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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 1
莺飞草长的江南。
暮春的江南景致值得一游。
但我何止游过千百遍？
为什么我还要来这里？ 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往这里赶，只是因为堆雪与残月的决斗。
听剑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
一种如东坡的洒脱，一种如柳永的精致。
确实将会是一场精彩的决斗。 但，我心深处，很明白，我并不是仅仅为了这场决斗。 她进来了，要了一壶碧螺春。
碧绿的茶水，就像是江南暮春的精华。
只有她，才会这么懂得享受当前的任何一点一滴幸福。
但为何在感情上，却几近偏执？ 走到她身旁："嗨！"
我的刀没有再像第一次见她时紧张得落到地上，我的脸也没有涨得通红。
过去了，我那青涩的年少。
我的刀，已真如她所言，伴我踏遍了万水千山。
只是她，她没有伴着我，却为了能远远跟着他，选择了独自一人浪迹江湖。
苦，是一定没有少吃的，可为什么她的眸子一样清澈幽深，如窗外那潭春水？
"近来可好？还是四处找人打架？"她轻声问，眸子里闪出一丝活泼的笑意。
打架……我也忍不住笑了。不知道她若听闻我昨夜战胜天下第一刀的消息，会怎么看？
人群一阵骚动，她仰头望过去，双眸倏地晶亮，脸上焕发出一种迷人的光采。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来了。
2
每次见到他，我的心情都不可名状。
大半是喜悦，小半是悲伤。
为我的喜悦而悲伤。
喜欢他的神采飞扬，喜欢他的皱眉模样，喜欢他无奈时抿嘴的神情，喜欢他在人群中的喧哗，喜欢他面对喜欢他的人的那种不知所措。
甚至，喜欢他手中的利器，那把剑鞘银灰的堆雪。
他凝视他的剑时，神情犹如凝视着自己的爱人；他挥动他的剑时，就像忘了他自己。
也许，什么都是假的，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剑吧。
作为一个剑客，这也是值得骄傲的。
今天，他又要决斗了。与那把和堆雪齐名的残月。
今天，于他而言，是重要的，于我而言，也一样。
3
小茶庄后面是客房，临近小林子的房间想必已经爆满。我好象应该向店家收取点费用。
想着，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小茶庄外，那片空地看起来没什么异样，除了一些杂草，也不过是些落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过，我还不想做鬼。呵呵。
鬼的世界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想来是寂寞冰冷的吧。
我不喜欢。
我热爱新醅的美酒，也喜欢温暖的被窝，更享受人间的软玉温香。我习惯了到哪里都成为人群的核心，习惯了接受人们的仰视，习惯了欣赏那些无知的女孩见到我时景仰加害羞的表情。
这一切，都叫我心情舒畅。
做鬼，能做得这么风流么？
我持怀疑态度。
和人们打完招呼，我正准备找个显眼的地方坐下，却望见了她。
如果说别的女子是无知的，那她就是一团谜。
只有一点我可以确信，不论怎么样，她也会跟着我。
不会很近，但绝不远离。
无论我是输是赢，有名无名，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事，她都不会发生变化。
有这么一个女子这么样对待你，换了你，你也会觉得心里很舒服吧。
我坐到她身边："这次决斗，是不是又设了赌局？"
别怕，我会赢的。因为我已经知道，不论输赢，我的处境都不会很悲惨，最起码，也有你啊。
她笑了。
望着她幽深的眸子泛起微笑，真是一件让我愉悦的事。
我正准备继续，忽然听见了一阵笑声，笑如银铃。
4
他的脸色变了。绝对不是我女人的过分敏感。
我垂下头去。
他说他要上去歇一会儿，告辞上了楼，甚至没有给她与他打声招呼的时间。
何必呢？
她依然美丽。身上的衣裳依然符合潮流，依然比合身稍窄一点儿，身材依然娇小玲珑，依然笑靥如花，依然众人瞩目。
她依然是许多男人渴望获得的那种女人。
她与他，其实是同一类人吧，都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都喜欢灿烂，喜欢荣耀。
当时他既然以此为荣，何以今日竟如此绝情？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采取一些手段是很正常的，而男人本就会怜爱一些柔弱女子，即使她是武林高手，装做弱不禁风，也可以原谅，何况，她的武功，也不过是仅仅够她防身所用。
何必呢？
为什么不能笑对她？
这就是所谓的相爱的人永远不能成为朋友？
我心一痛。痛得我几乎无力去忽视它的存在。
何必呢？我又何必提醒自己，他们曾经的关系？
我真的很傻。
5
望着她的脸色渐渐失去神采，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也许她一生也不会忘记。
换了我，我也不会忘记。
我怎么也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兴致勃勃地介绍另一个女子给明知是喜欢自己的女人？
而且以那样的身份。
我不知道她到底伤得有多深，只记得她坐在溪边默默流泪的脸。
最令我恼火的是，我竟无力去安慰她。
我想说，他与很多女子都有过山盟海誓，他只是习惯了对女子甜言蜜语。名剑风流，并不是谣传。
可说这些有益吗？
我的无奈穿透了我的心，却凭空生出希望。
她总算看透他了，不是么？
可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成了他的红颜知己。
又伴他走过了万水千山。
我望向另一名女子。她确实明艳照人，而且神色间毫无畏惧。并非一般的女子。
而且善于演戏。
能把自己的功力，对天下第一的名剑都瞒住，并不是一件易事。
这么善于抓住男人的心理。
他曾经多么接近幸福，竟可以获得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女人的爱情。
6
那个握刀的男人看着我，我朝他一笑。
媚笑。
这是江湖中女子的本能。
尤其稍有美色的。
只除了她。
她总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站着，看着，笑也笑得若有若无。
所以才可能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想到他，不由心一痛。
他刚才匆匆走了，来不及和他打招呼。
看着他的背影，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真的非常喜欢。
我可以在众人前嬉笑怒骂，可以装作毫不在乎，但。。。。。。
也许有些事，真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望向她，正想过去问问她关于他的消息，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压力。
7
他进来之前，已经踏遍决斗的每一寸土地。一进来，就像狼走进了人群。
有些人的杀气与生俱来，就像他。
连手中的残月，也似乎笼罩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已有一个佩剑少年呕吐起来。
他望向那少年，目光冷峻，充满讥诮。
这样的人，即使堆雪败了，我也要与他一战。
不由自主的，我握住了陪我走过万水千山的刀。
身边的她柔声说，这是他的，你别动。
她居然仍对他充满信心。
望向她，她却转头望向楼梯。
“来得真早。”我听见了天下第一剑施施然的声音。
他站在楼梯上，半倚着墙，手中的堆雪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8
我有点担心了。
残月的气势，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而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进入状态。
我忍不住咬唇。
我一不安就忍不住咬唇，他曾笑我，说我再咬，就会把下唇吃了。
也许我能帮他，我想帮他。
据说柔柔的美色足以扼杀任何一种绝世武功，是不是呢？
我看着残月剑，走过去。
“好久不见了，不是么？”却忽然被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愤怒地看着她，然而却无法挣脱她。
他已经走过来了，似乎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然后他说：“请。”
自然是对他的敌人说的。
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9
残月长二尺八，宽一寸，窄窄的剑身，善于削与刺，剑走轻灵，讲究的是出手的速度和角度。
堆雪长四尺，宽一寸半，重重的剑身，更讲究气道与剑道的结合。
这样的决斗，是很值得观摩的。
叶子开始飘落。
有时我想，为什么人类在决斗的时候，总要顺便也摧毁一些别的生灵？
就譬如现在这些春天的绿叶。 一片叶子飘到了他的头上，然后飘至眼前。 我不由握住我的刀。 残月果然出鞘。
好快的剑！ 一声龙吟。
“叮”的一声，残月飞了过来，人也瘁然倒地。
堆雪泛着寒光。 残月剑原来真的很美，剑身有一种很黯淡的光芒，如天亮之前的残月。
要炼成一柄这样的剑不容易，要用这样的剑扬名天下更不容易。
可惜他还是败了。
败在自己的手下。
他为什么不想想，在天下第一剑凝神聚气的时候，怎么会有叶子，可以掉在他的头上？ 他本来也不是个急躁的人，可惜这次的诱惑太大。
人生，并没有什么是可以很轻易得到的。
可惜他知道得已经太迟。
10
每次胜利之后，我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失败的滋味固然不好受，胜利呢，也不见得多美妙。
固然有众人的赞赏喝彩，固然有佳人美酒，这又如何？
都比不上一个对手，让人觉得更有生存的价值。
又忍不住避开人群，找到她。
看见她，总叫我心里特别安宁。
今晚她的眸子特别亮。
想起她阻止别人去破坏决斗的时候，她也许也没有察觉，在大家都注意着我的对手的时候，她那一举动是多么的不同凡响。
她总是容易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让我想笑。
“今天有人还想破坏决斗哩。”我想取笑她，取笑她为我如此忘我。
其实也许是感激吧，感激她如此理解我，她知道那种破坏，于我是一种侮辱。只不过，不习惯对她说感激的话了。
她眸子一闪一闪的，微笑着：“其实她对你很好啊，还是这么在乎的。”
我皱眉，不想让话题往这个方向继续。
她果然没有再说，已经改了话题：“明天去游西湖吗？故地重游如何？”
西湖，呵呵，是西湖吧，是在西湖的画舫上，我曾经虏获眼前这个女子的心，直到现在，是不是呢？
“好，你想去，我陪你。”我笑着，望向她那幽深的眸子。
眸子里就象一潭春水。
“那你早点休息。”她朝我一笑，告辞而去。
其实我今夜特别寂寞，想你陪我。
但我没说，明天，明天吧。
明天。
11
其实我早就发觉她有些特别了。
刚才的庆功会上，那女子很大胆地敬了他一杯酒。
在众人面前，他是一定要喝的啊，难道她不明白？
也许是明白的，只是放不开。
也许他不喝，她也会怪他的。
只要事情与他有关，她就会变成这么古怪的人。
可是她拿着酒，找到了那个女子。
为什么？
我瞧见她倒下了两杯酒，与那女子说着什么。 气氛不对。
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象……
刚刚结束的那场决斗。 又是一场决斗！ 我冲过去。 那女子拿起了一杯酒，含笑就要喝下，她忽然制止，然后说着什么，两人换了酒杯。
然后她仰头饮尽！ 我晚了！
12
他冲了进来，看着我的神情，居然这么悲哀。
他是明白我的，比另一个人明白多了。
虽然，我并没有答应陪他踏遍万水千山。
我与她道别，然后跟他走出去。
他一直没开声，但我知道，只要我回头看看他的眼眸，必然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呵呵，我的毒药，很好的。”我笑了笑。
原来我也有笑得这么难听的时候。
“何必？何必？……”他喃喃地说。
何必？其实没有什么原因。我也并不恨她，所以不能让她死，也许我恨我自己吧，也许，我是厌倦了，也许这样我还舒服些，谁说不是呢？
这样，也许对谁都有好处吧。可是，我又何必再替那么多人着想？这样我才最舒服啊。
想起他的笑容，我忍不住微笑。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力气正在失去呢。
身后的人扶住我了。
我看不见了，仰望着星空，为什么一颗星星也没有？那片迷蒙的光亮，是月亮吗？
很想他，很想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会伤心的，我真的很自私啊……”我说。可是我太累了，太累了，还是闭上眼睛睡吧。
13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跟着那个握刀的男人走了，甚至，躺在了那个男人的怀里。
这与我无关。
我找到了他。我想与他分享他的喜悦，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我当然应该在他身边。
他静静坐着喝酒。
“嗨。”我说。
淡扫的胭脂，轻描的娥眉，他喜欢的。
他皱了皱眉。
我微笑。据说微笑是一种最有力的武器，尤其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时候。
“好好好。”他忽然开口，“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你对我的好意，谢了。以后你不用再对我这么好了。”
我怔怔看着他。
“因为你喜欢了别人？”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女人总以为男人变心是因为别的女人。”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她就从不这样认为呢？”
“她是谁？”我说，他何必不承认？
他耸肩，不回答我，可是他的目光中有笑意，就象，看着她的时候的神情。
“是你那个红颜知己？”我忿忿道，“可惜她现在躺在别人的怀里！”
他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我，目光就象堆雪的剑光。
我忍不住退缩，可是我说的是真话啊。
我挺挺胸，说：“不信跟我来。”
拉着他就往林子跑去。
那两人果然还抱在一起，我笑了。
他的目光中也出现了惊讶。
14
他看来很惊讶，却丝毫没有心痛。
我望着怀中的她，她脸上仍挂着一抹由于想到他而现出的微笑。
如果她仍可再露出笑容，我宁可没有我的刀，没有我的武功，宁可……从不认识她。
可是……
他却只有惊讶。
愤怒忽然使我平静，我缓缓地把她放在满地的落叶上。
碧绿的落叶，和她一样早逝的生命。
再望她一眼，我回头看着他。
“拔你的剑。”我说。
15
他很愤怒。
难道不是我该愤怒吗？
她呢？为什么躺在了落叶中？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过去看她，她脸色从来没有过的白。
记得以前我取笑她，说她毕竟是江湖儿女，缺了一身白皙的皮肤。
可我不要这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握握她的手腕，冰凉，而且，没有脉搏……
一种悲伤忽如其来，将我淹没。
不是真的。
把她的手放在脸上，想感觉一下她的温度。
她说，人最冷的是耳朵。可是我的耳朵也感觉不到她的温度。
不。
她的眸子再也不会泛起笑意，她再也不会与我斗嘴，相互贬低，她再也不会和我去泛舟西湖，再也不会跟着我，不管我什么时候想找她，都再也找不到。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是一场梦么？
他说：“拔你的剑。”
16
我忍不住笑了。
这人在向天下第一剑挑战呢，真自不量力啊。
何况他也许也有些愤怒吧，这样他的剑会更有霸气，对他的对手来说更不利吧。
等着看他站起来，拔剑。
那把卷起千堆雪的剑，那把寒光凛凛的剑。
他站起来了，却还抱着她。
“我输了。”他说，然后转身走向密林深处。 我怔住。
原来，原来，原来，她比什么都重要。
那我呢？我岂不是很可笑？
我忍不住大笑，奔向林间。
17
其实胜也罢，输也罢，我也许只想与他决斗，因为我一直没有光明正大地去与他争，直到已经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
我也终于完全明白她。
因为她不想伤害另一个已经伤心的女人，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争取他，所以才会想与那女人一决生死吧。
可是她善良的天性，决定了只有她死。
仰头望月，月已将圆。
人生还要继续，而决斗，却是永不停止的。
因为，人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斗争。善与恶，美与丑，争取与放弃…… 至少，还有我的刀，可以伴我万水千山踏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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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6-10-17 18: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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