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禀
人民医院四楼长长的走廊里,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满面担忧地来回踱步,焦灼不安的眼神不时地盯着玻璃门上“禁止进入”的红字。产房里传出痛苦难受的呼喊声,撕裂了宁正平的神经,使他心慌意乱,似乎感受到了那种撕裂的痛苦。他紧张地扶在门边想往里看,一个护士一把将他推了出来,训斥道:“认识字吗,这里禁止进入。”宁正平赔笑道:“认识,认识,我爱人在里面。”护士道:“谁的爱人也不行,这是制度。”宁正平听得惨呼声一声急胜一声,焦急得掏出手帕抹汗,“同志,你帮我看看,我爱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护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产妇难产,看情况估计要开刀。”宁正平脸上挤出的笑容凝结了,道:“剖腹产吗?” 护士道:“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头几天,也有个产妇和她类似的情况,后来只保住了孩子,大人没了。”宁正平手忙脚乱地从上衣口袋里找出包烟,抖出几根,讨好道:“同志来根烟吧,帮我多照顾着点。”护士白了他一眼,“无聊。”拉紧玻璃门后的白布,遮隔住里外两个空间。宁正平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怅然将烟叼在嘴里,却又忘记点了。 玻璃门打开了,一个白大褂的医生解下口罩,顾盼问道:“谁是姚芳的家属。” 宁正平心中一跳,站起身来,“我,我是她的爱人。” “产妇难产,需要家属签字,准备手术。” 宁正平觉得自己腿脚发软,心中没底地问道:“大夫,不要紧吧。” “没事,签了字就行了。” 办完手续,宁正平总算松了口气,虚脱般靠在椅子上,一个老妇人路过他身边,瞧他看了几眼,开口道:“恭喜你啊,你媳妇帮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宁正平大喜,立即跳起来,连声道谢:“谢谢。”又有些生疑道:“这么快?”老妇人笑了笑,慢吞吞地移着身子走了。宁正平望向玻璃门,里面毫无动静,泄气地坐了下来,暗暗气恼那老妇人为老不尊,竟然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 白色的房间里。 (“带把的小子。”宁正平嘿嘿笑,用下巴青胡茬刺了一下婴儿白嫩的屁股,“真是个坏孩子,非要妈妈受尽痛苦才肯出来,既然让你妈妈挨了一刀,就叫你一刀吧。” 宁一刀不知是被胡子扎疼了,还是饿了,哇哇哭起来。姚芳一直躺在白床单上幸福地笑看,这时道:“别扎疼孩子了。” 宁正平打算去市场里买只老母鸡炖红枣清汤,听厂里的李大姐介绍说产妇吃后能调养身体,还能催奶,便把孩子交给妻子,乐滋滋地走了。经过到三楼,见走廊上几个家属拢着一辆推车痛哭。医院本来就是死亡和诞生的地方,喜怒哀乐混杂着人生,宁正平心里有些唏嘘,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在身体的缝隙间看见上面躺着的一具白布蒙面的尸体,一个家属控制不住情绪,掀开了面巾,苍老的遗容正好落在宁正平眼里,他赫然发现死者就是曾通知他消息的老妇人!宁正平毛骨悚然,忙拉住一个护士打听,“同志,请问你那边那个病人去世多久了?”护士狐疑地看着他:“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大概有3、4个小时了吧。” 宁正平背脊上腾起寒意,心里有个恐怖的想法,难道老妇人通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死了? 他的脚步沉重起来,满心的喜悦被惊惧代替,走到楼外,场地中央有个喷水池子,一个老妇人正坐在石阶上擦眼泪,不是那个死去的老妇人是谁!宁正平全身都僵硬了,脚背像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挪不动一步。听见那老妇人哭道:“我苦命的姐姐,你一世辛劳,好不容易拉扯几个子女长大,什么清闲还没得及享就撒手而去,你可真命苦哇。”原来是姐妹,难怪长得如此相象,宁正平大大松了口气,顺便劝了一句,“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请节哀顺便吧。” 老妇人用手帕抹着浊泪,抽泣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妹,感情很深厚,如今她撒手离去,怎么能叫我不难过。” 宁正平劝慰道:“您还是别哭了,要是她老人家在天上听到会难过的。”老妇人赶紧抹干泪,仰着天看:“是吗?”神情天真得像个孩子。 宁正平郑重其是地点头,老妇人也知道他在劝解自己,感激道:“谢谢你,年轻人。”宁正平说了几句保重的话便告辞了,一边哑然失笑,责怪自己疑神疑鬼,轻松地哼着小曲到车棚里推了单车骑走了。却没有留意到身后那个老妇人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道:“奇怪,这个人是谁?” 冬去春来,宁一刀满周岁的时候,按照乡下流传的风俗,他奶奶特地赶到城里主持“抓周”。抓周的简单解释就是将婴孩无意识地抓举事先陈列的第一件物品,来预测孩子未来的前途。抓周的习俗,自宋以来就有史可查,如吴自牧的《梦梁录·育子》,上载:“其家罗列锦席于中堂,烧香秉烛,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工针线、应用物件、并儿戏物,却置得周小儿于中座,观其先拈者何物,以为佳谶。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育子》谓此为“小孩之盛礼”。旧时节,讲究一些的富户都要在床前陈设大案,上摆各样事物,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看其所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奶奶是个传统文化虔诚的信徒,严格地遵循这个习俗认真准备了一番,在宽宽的竹匾里布置了很多代表各前途的道具,故意将一些吉祥佳利的放在显眼易拿的位置,然后由妈妈抱着,亲友围聚着,众人屏住呼吸,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嫩胖胖的小手伸向决定一生去向的道具。小手伸向算盘,大人心里就一厢情愿地想其日后定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摸向书本,大人又惊喜地颔首,毕竟还是块读书的料。但这调皮的孩子东看西看就是不曾选中什么拿起,似乎对这些陌生的东西都感到好奇。 当时居住的还是工厂的宿舍,有二十多户人家挤在这个小院子里,人多地窄,难免有时候丧葬嫁娶都撞到一块。正当家人为小手的去向紧张时,窗外吹进阵风,风里还卷着一张纸,在空中挥舞的小手就正好抓到这张纸上,孩子开心地咯咯笑,纯真声音回荡在气氛凝重的房间里,大人们脸色都变了,眼里透露出惊骇、担忧、害怕的神色,因为这张纸是冥钱!隔壁一户人家前天死了老人,正在院子里烧纸祭奠,世事就是这样凑巧,正巧被这个婴孩抓到了。场面死一样寂静,妈妈突然呜咽一声,掩面冲了出去,整个抓周活动不欢而散。从此,宁一刀的命运就为父母时刻挂心着,为人父母对孩子的敏感和直觉都使他们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智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7 14:17:4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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