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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凌妙颜

[手录] 武侠世界的怪才-古龙小说艺术谈 (文:曹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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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7:3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头与结尾──谈古龙小说的艺术结构

一部小说的好坏,当然由诸多因素构成。但要让读者一口气读完(甚至舍不得一口气读完),读后又回味无穷,我以为与作者安排好开头与结尾有关。

古龙小说的开头大致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以景写人,如《多情剑客无情剑》。此书开头写万里飞雪,在风雪交加中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中坐了一个寂寞的英雄,那人在马车里一面喝酒一面咳嗽,脸色苍白,神情疲乏,待酒瓶空了,这才用小刀雕刻起一个女人来。这一段传神的描写表现了深刻的寓意。用无情的风雪来表现人物的内心境界,用喝酒与刻女人像展示出主人公又寂寞又痛苦的思想活动。寥寥几笔,李寻欢这个孤独的侠客形象已跃然纸上。

第二种带有悬念式。《英雄无泪》第一章写“一口箱子”。一个平凡沉默的人,带了一口破旧的箱子。那口箱子看来毫无奇怪之处,但它却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器。作者既不点出人的身份,也不写明箱子的神秘,但令读者一捧上书就被一种悬念吸引住了。

第三种是人物素描式。《陆小凤》开卷之前先写了四个绝顶高手。写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的心狠手辣,写老实和尚的过分老实,写西门吹雪的性格古怪与剑术精妙,写花满楼双眼虽瞎却料事如神。毫无疑问,这四个人一出场,读者就知道有好戏看了。

第四种是奇峰突起式,如《白玉老虎》。写武林高手大风堂二堂主赵简的儿子赵无忌在成亲之日,赵简突然被杀,三堂主上官刃又神秘失踪。这一段情节,也就把读者带入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之中。

古龙小说的开头,确实很有特色。但也有人不满意,原因是作者在开卷中既不交代时代背景,也看不出故事发生在什么历史朝代。但我以为,这个缺点也可以说是优点,因为是虚写,更符合“成人的童话”的艺术构思。古龙小说的结尾,也与传统武侠小说不同。如他写的《白玉老虎》,只写到“白玉老虎”之谜揭开,就此搁笔无后文。结局如何?由读者自己去想象。这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写法。又如《大旗英雄传》的尾声,主人公铁中棠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但读者读到这里,并不失望,因为作者作了这样的总结:“但无论如何,这铁血少年,若生,无论活在哪里,都必将活得轰轰烈烈;若死,死也当为鬼雄。”这个结论难道会令读者遗憾吗?《七种武器》倒是有结尾的,每一个故事在收笔时有一个结论,也蕴含了一段闪光的哲理。作者告诉读者一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最厉害的武器不是长生剑、孔雀翎、霸王枪、拳头??而是人的
自信心、人的诚实、人的微笑、人的正义感??,总而言之,人比任何武器都伟大。因为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最好的武器只有在最聪明的人的手里,才能显示其无比威力。

古龙小说的开头与结尾,可以让我们认真考虑三个问题。

第一,古龙对自己的小说提出了“求新、求变、求突破”的要求,并已在其小说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成功地突破了旧派武侠小说的结构,力求在艺术上发展新派武侠小说,使被读腻了的武侠小说进入一个新的境界。语言是新的,人物是新的,结构也是新的。在这一点上,他不愧为金庸之后又一位变革武侠小说文体的大家。

第二,古龙是现代作家,他更懂得制造悬念,并借鉴了西洋小说的某些长处。他的开头与结尾,既能抓住读者心理,又留给读者想象的余地。完全摆脱了中国某些传统小说开头详写历史背景、交代人物出身,结尾以“大团圆”收场的窠臼。

第三,古龙后期的小说,没有框框,每创作一部小说,总是写一部,变一部,虽然不能说部部成功,但他毕竟朝着成功的方向在作不倦的努力。他没有因为他之前有了梁羽生、金庸,就沿袭继承,墨守陈规。他可贵之处,是为了让武侠小说拥有更多的读者而不断求新、求变、求突破。我以为,任何一种文体,任何一种题材,不是因为有了前人的成功作,后人就应该甘于因袭、停止探索。相反,一个真正有创造力的作家,他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力求开创新的文体。唐代韩、柳“古文运动”,使唐代散文一变,但欧阳修没有因为有了韩、柳范文,而失去变革的勇气。正是在欧阳修的身体力行之下,宋代散文又为之一变,并创造了宋代散文独特的艺术境界。无疑,古龙也是这样有所作为的文学改革家。他是继金庸之后开创新文体的一位杰出的武侠小说家。从福楼拜到莫泊桑到契诃夫,从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到宫白羽,从梁羽生、金庸到古龙,这说明中外小说都有一个一步一步发展的过程。纯文学是如此,俗文学也是如此。

古龙在一篇《自序》中写道:“我很希望有新的武侠小说家超过自己。”我想,有志于写武侠小说的作家,决不会让古龙生前的遗愿落空。
情理之中与意料之外──谈古龙小说的情节安排读一本书,往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于读者素养、偏爱、口味的迥然不同,对同一本书会产生大相径庭的评价。而对同一本书的喜爱,各人喜爱的角度和程度也往往不一致。就拿古龙的小说而言,有人欣赏语言的幽默,有人赞叹对话的机智,但我曾经作过一个小小的调查,“古龙小说热”之所以从台湾热到东南亚,又进入大陆,主要应归功于构思的离奇与情节的跌宕起伏。读古龙小说,简直叫人如入迷雾阵中,读《陆小凤》,读《楚留香》,读《多情剑客无情剑》,一路读来险象环生、意外迭出、山重水覆,最终又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大彻大悟。明明是寻常人物,却原来是一流高手;明明是仁慈君子,却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愚者弄巧,智者中计,凶手背后有凶手,圈套里边有圈套,看得人眼花缭乱,看得人目不暇接,令读者无不为古龙睿智独具、别出心裁而赞叹倍加。

不说《陆小凤》、《楚留香》,也不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九月鹰飞》,就拿《七种武器》来看,也叫人目瞪口呆,拱手佩服。《七种武器》写了七个故事,这是七个意外中意外的故事。《碧玉刀》中的段玉赴“宝珠山庄”祝寿,是为了当庄主朱宽的乘龙快婿,但他在半路上却遇到青龙会的暗算,他救的那个如弱女般的美人儿,居然是青龙会设下的“钓饵”,而那个救他的女孩子,却正是朱宽的“掌上明珠”朱珠。这是意外之一。段玉原以为凶手是铁水,后来又以为是顾道士,到头来真正的凶手却是顾道士的妻子花夜来。这是意外之二。再以《孔雀翎》来看,高立本来是五刺客之一,他们五个刺客要杀死百里长青,但就在他们出手之际,高立却要出手救百里长青,这是一个意外;但高立正待动手,又被人制住了,又是一个意外。孔雀翎纵然无敌于天下,但人的信心却更为可贵。更令人叫绝的是《长生剑》。被白玉京视作好朋友的方玉香,表面上见义勇为,实际上却是个小人,而白玉京爱的那个温柔的女人,又是青龙会中的女魔头。高手背后有高手,圈套之中有圈套,看来是赢定了的却输得一塌糊涂,看来是死定了的却置之死地而后生。古龙的一支生花妙笔,把读者全蒙住了。

有人说古龙的武侠小说好弄玄虚,我以为这贬词至少包含了古龙小说的一个艺术特点。武侠小说如果只写真刀真枪的厮杀,只写纯武术较量,那还有多少趣味可言?谁还有兴趣读了一本又一本呢?情节中的故弄玄虚,只要弄得巧,我看还是值得肯定的。它一来可使情节变化莫测,二来可设置悬念。中国古典小说与评弹就讲究“卖关子”,所谓“关子”,也是留下悬念,让人欲罢不能。

当然,古龙小说中的意料之外不仅有助于情节发展,更重要的是塑造了人物形象。以《七种武器》中的《离别钩》而言,狄青麟与万君武赌气买马,狄青麟赢了,却又把宝马送给万君武,这是一个意外。接着他马上暗中下毒手,杀了万君武,又是一个意外。这两个意外正好符合狄青麟阴险凶诈的性格特征,因为谁也不会去怀疑凶手就是送宝马的狄青麟。再看青龙会的花四爷让小青陪狄青麟喝酒,这个妖艳的女人在狄青麟酒中下了毒,狄青麟毫无防备,一饮而尽。这局棋看来是花四爷赢定了,可狄青麟偏偏没死,不仅没死,而且还杀了小青,杀了花四爷。狄青麟的善于伪装与老奸巨猾,这才毕露无遗。狄青麟后来与杨铮比武,他明明可以让杨铮死在他设下的机关里,但他却放弃了,又与杨铮交手。以狄青麟的武艺而言,他是稳操胜券,可杨铮却用离别钩自残手臂之后,反手一击,最终失败的却是狄青麟。这意外中的意外,正入木三分地刻画出狄青麟这一反面形象的阴险、狡猾、骄狂、不可一世的复杂性格,同时又揭示了作恶者自食其果的必然下场。

由此可见,古龙上乘作品中的意料之外,完全合乎事物发展的情理。奇特的构思也罢,扑朔迷离的情节也罢,作家的着眼点仍是为了写人,为了更好地突出人物性格。正因为如此,尽管一路上读来疑踪遍布,惊险离奇,但掩卷之后又让读者有足够的回味。反之,作家追求的离奇情节如果违反人物性格发展与故事发展的逻辑,那么,这种离奇成了“飞来之笔”,也就入了摆摆唬头、胡编乱造的邪路,不但不能增添作品的可读性与艺术感染力,反而暴露出作者的浅、俗、陋。

古龙小说与那些格调低下、内容贫泛的武侠小说的分界,即在于此。古龙小说情节的曲折性,也是作家巧妙构思的一种具体表现。先有构思之精巧,才有情节之起伏,从而突出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这便是古龙独特的艺术风格,也是他的小说脍炙人口的原因之一。

从这点上说,古龙后期创作《七种武器》确实显示了他艺术上日趋炉火纯青,成为他最著名、最精采的代表作之一,这盛誉决非浪得虚名。
古龙的人物再现手法所谓人物再现手法,指作家让某一部小说中的主角或重要人物,在另外几部小说中重复出现,通过这些人物在各个不同时期的经历与所表现的特征,更深刻地揭示人物性格的各个侧面。由于这些人物的经历与性格特征相互联系,并在后几部中有所发展,使小说在群体上形成一个整体观。法国大文豪巴尔扎克成功地运用了这一艺术表现手法。他笔下的没落贵族子弟拉斯蒂涅,在《高老头》中还有良知,后来才成为初出茅庐的野心家;可是在《纽沁根银行》里,拉斯蒂涅已成为投机的好手;到了《幻灭》中,拉斯蒂涅则当了男爵;在《不知道自己是演员的演员》中已上升为伯爵,还当上部长,成为无耻的政客。其他人物如伏脱冷、鲍赛昂夫人也曾在多部作品中再现。整部《人
间喜剧》,再现人物达四百多个,分散在七十五部作品之中。其中以《交际花盛衰记》中再现人物最多,超过一百五十个。他将自己的小说组成一幅社会风俗画。

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在中国是古已有之。《水浒传》之后有《水浒后传》;《西游记》之后有《西游补》;《三侠五义》之后有《小五义》、《续小五义》,但这些续书并非原作者所写。真正能体现人物再现手法的,当推金庸、梁羽生与古龙。金庸写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三部曲,就使许多人物有层次地在不同时间、环境中展现他们的性格变化。又如《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也运用了这一艺术表现手法。梁羽生在他创作的三十五部作品中,就有多部小说属于系列小说,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多达二十部的“天山派”系列。

在这方面,古龙也运用得十分成功。楚留香的最早出现,是在《铁血傳奇》(《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中,以后又在《蝙蝠傳奇》、《桃花傳奇》、《新月傳奇》中再现。陆小凤、西门吹雪、老实和尚是《陆小凤》的主角,但又在《剑神一笑》中再现。傅红雪也先后在《天涯·明月·刀》与《边城浪子》中两度再现。《陆小凤》中的花满楼,又在《天涯·明月·刀》中再现。再如《圆月弯刀》中出现的龙小香(真名龙天香),则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龙啸云的曾孙女,而那个郭云龙又是郭嵩阳的后裔。由此可见,古龙写人物有系列章法,
他将自己喜爱的一批人物划分为四个时代,第一个时代是沈浪(《武林外史》)的时代,第二个时代是李寻欢(《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时代,第三个时代是叶开(《九月鹰飞》)的时代,第四个时代是傅红雪(《天涯·明月·刀》)的时代,并把许多人物的后人与弟子串联起来,这样的写法,对小说的整体机构与人物形象性格的深化以及情节的贯穿,无疑都起到了衔接的作用,并且又适合中国读者的传统欣赏胃口,也使作品的主题表现产生立体效应与多层次的艺术魅力。

古龙在他的新派武侠小说中,借鉴中国传统小说和巴尔扎克的人物再现手法,做到了“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多情剑客无情剑》是古龙的一部代表作,他塑造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一炮打响之后,众多读者对这部情节曲折、悬念迭起的小说一再叫好。古龙又在其他多部作品中续写主要人物的命运。《九月鹰飞》就是较成功的一部,书中的上官小仙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的女儿,书中的叶开又是李寻欢的弟子,其他如百晓生等人的影子也贯穿在《九月鹰飞》之中。但《九月鹰飞》又不是《多情剑客无情剑》的第四卷,只不过让武林人物的弟子与后人,重新构成一部新作品,并从整体上将李寻欢──叶开这些代表人物有机结合起来,显示了古龙武侠小说的整体性。

从古龙的人物再现手法来看,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作者艺术表现力的进一步成熟。《铁血傳奇》中的楚留香,人物形象比较单薄,但到了《蝙蝠傳奇》与《新月傳奇》中,楚留香不仅武艺更加高超,而且性格有立体感,如楚留香与新月一段对话,他更多的是感叹与沉默,显示了一个成熟男性的襟怀;又如楚留香瞒了胡铁花,单身赴会“天王号”,他的沉着以及面对失败的苦笑,都写出“风流香帅”的另一个侧面的个性。而在《桃花傳奇》中,楚留香性格特征越来越鲜明,他的智慧也得到了更高层次的体现。他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温柔陷阱”的考验。古龙的武侠小说,既继承中国传统的文学手法,又借鉴和渗透了西洋现代艺术手法,并有机地结合起来,这就兼顾了老读者与新读者的不同艺术欣赏习惯,从而创造出武侠小说的新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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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7: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武侠小说中的“福尔摩斯”


把武侠与推理结合起来,是古龙小说的一大特色。

从金庸的一些小说中,我们已经领略了悬念迭起的艺术魅力。《射雕英雄传》中黄蓉揭开杀江南七怪的凶手之谜,正是推理小说手法的成功运用。又如《笑傲江湖》中写福威镖局创始人林远图的辟邪剑法超群绝顶,但他的儿孙却武艺平平,林之平为了找到神秘的剑谱,历经磨难,这一路写来疑踪遍布,扑朔迷离。这分明比一般武打写法更具吸引力。

到了古龙崛起,这一探寻谜底的写法更为明显与圆熟。古龙中后期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有悬念,并以悬念来推动情节发展。而作品中的主人公,又往往是具有推理本领的古代侦探。《鬼恋侠情》便是极有代表性的一部。

这部小说开头写“掷杯山庄”的奇事奇闻。庄主左轻侯的女儿左明珠“借尸还魂”,突然变了掷杯山庄的对头施家庄的小姐施茵。这种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的事情,恰恰让大侠楚留香遇上了。

读者也许和我一样,会觉得古龙怎么会相信“借尸还魂”,把武侠小说写成了一部神怪小说?

但且慢,越读下去,越叫人不可相信;越读下去,越叫人产生怀疑。这谜底终究让楚留香揭开了。原来左、施两家虽有宿怨,但左明珠却爱上了施茵的未婚夫薛斌,而施茵又爱上了另一个叫叶盛兰的男子。于是几个相爱的青年男女串演了一幕“借尸还魂”的荒诞剧,目的是追求自由爱情,当然也可使上一代的宿怨烟消云散。

这么离奇的故事,却让楚留香看出了破绽,经过他步步深入调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如此!

楚留香用的手法,与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何其相似!楚留香对任何离奇的事情,不相信他人旁证,而注意实地调查;他不放过事物发展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就用推理方式找到破案的关键,又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破绽,找到疑点,经过综合、分析与推想,然后揭开事物的真面目。他在整个破案的过程中,没有依靠他的高超武艺,而是运用他大脑中的“灰色细胞”,从看来平淡的事情连接中寻求破绽。比如他在火炉中发现了梳妆匣花粉,从这可疑之处入手,找到事物矛盾性的喉结,从而显示了他的细心与别具只眼的判断能力。

在这一破案过程中,还穿插了楚留香识破大侠薛衣人真面目的情节。原来江湖上令人畏惧的神秘刺客,居然是道貌岸然的薛衣人暗中策划的,而那个“白痴”薛宝宝也给整个故事蒙上了一层迷雾。这一切,都令读者好像在读一部侦探小说,但小说的内容仍是武林故事,推理只是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使武侠小说有了新的结构,更具有可读性。

楚留香的侦探本领,早在《血海飘香》中就有所表现。无花的假面目与几次作案,都写得扑朔迷离,但楚留香毕竟技高一筹,没有令读者失望,最终让无花原形毕露。

柯南道尔写福尔摩斯的本领,是通过他遇到的那些可怕的对手来反衬;古龙笔下的反面人物也写得十分传神。如薛衣人,如无花,表面上都是正人君子,他们在江湖上都有美称与盛誉,但他们背地里却干了许多坏事。古龙没有把这些伪君子写成脸谱化的反面人物。他一方面着力表现薛衣人与无花的武艺高绝,从而衬托出楚留香的大智大勇,另一方面又深刻地写出了他们内心的苦闷。如薛衣人因为要支撑一个局面,需要花大量的钱财,才不得已搞出了一个神秘刺客组织。

又如无花失败之后的自尽,也写得慷慨激昂,从而使反面人物具有一定的光彩。这样也就更加突出了楚留香洞察细微的侦破能力。在古龙的其他几部小说中,也同样采用过推理手法。如《陆小凤》中写“红鞋子”、“白袜子”“青带子”,都具有扑朔迷离的情节,而陆小凤也不愧为侦探大师,他从一个细小的情节中便找到了事物的真相,从而破掉了江湖上的疑案。

古龙武侠小说的新手法,对以后的武侠小说发展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与他同时代的武侠小说家大都在写武打的同时也开始注重写神秘的暗杀事件,写隐蔽得很深的幕后真凶,如萧逸(萧敬人)的《甘十九妹》、温瑞安的《四大名捕》,都属于这类风格。但萧逸的武侠小说有点虎头蛇尾,如《甘十九妹》开卷气势很大,读到一半就有点松散;而温瑞安的《四大名捕》在表现人物性格和情节的连接上,也都不及古龙独具匠心,他可和古龙小说的艺术水平相提并论的作品是《杀楚》。古龙的武侠小说具有独特的地位,就因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了开创性的文学成就,因此他的武侠小说,是继金庸、梁羽生武侠小说之后的又一个新品种。古代兵器与古龙小说中国的兵器,古人定为十八种。元杂剧《敬德不服老》与清代褚人获的《坚瓠集》中都实有所指。“十八般兵器”大抵指:刀、枪、剑、戟、棍、棒、槊、■、斧、钺、铲、钯、鞭、锏、锤、叉、戈、矛。也有人把弓、弩、矛、盾、挝、殳、绵绳套索列入其中。

据史记载,古代最早的兵器,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的弓箭与矛枪。到了青铜器时代,兵器已很可观,商代的主要兵器有五种:青铜戈、矛、钺、刀、镞。西周时产生了戈与矛合一的戟和短剑。春秋战国时有了长剑,矛也渐向细长演变。秦始皇兵马俑坑出土文物中有了铜标枪。刀的盛行在西汉,出现了环首铁刀,刀长一米左右。唐代又发明了弯刀。宋朝的兵器名目繁多,《武经总要》作了详录,如柯藜棒、狼牙棒、单钩枪、眉尖刀已较多使用。短兵器中则有蒜头锤、铁鞭、方体斧以及飞钩狼牙柏、行炮车、蹓蹶箭。元代以标枪为主要兵器,还大量使用杀伤力很大的强弓长箭。明代戚继光抗倭时创制了多刃狼牙筅,筅首和枪头一样,具有刺、砍、勾、叉等效能。清朝以长枪为主,还普遍使用平刃大刀。
由此可见,十八般兵器只是一个总概念,其实并不止“十八般”。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兵器也被描绘得有声有色。如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张飞的丈八蛇矛,杨家将的金枪。《水浒》中的“双鞭呼延灼”、“金枪手徐宁”、“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他们使用的兵器,也各有特色。

相比之下,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是以短打为主,他们大都不用长兵器,只用刀或剑。偶尔也有件别致的兵器,像窦尔墩用的阴阳八卦钩(或称虎头钩)。但新派武侠小说崛起之后,兵器也为之一变。古龙的武侠小说中,创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兵器。

最负盛名的是“小李飞刀”。“风流浪子”李寻欢也用刀,但这刀委实很先进。这刀,又薄、又短、又细,仅长七寸。李寻欢常常拿它作雕刻用,刻木头人。但这把小刀一旦出手,刀不虚发,快如闪电,一刀封喉。更妙的是即使李寻欢手中没有刀,也令对手不战而栗,因为他身上就有一种刀锋般的锐气与杀气。

百晓生排《兵器谱》,“小李飞刀”仅排名第三。上官飞虹的“龙凤双环”才名列第二。至于其他兵器可排上号的,一点红与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傅红雪手中的刀,金九龄手中的大铁樵,公孙大娘的绣花针,西门柔的蛇鞭,诸葛刚的金刚铁拐,吕凤先的银戟,都名声显赫。至于暗器,更是不可胜数,什么飞镖、神钉、袖箭、怪石,还有五芒珠、毒蒺藜??更厉害的是蜀门唐家堡的独门暗器,其毒无比,而且几乎百发百中。

不过,这一类兵器还算不得稀罕。最令人吃惊的是《英雄无泪》中的一只箱子。这只看来平常的箱子,却是非常神秘的武器。这只箱子里其实也不过装了一些形状奇特的铁器,大概有十三四件,但每一件都可能与其他铁器组成一种新的兵器。对这只神秘箱子发生浓厚兴趣的高渐飞一打开箱子,却晕了过去,原来这只箱子里还有一种特殊的迷魂散。

虽然古龙对兵器设计得令人叹绝,但他又认为兵器不是致胜的唯一法宝。《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李寻欢和青衣人有一段对话,李寻欢认为:“兵器的好坏并没有关系,主要的是看用兵器的是什么人。”这里颇有点辩证法的味道。他塑造的大侠,除了李寻欢和叶开,陆小凤、楚留香、江鱼儿、沈浪、铁中棠都是不大用兵器的。他们的腿,便是天下第一流的兵器,而他们的脑子,更是天下最神奇的兵器。这一点,我们可以重读一下《风铃中的刀声》。那个经受百般摧残的丁宁,他在苦牢中非但没有丧失武功,反而有所突破,他的对手姜断弦为此很奇怪,丁宁却说:“刀法到了某一境界后,不用身体也可以练的。从思想中寻找刀法中的变化与破绽,寻找出一种最能和自己配合的方法。”人的智慧第一,人的侠义之道第一。正能克邪,这便是古龙笔下人物的取胜基点。

古龙为了说明这一点,专门写了一部小说《七种武器》(实际上只写了六部,《拳头》不在其列)。

这六种武器是: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这六种置人于死地的武器都可上《兵器谱》,不仅厉害,而且神秘。就说孔雀翎吧,只要谁一说身上有孔雀翎,对手就不战而逃。高立因为有了孔雀翎,就能鼓起勇气,置对手于死地。然而古龙又通过小说说明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兵器不是这几种,而是人的微笑、人的自信心、人的诚实、人的快意恩仇、人的谦逊。总之,人的力量才是最神奇、最奥秘的兵器。古龙这个论点,不是很有一点唯物辩证法的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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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7:4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龙与酒

古龙笔下的英雄人物,十个倒有九个爱喝酒。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叶开、萧十一郎,哪一个不是天生海量?他们喝酒的本事,简直可以和他们出众的武艺一样令人大开眼界。但查一查古龙笔下的人物谱,上述五位,还算不上是顶儿尖儿的。若论迷恋杯中物浓烈的程度,《侠盗楚留香》中的胡铁花当仁不让,《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阿飞更不含糊。胡铁花一看到酒,眼睛发亮,面孔发红,三天三夜不睡觉可以,让他一天不喝酒,简直要他的命。这个莽汉子因酒误事的故事,说来话长。至于那个阿飞,更是玩命地喝酒。他一说话就咳嗽,不停地咳嗽,使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色,连借酒浇愁的李寻欢也看不下去,劝他戒酒,可阿飞却一面不断咳嗽一面拼命把大杯大杯的酒倒下肚去。性命不值钱,老酒最要紧。古龙写胡铁花与阿飞两个人物好酒,其实正是写两个人的性格与心态。前者写他的豪爽,后者写他的苦闷。由此可见,同样是杯中物,也不失为人物内心世界的一种巧妙暗示。

不过,我以为写得最好的还轮不上胡铁花与阿飞。古龙写得最妙的酒鬼是《七种武器》中的那个萧少英。

萧少英本是双环门堂主盛天霸的弟子,但因为他好色贪杯,早已被盛天霸逐出师门。因此葛停香在消灭双环门之后,对萧少英这个放荡成性的败家子并不放在眼里。因为一个武艺再高的人一旦成了十足的酒色之徒,他对敌手就构不成威胁了。

后来,城府很深的葛停香还是不放心,还是把萧少英找了来,其实,萧少英也正想找葛停香。萧少英对酒色的迷恋,有好几场精采的戏。他开口就是:“莫说三大碗,就算三百碗,我也喝了。”他喝酒从来不辨真假,连有蒙汗药的酒也倒下肚去。他碰到“杀手”王桐,一个人抱一坛酒,一眨眼工夫,半坛酒就喝完了,喝得眼睛发直,舌头发福,甚至睡在棺材里还在说:“酒还没喝完,怎么能死?”

这个萧少英,真是个十足的酒鬼。但就是这个十足的酒鬼,居然为双环门复了仇。他复仇的方法,恰恰是利用喝酒。比如他骗王桐那场戏,就是假装醉倒;又比如他骗取葛停香的信任,也是利用醉态。因为他是一个酒鬼,老谋深算的葛停香居然低估了萧少英,最后死于双环之下。酒能使诈,妙不可言。

由此可见,萧少英这个酒鬼醉得快,清醒得也快。因为他常醉,以致旁人不知他何时真醉何时假醉。萧少英的放浪酗酒,只是外形而已,他内心深处却是一个极清醒的、有正义感的侠士,他为师父报了仇,也为妻子报了仇。这样的酒鬼,无疑是个铮铮男子汉。

一个人的弱点,有时往往是他的长处。喝酒是如此,其他的嗜好也是如此。古龙喜欢写喝酒,其实与他本人喜欢豪饮有关。他初入文坛时,住在清静的台北郊区瑞芳镇,那是一个世风古朴的地方。古龙每个月到台北市区走走,领到了稿酬,第一件事就是买几瓶好酒和一大叠新书,返回乡下过他的隐士生活。一面喝酒一面品书,这对他来说,委实是人生的最大乐趣。后来,古龙成名了,在他豪华的住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酒柜,酒柜中美酒纷陈。不仅有常见的好酒,还有不少台北市面上很冷门的酒。古龙为了搜罗各种名酒,他会想方设法,用尽心计。据他的朋友燕青先生说:“古龙不但能喝酒,对于酒还具有很丰富的知识。如果他有兴趣写一本酒经,相信销路一定不弱于他的武侠小说。”关于古龙喝酒、品酒的知识,他的朋友兼弟子丁情曾通过《那一剑的风情》中的温火先生表现了出来。温火先生对温酒很有讲究,他说:“温酒就好像泡茶一样,要讲究火候、温度和时间。火太烈、温度太高,酒的原味就一定会蒸发;火弱、温得太久,酒一定会变酸。”如果你和古龙交朋友,他一定会邀请你入席,与你共叙樽前,作一豪饮。古龙交友极广,骚人墨客、贩夫走卒都交。其中有不少小人物,就因为有海量,遂与古龙成为朋友。

为什么古龙笔下的侠客都是天生海量?原来与作者的嗜酒如命有关。一个作家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有作者的影子。古龙的洒脱、随和、豪爽、机智与他的豪饮,统统写到他的武侠小说中去了,并化解成一个个有血有肉的艺术典型。

喝一点酒,固然可以助人豪兴,但无酒不欢,就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古龙的酗酒,导致了他身体的早衰;放浪酒色,又给古大侠清醒时带来痛苦与烦恼。杯中物给古龙带来了灵感,也使这位杰出的武侠小说家壮志未酬,中年(四十八岁)夭折,从这一点上说,好酒者应以古龙为戒。

对任何一样事物的迷恋,都不能太过分。超过了度,就会走向反面。古龙与酒的关系,不正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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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惺惺惜惺惺──古龙“化敌为友”的艺术处理


纵观古龙武侠小说的人物谱,也有相同之处:任何一个主角的对立面,往往是一个性格很怪、武艺很高的人物,两者处于对峙之势,但最终往往又化敌为友。

我可以举出好几对。《绝代双骄》中有江鱼儿与花无缺,《陆小凤》中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有李寻欢与郭嵩阳,《九月鹰飞》中有叶开与吕迪,《侠盗楚留香》中有楚留香与一点红,《碧血洗银枪》中有马如龙与邱凤城,《风铃中的刀声》中有丁宁与姜断弦。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多大的恩仇,但武林中的好手,总有一种特别自负的好胜心。一个人若排名在对手之后,便觉得是一种耻辱;一个人若败在对方手下,便朝夕想报仇雪耻。

西门吹雪用剑,叶孤城也用剑,于是他们就想在剑上争个高低。楚留香名动江湖,一点红就不服气,一定要与“风流盗帅”比个长短。江鱼儿与花无缺本是孪生同胞,但移花宫的宫主却让他们自相残杀。

我以为写得最好的两对是:李寻欢与郭嵩阳,叶开与吕迪。郭嵩阳的铁剑闻名天下,他与李寻欢无怨无仇,却硬要与李寻欢比武。李寻欢一再谦让,但郭嵩阳却步步紧逼。郭嵩阳说:“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李寻欢说:“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尽管如此,恶战还是势不可免,因为郭嵩阳说得明白:“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李寻欢?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的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了。”两人还未交锋,已有惺惺相惜之意。李寻欢与郭嵩阳的比武果然精采。一个剑气飞虹,红叶飘落,这一剑之威,足以震散人的魂魄。一个小李飞刀,急如闪电,刀锋破风,其势甚急。其结果呢,小李飞刀居然折断了。这一仗是郭嵩阳胜了,但郭嵩阳居然长叹一声:“我承认败了。”原因是李寻欢在交手中,本有三次机会可致郭嵩阳于死地,但都未出手。后来“杀气”已竭,刀锋才折。可郭嵩阳也没有杀李寻欢,却承认自己败了。这便是两位侠士的风范。

结果是死也不肯承认失败的郭嵩阳仰天大笑:“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得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以后,他们成了朋友。

叶开与吕迪的交手更值得一读。吕迪是魔教的“四大天王”之一,但他在与叶开比武时,尚不失侠客的风范。他本是“温侯银戟”吕凤先的侄子,吕凤先的“银戟”本来在《兵器谱》上排名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之后,但吕迪后来不服气,居然不用“银戟”,练成了一双铁手。以叶开的飞刀技艺来说,当时已可名列第一,但两人交手之前,叶开突然把飞刀扔了,因为叶开情愿失败,也不愿用兵器,他要以平等的地位战胜对方。单凭这一点,叶开已在人格与气势上胜了对方三分。

更精采的是双方交锋,居然没有真正动手。他们对峙,斗智斗勇。吕迪只不过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仿佛是空门,但叶开却明白一个对手的全身都是空门,恰恰是没有空门。他瞧了又瞧,终于失望了。于是,吕迪对叶开说:“你输了!”
这场比赛居然没有交手,但叶开也承认输了。因为叶开知道吕迪故意留了一个空门,自己一旦出手,却将自己的前胸暴露了。吕迪这时出手,以叶开的轻功完全可以反败为胜,但他却败得一败涂地,而吕迪那双如钢锥的手居然没有动。吕迪对叶开说:“因为你本已受了伤,否则以你的轻功之高,纵然不能胜我,我也无法追上你。”叶开却说得更漂亮:“你根本用不着追,因为我纵然不能胜你,也不会逃的。”吕迪又说:“我还要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再与我一决胜负。”叶开回答:“到了那一天,我还真要败在你手下,你就要杀了我吗?”吕迪点头:“到了那一天,你若胜了我,我也情愿死在你手上。”这一仗看来是吕迪胜了。

但墙外有个人却说:“叶开身上并不只有一把刀。”也就是说,叶开在吕迪出手之前,就可将对方一刀断喉。真正的胜者还是叶开。这一仗其实还是未分胜负,但又写出了两人的品格。无论是李寻欢与郭嵩阳,还是叶开与吕迪,他们都是一流高手,都不失侠士风度。

古龙为此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会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如果说古龙是写情的高手,我想他也同样是写“侠义”的高手。他写“侠义”已经超出了武艺的范畴,因此他笔下的侠客才如此光彩夺目,如此气度不凡。

其实,“化敌为友”也正是古龙小说中的一个鲜明主题。他正是通过这种关系的组合,来写出书中主角的风范──真正的侠士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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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情若无情──古龙笔下的爱情戏

“有情若无情”,是燕青先生对古龙写男女之情的一个评价。

如果我们用这把尺子去研究古龙笔下的爱情戏,确实会使我们对武侠小说产生一个新的认识。

在广义上而言,武侠小说写爱情戏,这是古已有之的。武侠小说的雏型唐傳奇《虬髯客传》就表现了男女青年的爱情,红拂女与李靖的大胆私奔,就因为有侠义心肠的虬髯客的相助。李靖的风流倜傥,红拂女的大胆机智,虬髯客的豪爽勇猛,皆栩栩如生。后来明末清初的武侠小说(鲁迅称之为“侠义小说”),如《三侠五义》、《小五义》、《施公案》、《彭公案》也都有爱情的点缀,但这些情节与描写,只在小说中占很少的篇幅,对于主题的深化,并没有起到重要的作用。至于三、四十年代,还珠楼主、王度庐、平江不肖生、朱贞木作武侠小说,写男女之情写得可歌可泣,对爱情戏的处理已有新的突破。金庸、梁羽生等新派武侠小说家更注重爱情戏,他们在描写爱情的同时注重写人性,写独立人格的伟大,抨击了黑暗的封建统治对人性与爱情的压抑。从此,爱情不再是武侠小说的点缀品,它通过惊心动魄的爱情戏,来揭示人的感情世界与人的追求和性爱。从这一点上说,古龙的武侠小说并不亚于金庸与梁羽生的作品。

古龙写爱情,维妙维肖。我们不妨试举两个例子,作一番分析。《大旗英雄传》并不是古龙武侠小说中最杰出的作品,但它较为成功地处理
了爱情纠葛,并通过铁中棠与水灵光、温黛黛、冷青萍之间的关系,显示了爱情的崇高意义。铁血大旗门是一个纪律严明的门派。他们为了达到振兴雪耻的目的,不准门人之间谈情说爱,更绝对禁止本门弟子与敌对门派的女人发生任何感情纠葛。一旦发现,不是处死,就是逐出师门。上一代的铁血大旗门掌门人云翼、云九霄就因为严守师门规矩,不敢越情池半步,从而酿成遗恨。后一辈子弟云铿,又因与仇人女儿冷青霜相爱,险些被本门处以极刑。这种因为门派宿怨对爱情的无情践踏,构成了作品的主题。后来经过有仁有义、恩怨分明的热血少年铁中棠
的努力,终于宣告这一悲剧的结束。

在长达七十六万字的长卷中,铁中棠与水灵光的感情纠葛,显得扣人心弦,感人肺腑。水灵光爱上了铁中棠,铁中棠也爱上了水灵光,但因为他们是表兄妹,而夜帝之子朱藻也爱上了水灵光。铁中棠为了玉成朱藻与水灵光的爱情,作出了艰巨的努力。但事后当他知道水灵光也是夜帝的私生女,他又差点酿成遗恨。“你爱她,她不爱你;她爱你,你又不能爱他”,这虽然是爱情的旧公式,但由于有了惊心动魄的内容,仍然使作品具有新的魅力。

更值得肯定的是,古龙写每一个壮士侠女的爱情,都渗透了人性的光彩。铁中棠忍辱负重,水灵光爱得坚贞,朱藻风流自赏而不失一代英豪之品格,温黛黛步入深渊却又为爱情心甘情愿作出自我牺牲,冷青萍则一往情深,堪称奇女子。这些人物对爱情的态度,充分显示了他们的人品与内心世界。写善,写恶,写真,写伪,写一度风流给人带来的遗恨,写执着爱情给人带来的痛苦,这确实达到了武侠小说中爱情戏的极高境界。

第二个例子是《绝代双骄》,写铁心兰与苏樱同时爱上江鱼时,这一段感情纠葛同样写得有声有色。苏樱无意中听铁心兰说出了心里话,当她知道铁心兰也爱着江鱼儿时,又嫉妒又憎恨。她故意说了许多话去挑拨,说自己如何爱江鱼儿,江鱼儿又如何迷恋自己,去刺伤铁心兰的心。可铁心兰却反而更爱江鱼儿。这两个女孩子性格截然相反。铁心兰忠厚、执着、纯朴,苏樱活泼、机智、狡黠。但两人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她们都可以舍命去爱一个真正值得爱的男人。苏樱是个半正半邪的少女,她使起诡计来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可她对爱情的执着也同样叫人惊叹万分。江鱼儿掉在洞底,苏樱不知他死活,一面哭一面喊,最后居然一头扑下洞去,幸亏江鱼儿未死,一把抱住了苏樱。这一扑,把一个女孩子为爱情舍身的行为表现得淋漓尽致。更妙的是,江鱼儿与苏樱有一段抬杠:江鱼儿虽然救了苏樱,可他其实不爱苏樱,就说:“我和你根本连狗屁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为我死?难道你要我感激你?一辈子做你的奴隶?”苏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悠悠说道:“我也不想要你做我的奴隶,我只不过想要你做我的丈夫而已。”江鱼儿指着苏樱对胡药师说:“脸皮这么厚的女人,你只怕还没有瞧见过吧?”苏樱笑道:“无论如何,他现在总算瞧见了,总算眼福不浅。”江鱼儿瞪着瞧了她很久,忽然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这男人却一见你头疼,你难道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么?”苏樱嫣然笑道:“我为什么要难受?我知道你嘴里虽然在叫头疼,心里却一定欢喜得很。”江鱼儿忍不住跳起来说:“放屁放屁,简直是放屁!”苏樱又笑道:“一个人若被人说破心事,总难免会生气的,你虽骂我,我也不怪你。”江鱼儿叹道:“你怎么让我遇见你这样的女人。”一向机智的江鱼儿实在说不过对方,只好呻吟一声,连头都钻到水里去。他宁愿被闷死,也不愿被苏樱气死。但苏樱却对胡药师说:“你现在总该明白了,他是喜欢我的。他若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将头藏在我的洗脚水里,也不嫌臭呢?”这一段对话,又风趣又生动。

江鱼儿在这个又热情、脸皮又厚的小姑娘面前,彻底失败了。苏樱的大度、机智、狡黠都跃然纸上,但她实在是一个难缠的女人。

我以为在整部《绝代双骄》中,苏樱还算不上是一个主要角色,但她却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她独特的性格为江鱼儿生色不少,同时也显示了女性形象的丰富多采。她后来为了救江鱼儿,不仅不惜牺牲自己,而且还企图用毒酒去害死与江鱼儿较量的花无缺。这一奇女子的形象,分明是旧派武侠小说中从未见过的。

从温黛黛、苏樱这一类人物形象的塑造,还可看出古龙善于展现一些性格复杂的女性形象,她们与水灵光、铁心兰不同,她们身上的优点与缺点并存,她们既有可恨的一面,又有极其可爱的一面。古龙为武侠小说出现新的女性形象作出了可贵的努力。

古龙笔下的爱情戏,或深沉感人,或风趣幽默,或波澜起伏而引人入胜,或从平易中见其魅力。总的来说,由于他抓住了表现“人性”这一复杂的主题,才使他表现的爱情生活不是平板的、机械的、公式化的,而曲折离奇的男女之情,又为深化主题服务。这不能不说是古龙对武侠小说的又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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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3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友情高于爱情

古龙是写情的高手。

在古龙的小说中,有男女之情,手足之情,师徒之情,朋友之情。这几种情,古龙最擅长表现的是友情,即朋友之情。

武侠小说是中国文学园地中的一种独创品种。西方文学领域中也有写西方侠义之士的骑士文学。如果我们把两者作比较,就会发现它们之间的一个很大差别,就在于对待爱情的态度。骑士文学大都以骑士与贵妇人为主角,爱情也成了骑士文学的主要内容。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的国家的起源》一书曾提到骑士之爱是“第一个出现在历史上的性爱形式”。相比之下,中国旧武侠小说虽然也经常写爱情,但却把爱情放在很次要的地位。到了金庸、古龙崛起,爱情在武侠小说中有了变化。但以古龙小说来看,无论是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还是铁中棠、沈浪、龙城璧,他们虽然风流倜傥,富有男性的特殊魅力,可他们都绝非好色之徒。沈浪在女色面前是正人君子;铁中棠对女人只有同情,却缺乏激情;李寻欢为了朋友,居然可以让出自己的未婚妻子;爱楚留香的女孩子委实不少,但楚留香却能够与她们保持一种近似友谊的纯洁关系。说得冷酷一点,这些风流浪子在本质上都是视女人如衣服,视朋友如手足。

古龙歌颂友情而轻视爱情(相比而言),我想这与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意识有关。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统治者与儒家一直提倡“忠、孝、节、义”,一个男子汉看重的是事业、父母与朋友。这些思想意识在文学作品中早就有生动的反映。《水浒传》中的宋江为了朋友,可以休弃妻子;《三国演义》中的刘备为了笼络爱将赵云,可以摔阿斗。相反,那种沉湎爱情而舍弃朋友的行为,会被斥之为不义。这种思想倾向同样也影响到武侠小说。《三侠五义》歌颂“五鼠”的义气,描写得很生动,而一旦涉及他们的爱情生活,则一笔轻轻带过。古龙的新派武侠小说不仅没有突破这一樊篱,而且他还发展了“友情高于爱情”这一传统主题。同时,古龙的作品还有意或无意地沿袭了“女人是祸水”这一封建意识,他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一书中写阿飞迷恋女色,结果武艺水平骤然下降;一旦脱离了林仙儿,便又重展英姿风采。在《武林外史》、《情人箭》、《血鹦鹉》中写女人的离心作用与破坏作用,都很触目。由此可见,古龙虽然在艺术上和文体上有了突破,有追求欧化语言的明显特点,但在对待爱情这个问题上,仍旧保持了中国传统文学的思想核心。古龙曾经借小说中人物的话来表明自己友情高于爱情的理由:“爱情本就是突发的,只有友情才会因积累而深厚。”又说:“没有朋友的人,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在忠、孝、节、义这个问题上,古龙还是有新的突破,他着重歌颂了“义”,而抛弃了“忠”。他笔下的英雄人物,已经不是南侠展昭之类的奴才侠客(对于展昭的评价,有人以为我太片面,但我对南侠实在没有好感),也与金庸《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截然不同,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都极其鄙视封建礼教,他们对封建统治者与官僚有较清醒的认识,他们敢于与官府作对,丝毫不存在任何幻想。古龙为了突出这种反封建意识,常常把官府的爪牙设置为侠客的对立面,如《陆小凤》中的金九龄,就是极为成功的反面人物形象。正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被统治者视为大逆不道,因此他们的命运必然坎坷,他们只能成为浪迹天涯的浪子,这也导致了他们对爱情的轻视与对家庭观念的冷漠。

武侠小说提倡的“义”,虽然也有消极的一面,比如说李寻欢对龙啸云讲义气,就是对江湖的不义与对恶人的怂恿,又比如《大旗英雄传》中讲义而舍情,也不免令人感到惋惜。但古龙看重“义”,主流仍然是积极的。陆小凤、楚留香、李寻欢为朋友两肋插刀、与朋友患难与共的精神,是值得称道的。他们抱打不平、见义勇为的行为与光明磊落的境界,都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这是由于他们所追求的是正义的事业。相反,古龙还生动地表现作恶者的结帮营私、狼狈为奸而最后众叛亲离、土崩瓦解的结局。在“义”这个问题上,古龙处理得较为出色,符合欧阳修在《朋党论》中指出的“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的结论。友情高于爱情,这并不是古龙的独创,但古龙却把小说中男主人公之间的友情,升华到友谊中的最高境界。友情高于爱情,古龙正是通过那种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侠义行为,来揭示人类本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他鞭挞了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丑陋行为,歌颂了忠诚无私、舍己救人的高尚品格。从这个意义上说,武侠小说也达到了“寓教于乐”的社会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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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3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龙小说的模式

古龙小说读得多了,很自然会发现他小说的雷同之处。

一是故事构思的雷同。恶人背后有恶人,黑幕背后有黑幕;先是武功卓绝的武林高手不明不白被害,引出一连串疑踪,于是头号英雄人物粉墨登场,凭着他的机智与勇敢,终于使真相大白,恶人遭报。这种故事读一部两部,颇觉新鲜,读上十部八部,也就使读者有了“先见之明”。

二是情节安排的雷同。古龙的小说扑朔迷离,情节安排上颇费苦心,这一点当然值得肯定,但因为追求离奇曲折,难免几部书的同一情节,有大同小异之处。

《陆小凤》中几次破案,单独看,颇为好看,但细细研究,却觉得有“似曾相识”之处。至于《快刀浪子》与《失魂引》,情节上也有“撞车”的地方。《血鹦鹉》、《名剑风流》、《绝代双骄》写恐怖的场面,也可找到相似的痕迹。

三是人物形象的雷同。古龙塑造了陆小凤、楚留香、李寻欢、铁中棠、沈浪等一些各具性格的艺术典型,应该说是成功的。但他笔下的主角,也有相似的性格,如不拘小节、嗜酒如命、富有急智、武艺不凡。如《大地飞鹰》中的方伟,他不怕艰苦,在任何艰难的处境中,始终保持乐观开朗的性格,幽默而洒脱。在古尤其他作品中也能找到“方伟”的影子。再如性格爱好上,古龙把许多大侠都写成是须臾离不开杯中物的酒徒,多少有些雷同。

四是作品主题的雷同。古龙喜欢写奇人奇事,他歌颂友情而轻视爱情,反对传统与蔑视礼教,他推崇男人力量的伟大,讴歌侠客的义薄云天、抱打不平、见义勇为,为了一个“义”字可以抛弃一切,甚至生命。总之,古龙通过“情”与“义”来显示光明,鞭挞黑暗,这样的写作旨意,尽管表现在不同的人物形象身上,但主体上是一致的。

古龙小说的雷同,也可归为古龙小说的模式。

一个作家有模式,好不好?我以为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读过古龙小说的读者,往往不看作品的署名,便知是古龙所作,这一点可以清楚地表明:古龙是独具风格的作家,他的小说从语言到文体,从人物形象到故事结构,已经形成了自己鲜明的特色。没有特色的作家,不是真正的文学家。古龙对此当之无愧。

但也有人认为,古龙小说有了模式,也就是他创作生命的终结。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艺术贵于创新。一个真正的大作家,往往会改变他原有的风格,从而不断追求新的东西。只有如此,艺术生命才会永葆青春。

这两种意见,都有其对的一面,但决不是不可调和的。我认为,古龙小说的模式是在他经过十年努力才逐步形成的。如果我们读了《失魂引》、《孤星传》,然后再去读《陆小凤》、《楚留香傳奇》,就会发现两者差距很大。这只能说明古龙确实在追求新的风格。我们再读他后期的作品《七种武器》、《欢乐英雄》、《天涯·明月·刀》,又会感到作者的文笔又有创新。这就告诉我们:古龙小说的模式是在变与不变之间。正由于他不断去除作品中艺术粗糙之处,他的作品才逐步成熟。由于他在不断地求新求变求突破,他的作品才有生命力。当然古龙的求变,并不完全是成功的,至少在某些读者看来,他写的《欢乐英雄》、《天涯·明月·刀》已经变小说文体为散文文体,这样的变,使古龙失去了一大批崇拜他的热心读者。

古龙小说的模式,毕竟在新派武侠小说最大的成功者金庸之后有了新的突破。虽然,从总体上说,古龙的文学成就没有超过金庸,但古龙以自己独特的风格为读者提供了新的东西,从艺术方法到思想内容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古龙小说的出现,打破了有些评论家认定的金庸之外的新派武侠小说不可读的结论。这无疑使古龙在中国武侠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有人批评古龙小说模式,我认为不足为怪。正如有人指责琼瑶小说雷同太多。试想,一个作家创作了几十部题材相近的小说,无论是古龙还是琼瑶,他们小说中的雷同之处,都是难免的。这种现象我们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陆游与白居易都是高产诗人,由于写得多,也难免精品与次品混杂,遭到人们的批评。相反,像王之涣这样的诗人,一生只留下六首诗,在对王之涣的评论中,几乎找不到任何贬词。试问,难道王之涣的艺术成就真的超越了陆游与白居易吗?原因就在于任何一个高产的作家和诗人,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的作品篇篇是精品,陆游与白居易的艺术成就,自然在王之涣之上。对于古龙与琼瑶这样的流行小说家,我们也有必要给予公正的恰如其分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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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龙创作思想中的平民意识

读古龙小说读得多了,我在偶然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古龙笔下的英雄人物(或者说正面形象)的兵器,用刀的居多。

楚留香与陆小凤自然是不用兵器的,可李寻欢与叶开用的是“飞刀”,萧十一郎用的是割鹿刀,傅红雪、龙城璧、丁宁、姜断弦、花错、朱猛,用的都是刀。

我并非认定古龙笔下的侠客不用剑,如西门吹雪与阿飞就是有名的剑客,但古龙在兵器中特别偏爱刀,这也是一个事实。

这个事实,当然有作者的深意。古龙在《关于飞刀》(《飞刀,又见飞刀》的序)一文中讲得很清楚:“刀不仅是一种武器,而且在俗传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他还把刀与剑作了比较,他认为:“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在某一种时候,剑甚至是权力和威严的象征。刀不是。”

古龙这一段对于刀与剑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自古以来,剑是登堂入室的,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贵族公子,都爱佩剑,连李白、陆游这样的大诗人也与剑结下不解之缘。吴均、杜甫、白居易、贾岛、韩偓、李群玉、王世贞均留下咏剑诗。这是因为剑本身具有一种高雅飘逸与浪漫神秘的气质,同样显示了它主人身份的尊贵。古龙又这样认为:“有关剑的联想,往往是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而刀呢?它似乎比剑普遍寻常得多,它虽然是猛士的兵器,但更多使用它的是无名小卒,其身份与帝王、将相、公子、儒士,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其实,“刀却是和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古龙语)。因为,人出世以后,从剪断他的脐带的剪刀开始,就和刀脱离不了关系,切莱、裁衣、理发、修须乃
至示警、扬威、正法,哪一样离得开刀呢?在人类的生活中,刀简直与水与阳光一样重要。可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刀远比剑普通和不引人注目。而在某种意义上,刀又比剑更野蛮、更残酷、更凶悍。总而言之,刀的名声与剑相差甚远。

古龙这个奇怪的发现,使我想到了一个作家的思想意识。古龙如此推崇刀,因为他的创作意识是属于平民的,他的作品也是属于大众读者的。
我们不妨以他的作品再作进一步探讨。中国传统的武侠小说,如《施公案》、《彭公案》与《三侠五义》,都是把侠客歌颂为执法的对象,也就是官府的帮手,他们一方面除恶惩奸,另一方面又效忠于皇帝。展昭是如此,黄天霸更是如此。从这一点上,《水浒》的基本思想也是“只反官府,不反皇帝”,“只反贪官,不反清官”。再以新派武侠小说而言,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也因袭了这种传统忠君意识,古龙之后的温瑞安则写了《四大名捕》来歌颂为官府除恶的冷血、追命、铁手、无情四个捕快。可以这样说,他们的立足点是站在人民与清官的共同立场上。而古龙小说的侠客却不同(当然他在《血鹦鹉》中也歌颂过捕快,但这只是绝少见的艺术形象),他写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江鱼儿、叶开,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都敢于与官府、甚至与传统的统治思想作彻底的对抗。如陆小凤与官府爪牙金九龄斗智斗勇,就写得十分生动;又如西门吹雪的深入皇宫。他们身上,体现了古代侠客蔑视君权与官府的凛然正气。古龙这样塑造人物形象,正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使自己笔下的英雄的气质更接近于普通百姓,并让侠客之根深深地扎在老百姓之中。我以为,这是古龙作品的进步意义之一。

同样从作品艺术风格来看,古龙也显示了他的平民创作思想。他在《新与变》(《大人物》序)中强调这一点:“写小说,当然是给别人看的,看的人越多越好。”可见,古龙要求自己的作品应该拥有广大的读者群。他有感于有人看不懂武侠小说,决心求新求变。所谓“变”,也就是把文字写得更简单明了,把对话写得更加生活化些,使作品更加有人情味,于是他提出:“我们若要争取更多的读者,就要想法子要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想法子要他们对武侠小说的观念改变。”古龙这样说,也这样做。他不仅吸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传统武侠小说的情节性,而且吸收了许多西方思想与欧美创作方法,他努力把各种文学精华融会贯通起来,从而创造出一种具有新的民族风格的文学──当然这是一种更加大众化的文学。

从古龙的创作思想及其作品来看,他确实很注意作品与读者的关系,在评论家与读者的见解有分歧时,他总是倾向于读者的青睐。他小说的文体也力求去除生涩干枯的毛病,同时让古代侠客的思想、情感与现代人有所沟通,并注意对话的生动性与口语化,这都与他为广大读者创作的旨意相吻合。

古龙的许多小说已搬上了银幕(他自述有两百多部武侠电影──见《风铃中的刀声》序),经过电影的传播,他笔下的形象更大众化了。他曾经这么说:“从某一种角度看大众化就是俗,就是远离文学与艺术。可是我总认为在现在这么一个社会形态中,大众化一点没有什么不好。那至少比一个人躲在象牙塔里独自哭泣的好(见《飞刀,又见飞刀·序》)。”这难道不是一种平民思想的典型反映吗?

今天,古龙小说能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除了其作品本身的艺术感染力之外,恐怕也与古龙的创作思想──平民意识──有着必然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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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5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龙武侠小说创作的三个阶段

燕青先生在《初见古龙》一文的开卷写道:“无论在世界上什么角落,凡是懂得说中国话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古龙的大名,别的作家知名度便没有他这么大。”

徐学先生在《台港澳小说名家总序》中写道:“古龙起步晚于金庸之后,却比金庸影响更大??”这两段评价,似有溢美之嫌。但也可看作一家之言。对于武侠小说,古龙确有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作武侠小说的独创性虽不能说空前绝后,但已自成一家,标新立异,别具风格,成为当代最负盛名的武侠小说家之一,也是港台文学中的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

古龙曾在《大旗英雄传》序言中把自己的小说创作分为“三个阶段”。

“早期我写的是《苍穹神剑》、《剑毒梅香》、《孤星传》、《湘妃剑》、《飘香剑雨》、《失魂引》、《游侠录》、《剑客行》、《月异星邪》、《残金缺玉》等等。”“中期写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即《铁血大旗》)、《情人箭》(即《怒剑狂花》)、《浣花洗剑录》(即《江海英雄》),还有最早一两篇写楚留香这个人的《铁血傳奇》。”
“然后我才写《多情剑客无情剑》,再写《楚留香》,写《陆小凤》,写《流星·蝴蝶·剑》,写《七种武器》,写《欢乐英雄》。而一部在我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这三个阶段,对我们认识古龙武侠小说的起步、发展和创新,颇有启迪。古龙早期的作品,我读过《失魂引》与《孤星传》。这两部小说给我的印象不深。平心而论,不仅与金庸、梁羽生的新派武侠小说相差甚远,而且在结构、情节与语言上,都没有跳出传统武侠小说的窠臼,没有多少新的审美价值。但仔细阅读,也可以看出作者具有较丰富的想象力与较扎实的文学素养。古龙初期作品已开始追求离奇的情节,追求意想不到的结局。但由于这几部小说语言拖沓,文字不够流畅,写武打又流于形式,读来叫人腻味。

古龙中期的作品,以《武林外史》为突破口。他在《武林外史》中塑造了沈浪与朱七七两个很具个性的人物形象,在情节安排上也变换了手法,他开始不注重对刀光剑影的传统描写,而着意写人与人性。这与他早期的作品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失魂引》以情节来组合人物,而《武林外史》则以人性的发展来推动情节的起伏。这不能不说是古龙武侠小说的新起点。不过,《武林外史》的语言技巧还欠老练,写人写物都还不到火候,可有可无的情节还大量存在,这些缺陷,在《大旗英雄传》(后改名为《铁血大旗》)中有所改观。《大旗英雄传》较成功地塑造了铁中棠这样一个忍辱负重、沉着机智的侠客形象,在七十六万字的长篇中,有起有伏,扣人心弦,并能注重环境的烘托。接下去他又写了《绝代双骄》,并在《铁血傳奇》中让楚留香崭露头角。江鱼儿与楚留香的出现,使他的武侠小说无论在情节安排上,还是在人物塑造上,都开创了一种新的局面。于是,古龙的武侠小说开始在广大读者中不胫而走,其声誉超过了与他同时崛起的武侠小说家诸葛青云、卧龙生等人,并紧随于金庸、梁羽生名字之后。

到了60 年代中期,古龙的武侠小说才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在第三阶段,他先后写出了《多情剑客无情剑》、《侠盗楚留香》、《陆小凤》、《流星·蝴蝶·剑》、《七种武器》、《天涯·明月·刀》、《欢乐英雄》等,成功地塑造了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等脍炙人口的艺术典型。古龙这一段时期的武侠小说创作可以概括为:求新、求变、求突破。他已经驾轻就熟地塑造人物形象,叙述故事从容不迫,处理情节游刃有余。他在创作上还时时想突破自己,使作品具有新的文体与新的思想深度。他的《陆小凤》等作品正因为有上述特点,先后被搬上银幕,或拍成系列电视剧。古龙的大名也与“小李飞刀”一样,成为读者崇拜的对象。

分析古龙的代表作,我们可以发现,古龙的武侠小说已在艺术上突窠破茧。从刀光剑影里提炼人伦精粹,于柔情侠骨中间呈现生命哲理。笔法虚实错落,时空跳接圆融;还借鉴了日本推理小说的技法与西方戏剧中的大段精彩对话,并运用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运用时空的延伸、压缩、穿插以及多视点的衔接组合。全新的艺术表现手法,使武侠小说为之一变,并终于使古龙在金庸之后又一次显示了新派武侠小说不断求变的开创性,并成为卓然称绝的新派武侠小说大家。

纵观古龙武侠小说创作的三个阶段,我们不难发现古龙是一位不甘寂寞的作家,他不满足别人,更不满足自己;他惨淡经营了二十多年,写出了八九十部武侠小说,但他不以量取胜,而在质的不断提高上作出了新的尝试。这是一种可贵的尝试。古龙不断的创新,其实正是为了让武侠小说更通俗化也更艺术化。他曾经好几次在小说的序言中写道:有许多读者,尤其是女读者,看不懂武侠小说。读者的质疑,使古龙很清醒地认识到了文字的功能。如果一个作家的作品写得再高雅,但大多数读者看不懂,读不下去,这无疑是不容忽视的失败。他力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武侠小说的传统写法。但他又深知“文学是人学”这一原则的重要性。他一方面在艺术上提高武侠小说的文学价值,另一方面又把“人性”这一主题贯穿到每一部小说之中。我以为这种努力是成功的,古龙的武侠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比金庸的小说拥有更多的读者。我认识的一些女性读者,居然也成了“古龙小说迷”。

古龙曾经多次强调“武侠小说实在已经到了应该变的时候”(见《大人物·序》)。他认为优秀的武侠小说应该“多写些光明,少写些黑暗;多写些人性,少写些流血”(见《欢乐英雄》序《说说武侠小说》)。他对“人性”的理解也极为深刻:“人性并不仅是愤怒、仇恨、悲哀、恐惧,其中也包括了爱和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同上)古龙正是抱着这种“变”的宗旨,在创作中不断体现他的文艺思想与哲学思想。因此,我认为古龙的求新、求变、求突破,首先体现在观念上与思想上,然后才带来艺术上的飞跃。不认识这一点,我们就未免低估了古龙的作品,也无法全面认识古龙小说的文学价值。

“武侠小说若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得变;若想提高读者的兴趣,也得变。”(见古龙:《说说武侠小说》)古龙这段话不是对所有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同样有深刻的启迪吗?

古龙又在《风铃中的刀声》序言中说:“作为一个作家,总是会觉得自己像一条茧中的蛹,总是想要求一种突破,可是这种突破是需要煎熬的,有时候经过了很久很久的煎熬之后,还是不能化为蝴蝶,化作蚕??创作是一件多么艰苦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恐怕很少有人明白。”尽管如此,古龙在尝尽创作艰苦这杯苦酒之后,依旧认定:“每一个作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种新的突破。”这种精神和他的求新、求变、求突破的创作原则,将引起后人的回味,并启迪我们认识文学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我们若要争取更多的读者,就要想法子要把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想法子要他们对武侠小说的观念改变。”(见《大人物·序》)古龙的作品至少证明了这一点:他的作品是写给读者大众的,他期望得到的是广大读者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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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8:5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龙小说的结构缺陷

古龙决不是完美无缺的大手笔。他小说的优点与长处是显而易见的,他小说存在的毛病,也叫人能一眼看出。

古龙小说最大的缺陷,是在其结构上。

武侠小说本身有许多特点,比如真正的武侠小说(不是唐傳奇),都是长篇。这原因很简单,不是几十万字的长篇,不足以抓住读者的兴趣,也不足以表达曲折的情节。但一部长篇小说成功与否,关键之一是其结构是否严谨。在这方面,中国古典长篇小说已提供了成功的范例。

中国古典长篇小说非常讲究结构的严谨。《西游记》、《红楼梦》是如此,《水浒传》、《三国演义》更是如此。这四大名著在结构上有共同的特点:有始有终,首尾呼应,一气呵成,交代清楚,看似山穷水尽,却又绝处逢生,合情合理。这种结构有助于故事的连贯,更有助于人物形象性格的有机统一。评论家论小说,往往把结构视为一部作品的骨骼,而把情节与文采视为作品的肌肤与衣服,这话颇有道理。

可惜的是,古龙的小说在结构上却有致命伤。我们不妨举几部代表作作一些简单的分析。《七种武器》由六个不同主角的故事构成一个主题。《陆小凤》看来是一个长篇,其实是同一主角的六个中篇(或称小长篇),每一个中篇就是一个独立的故事。由于故事不连贯,人物也就不能与故事融为一体。作为长篇小说,就犯了结构上的大忌。

古龙在创作长篇小说时,显得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其原因有三:第一,古龙在文体上时有创新,追求欧化,改用散文写法,这种文风与武侠小说传统结构不一致,很容易引起情节散乱。第二,古龙喜欢写离奇的故事,由于过分追求情节的曲折与扑朔迷离,因此很难在结构上把握全局。第三,与古龙的创作态度有关。古龙成名之前,急于卖文换钱;成名之后,又有许多出版社催他的稿子,一部刚刚完成,就有人在背后等着另一部。这种“急就章”的写法,使古龙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对故事发展缺少通盘考虑。古龙的一生又太短促,他中年夭折,无法像金庸那样在壮年收笔之际把发表的作品重新润色整理。这三个原因,造成了古龙小说结构上的缺陷。

但古龙小说结构上的缺陷,也有他个人追求的一种新风格。比如他写《白玉老虎》,当小说的情节正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古龙突然搁笔收卷。虽然《白玉老虎》并非古龙的最佳作,但它的尾声也可以说是别出心裁,留给读者颇多回味。

因此《白玉老虎》尽管结构上有毛病,却并不影响它的艺术感染力。我这样论述,也许有人认为我的讲法有点矛盾,其实不然。有的缺陷,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又未尝不是长处。当然,古龙小说结构上的缺陷,有些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些则是古龙有意追求结构变化的一种新尝试。

一个成熟的作家,应该挥洒自如,使文笔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古龙在这方面是有上乘表现的。他的为文也如他的为人,散漫而狂放不羁,这恐怕是他的性格对他小说结构的一种影响。

但毫无疑义,古龙是个写中篇小说的高手。在他留下的几十部长篇小说中,除《绝代双骄》、《名剑风流》的结构相对严谨些,大多数都是由几个中篇组成的。我们不免为古龙在创作鸿篇巨制方面才气不足而深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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