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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色清明。 初秋时节，稍稍带有一丝凉意的风盘旋在河套平原上空。一座座久已废弃的建筑物静静矗立在月光下，仿佛要证明这里曾经是一座小镇，断壁残垣充满旷野，却让人感觉无比的空虚。 生命。这里所缺少的，是生命的气息。黄龙镇本也是比较繁华的边陲小镇，但近年来因为金兵南侵，战火已将小镇彻底摧毁，只留下建筑物的残害作为历史的见证。 隐约中，似乎有个人影在小镇的废墟中晃动，消失、出现、再消失。如此反复，行踪飘忽不定。也许，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动物，属于黑夜的动物，比如，孤狼。又也许，那是一个死于战火的冤魂不甘心的飘荡在人世间。 出现、消失、再出现。他迅速前行，并充分利用着一切可以隐藏自己的物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如此荒凉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他，但多年的经历早已让他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更何况，这里并不是属于他的土地。 两排建筑物之间那块空旷狭长的地带应该是过去的一条街道，如今，他正走在街上，街道两旁，没有了鳞次栉比的商铺，街道中心，也没有了熙来攘往的行人，这里有的，仅仅是死一般的寂静。 丛生的杂草和随处可见的动物粪便证明这个镇子久已荒废，他便走便仔细观察着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看惯了广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圆顶的帐篷，乍一置身在砖瓦木梁搭建的世界中，他感觉很不适应。 忽然，在他的左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愣了一愣，随即更加放轻脚步，向声音的源头处潜行。长街尽头，他找到一座保存相对完整的建筑物，门顶的招牌早已半垂在空中，模模糊糊还能看清上面写着“客栈”两个字，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声接一声，仿佛是石子敲击石板的声音，他闪身来到客栈侧面，透过倒塌的墙壁，看到客栈后院的老树下，有一丝微弱的烛光。 后院正中种有一棵老树，枝叶覆盖的下方，是石桌和几张石椅，石桌上纵横十九道的纹理早已模糊，但却说明这里刻着的是围棋棋盘，此刻，石桌上正摆放着一只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位白衣男子正孤独的下着棋。男子脚下，是三五只酒坛。 左手黑，右手白。男子就这样随意的落着子，就是这简单重复的动作，却深深吸引了他。 的确，围棋对他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见到棋盘，他便有要下棋的冲动，为了下棋，他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也正因为如此，早在五年前，他便成为他那个国家中棋艺最高的人，并且有了棋痴的称号。 荒凉的小镇，废弃的客栈，是谁在此摆下棋局，那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太多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但他却无心思量，他的全部经历，都被眼前的棋局所吸引。 他的目力极佳，五步之外，烛光如此昏暗，他仍能看清每一颗棋子的位置，三十四手之后，他便已经猜出，男子摆的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个定式而已。 腰刀定式。 正宗和村正都是日本的造刀大师，二人互不服气。相约比试。二人以稻草于溪水中漂流，置刀于下游。只见路过村正的腰刀的稻草都一分为二，而路过正宗之名刀的稻草都躲了开去。围棋中的腰刀定式，正是借村正腰刀之名，极言其定式的锋芒。 此定式中，黑棋虽占据中腹大片土地，却子力分散，连不成片，东北角上，白棋如一把雪亮的弯刀直插黑棋腹地，其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此定式在五十八手成形，按常理走下去，一百零四手时，白棋屠黑棋东南角大龙，迫使黑棋投子认负。 五十七手，腰刀定式基本形成，所差的，只是白棋将落在腰刀刀尖之处的那最后一颗棋子，这颗棋子是尖兵，是白棋切入黑棋阵地的兵力中，站在最前列的，一旦这颗棋子落下，腰刀定式便完全形成，黑棋也就难逃失败的厄运。 白衣男子似乎也深知这个结局，俯首轻叹，声音中包含着无尽的叹息，仿佛是为黑棋注定的败局而感慨，他手里捏起一颗白子，思考良久，却迟迟不肯放下。 男子迟迟不肯走出这一步，给了他更多时间去观察棋局，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这个他早已烂熟于胸的棋局此时在惨淡的灯光下，居然似乎多了些含义，在他的眼中，棋局渐渐变大，最终包容了整个天地，而他的心，已经完全悬在了男子手中的哪颗白棋之上，他迫切的想知道，这颗白棋究竟会落在何处，白棋落下后，棋局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荒镇、客栈、老树、棋局、下棋人、观棋者，月华笼罩下，这里的一切仿佛凝结成了冰冷的霜，苍白中带着一星孤寂与萧瑟。 终于，男子将白棋落下，位置却不在刀尖，而是西边一处远离战局的地方。这一手走完后，男子凝视棋局，似乎很满意此时的局面，微微一笑，低头提起一只酒坛，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这一手棋令他大为不解，他弈棋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下棋，竟会白白放弃到手的机会，此时，他忽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跟白衣男子下完这局棋。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此行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不应该随便暴露，但他却无法抑制内心要下棋的那股冲动，于是趁男子低头拿酒坛之际，翻身跳入院中，抄起装有白棋的盒子，跃到树上，借枝叶隐藏自己。 男子饮酒时，只觉烛光晃了晃，等放下酒坛后才发现，装有白棋的盒子不见了，但男子似乎并未在意，只是随手拿起一枚黑子，落在了上一枚白字的肩位。第五十九手走完。 他扔下一枚白子，落在本应是白子上一手落的刀尖位置，男子应了一招，走的是传统套路，如此往复，一百零六手后，白棋顺利的屠杀黑棋东南角大龙。 浪费了一步，但结果没有变，黑棋仍要投子认负。 事到如今，男子居然仍在微笑，他捏起一枚黑子，接在了第五十九手黑子的旁边，躲在树上的他见此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一枚黑子落下后，原本早已被逼进死路的黑棋忽然间自西北方向上杀了出来，如一条毒蛇般扬起头，直扑白棋后方，加上南边残存的黑棋子力，将白棋紧紧包围其中，大有将白棋中腹子力一网打尽之势。很短的时间里，他便想出四种应对的办法，但每一种都会带来一场混战，并且，白棋都无十分的胜算。 在他苦苦思考应对之策时，白衣男子忽然朗声道：“树上的朋友，下来吧。”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隐藏，翻身下树，坐在男子对面，冷冷道：“第五十八手你为白棋走错一着，才最终给了黑棋反扑的机会。” 男子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来一次。”说着，迅速拿掉部分棋子，复盘成刚刚五十七手后的局面。 他刚要落子，男子却递过一坛酒，问道：“饮酒吗？” 他没有回答，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喝了一大口。 “怎样？”白衣男子在他放下酒坛后问道。 “很淡。”他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的确，跟他从小喝的那些酒比起来，中原的酒真的是太淡了，在他的世界，他喝的都是烈酒，是那种一靠近火便会熊熊燃烧起来的烈酒，中原的酒，多了一份平和的醇香，却少了酒应有的霸气。“也许，这便是为何中原人性格比较软弱的原因吧。”他这样想着。 “烈酒的确霸气十足，人在喝第一口的时候，便会感到它的烈性，因而会小心谨慎的控制酒量，以防喝醉，但喝淡酒就不同了，就因为它淡，人们喝的时候，往往不太在意量的问题，人们会认为这样淡的酒喝多少也不会醉，但事实上，淡酒的后劲往往很大，喝的多了，一样会醉。”白衣男子解释道，但刚刚说完这一段，又接着笑道：“你又不是酒鬼，给你说这些干什么呀，下棋下棋。” “酒鬼？”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震了一下，因为他知道，酒鬼这个普通的称谓在某些特定场合，是有特殊含义的，比如在某些时候，棋痴就仅仅是指他。“难道，难道……”他要继续想下去，但白衣男子已经再次催促他落子了。于是他机械的拿起一枚白子，放在腰刀的刀尖之上。 白衣男子毫不犹豫，居然将一枚黑子放在了刀尖白子以及另外三枚白子的包围之中，提掉第五十八首的白子。他又是一愣，随即将一枚白子放回刚刚被提到的那颗白子位置上，反提了一枚黑子。接下来的局势更加另他迷惑，白衣男子不惜弃子争先，步步紧逼，提前将棋局带入打劫阶段，白棋虽不明白黑棋的用意，却也不得不全力应劫，五十三手之后，棋局竟然弈成旷古罕见的三劫连环之势，黑棋白棋相互提调，永无止境。 他彻底不知所措了，呆呆的凝视棋盘良久，直到白衣男子开口道：“太平来之不易，若当初你知道一枚棋子会引发无尽的杀戮，你还会执意拂下那枚将天下带入杀局的棋子吗？” 闻听此言，他顿悟了，连忙离开座位，双膝跪地，颤声道：“在下萧隐，多谢高人点化。” 男子双手将其扶起，接着道：“你有个绰号叫棋痴，本是圣武堂下琴棋书画诗酒茶七文士之一，这次入中原，是封金国皇帝和圣武堂堂主耶律宏之名，暗杀中原抗金义士，为金国大举南侵清除障碍的。是不是？” 萧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摆弄棋子，再次复盘到第五十七手，随后看着棋盘道：“如今天下的局势正如这盘棋局一般，金国势力像一把弯刀直插中原，七文士的到来，无异于摆下了刀尖上的那枚棋子，你们一旦开始行动，战事将无法避免，天下必将陷入可怕的杀局之中。的确，战争中有赢家和输家之分，但死亡却是平等的加在双方身上的，那又为何要执意扰乱这盘棋局呢？难道，就不能尽量让天下少些征战吗？” 萧隐颤声道：“我懂了，只是如今，在中原，我仍是你们敌人的身份，在西域，我又是无法完成任务的罪人，天下虽大，以无我容身之处，今后何去何从，还望高人指点迷津。” 男子笑道：“你可知中原有一处叫做四海山庄的地方？去那里小住几日吧。”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对了，我有位兄弟叫司马平安，精于茶道，跟你们七文士中的茶神颇有话可谈，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在四海山庄中品茶，你若去的早些，兴许还能讨到一杯好茶呢。” 此时，天已微微放亮，白衣男子挥衣袖扇熄蜡烛，又说道：“我还要去请你的另外几位朋友，今日暂且别过，半个月后，四海山庄再见。”说完，人已不见了踪影。 萧隐愣愣的站了很久，反复思索前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着想着，无意中回视棋盘，发现棋局不知何时又发生了改变，棋盘之上，黑棋白棋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圆，黑棋之中有一枚白棋，白棋之中也有一枚黑棋。
20070331
应付海海的客栈文，但貌似跟客栈关系不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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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 11: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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