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不想,却因我而起 又一天过去了,杜潇雨还没出现。 飞虎帮的人手全来了,洞庭山庄实力陡壮,如临大敌,戒备更加森严。 陈云风站在阶前,看着院中飞虎帮的兄弟站在那里,昂首挺胸,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样子,不住地点头。检查完他们的实力后,放心地回头对带队的四帮主道,“好,四弟这几年辛苦了,训练没白费功夫!” “多谢二哥夸赞!”老四忙一揖手,恭敬地回道。 原来陈云风就是飞虎帮向不露面的二帮主! 两人回到大厅,见林浩坐在椅上,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齐齐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大哥,你不能这个样子,现在只有你是见过他出剑而活着的人,你应该振作起来,帮我们找出他的破绽!”老四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摇着他们老大僵坐的身子,不甘地喊道。 “是啊,大哥,你向来不是这么软弱的,怎么才受这点伤,就如此苟且起来?难道兄弟们的仇不用报了么!”陈云风也说道。 终于,林浩似有了知觉般,先见他眼皮缓缓动了动,久久飘向虚无的神识又慢慢回归体内,只见他动了动手,能动的那只手,握拳,骨头发出咯咯响声,怒目而视着大门外,恨恨地喊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喊声竟是一声高过一声。 他的兄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头暗赞,这才是他们的首领老大! 湖上又起风了,吹得湖面生澜,芦苇杆子随着风儿舞动,抖落了无数雪白地芦花,纷纷扬扬,偶有湖鸟跃起,却是嘴中叼着惊慌失措地一条小鱼儿。 洞庭山庄以西,靠湖的地方,正是一片不小的芦苇荡,这里不是通往山庄的主道,是以平日来往的人并不多,只除了秋天收割芦苇的时候山庄才派人过来。 芦苇荡中,只见芦苇杆子轻微地向两边分了分,又恢复了原状,此时,正是彩霞满天,和着落日余辉,洒在微风中的芦花上,像含情的少女脸上抹的那层胭脂。 落日本来很美,晚霞本来很艳!可是洞庭山庄里那些正处在黑夜来临的恐惧里的人们,又怎么会看得到呢,他们看到的,只是天正在越来越黑,想到的,只是今夜会不会平安度过? 为什么他们这么害怕黑夜? 因为当他们每天清晨睁开眼时,就会看到昨夜还在一起畅饮谈笑的兄弟,倒在地上,已断气多时了。没有人看到他们怎么死的,寻夜的也没有看到异常的事情。暗桩也没有看到陌生人出入。 又三天过去了,不管陈云风他们怎么防备,每天起床必看到三五人死亡。 夜,已经变得非常可怕!
在洞庭山庄里,却有一处地方,处在那份怪异的紧张气氛之外。 后园,碎石小径延着春天芳草的沁香,渐渐深入到一个更加僻静所在。 这里,正是山庄的西边,墙外不远便是那片芦苇荡。 佛堂。 佛堂里青灯长明,佛堂里供着白衣观音。 木鱼声一下一下敲打在这与前堂绝然不同的寂静里,完全不理会前面的慌乱,这里有的只是清心静尘,与世无争。 一位身着素色衣裙,不作任何妆扮的妇人,正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左手拨弄着一串黑色念珠,右手轻轻敲打着木鱼,虔诚地念着: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普渡众生脱离灾难苦海厄运,保佑我儿平安无事! 只见她一声声,一念念,专心致志,心神绝不受外界打扰。 突然一个人闯进来,撞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她紧张地嚷着,“娘,又天黑了,不知道今晚会死谁啊!”闯进来的原来是个小女孩,五六岁光景,穿着红色小花裙,红色小袄,红色的小绣花鞋,一身红艳艳的装扮,粉嘟嘟的小脸蛋儿,头上用红色丝带扎着小辫,就像个可人的细瓷娃娃似的,惹人怜爱! 她就是陈云风六岁的女儿陈思雨,在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环,约莫二十来岁年纪。 陈思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此时竟透着无比的惊慌,只见她扑到陈夫人的怀里,“娘,我怕!” “怎么了,思儿?”陈夫人奇怪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死谁?” “娘你还不知道啊?这几天庄里死了好多人啊,爹爹找了好多人来保护我们!”陈思雨生怕她娘没听明白,把她这几天在外面见到的听到的都东扯西拉地告诉了她娘。 过了好久才讲完,当她望向陈夫人时,却见陈夫人怔在那里,已是泪流满面,灯光下,脸色越发苍白。 “娘,你怎么了?”陈思雨摇着陈夫人的手臂,害怕地喊道。 良久,陈夫人才缓过神来,擦干眼泪,勉强笑道,“没事,娘没事!思儿莫怕,他不会伤害小孩子的!” “他为什么不会伤害小孩子呀?”陈思雨不明白,“大家都说他是索命的夜叉呀!” “不会的……他不会的……”陈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连忙别过脸,悄悄将泪抹去。 陈思雨奇怪地望着陈夫人,不懂她娘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听说死了这么多人,害怕了? 因为她害怕的时候就喜欢哭喜欢流泪啊。 窗外月渐明,十五之日渐近,再过两天,就是六年前的灭庄忌日。中屋某处,杜潇雨望着一个房间发愣,六年前此时,他就在这间房里酣睡,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咬牙,眼睛里充满了恨意,不管如今这房里睡的是谁,今晚就杀了他。打定主意,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一摸那窗棂,心中一阵感概,六年了,这儿居然还是老样子,甚至连窗框那被他以前动过手脚的小机关都还在。那个时候他常常溜出去玩,把房间做成从里面栓好假装有人在屋里睡觉的样子,其实人已经从做了机关的小窗里跳出来,玩累了再从这里用机关弹开窗户跳进去,所以当他确实从屋里大摇大摆伸着懒腰走出来时,根本没人会怀疑。 伸手轻轻一掰,窗子便弹开一半,他连忙一个轻跃,便进到屋子里。 屋中摆设未变,似乎有人刻意保护过了,不过床上蚊帐棉被色泽却鲜艳了许多,床上还摆着个布娃娃,书案上书籍明显少了许多,倒摆了一大盆兰花,翠绿的叶丛中雪白的小花依稀可寻,淡黄色的小花蕊裹在白色的花瓣中,淡淡的幽香正弥漫在整个屋中,若隐若闻。书案旁边地上立着一个大花瓶,花瓶里插着的竟然是几杆芦花…… 杜潇雨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从小,他就喜欢在这个花瓶里插芦花,翠绿的叶子挺直地杆,雪白的花穗被风吹舞,像跳舞的鹅毛。他就是常常去芦苇荡采芦花,才发现了一个秘密,少年时,他就是通过那个秘密常常溜到杏花村酒舍去找铃儿玩,偷老李头的酒喝。如今,他也是通过这个秘密潜回洞庭山庄,弄得仇人们防不胜防,人心惶惶。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一阵细碎地脚步声渐近,杜潇雨想也没想,点足跃起,隐入屋梁。 两个丫环牵着陈思雨走进来,服侍她睡下后便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杜潇雨跳下来,慢慢走到床边,他的房间竟然让一个小丫头给占着了,看来这个小丫头就是陈云风的女儿了,哼哼!嘴角一抹冷笑浮现。 陈思雨并没有睡着,一双大眼仍然咕噜噜地转着,当她看到杜潇雨冷削残酷的面容出现在床前时,吓得缩起头,直往被窝里钻。 杜潇雨再次冷笑,残酷地揭开被窝,将陈思雨拎小鸡似地拎起来,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故意将声音弄得更可怕,“我要吃了你!” “不要……娘说……哥哥……哥哥不是坏人!”陈思雨紧闭双眼,不敢看杜潇雨,紧张地喊着,“哥哥!” 杜潇雨愣住了,她娘为什么要说他不是坏人?他是回来报仇的! 狠住心肠,冷笑,“我要吃了你,叫哥哥也没用!” “有用的……有用的……”陈思雨一个劲地点头。 “哦?为什么有用?你到说说!”可爱的小女孩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就想怜惜,这个时候,杜潇雨突然想起了铃儿。手一抖,将陈思雨扔到了床上,自己也在床沿坐了下来,声音也和缓了许多。 “因为……因为……”陈思雨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仍然害怕地眯着,悄悄地打量着这个让大家都很害怕的魔鬼。 “因为什么?”杜潇雨一笑,不由追问,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对这个小女孩笑得出来。 “因为娘说,如果遇到你,要我叫你哥哥,你就不会杀我了!”陈思雨终于将两只眼睛都睁开来,因为她发现,面前这个哥哥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为什么?!”杜潇雨闻言一震,“为什么你娘知道我不会杀你?” “不知道啊,娘今晚就是这么说的啊!”陈思雨好奇地望着杜潇雨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不害怕吗?” …… “娘说,哥哥是好人,不会滥杀无辜的!” …… 杜潇雨没有作声,沉默的气氛又让陈思雨害怕起来,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娘在哪里?”杜潇雨决定不想了,去找她问问不就知道了! “娘在佛堂里啊!” “佛堂?”什么时候有个佛堂了? “是啊,娘天天都在里面念佛,求菩萨保佑大家,从来不出来玩的!”陈思雨天真地和面前这位哥哥聊天。 佛堂里,陈夫人在哄走女儿后,跪在观音像前,喃喃地道,“冤孽啊!为什么要变成这样?菩萨,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来挽救这场杀戮啊?” 当杜潇雨找到佛堂时,竟又愣了,原来这里离芦苇荡这么近!离他跳墙进来的小路也这么近,只是隔了几丛树荫,一个小池塘,他居然没有向这里多看几眼,这里本来只有一小角空地,没想到如今竟修了个佛堂。 近前,听到里面传出轻轻地啜泣声,不由皱眉,是怕死么?就吓吓你吧! “命里注定你死在今夜,哭有什么用!”一个声音冷冷地传来,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寒气,叫人听了忍不住寒颤。 陈夫人正伏在案前伤心地哭着,颤抖地身子在寒夜里显得弱不禁风。听到这个恐怖的声音,却似乎并不害怕,惊回头,眼睛里竟闪着惊喜。 门外,月光下,一个黑色的影子缓缓走来,瞬间便到了近前,正欲伸手掐她脖子,却听“啊!”两声惊呼齐出,杜潇雨和那陈夫人都一声惊叫,杜潇雨像触电般跳开,陈夫人欲向前一步,却两腿发软,跌坐在地。 半响,杜潇雨才回过神,极其惊讶地望着地上陈夫人,不敢相信这一切!那夜,是他的母亲拼死将他送出山庄,自己却身陷庄内,凶多吉少,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么?不信!他不信!他摇着头,缓缓地走近,不可置信地问道,“娘?” “潇儿!”陈夫人已是热泪纵横,颤抖着声音道,“潇儿,是我,是娘啊!” “娘!”杜潇雨这才敢喊出声,跪在陈夫人面前,哭着,“娘!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是死了吗?” “潇儿,原谅娘,都是娘不好,娘害了你,害了你们啊!”陈夫人羞愧地哭道。 “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杜潇雨不解,扶着陈夫人,追问。 看着儿子,眼中的忧伤渐深,“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洞庭山庄不会遭遇这场劫难!洞庭山庄上下六十五口人也不会因此丧生!” “为什么?为什么?”杜潇雨喃喃问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一脸的迷茫。 陈夫人脸上一片凄婉之色,悲伤更深。
原来,二十四年前,当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虞美人! 正是绯羽芳华梦幻也飘香的年纪! 她是城西南岳坡一个茶商的女儿,上天却偏偏让她认识了城东一个打铁的少年,叫陈云风!陈云风虽然打铁为生,却是一代铸剑师陈望星的儿子!自小练得一手好剑。 由于身份悬殊,虞父并不赞同他们来往,反怕夜长梦多,而急急地将她许配给洞庭山庄的少庄主杜少卓。 虞美人含泪嫁入杜家,粉颜妆欢的背后,掩不住对旧情郎的思念。却苦于相见无期,直到一年后娇儿出世,才渐渐地断了这份礼法之外的念头。 然而,十五岁的潇雨自那年初春的夜里在洞庭湖上嬉水,撞到了夜游神,回来便高烧不断,大夫说是夜里湖上寒气湿重,少庄主是着了凉了,吃几副出汗的药便没事了。 明知儿子是偷过河玩儿了,回家时吹了湖风着了凉,吃药便没事了,但做娘的心头还是不踏实,于是择个吉日便带着康复后的潇雨去圣安禅寺添香还愿。 春日里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日子,杜潇雨当然是欢天喜地同着去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快乐,怎么会少了铃儿呢。 看着儿子带着铃儿在河坡上放风筝,那欢乐的笑声洒满了河坡,不由泪湿了眼眶,当年,自己和云风…… 黯然回身,遣散了跟随的丫环,独自一人缓缓走在湖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山坳,这里背风面湖,行人在远处是看不到这里的风景的,但是她知道,当年,她和陈云风就常坐在这里,依偎着,说着悄悄话。 为什么一定要想他呢?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再想以前的事呢?她恼怒地绞着丝帕,不自禁脱口而出,“虞美人,不要想了,不能对不住夫君,不能给儿子蒙羞啊!” 突然脚下一绊,她吓了一跳,惊慌地跳开去,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人! 那人受到外界地惊扰,不悦地坐了起来,两人都惊呆了, “是你!” “是你!” “美人儿!” “云风!” 两人紧紧地抱着,喜极而泣,那一刻,什么家庭,夫君,儿子,全抛在了脑后。 只剩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彼此心中弥漫,那一刻,他们真想将所有都抛开,再也不分离。 还愿回来后,她就开始失魂落魂,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直到几个月后,陈云风追到了洞庭山庄外…… 当杜少卓发现夫人又有了身孕后,眉头却不由皱了起来,沉吟不语。 “老爷,怎么了?”她有些不安,怯怯地问。 “是不是他的?”杜少卓冷冷地看着她,突然问。 “不是!”她心中陡然一颤,连忙否定,心中越发惊慌。 杜少卓冷笑,甩门而去。自此再也没有踏足她的房门一步。 后来她才打听到,杜少卓在练一种武功,根本已不可能再有孩子,既然他不会再有孩子,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打哪儿来的?答案不问便知。想明此点,她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暗恨自己的不耻行为,纵情的后果竟是如此不堪,若不是不忍伤害肚中骨肉,真想一死了之。 就在杜潇雨奇怪为何父母突然冷淡得就像陌生人时,陈云风带着一帮人来攻庄了。 清明刚过,正是十五月圆夜,陈云风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在洞庭山庄毫无预兆地情况下。 …… “所以洞庭山庄终于遭遇灭门,你也终于如愿嫁给了你心爱的男人,还生了那个名正言顺地孩子,还想让她叫我哥哥!”杜潇雨抹去嘴角血迹,冷笑连连,刚才,听着他母亲诉说灭门真相时,他紧紧咬着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忍受真相的痛苦,他不敢相信,最后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对不起!”陈夫人望着已经长大的儿子,他的眼神竟是那么冷酷,苍白的脸,衬在黑色的衣衫,浑身充满了仇恨地煞气,痛苦地道,“娘不求你原谅我们,但求你不要伤害不相干的人,更不要伤害你的妹妹!” “我妹妹?”杜潇雨一声冷笑,“哈哈,我哪来的妹妹?” “不管怎么样,思儿都是你亲妹妹,都是娘的心头肉啊!”陈夫人抱着儿子的腿,哀求道。 “心头肉?哈哈,你也知道疼啊?”杜潇雨缩回了腿,慢慢地后退,指着地上陈夫人,哭诉着,“六十五口人命,你害我家破人亡,饱受流离之苦,鬼门关前走了几遭!你害我血海深仇无处可报!你害我心爱的铃儿刀下拣回一条命却惨遭毁容!你……你这个罪人!罪人!” 一拳重重地击在佛案上,佛案应声而蹋,那樽白衣观音像也咣铛而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杜潇雨喘着气,恨恨地看着他的母亲,咬牙道,“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去,没了踪影。 望着儿子绝然离去的身影,再看着佛堂内摔碎地观音像,她喃喃地念着: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普渡众生脱离灾难苦海厄运,保佑我儿平安无事! 木木地站起身,掏出丝帕,咬破手指,在洁白地丝帕上写道: “潇儿:一切皆因我而起,亦希望因我而结束,无颜劝阻我儿报仇,只望我儿念在血脉相牵,善待思儿! 思儿: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听娘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怨恨哥哥,不要怪他!他是好孩子,做错的是你爹和你娘! 为娘绝笔!
” 叠好这份血书,雄鸡唱晓,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外面人声嘈杂,似乎在欢呼昨夜居然没有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