞相。”刘进躬身道。他一直在观察王猛,这位大秦国的丞相并不像史书中写的张良、东方朔、诸葛亮一般文秀儒雅;人如其名,从上到下都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霸气与精干,倒像是曹操。

王猛望着刘进,道:“刘将军与贺野干、刘卫辰、刘库仁、白哲、独孤启丰可有往来?刘庆大首领是你的父亲?”王猛提到的五人分别是阴山河套以南、河西匈奴五部的族长,统称匈奴五部。

“刘庆乃是亡父。”刘进眼中露出深深的怀念,道,“我与刘卫辰、刘库仁幼时一同习艺,有些交情;其余三部,与我部素无往来。”

“刘将军归顺大秦,正乃天赐良机,可一举扫平晋阳!”王猛毫不掩饰心中喜悦,长身而起,道,“只不过得委屈将军一回了。”

纪雨之似有所悟,王猛已猛然拔剑,寒光闪处,刘进肩头鲜血长流。蒙佐一把扶住他,刘进咬着牙不支声。杨安连忙道:“快扶刘将军去止血。”

此时众人都已明白王猛用意,刘进摇头道:“这样好,慕容庄巴不得我死了。”

王猛道:“蒙佐,你一步都不要离开刘进;传下令去,你的人马就驻扎在羊头崖,不用理会晋阳战事。”

“嗨!”蒙佐扶着刘进,应声而去。

杨安道:“斥候来报,郭庆、张蚝二位将军的人马已经上路,明日可到。”

王猛点头,对纪雨之道:“纪先生才智,可比右侯张宾,区区一个长史,屈就先生了。”

张宾乃当年后赵石勒麾下第一谋士,人称“算无遗策,计不虚发”,石勒纵横河北、所向披靡,张宾居功至伟。

纪雨之自然不会在王猛面前卖弄,躬身道:“右侯神算,唯丞相可及,纪某不如也。”王猛也深知纪雨之这些名士矜持谦逊的脾气,何况自己年轻时也是名士,故而一笑,不再多说。

两天后,一队衣甲残破,披污带血的匈奴骑兵出现在了晋阳北门外。巡逻的燕军连忙飞报慕容庄,城头上百枝羽箭对准了他们。刘进肩头被绷带草草包扎着的伤口还在渗出血水,他清了清嗓子,吼道:“快开城门!我是刘进,秦军快追来了!”

城头伸出一颗脑袋,一名千夫长认出了蓬头垢面的刘进,扯着嗓子道:“等着啊,刺史大人就来了!”

刘进朝地上“呸”一声,低声骂道:“狗日的羯胡,看我们这副模样,笑个够吧!”一旁匈奴骑士打扮的蒙佐道:“到时候一刀砍了不就得了。”

刘进道:“丞相为何不以我部为先导,赚开城门,大军直接杀进晋阳,而要多费这番周折?”蒙佐也不清楚王猛为何为这样安排,便按着自己想法道:“慕容庄为人小心周全,城墙以内,必是层层设防,即使赚开城门,也不见得能轻松拿下城池,你的人马位居前部,还能剩下多少?依眼下行事,若能一举击杀慕容庄,事半功倍也!”

乱世纷争,人马便是实力──王猛能顾及这一层,不让自己的匈奴骑兵白白牺牲,这要比千般赏赐,万般夸奖更让刘进感动。丞相如此,何况麾下将士,难怪秦国能在二十年间迅速强盛,在关中一片废墟上建立起强大的国家!

慕容庄出现在城头,朗声道:“刘重大人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刘进道:“我部羊头崖遭秦军埋伏,叔父战死,只有我与二百余骑突围,绕道雁门,才躲开了秦军追杀!”

慕容庄冷笑几声,喝道:“刘进你好大胆,竟敢欺骗本官!”刘进与蒙佐齐是一凛,难道计划泄露了?两人没有慌乱,慕容庄又道:“刘进你谋害叔父,意在夺权;加害朝廷命官,只在邀功──本官岂可容你,来人!”城头弓箭手纷纷拉弓开弦,对准了他。

刘进松了口气,从容道:“既然大人不相信我,我便让大人看一样东西!”说着,从马鞍后解下皮袋子,伸手从中拎出一件圆滚滚的事物。慕容庄定睛一看,赫然便是刘重的首级,还插着一截断箭。刘进凛然道:“这截便是秦军专用的黑狼羽,大人看清楚了!”

慕容庄将信将疑,道:“你以为凭这些,就能让本官相信你吗?”

刘进哈哈大笑,长刀“铮!”的出鞘,指着慕容庄喝道:“慕容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与刘重同谋害死了我父亲,我本来是要杀刘重这狗贼,只可惜秦军的箭比我快,不能让我手刃仇人,此乃我刘进最大憾事!我刘进与匈奴弟兄这些年来奔波厮杀,你慕容庄几时把我们当人了,还不是要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今天我刘进就站在这里让你杀!我看你杀了我刘进之后,城中匈奴战士还有多少肯为你卖命;我看你杀了我刘进之后,这晋阳还能守得几时!”

慕容庄面色发青,他清楚的听到身后不少匈奴战士呼吸粗重起来。慕容庄寻思,城中近三万人马,匈奴战士就占了万余;刘重一死,刘进便成了河东匈奴的首领,真要是把他杀了,即使没有秦军在外,匈奴战士也不会放过自己,若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想到这里,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道:“贤侄言重了啊!令尊之死,刘重却有重大嫌疑,本官当年得知后,也万分痛惜;今日秦军势大,不得已而多加小心,贤侄多虑了。──来人,开城!”

“吱──”北门大开,刘进与蒙佐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带着人马大摇大摆的进城。

榆次大营,定国将军苻垠、游击将军郭庆、奋威校尉张蚝率领一万人马秘密进驻。王猛招来夏侯铮与郭庆,让二人各引五千铁骑,克日起每天在晋阳东门外来回冲杀操练;又唤来张蚝,从步军各营中精选三千壮士,借着骑兵操练作掩护,秘密进驻后山,并派人严密封锁了后山一带,但有擅入者,格杀勿论。

慕容庄在城中听到东门外嘈声大作,登城远眺,只见秦军大张旗鼓在营外进行操练,大批的攻城器械也已在搭建,又见中军大营前“王”字大旗飘扬,恍然──原来是王猛亲自到了,王猛一到,离秦军攻城也就不远了。

经过多次战乱,晋阳规模大大缩小,汾水以西彻底荒废,燕国占领以后,在汾水东岸筑起城墙,与原先南北两面的老城墙相连,构成了新城。晋阳城中,大批人马被调往东城,西、北两面都只留下了三、四千人巡守。刘进的人马因为不得慕容庄信任,便被分派到了相对平静的北城,北城除了少量汉人士兵,便都是匈奴战士。

刘进把大统领府设在靠近北城墙与东城墙交界的小巷子里,北城历来是安置流民与战俘所在,房屋破旧、空气中时常飘着异味,满街的乞丐与死人。小巷子的背后是晋阳监狱,正规燕军都被调去守城,便由匈奴战士接管,由跟随刘进一同回来的二百亲卫把守。

刘进与蒙佐蹲在原先典狱长的小房间里,一旁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昏暗的烛光颤抖着照在两人身上,墙上的影子随之一跳、一跳。刘进道:“慕容庄虽然小心,可他有个习惯,每天都要回家去睡,决不会在军营过夜,一来一去,就有了刺杀的机会。”

蒙佐道:“两路人得一起行动,劫杀慕容庄的时间,要与城外大军配合,一接到他们,你才能动手。”

刘进指着泥地上的草图道:“慕容庄的家在城中心,正对东门大街,明天早上出去的时间不确定,但一定在傍晚回去,所以我们只能在傍晚动手。即使城外人马到了,也只能等;何况,傍晚是燕军吃饭换班时间,这时候突袭,成算最大。”

“这个不成问题,”蒙佐道,“地道一通,张蚝将军肯定会先派人与我们接头,等一切确定了,才会配合刺杀一起行动。我担心的是未来的这些天,监狱不会突生变故才好。”

“这些你可以放心,”刘进道,“慕容庄打死也不会到监狱来,外面的二百名弟兄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忠诚方面绝无问题。到时候我振臂一呼,西北两城的匈奴战士就会群起而响应,只要时间把握得好,一举成功当有八成胜算。”

十天后。晋阳城外的秦军步军也加入了操练,每天从早到晚少有停歇,扰得燕军苦不堪言,王猛甚至亲自出现在阵前前来招安慕容庄。慕容庄不敢大意,在东城集结了两万大军,准备与秦军决一死战。

刘进与蒙佐在慕容庄府上通往东城的大街旁观察了七天,慕容庄果然在每天傍晚准时返回家中,随行护卫的是一支清一色鲜卑战士组成的百人队。从监狱出来只需转一个街角便能杀到,不过这些天来两人发现慕容庄在府中秘密增调了两支百人队,显然是为巷战准备的。

七月的晋阳暑热难当,城中十分安静,大街上空荡荡的,尘土飞扬。

蒙佐在前一天晚上见到了张蚝,地道开凿得很顺利,口子就在典狱长房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张蚝身材瘦小,咸阳盗墓贼出身,他为了确保成事,便第一个从地道来到了监狱、换上了匈奴战士衣服,跟随刘进在城中实地勘察了好几回;而后,又与蒙佐刘进商议了具体行动时间、路线,才从地道钻回城外。

次日傍晚,晋阳城外,秦军开始了正式攻城。蒙佐与刘进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就在这时,一名匈奴战士匆匆跑来,说慕容庄正带着大队人马往监狱来。

刘进与蒙佐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慕容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只是要等到他们发动前一刻才动手?一旦让燕军占领的监狱,那么从地道出来的秦军只有死路一条!

“死马当活马医了,走,去接接刺史大人。”蒙佐拍拍刘进肩膀,拉着他出外迎接。

慕容庄带着两个百人队来到监狱门口,用手捂着鼻子道:“这样的地方,贤侄你能呆啊,真是难为你了。”

刘进苦笑,慕容庄又道:“秦军就要攻城了,我慕容庄好歹也在晋阳镇守了六年,惟独没有来过监狱,今天来看看,纵使城破被擒,也算熟知晋阳的每一寸土地了。”

“既然大人有此雅兴,我便带大人好好参观一下监狱。”从刘进的语气中,蒙佐知道了他改变了计划,既然慕容庄并没有得悉他们的计划,正可一举击杀!从眼下看,这是最好、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谁知慕容庄摆摆手,道:“心意到了,就算来过。战事紧迫,我得走了。”

蒙佐岂能让这样的机会溜走,趁人不注意,手腕一抖,将几枚铜钱扔向一旁屋顶。

“当啷!”一声脆响,刘进冲屋顶大喝:“什么人!”众人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到了左侧,刘进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机会,身闪,刀出,短刀深深扎入了慕容庄心窝。

“匈奴兄弟们,杀!”蒙佐刀出鞘,当头砍翻了一名燕军百夫长。早就埋伏在监狱周围的匈奴战士一齐涌出,将毫无防范的燕军杀得七零八落。

刘进拉着犹未断气的慕容庄退到了监狱里,不容他挣扎,刀子在他心窝用力绞动,道:“你杀我父亲的时候,只怕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慕容庄很平静,眼中满是怜惜,再也没有开口。刘进大笑,拔出短刀,在他尸体上又狠狠扎了几下,取了刺史印,狂奔出去。

蒙佐回到典狱长房间,拉开地道门,张蚝从下面探出了脑袋,见他刀口淌血,道:“已经动手了?”

蒙佐点头道:“慕容庄死了。”

张蚝爬上地面,道:“我带了三千人,走,杀!”

三千秦军与数千匈奴战士迅速占领了北城,打开北门,夏侯铮的铁骑呼啸而入。

东门外,秦军并没有攻城,群龙无首的燕军很快被上万联军从后方击破,纷纷投降。不久,东门大开,城头红色“燕”字大旗飘落,黑色“秦”字大旗高高飘扬。城外秦军齐声欢呼。蒙佐与夏侯铮压着两万多俘虏开出东门,晋阳正式纳入了秦国版图。

秦军从两万多战俘中选了一万多精壮,与大军混编在一起。王猛拜老将军苻垠为并州刺史,率领五千骑兵,一万步军留守晋阳;任命刘进为离石太守,东匈奴大统领,归至蒙佐麾下;其余四万大军即日南下上党。

汾水畔,王猛、纪雨之、蒙佐牵马缓行。王猛道:“蒙佐啊,我想跟你打个赌。”

蒙佐道:“我除了一身臭汗,别无赌资啊!”

王猛大笑,道:“跟你说话,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坦荡率性的日子。我不跟你赌别的,就跟你赌打仗!”蒙佐与纪雨之眼中同是一亮,打仗还能拿来赌?

王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让你和刘进的骑兵参加晋阳战斗吗?这支骑兵,就是你的赌资!晋阳已下,纪雨之我带走,做我的参军,可你得留下,去打平城!”

蒙佐与纪雨之收住了脚步。王猛带走了主力大军,蒙佐与刘进手上充其量也不过万余人马,而平城却驻扎着三万燕军,何况中间代郡、雁门天险之地也有数千守军,要想拿下,谈何容易!

王猛似乎看出了他们的顾虑,道:“在上党,慕容评的大军是我的一倍;而平城、雁门的守军算起来也是你的一倍──咱们就比比谁先打败敌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先拿下平城,你赢;我先打通壶关,我赢,如何?”

蒙佐大感刺激,他是个至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敌众我寡,身陷绝境,当即道:“丞相开口,蒙佐当然奉陪──赌了!”“若是我赢了,你得送我十匹上等的阴山战马;若是你赢了──”王猛“嘿嘿”一笑,道,“我就让主上把洛川郡主嫁给你,让你这光棍将军安个家。──你不用考虑,就这么定了,我王猛就是这么霸道,哈哈哈哈~~~~~”

王猛翻身上马,道:“纪先生,走!蒙佐,静候佳音啊!哈哈哈哈~~~~~”

纪雨之看出了王猛的良苦用心──看似简单的一个赌局,却是摆在蒙佐面前的一道坎,拿下平城,是对他心志、勇气、谋略、战术综合的考验。谁输谁赢并不重要,蒙佐若真能在上党决出胜负前拿下平城,对他自己,将是一次极其成功的磨练;对于这次战争,占领平城,往西可以压制河西匈奴五部与代国,往东能够直捣燕山,进逼燕国腹地,是战略上的重大举措;对于秦国,将诞生一位年轻的名将;对于王猛,二十年后,或许蒙佐会成为他的接班人。

纪雨之拍拍蒙佐,道:“一切看你自己的了,保重!”说完,上马,随王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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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 十 章 血色雁门

王猛与纪雨之走后,蒙佐飞马赶到平定堡,调出吕光的一千铁骑。两人带着人马来到苇译关,招回了巡守在井陉西口的慕容风。四人商议之后,除了李维的四千多步军,还留下吕光慕容风率领两千骑兵协助守备;余下的一千骑由蒙佐夏侯铮带领,与关木寸英的三千骑、刘进的三千匈奴骑兵在羊头崖汇合,作为突袭雁门的主力。

蒙佐准备得很周全,全军所有的马具刀枪弓箭都磨砺一新,有伤或生病的战士一律留下,战马是最好的──想到平城,眼前就会浮现出兰陵惨死时的情形。苻融曾提到派人劫杀的很可能是代国;可蒙佐经过这些天来对晋北、河套、阴山一带匈奴、鲜卑各部的了解与实力、利害的分析,觉得河西匈奴各部、平城张文仲、五原杨信同样值得怀疑。拿下雁门、平城不仅仅是完成一个赌约,更是找出劫杀郡主、害死兰陵真正凶手的大好机会。

三天后,关木的斥候队先行出发,七千骑兵出阳曲、沿着系舟山一路北进,一天后进驻牧马河与滹沱河间的定襄城。滹沱河发源于五台山与恒山,从五台山北麓逆向而流,在定襄城北折向东北,流到系舟山最北角时又折向东南,从此向东,在西柏坡南进入河北大平原。

从定襄出发,沿五台山往北,代郡就坐落在滹沱河北岸,出代郡不远,即是雁门关。出雁门关往北二百里,便是重镇平城;往西北三百里、出长城,乃代国都城盛乐。刘进的河东匈奴部落,便聚居在芦芽山、吕梁山以西、黄河以东的四百里土地上。

芦芽山脚,汾水源头,身着银色战甲的姚兴蹲在水边,洗去一脸尘垢,又猛喝了几口清凉的活水,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个多月来他时刻留意着上党、晋阳两个战场的动向,随着战局的进展,他的羌族骑兵从离石到楼烦,再从楼烦到汾水源,一步步逼近了雁门关。攻陷晋阳的消息传来已有数日,仍不见蒙佐的军令,姚兴便失去了耐性。

“大人,刘卫辰、独孤启丰两位族长来了。”近卫来报。姚兴点头。不久,两名匈奴贵族装束的男子由近卫带领着来到水畔。

“卫辰大哥!”姚兴一把抱住了那壮年汉子,道,“做了族长,精神了!”

刘卫辰道:“若不是独孤族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老弟你来了晋北!”

姚兴冲已是中年的独孤启丰道:“湫水鱼肥,有独孤族长在,便不愁美食也!”

独孤启丰大笑,道:“什么时候有空了,把你父亲也叫上,我亲自下厨,让你们尝尝真正的匈奴大餐!”

刘卫辰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老弟你找我们来,不会只是叙旧吧?有事,说──但有一点,没有利头,我刘卫辰不干。”

“卫辰大哥就是爽快,”姚兴转向独孤启丰道,“当日在湫水吕梁,独孤族长曾说,没有了刘庆刘重,四百里河东便是一锅糊,得有个人出来收拾。”他瞥了刘卫辰一眼,刘卫辰眼中放光──原先河西匈奴五部都杂居在阴山以南,庆阳、洛川以北地区;秦国强大后,便不得不退到了长城以外,五个部落挤在纵横三百里的土地上,南有强秦,北有代国,往西过了黄河便是荒漠戈壁,谁都想趁河东匈奴羸弱之际往东拓展领土。

“看来我们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刘卫辰道。

独孤启丰也道:“贤侄直说了。”

“二部出兵,帮我夺下雁门关、平城。”在姚兴看来,杨安的大军已随王猛南下增援上党战场,蒙佐或留守苇译关,或一齐南下──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趁此机会结好匈奴各部,在他的帮助下拿下雁门、平城,既能建立战功,也能为羌族开辟新的据点。

“你能开出什么条件呢?”刘卫辰反问。

π宋⑽⒁恍Γ溃骸笆鲁芍螅一崛酶盖鬃嗲胫魃希市砟愣糠终己佣饪梢燃性诤游骺幢鹑肆成钭攀娣嗔伺叮 倍拦缕舴嵘性谟淘ィ跷莱揭慌拇笸龋溃骸俺山唬 庇肿蚨拦缕舴岬溃骸岸拦拢阍俨槐硖馓嘶钗揖鸵桓鋈私酉铝税。绞焙蚩杀鸷蠡凇!?

独孤启丰“嘿嘿”笑道:“我在算该出多少人马,什么时候出兵才能一举成功啊!”

刘卫辰道:“你个老狐狸啊!”三人一齐大笑。

“出兵一事,务必隐秘进行,”姚兴道,“不让燕军发觉只是其一,更紧要的,是不能让河西其余三部的人察觉。”

独孤启丰点头道:“贺野干与白哲在西边,管不着;我倒是担心刘库仁这小子,他的部落这几年壮大很快,都快赶上贺野干了,我们调兵不会少于一万,决计瞒不过他的耳目。”

“这个不用担心,别忘了我们的老朋友五原太守杨信啊!”刘卫辰冷笑几声,道,“我们与他各出兵一万,加上他是张文仲的师弟,成事的机会很大。”

“杨信?”姚兴奇道,“他与张文仲几年没打一仗,情同手足,会出兵么?”

刘卫辰十分自信的说:“杨信不仅会帮我们把人马偷偷运出来,还一定会出兵帮忙──只怕这个世界上,最想杀张文仲的,就是他!”

三人正商量着,姚兴耳尖,忽闻一旁树林里枝叶轻响、似有人影闪过,大喝:“什么人!”长剑在手,飞身去追。刘卫辰抽出长刀,紧跟在他身后;独孤启丰则赶去召唤近卫。

风声呼呼,两旁树木飞速后退,姚兴绝不允许刚才的密议泄露出去。目力所及之处,人影隐现,脚下功夫竟丝毫不逊于他──这样的身手,很可能是哪一方派出的斥候,不论是有意无意,即使是江湖人物,也得斩立决!

战马嘶鸣大作,姚兴大喜,知道自己的山岳骑兵已包围了树林;惨叫声起,那人与骑兵交上了手!身后的刘卫辰道:“分头抄!”姚兴点头,往左一掠,刘卫辰往右追赶。

树林口,十几名羌族战士倒在地上,死了四、五人。姚兴望着茫茫山野,往地上重重砍了一剑。刘卫辰俯身查看了死者伤口,道:“用的短弯刀,是个女人。”姚兴道:“我只担心她会不会去通风报信。”

刘卫辰拾起一把羌族长刀、指着上面的血迹道:“她也受了伤,还不轻,估计走不远,派人追还来得及。”

姚兴摇摇头,道:“她去的是东北方向,我们如果派人追,不正是让燕军斥候发现么?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动手。”

这时独孤启丰也已来到,姚兴长剑还鞘,道:“不用让杨信知道了,你们各回本部,把离雁门最近的人马带来,有多少算多少,从北面突袭雁门;我的人马从南面取代郡!”

“好,明天一早,一齐动手!”刘卫辰独孤启丰齐道。

太和岭下,关木正飞马往回赶,猛得发现一人倒在路边。关木勒马,跃下,上前一看,竟是个女子,左臂、大腿上伤了两处,都是骑兵的刀伤,手上还握着弯刀。关木见她面色惨白、昏迷不醒,显然是力战之后、失血过多所致;便顾不得许多,取出金疮药替她止血,一并包扎好了伤口,扶上战马。

天色已暗,关木往身后一看,她仍未苏醒,他要在天黑前与蒙佐的大军汇合。突然,关木只感到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住,那女子冷冷的说:“掉头,不然我捅了你!”关木只得勒马掉头,道:“去哪?”

“代郡。”女子喘着气声音憔悴,不觉扶住了他。关木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多想,拍马就往东北去。

当最后一丝余晖沉没在西面群山的尽头,关木飞马冲进了代郡城,不顾守城士兵呼喊追赶,直奔太守府。到了门口,翻身下马,将那女子抱下,道:“你一定有急事,到太守府了。”

那女子捂着手臂道:“我自己进去,你可以走了。”说完,入内,一脚踢上了大门。关木倒也没有生气,可他终究不放心,策马在城中找了个僻静之处躲起来,他不放心那女子,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一边啃干粮,一边休息。

“爹!”正在批阅公文的太守何允被一声叫唤惊醒,只见女儿何宁捂着手臂,面无血色,连忙起身扶住她,道:“怎么受伤了?──都包扎了啊。”何宁这才把白天在树林里打猎时偷听到的密谋告诉了他,却省去了被关木救下一段,只说是自己逃回来的。

何允听了大惊失色,代郡只有千余步兵守卫,即使把雁门的三千人马调来,也不可能抵挡匈奴和羌族联军啊!

“女儿,”何允道,“爹是朝廷命官,不能走;你受了伤,趁他们还没来,赶紧离开,去幽州找你娘舅。”

“我不走!”何宁道,“就算匈奴和羌人不来,秦军早晚也会打来,你守得住代郡么?要走一起走!”

“啪!”何允重重得扇了女儿一记耳光,怒道:“平日说要做男子汉,没听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吗?刁蛮任性,你不是我的女儿!”何宁“哇!”一声哭了起来,飞奔出去。

何宁走后,何允换上了多年来只作摆设用的铠甲,擦亮了大剑,正要吩咐下去全城戒备,并派人通知雁门守将徐苍,城外已是杀声大作。身插数箭的传令官口吐血沫,一头栽倒在堂前,哽咽道:“南门被贼兵攻破了。”说完,气绝。

何允是文官,顿时没了主意,呆呆的拄着大剑立在门中央。

白色皮甲的羌族骑兵冲入城中,见人就杀,一下子就将守军击溃,占领了全城。姚兴在太守府前下马,一眼就望见了傲立在门中央的何允。

“何大人啊!”姚兴走到他面前,道,“这身铠甲很合身哦!”

何允冷冷一笑,道:“你是谁?”

姚兴道:“你不认识我,可你一定听说过我父亲──姚苌!”何允面色大变,腹下一凉,姚兴的长剑已透身而过。

没有离开的何宁目睹了这一幕,正要喊出声,嘴却被一人捂住。关木冲她做了个不要喊叫的手势,谁知何宁竟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落,关木强忍剧痛,死死捂住不松手。何宁瞪了他一眼,泪水划落。

姚兴走后,两人不敢去动何允的尸首,偷偷上马,趁羌兵不备,在夜色掩护下离开了代郡。何宁靠着关木后背,放声大哭。

天明时分,雁门守将徐苍才得知代郡失守。徐苍没有立刻起兵,即使拿了代郡,也不见得能一口气吞下雁门,何况敌人的兵力只有上千。雁门骑兵、步兵、弓箭手各有一千,只要不是两面受敌,凭借高大坚固的关城与充足的粮草,完全可以坚守住。

姚兴没有在代郡久留,天一亮,就率领人马北上;与此同时,独孤启丰的三千匈奴骑兵也已到达雁门关北,不做休整,立刻开始攻击。由于徐苍把大部分人马都集中在了南侧关城,因此北侧关城很快就被匈奴骑兵突破,而姚兴的白色大军也已到来。

“老大!”关木老远就望见了黑色的秦军骑兵,大喝道,“快去救雁门,姚兴带着匈奴骑兵就快打破关城了!”

蒙佐大骇,姚兴的人马他本打算在攻打平城时做奇兵用,没想到他居然先动起手,还联合了匈奴人!一旁的刘进道:“和他联手的一定是河西匈奴,如果让他们打通雁门关,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蒙佐点头,喝道:“夏侯铮!”

“在!”

“你和关木带大军跟进,刘进、寸英,跟我来!”

“嗨!”

灰色的匈奴骑兵在三人带领下浩浩荡荡杀奔雁门。

徐苍跃上战马,长矛一摆,朗声道:“步兵打巷战,弓箭手狙击羌人;骑兵兄弟们,跟我来──杀!”

“杀!”一千骑兵仿佛红色闪电,往北门的匈奴骑兵反扑。

姚兴拔出长弓,正要开射,却听见南方蹄声大作,灰色洪流滚滚而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姚兴,带着你的人马离开!”姚兴大惊,蒙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他一到,自己到手的功劳岂不泡汤!说道:“我正要拿下雁门,蒙兄只管等我好消息了!”

“姚兴!”蒙佐已飞马掠至身前,道,“私自连同河西匈奴,不遵军令,再不带人走开,休怪我军法无情!”

姚兴指着刘进与他身后的匈奴骑兵道:“他们是什么人啊?”

刘进凛然道:“我乃大秦丞相任命的河东匈奴大统领、离石太守刘进!”

姚兴不理他,转向蒙佐道:“兄弟一场,你要来抢功劳?”

蒙佐道:“你几时有过攻打代郡、雁门的军令了?”说着,拿出了王猛的军令,道:“我奉命到此,不单要拿下雁门,还要杀光河西匈奴──你若现在离开,你和他们的事,就此带过!”

姚兴冷笑着,若被蒙佐在王猛那里告一状,不仅是自己,连父亲都会受牵连;至于独孤启丰和刘卫辰,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遂道:“蒙佐,你可真听王猛的话啊!──我们走!”

“姚兴,你这狗贼!”何宁一把挣脱关木,冲向姚兴。

姚兴也认出了她,回头对蒙佐道:“没想到你养了个女斥候,难怪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他冲何宁一笑,道:“姑娘,你长得挺漂亮的,欢迎来长安找我报仇,哈!”说完,纵马而去。

“关木,看着她!”蒙佐道,“刘进、寸英──杀!”

关城北侧,徐苍在城头弓箭手的支援下勉强敌住了独孤启丰的人马;就在这时,清啸响起,刘卫辰的大军出现在了前方。

“杀!”河东匈奴骑兵穿过关城,一举将独孤启丰的人马切成了两段。徐苍见这支人马不是敌人,大振,冲驰过身边的刘进道:“兄弟是什么人啊?”

刘进回道:“河东匈奴大统领刘进!”徐苍知道刘重是慕容庄麾下的大将,刘进出现在雁门,并不奇怪。

两路人马彻底击溃了独孤启丰部,蒙佐纵马而出,运足气力朝刘卫辰部喝道:“大秦左将军蒙佐在此,尔等再敢前进一步,格杀勿论!”他这一喊,不仅让刘卫辰大骇,连徐苍都莫名其妙──匈奴骑兵里怎么会有秦国将军?

刘卫辰见姚兴没有出现,独孤启丰也完了,便知道计划已彻底失败,便带着人马离去。

夏侯铮的秦军出现在了南门,徐苍冲刘进道:“怎么回事?”

刘进道:“我已归顺大秦,将军也当尽早归顺,免得生灵涂炭,白白流血。”

徐苍见北有匈奴大军,南有秦军,关城已通,雁门关已算是丢了。蒙佐策马来到他身边,道:“雁门吃紧,来救的该是平城的人马,可他们的人呢?晋阳已归我大秦,丞相不日将破慕容评,将军何必抱死枯木?”

徐苍叹道:“秦主与丞相贤名,早已如雷贯耳;徐苍一介汉人,只求投得明主,一展所长──降便降了吧!”

关木凑到蹲在地上啜泣的何宁跟前,道:“别哭拉,咱们回代郡,好好安葬了你爹吧。”何宁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道:“谁要你管了!”关木苦笑。

夏侯铮在一旁笑道:“小姑娘,咱们关木可从来没这么好脾气过啊,被人咬了都不支声,你爹也死了,嫁了他得了,天天给你咬──啊呦!”

何宁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娇喝道:“大块头,再胡说八道,抽死你!”夏侯铮怪叫着逃走了,关木唤来坐骑,一把夹起何宁,将她按上马,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后,道:“你再敢咬我,今天晚上就让你做我老婆!”

何宁大声惊呼,关木大笑,拍马往代郡去。

蒙佐站在关城上,远眺群山,平城就在这连绵的大山后。刘进悄悄走到他身边,道:“有一件事我以至忘了告诉你──平城太守张文仲的夫人,是我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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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2 20: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四 卷 兵戈南北

第十一章 淮水绝响

广陵江边,一叶轻舟靠岸,等候在岸上的云开朝船头的白衣文士道:“隐之兄,还是抱着琴啊!”

吴隐之走上岸,道:“隐之无妻,以琴终老也!这次来广陵,是有事相求。”

云开道:“莫非是为坦之兄在寿春之事?”

吴隐之神色一黯,道:“我想见兄长一面。”

吴坦之、吴隐之兄弟二人都是江东名士,吴坦之善箫,吴隐之善琴,兄弟二人曾效仿嵇康与钟会琴箫合奏之典故,于王坦之寿宴之上偕奏《广陵散》,名动建康,引为佳话。几年前吴坦之被袁真请为功曹,直至袁氏叛乱,吴坦之仍在寿春。吴隐之思兄情切,故有此请。

云开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从江北去寿春的大路都有大军驻扎,隐之兄孤身前往,非明智之举。”

吴隐之道:“人皆知我兄弟琴箫相携,殊不知琴在南、箫在北,南北不相闻,弦断洞悲切也!”

云开性情中人,也知道名士情怀,一旦寿春城破,袁氏党羽必定一并牵连,吴坦之也难逃劫难。吴隐之此番前往,是想与兄长再合奏一曲,就此决别,若不能如愿,只怕袁氏覆灭之日,便是吴隐之为兄殉情之时!

合肥,谢玄看完云开的书信,对子风道:“吴氏兄弟才情风骨,我仰慕已久,请告诉云开,吴隐之的事,我会办地妥妥当当。”

两天后,谢玄的亲卫马队离开巢湖大营,在逍遥津外接到了由子风、子雨护送着的吴隐之。马队折向北,一路通畅经过了各道晋军哨卡,将吴隐之送到了离寿春东门只有四十里的九龙冈下。

吴隐之抱着琴,对谢玄道:“今日得见公子,可知十年后,谢家必成江东第一门!”

谢玄道:“兵戈不掩古琴铮鸣,裂地难阻洞箫灵音──吴兄保重。”

吴隐之对众人道:“诸位一路辛苦,就此别过吧,吴隐之得友如斯,此生无憾!”

谢玄、子风、子雨一齐抱拳;吴隐之白衣飘飘,策马而去。

寿春东门外,一骑飞掠而至,琴声起,江水涌,吴隐之悲恫而嚎:“兄啊,隐之来也!”

城头军士飞报袁瑾。袁瑾与张凝风登上城楼,只见吴隐之席地盘膝而坐,古琴搁在大腿上,头散发、衣解带、两袖翻飞、弹指凌波,琴音自指间出,袅袅而上,绕城三周,不绝于天际,松林为之作响,流云为之易容,淮水惊波腾越,大浪滔天。

“平地起大风,惊涛作天响──此非《广陵散》也!”张凝风道。

袁瑾倾听良久,道:“名士胸怀,乃至于斯!──此乃文姬所做之《胡笳十八拍》。曹操与文姬相知多年,相隔两地,文姬先为左贤王妻,后为董祀妻,终不得相聚──此情可叹啊!”

城门开,吴坦之布衣草鞋,扛箫而出。袁瑾在城头朗声道:“袁瑾有幸,能得闻琴箫合奏,奏完此曲,二位可就此离去。硝烟之地,非清音雅乐之所也!”

吴坦之大笑,道:“袁督在时,引我为知己,我岂能因一己之生死置故人之后于险局!坦之若城破而亡,今日之奏,方为绝唱也!”说完,在弟弟身边坐下,架起长箫,和曲而鸣。

袁瑾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真的要别离了么?

长风起──八公山上碧浪狂作,寿春城头战旗猎猎,淮水之滨银涛拍岸,水天为之变色,风云为之起舞,浩荡之大风东来,千军万马,四野苍茫!

“铮!”──弦断!

吴坦之、吴隐之长身而起。吴坦之道:“我去了。”说完,又扛起长箫,往城中走去。

吴隐之昂首对袁瑾道:“曲终人散,兄弟决别──兄固留险地以为高义;弟携策而来以为谋划,不知太守大人想听吗?”

“请讲!”袁瑾回应。

“寿春南北被截,难逃破亡结局,”吴隐之道,“与其困守孤城,不如突围外遁,或可保全性命。隐之言尽于此,告辞!”

张凝风望着吴隐之远去,道:“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只看你舍不舍得这片家业了。”

袁瑾道:“丢了寿春,即使侥幸活命,亦如丧家之犬一般苟延残喘。我袁氏二百年的荣耀与风骨,不能断送在我手上。纵是一死,也要死在祖先的灵前!”

八公山大营,豫州刺史朱辅见到了他的族弟、汝南太守朱宪。朱宪乔装而来,开门见山的说:“我与朱斌商量了,准备在汝南擒杀袁瑾的弟弟袁双之、袁艾之,与西中郎将桓伊一起将袁氏在豫州的势力拔除。寿春早晚不保,宗兄不如早早归顺,以做桓公大军内应。”

朱辅摇头道:“袁氏是汝南望族,双之、艾之兄弟素有胆气,你二人务必计划周详,切莫成事不足,反害了自己。袁督待我不薄,木已成舟,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戈。”

朱宪道:“不论如何,你都是朱氏的后人,同宗一脉,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抵去你从袁瑾叛乱的罪过,宗兄好自为之了。”朱辅默然。

出了大营,朱宪乘船渡过淮水,遥遥望见了等候在岸边的竺瑶。

“怎么样?”竺瑶把缰绳交到朱宪手中,道。

朱宪摇摇头,道:“他是个死脾气,劝不动。”

这样的结果竺瑶并不觉得意外,道:“桓伊大人已进驻新蔡,只要你们能拖住袁氏兄弟,他的大军就会沿汝水进兵,一举平定汝南乱党。”

朱宪翻身上马,道:“但愿我兄弟能赎清宗兄罪过,保全朱家清誉!”

朱宪快马加鞭,星夜渡过颖水,穿过颖西数百里疏林荒原,赶到了洪河西岸的重镇新蔡。新蔡位于洪河与汝水交汇处的三角洲上,土地肥沃、水陆便利,是豫州到淮南的中枢之地,往西北百余里便是豫州治所汝南。

一上岸,朱宪就感觉到了味道不对。平日里商旅不绝、舟车不息的大镇,今日却分外冷清,别说商旅了,就连行人都鲜有看见,偌大的集镇竟同死了一般。

“朱大人,往寿春一趟,可有收获啊?”前方酒楼二层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朱宪抬头一看,竟是一身戎装的袁艾之!战靴声起,两队全副披挂的赤甲战士将他团团围住;长街两边的民居上,上百名弩手现身,手中劲弩对准了他。

朱宪手按剑把,凛然道:“袁艾之,你好大胆,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哈哈!”袁艾之笑道,“我要是迟些动手,只怕就被你这朝廷命官谋害了!”

朱宪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兄弟二人执迷不悟、举族叛乱,罪加一等!”

“那我就送你一份大礼吧!”袁艾之手一挥,一名军士将一个圆滚滚的布包丢到了他面前。朱宪俯身打开一看,如遭雷击──竟是手握汝南兵马的兄弟朱斌的首级!

“本以为朱斌有多厉害,谁知道才半个回合,就被我刺落马下!”顶盔贯甲的袁双之提枪跃马,徐徐而至,道,“朱家盛名在外,却都是不堪一击的草包子!桓伊的大军已被我击退,豫州全境已归我袁家所有,当年先祖袁术也不过如此光景──朱宪,你回来晚了!”

“铮!”朱宪拔剑在手,直指袁双之。袁双之喝开众人,催动战马,长枪平举,朝朱宪驰来。“三!二!一!”枪尖已至,朱宪就地一滚,闪向一边,拔腿就跑。他现在想的,不是死要面子的决死一战与太守的身份,也不是要立刻为弟弟报仇,而是抓住一切机会突出重围、把汝南失陷、袁氏兄弟举兵造反的消息传出去,让晋军早有准备。

“别让他跑了,弩手──放!”酒楼上的袁艾之是行动的指挥,号令一下,屋顶上的弩手纷纷扣动扳机,几十枝劲矢朝朱宪射去。袁双之带着一队骑兵绕过长街,兵分数路,把朱宪可能逃脱的几条出路统统堵上。

“朱宪,哪里走!”袁双之纵马追到,一枪刺去。

“当!”一杆竹枪从斜地里刺出,虎虎生风,“啪!”的荡开了袁双之的长枪。

“什么人!”袁双之暴喝。

“三木。”那人护着朱宪,道,“袁术汉贼,袁瑾晋贼,家风如此,一脉相传也!”袁双之暴怒,战马狂嘶,长枪如蛟,呼啸而来。

“不要恋战,走!”朱宪低声道。三木点头,拉着他反掠开去。

“想跑,没这么容易!”袁艾之登上屋顶,架起一把重型机弩,拉开手指粗的弦,将一枝三棱矢嵌入矢槽,扳开望尖,调整角度,锋矢对准了长街拐角处的朱宪。

“砰!”一声巨响,三棱矢破空而出,发出“飓飓~~”风声,直取朱宪。三木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喝“小心!”朱宪也感觉到了疾风的气流,还未看清锋矢来路,只听“噗!”一声脆响,胸口被穿了个大洞,后心生凉,那枝锋矢深深没入砖墙,纹丝不动。

“大人!”三木扶着他,躲进小巷。朱宪捂着胸口,道:“兄弟你不用管我,赶紧把这里的事告诉竺瑶大人,让他……让他早做准备!”朱宪已是气若游丝。三木运起玄海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朱宪道:“劝朱辅他回头,不要、不要执迷不悟……”三木用力点头,朱宪微微一笑,把太守令符塞到他手中,安然逝去。

“在这儿啊!”袁双之策马踏进了小巷,枪尖对着三木,道:“你就是那个桓温传下公文免去一切在晋国境内花销的三木?”

三木放下朱宪,盯着袁双之,竹枪“砰!”绷的笔直,道:“正是我这个专杀叛贼的三木!”

“啪!”鞭声响,袁双之发起冲锋。三木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这种杀气,他在陆之游身上也曾感到过──三木动了杀机。竹枪起,玄海真气自丹田直冲枪尖,化作丝丝白气,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迷雾之中。

“呔!”风声起,袁双之已然杀到,杀气贯顶。

“轰!”劲气弥天,青烟飘扬,三木在远处屋顶冲袁双之道:“你好大力气啊,多谢了!”

袁双之“呸!”吐了口唾沫,瞧了瞧手臂上的鞋底印,嘟囔道:“他妈的!”

淮水大营辕门外,三木朝竺瑶一亮朱宪的太守令符,把事情经过简略一说,便牵着战马,登上渡船,往淮南去。竺瑶当即调动所有水师战船,封锁颖水、淮水交界处的大小河道,做好应战准备。他没有料到袁氏兄弟动手会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袁艾之计智、袁双之勇武如斯,汝南一带有军马七、八千,若与袁瑾里应外合,决不能小视。

巢湖大营,三木一说完,卫塔就道:“袁瑾要逃!”

桓熙也道:“寿春大军如果倾巢而出,竺瑶将军的水师便难以抵挡,当速速发兵。”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玄身上,他是参军,所有的决议如果没有经过他认可,是不能算通过的──即使是桓温的长子、官阶比他高一级的桓熙,也习惯了让谢玄最后拍板。

谢玄道:“我看,就让竺瑶将军放他们过去吧。”

卫塔奇道:“为何?”

桓熙曾是袁瑾的好友,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道:“袁瑾是不会离开寿春的。”

“曹操战马超,西凉增兵,不忧反喜。”谢玄道,“据我估计,桓伊将军根本就没有败给袁双之,而是桓公授意,让他故意放袁氏兄弟离开老巢的。”

三木敲敲脑袋,恍然道:“等到他们来到寿春,桓伊将军便杀一个回马枪,拿下汝南;而袁瑾又不肯离开寿春,袁氏兄弟就只能跟着进寿春。”

“这叫瓮中捉鳖啊!”卫塔道。

桓熙道:“卫塔就知道吃,都怪卫夫人做得一手好菜!”三木道:“那我便再跑一趟淮水大营了。”

“从岭南到淮南,三木是我大晋第一斥候啊!”谢玄道,“战事不断,三木便不得闲着。”

卫塔笑道:“等淮南平定了,我让新月做一桌好的,为大晋第一斥候接风──不醉不归!”

众皆大笑,紧张焦虑的情绪一扫而空。

淮水北岸,袁氏兄弟的六千人马正对着竺瑶的水师大营,面对上百只战船,他们实在没有把握强渡成功。“干等着?”袁双之道。

袁艾之道:“竺瑶到现在都不打,就有的商量。”

果然,竺瑶在一个千人队护卫下出营,朗声道:“袁瑾大人曾劝我一同举事,我没有答应,可我时常念及昔日与袁督同事的日子,人生知己,莫过于此──我很想为你们兄弟做点事,今天二位公子不远千里从豫州赶来,只为了兄弟团聚,我竺瑶便成人之美!”

袁氏兄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见淮水上漂来几十只大船,竺瑶道:“我送你们过淮水!二位若信得过我,便请上船。”竺瑶手一挥,所有的水师战船都往颖水方向退去。

袁氏兄弟本来是赶来接袁瑾离开淮南的,只要到了豫州,晋军便拿他们没有办法,即使不做刺史太守,也能成为一方豪强。可派去寿春的信使回报说,袁瑾丝毫没有出城的意思,还在加固城防,准备长期坚守。

“过?不过?”袁双之问道。

袁艾之一咬牙,道:“来都来了,过!大不了再杀回去。”

六千人马依次渡江,在寿春城北登陆。竺瑶数着最后一只大船回来,便传令将士们将所有船只锁在北岸,封锁江面,水师战船来回巡逻。

“我们上当了!”袁双之指着空荡荡的水面道。

袁艾之长叹一声,对着城头吼道:“袁瑾,开门!”

站在角楼上的吴坦之喃喃道:“又是来送死的,袁氏一脉,就此将绝。”

“吱──”北门开,六千大军蜂拥进城。

“报~~~!”传令兵飞奔而来,道,“晋南顿太守桓石虔,引军两万,在城西扎营!”

“报~~~!”传令兵飞奔而来,道,“晋豫州刺史桓熙,引军两万,在城南扎营!”

“报~~~!”传令兵飞奔而来,道,“燕国左卫将军孟高使者已走,留话──燕国无力发兵援救淮南!”

“报~~~!”传令兵飞奔而来,道,“晋大司马桓温正式公告天下,讨伐淮南!”

袁瑾、袁艾之、袁双之、张凝风、滕庄、滕钦看着传令兵进来,又出去,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敲击着他们的神经,一切的幻想与期望在一道又一道雪片似的急报下被撕碎。桓温慢慢的撒网,在等到小鱼们都钻进去后,便到了收获的季节。

“呜~~~~”悠扬的洞箫声起,──吴坦之坐在廊下,头散发、衣解带、两袖轻扬、弹指微动,洞音自指间出,袅袅而上,绕廊三周,不绝于屋宇,松林为之作响,流云为之易容,淮水粼粼韵韵,白浪拂岸。

“聂政刺韩王,广陵空绝响──”袁双之闭上眼睛,喃喃道,“以洞箫奏《广陵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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