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八十年代访谈录
先说阿城,阿城是我喜欢的当代作家之一。 当年念书时在旧书店里淘了很多过期刊,比如《十月》《收获》《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之类,通过这个渠道读了不少八十年代名家的作品,习惯了在泛黄的十六开大小的杂志上享受大杂烩之后,以至于后来我很难接受他们自己单打独斗出的作品集。
阿城的东西不多,冯唐那厮形容阿城的文笔太内敛太老到也有问题,仿佛奶太稠,挤出来的产量严重受限,这话确实有点道理。我还想补充一点的是,他的东西也许会让那些吃惯了没营养的垃圾快餐食品的人难以消化,可是没有他,我们终究是营养不良。至今我也没能看完阿城的作品,无他,太难找了。 阿城最出色的作品应该是“三王”吧,而“三王”里最出色的当属《棋王》。十年前第一次读到它时,浮躁的心就象吃了秤砣马上沉了下去。那是与别的八十年代作家完全不一样的阅读经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而且竟然可以写得这么好,好得令人绝望。 人说阿城师从木心,我好奇良久。日前在三联书店里看到木心的散文集如获至宝,可是拿到手上却颇失望,真不知道当初那话是谁传出来的。在我看来,木心的文字和阿城差别很大。我的评判完全是唯心的:无论何时只要拿起《棋王》,随便从哪一页哪一行看起,都能把我吸引着往下读,就象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只有一个劲地往下沉。而木心,却让我想起了那个屡读不下去的周作人,知道他好,可不是自己那杯茶,套句《笑傲江湖》里痴情小尼姑仪琳的话:我不怪他。 阿城的文字有让人沉迷的能力,地心引力在他那里达到了最大值,而且最厉害的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心平气和地一直读下去,象一剂镇静剂,可以放心使用,不用担心上瘾──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多读点。 以前在网上看到有人讨论具有武侠气息的文学作品──就是那种本身不写武侠却能带给人武侠气息的文学作品,就有朋友提到了阿城的《棋王》,我深以为然。 《棋王》里最让我着迷的是作者如何在一派祥和的文字里营造出刀光剑影的氛围来,这样的转变竟然一点都不显得突兀,甚至没有一点拖沓累赘,有点象张三丰老道教给小子张无忌的太极拳,以柔克刚、运虚御实,精彩绝伦,只可惜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往下读而忘了发掘的初衷,这正是阿城最让人佩服的地方。 《棋王》有一股气,无休无止,无始无终,充盈其间的完全是道家的混元一气。最精彩的章节是最后棋呆子王一生与众人的车轮大战,不见一点血光却杀得天地变色,硬生生地让个王一生涅槃成佛,那一场大战比起武侠小说里任何一场豪勇的厮杀都毫不逊色。隐约还记得有人在评论时将书中高举着火把簇拥棋王的人群联系到伦勃朗笔下的《夜巡》,这个细节让我印象很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这里交汇了,却又不动声色地各自走了下去。俺水平低抓不住它,可俺知道它来过,它确确实实地存在过。这么多年来重看《棋王》的次数不多,我刻意地不想反复咀嚼,总要给自己往后的日子留点念想啊。 还是回到访谈上来,阿城的样子就象之前看到过的那样,叼着个烟斗,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我却觉得有点失望,我本来希望自己可以有床前捉刀人的感慨,道隐无名,阿城怎么可以文如其人?同样他的发言在给我不少启发(尤其是廓清了对寻根文学的认识和对王朔的评价)的同时也有个别地方让我觉得太刻意了,比如在谈到焦虑这个问题时,阿城说他不焦虑,这个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他说出来,我希望他能留给读者自己去感受去判断,有些东西,一说出来就不一样了。还有,在讨论中国造型艺术的幻象感时也感觉有点过了,我不希望阿城变成一个伪民俗,更不希望他变成第二个柯云路,有些东西我们心知肚明可一旦坐实就没意思了。关于这一点,阿城可能真的需要向前辈沈从文和汪曾祺师徒俩学习学习,保持那种温润纯粹的东西不容易,一不小心不是干了黄了就是碎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 15:09:5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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