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浓欲滴

握刀多年

一  翠鬓亸秋烟

古龙笔下不少风尘女子让人念念不忘，《边城浪子》的翠浓更是尤其能萦绕人心头。
因为古龙在行文中，用一种调情般的手法，布下了诱惑与挑逗，让人在未见到翠浓时已深深迷恋上她。

写翠浓，是从叶开衣襟破洞的珠花开始。角度真的奇绝。
写着叶开邋遢的外表，狂傲的举止，忽然闲闲一笔，写到叶开衣襟破洞上的残菊已换成女人发鬓上的珠花。那是一种绝妙的诱惑，令人不由想着，这个与叶开共度春宵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风采，怎样的眼光独到。
偏偏绝口不提，偏偏笔锋一转，写起了马芳铃和萧别离。
待到读者几乎忘记，忽然从烟中飞鹤的嘴里轻描淡写地点出：叶开襟上的，是此间第一美女的珠花。
此间第一美女，那该是艳压群芳吧？真叫人迫不及待等着看她出场。
古龙可一点儿也不急。两章过后，才又浅浅地从萧别离的嘴里说出她的名字：翠浓。

好一个别有韵味的名字。
牙齿轻分，舌尖轻点，气流轻轻穿过齿舌之间──翠浓。
读她的名字，轻啜绛唇，那是等情人来吻的寂寞，还是待爱人来点的期盼？
看她的名字，翠绿欲滴，像是面对一片苍苍郁郁的青碧。在红败翠衰的残秋，这样的青碧怎能忘怀？她会是谁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可狡猾的古龙又按下不提。

接着，是一串旁敲侧击。男的来找翠浓，女的也来找翠浓，翠浓呢？
她在门内，就如云雾中的仙子，轻易不肯显露她的芳容。

千呼万唤，故事已过了四分之一，直到那个漫长的夜晚，她终于登场。
但仍犹抱琵琶半遮面。
先出现的，是如意结。
──你有没有将珠花送给别人？
看似一句无关痛痒的问话，却是万千情意萦绕的表示。这风尘女子的手段让人不禁拍案叫绝。

至此，翠浓的形象已经勾勒出来：一个虽落风尘但并不拜金的绝代佳人，她聪明可人、善解人意。
至此，翠浓神韵毕现，她的醉人风姿和优雅气质已在读者心头。
至此，翠浓身份的秘密也已埋下伏笔。

至此，翠浓还没有一句正面描写。

真的不得不佩服古龙的笔力。

二  无物似情浓

许多人说古龙不懂男女之情。也许，但他懂人性。
所以他笔下总写尽人生的无奈和凄凉，所以他笔下的感情，力透纸背。
一如翠浓的故事。

翠浓的故事，只有身世和爱情。

身世凄凉。因错误屈辱而生，却又以错误屈辱的方式活。
不敢揣测翠浓的心理，怕一揣测就会心酸。
只是，看着她周旋在沈三娘和云在天之间，看着她忍着激情后的疲倦，迂回婉转地试探枕畔浪子的来历和秘密，看着她连内衣也来不及穿地被万马堂带走，看着她为万马堂跟着一个冷酷的刀客流浪，读者已可以感受到她只想保护自己父亲的纯洁心思和对生活的无奈。
她甫一出场的风情万种、芳华绝代，并没有使人觉得她高高在上，反而衬托出她在傅红雪身边的痛苦和卑微。

爱情悲怆。因欺骗掩饰而开始，却又因欺骗掩饰而失去最后的机会。
细想翠浓对傅红雪的感情，泪会流下来。
那样情仇交织、爱恨相煎的滋味。
既已为父亲牺牲了一切，又怎么还能爱上别人？
既命中注定要爱上别人，又怎么偏偏爱上仇人？

若是直接描写翠浓的心理感受，那必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爱情小说。
但也就难免落入俗套，毫无韵味可言。
古龙总愿意让读者回味无穷的。
他妙笔一挥，从细微处着手，以含而不露的方式，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写得凄美沉重。
他不紧不慢地写着她低垂的头，憔悴的脸，温柔的声音，噙着泪的眼。
他写她想杀傅红雪的颤抖的手，却又写她抱住傅红雪的甜蜜的怀抱。他写她被傅红雪抛弃时夺眶而出的泪水，却又写她伏在别的男人胸膛失声的痛哭。
当她痛苦悲伤地笑着，将手伸向一个卑猥的男人，一个徘徊在爱与恨的边缘，挣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失落了爱情同时也失落了自己的无助女子，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

谁说古龙不写爱情？这爱情分明深刻浓厚，叫人心痛到无法承受。
“写到情深处，红笺为无色”，用来形容古龙笔下的爱情，确有几分确切。

三  奈何绵绵 此恨难休

古龙笔下的女子，结局多半凄凉悲惨。
翠浓更是最凄惨的女子之一。
不忍再回想，以生命维护的人如何弃她而去，触手可及的幸福如何转眼化作悲剧，而这凄苦的女子，她临死前的愿望如何微薄得叫人心碎。
可又怎能不恨：欢愉总是短暂，生命本就无奈，而爱情，它为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失败？

再卑微的生命，也会有高贵的情感。再低贱地活着，也能选择伟大的死亡。
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应得到平等的对待？这是古龙留给我们的哲思。
而我的感悟是，世事果然无常，生命真的脆弱，请珍惜你所有，抱紧眼前人。

边城不浪

翠浓死的一章，结结实实把我煽到了。

握刀解牛的下一个对象，该是沈三娘吧？从某种意义上说，翠浓重复了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