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下黄花》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年10月北京第一版,2004年5月北京第二版,2004年5月河北第7次印刷。
因为摩罗的缘故,我开始阅读刘震云。 《耻辱者手记》里有一篇叫《大作家刘震云》的文章,摩罗对刘震云以及他的小说进行了惊心动魄的评论,引起了我的兴趣。那个时候,只要是余杰和摩罗提起的东西,我多少都有些兴趣。 我在网上一口气读完了刘震云的《官人》、《单位》等一系列官场小说,也买了他一本叫《故乡相处流传》文集,里面有两篇小说,一个长篇《故乡相处流传》,一个中篇《温故一九四二》。 中国本土的小说很少有能让我震撼的,《故乡相处流传》和《温故一九四二》这两篇小说可以说是个例外,关于人性,关于国民性,关于权力斗争,关于杀戮的剖析和反思,没有一个人能像刘震云写得那么赤裸裸和彻底。 自此后,对刘震云的作品非常推崇,于是就有了这本《故乡天下黄花》的阅读。 这本书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后来也就放弃了,但前不久在五邑图书馆办了一个借书证,无意中找到了摩罗一本叫《不死的火焰》的文学随笔,当中又一次提到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便搜遍了整个图书馆,终于找到了。 《故乡天下黄花》的写作时间在《故乡相处流传》之前,是刘震云的第一个长篇,小说的时间跨度从民国初年开始到文革结束为止,这段时间也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惨淡的时期,地点是中国北方一个叫马村的农村,人物是村里孙家、李家和村里几代人,全篇的故事及发展并不复杂,主要是围绕着马村的这几代人为了权力与生存所展开的斗争与杀戮。 民国初年,为了争夺村长,李老喜杀了孙殿元。为了报复,许布袋杀了李老喜。抗日时期,日本军官(若松),国民党军官(李小武),八路军军官(孙屎根),(土匪头子)路小秃,在马村杀个昏天暗地,民众成为了被相互屠杀的对象。土改时期:翻身农民与落魄地主和土匪之间进行着报复与生存的斗争与杀戮。文化大革命时期:两派村民互相撕杀,几百条生命暗淡地死去。所有的斗争都是围绕权力的斗争与杀戮,血腥,冷酷。刘震云在这本书里巧妙地编排了中国近一百年的历史,这部历史竟然是如此的血腥、肮脏,如此的愚昧、荒谬,如此的没有人道,没有人性和人气。 这实际上就是人类史上从不间断的权力与生存斗争与杀戮的缩影。只是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背景下,成为在我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斗争与杀戮本就是在我们身边,我们也司空见惯了,所以这个故事本身具有普遍性和更深层的意义。刘震云仿佛是要告诉我们,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着斗争与杀戮,我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这本书读完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孙老元,孙殿元、孙毛旦,许布袋,李文闹,李文武,孙粪根,李小武,路小秃,赵刺猬,赖和尚这些名字我都不会记得了,但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生活在我的身边,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或许我也正是其中一员。 这部小说让我汗流浃背,恐惧不已的地方是,那些参与斗争与杀戮,或被杀戮的人,他们对自己人性的污点,心灵的萎靡,行为的卑劣浑然不觉,他们理所当然的是那样想,那样做,那样说,他们不会去思考什么是人性,什么是人道,什么是博爱,他们不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反省内疚,他们认为这样做是应当。斗争,杀戮,掠夺,这些都是应当的,就像每天的一日三餐一样,是生活的本来。 刘震云冷静,客观,轻描淡写地叙述着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而从头到尾弥漫着一股彻头彻尾的绝望。 几十年如此,几百年如此,几千年也如此。现在的我们也如此!我们还能对别人,对自己期待什么?我们还有希望吗?借用何勇的一句歌词:我们活着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人们就像虫子一样,在你争我抢,有没有希望? 刘震云在整个故事的叙述中从来都没出现过,他已经完全消失了,你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故事中的人物自告奋勇地登台表演,脸上的表情,衣着,语言,动作都是原汁原味的,连一条皱纹都没有经过化装。 刘震云躲在幕后,不动声息,我不清楚当他用笔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我猜测,故事当中那些诙谐的文字和语言,都是用来舒缓他内在的紧张,和展现一种思想的张力,以及企图营造一种阅读的趣味,同时给读者留下一点余地,以至于不会让绷紧的神经断裂。 到了这里我仍无法释怀,为什么刘震云不发一语,面对这无休止的斗争和杀戮,面对着愚昧和死亡,除了这些东西本身,还有什么? 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始终都在期待刘震云那怕只有一句话的安慰,但没有。刘震云给我们指出了黑暗,却没有告诉我们光明在哪里?这让我想去大江健三郎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文学还是应该从人类的阴暗面去发现光明的一面,给人以力量。我今年67岁,直到今天我顽强地认为小说写到最后应该写出一种光明,让人与人之间更加信赖。 正是缺乏了这样的一种人道的终极关怀,于是《故乡天下黄花》这部小说充满了一股冷硬,荒寒的气息,这种气息,即便是再诙谐的文字和语言也无法冲淡的,反而这种强烈的对比产生了更强烈的荒诞感。存在的荒诞,思想的荒诞,文字的荒诞,让人有一种接近窒息的绝望。
──痕迹 2005-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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