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飞仙》
话说六盘山有个财主,名曰铁梦生,家有良田百倾,饱读四书五经,做人颇是怪异,不与人来往,又因姓铁,人称铁菲道人。 这个铁菲道人,年及六旬,娶了三房妻室,不曾生半个儿子,膝下只有一女,小名秀,如今长到十八,那模样可是俊俏,只见:柳叶弯弯,粉脸桃腮,樱桃小口一点点。 这姑娘生性活泼,最是爱笑,不读女孝经,不看烈女传,偏爱刀枪棍棒,全然不似父亲深居寡出。平时,常常怂恿丫环溜到户外玩耍,至于赶庙会、赶集儿,那便绳子也捆不住了。 如此一来,前村后镇的小伙均识得芳颜,那做媒的人便络绎不绝了,这个铁菲道人,为人忒是势力,见有些门当户对的大户,便爽朗地应允下来,可是这姑娘,顽心未收,心智未开,不懂得成家之事,均是不答应,父亲也拿她没辙,只得由着她,这一拖便拖到了十八岁。 一天傍晚,来了一个小伙子,只见他眉如漆刷,眼如星瞳,长的甚是英俊,只是不修边幅,一身的寒碜,不知是哪里来的破落户子弟。 他把铁家的大门敲的震山响,门子开门,上下相了他一眼,骂道:“你这后生,找死麽?雷也似的擂门。” 小伙子笑道:“我不是找死,我来找铁大伯。” 那门子道:“你姓啥?” 小伙子道:“我姓宋,名春水。是从江南来的,可远了,是那江南!” 那门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说完又把大门给关上了。 不多时,门子再出来时,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脸。 宋春水与铁菲道人见了面。 铁菲道人呵呵地笑,道:“多年不见,贤侄近来可好?” 宋春水道:“哪里好?没有盘缠,一路乞讨着来。” 铁菲道人道:“令尊别来无恙?” 宋春水道:“他老人家十年前已过世了,不知何时才能去探视他老人家。” 铁菲道人道:“你姑苏偌大的产业,如今何人来料理?” 宋春水道:“哪还有什么产业,这不都败光了!。” 铁菲道人不禁道:“此话怎讲?” 宋春水道:“嗨!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当下宋春水说了一通,尽是败家子散家财的事儿,那宋春水的神色自然的很,倒是铁梦生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原来这铁宋两家交好,十八年前便有婚约,当时宋春水只有两岁,那铁秀还在腹中,双方父母约定,倘若生个男孩,便拉倒作罢;若是不幸生了个女儿,就得结成夫妻。 此时,铁菲道人见宋家已是没落,大有毁约之意,当下变得冷淡起来,道:“宋公子此来可是为着那门亲事?” 宋春水道:“一来是为了投奔铁大伯,二来是想……呵呵……哈哈……”看来,小伙的脸皮还没有那姑娘的厚哩! 铁菲道人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对身边的门子道:“小姐呢?” 门子道:“小姐正在后花园耍棍呢?” 铁菲道人道:“把小姐唤来。”门子唤小姐去了,铁菲道人自己却也走开去。倒留宋春水一人坐冷板凳。 不多时,里堂跳出一个小姐来,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握一根齐眉棍,怒气冲冲道:“哪个是宋春水?哪个是宋春水?” 宋春水起身作谨道:“小可便是。”肚里寻思:只听过畜贩子相瘦马,哪有正经八百的好姑娘觑情郎来着? 那铁秀也自个寻思:你若是个白白净净的公子,本姑娘也断不答应,瞧你这副尊容,这身打扮,更是莫想,而且分明是侮辱我,当下怒道:“你这厮,胆敢亲自跑到我家来,是否找打?” 宋春水陪笑道:“姑娘息怒,若要明媒,小可明天便央个媒婆来。” 铁秀道:“谁要什么明媒?提也不要提,你速速离开我家,我不来打你。” 宋春水硒笑道:“怎地不要提?小可与姑娘可是有婚约在先。这夫妻本是前生定,三生薄上注姻缘,那是赖也赖不掉的事儿。” 铁秀怒道:“谁跟你有婚约?谁跟你这种人有婚约?十八年前的一句话,当不得真!作不得数!” 宋春水笑道:“怎么作不得数?你便是我媳妇,就象铁钉卷了脚一般牢固。” 铁秀一棍子打将过去,宋春水大叫一声,便被做翻在地。那宋春水,手脚笨拙,口舌却伶利,当即杀猪般大喊救命。 铁秀见他馕糠,转嗔为乐,秀眉微展,道:“你这人,还是不是男人?怎地比女人还胆怯?” 宋春水忽也笑道:“我怎么不是男人?只是你不是女人。这不?比男人还来得强悍。” 铁秀见他惫赖,大怒道:“我见你可怜,不想重棍打你,你却是惹得姑娘恼怒。”当下夹头夹脑的一顿暴打。宋春水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儿叫道:“打杀我也!打杀我也!” 铁秀见他可怜,住手道:“你若皮松,怕打,便速速离开我家,倘是皮紧的很,大可惫懒,我家有的是棍子,打断一根,再取一根。” 宋春水道:“你自个惫懒,倒说起我惫懒来,叫化子般扫我出门,想也休想,只求你一棍子将我打死,让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这铁秀,个性强烈野蛮,心肠倒不是很坏,起不了这个黑心,见他如此执意,当下为难着道:“你划出道来,便要怎地?” 宋春水嘿嘿笑道:“我倒问你想怎地?” 铁秀道:“给你一百两银子,回你的江南,日后再踏入我家大门,打断你的狗腿。” 宋春水又嘿嘿笑道:“一百两?哼哼!我左看右看,看你也不是一百两的货色。瞧你那个嘴儿,瞧你那个眼儿……” 铁秀大怒,骂道:“还敢评头论足,你这厮真个皮紧,存心讨打,不过我懒得打你,你倒挑明了要多少?” 宋春水道:“两百两,少一个子儿也不干。” 铁秀满口答应,吩咐下人拿来两百两纹银,递于宋春水手中道:“大丈夫说话算话,可不得返悔。” 宋春水笑道:“大丈夫说话当然算话,只怕你小娘子日后变卦,死缠着小可,那可大大不妙。” 铁秀唾道:“呸呸!谁死缠着你了?我看只有乞丐婆才肯缠着你。” 宋春水也不答话,满脸得意之色,临出大门之际又喃喃道:“这年头,银子特好赚,当年老爹不经意一句话,竟值两百两银子,若是说上个十句八句,岂不是发大财了?我看只有蠢蛋才肯给这个银子。” 那铁秀听得明白,当下悖然大怒,提着棍,追将出去,宋春水居然不见了,茫茫长街,哪有一个鬼影子。 且说这宋春水,来到镇西马季酒店,点了一桌子好菜,打了几角酒,饭菜未动,却喝了个酩酊大醉,你道他为啥谋醉?多半是──他此行关外,扮的如此落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悔婚。如今见铁秀长相出众,性情离俗,心中甚是欣赏,一桩美好姻缘,硬是被自己弄成了泡影,心中怅然,只得用酒来浇。 这酒店里还有四个客人,里首两人,目光锐利,面目威严,似是私服公人;另两人,衣裳破旧,头发脏乱,胡子拉茬,腰中砍刀的刀柄倒磨的即光又亮,活脱是两个马贼。 这几个客人都不是好招乎的善虫,那酒保晓事,唯唯诺诺,连正眼儿也不敢瞧他们一眼,宋春水喝醉了酒,却是不怕,只见他把那两百两银子摆了出来,朗声道:“小二哥,劳烦你把这些银子分给在座诸位,你们也有份,权当我请大伙喝酒。” 那小二先是一愣,然后道:“客官,你只怕是喝醉了。” 宋春水道:“没醉,今天老爷高兴。” 众酒保欢欢喜喜地领了银,那些大爷长大爷短的恭维话,自不在话下,唯那两个公人只是冷笑,并不受领。那两个马贼倒是不拒,只见那马贼拍桌笑道:“这位小爷果然豪爽,似我辈中人,只是不知因何而醉?” 当下,宋春水便将婚约之事一说,马贼更是暴怒道:“这个铁老鬼,出了名的吝啬,却不知还如此不守信。”两马贼大骂了一通,忽又道:“小兄弟,实不相瞒,我们也不是好人,听说过‘沙漠之狼’吗?我兄弟便是第三把交椅阮三刀与第四把交椅李四鬼,我们进镇踩点,镇外还有七个兄弟,今番来六盘山,正是因为手头紧,向铁老鬼借点银子使使,听说他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顺便就请上山当个压寨夫人。今儿见他如此对待宋兄弟,我们出手时便不客气了。” 宋春水大叫使不得,那马贼哪里肯理,拂衣而去,宋春水也跟了出去,可是太醉了,才到门口便栽倒在地。 俗话说:风高月黑杀人夜。子时三刻,铁家起火,众马贼涌入,行凶打劫,唬的男女老幼作鸟兽散。 临晨,宋春水酒醒,来到铁家一看,只见哭声一片,那个铁梦生,坐在一旁,神色木然,呆呆地出着神哩! 宋春水道:“损失些财帛,打什么鸟紧,只要没伤害到人。” 铁家一个下人道:“才不是呢!昨夜小姐被贼人掳了去。” 宋春水大叫道:“那还得了!打了劫还要掳人,那群马贼究竟是不是父母所生?牵匹马来,拿柄刀来,让我救小姐去。我倒要看看这厮们有多少斤两。” 铁梦生急令人牵来马,拿来一柄三十斤重的鬼头刀,那宋春水跨上马,握住刀,飞也似地出了镇,他不向西去的大路上追,而是直扑镇外山岗的松林中。 说来也奇怪,那群马贼竟也未走,都呆在松林内歇息。他们脱下直褂,或是赤着膊啃干粮,或是闭目打盹儿,都悠然地坐靠在松树下。可怜那铁秀,被捆成一个粽子,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唯有潸潸泪落,此番见宋春水杀来,感激流涕。 宋春水喝道:“无耻马贼,放火打劫,犯了王法,还不束手就擒?” 阮三刀笑道:“哟!这位不是昨晚醉酒挥金的那位宋公子吗?” 宋春水道:“正是大爷。” 阮三刀道:“那铁家扫你出门,我们对付铁老鬼,你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宋春水道:“我宋春水堂堂七尺男儿,何等样的君子,岂会与那样的小人一般见识。我早就不见怪铁家了。” 李四鬼对阮三刀笑道:“三哥,我看他多半想分一层。”阮三刀道:“嗯!我看多半也是。”李四鬼道:“这个兄弟,昨夜甚是豪爽,交他个朋友也无妨,就分他一层。”阮三刀附和道:“不错!抬头不见低头见,山不转水还转呢!” 宋春水道:“呸呸!在下宋春水英雄一世,以助强扶弱为已任,又岂是贪金图利之辈,你们这等小贼岂配与我为友?跟我提鞋还不配呢!” 阮三刀又笑道:“哟!大言炎炎,只怕不要银子了,感情是想英雄救美?”李四鬼也笑道:“感情是如此。” 其中一个马贼道:“三哥、四哥,让俺去掂掂这小子的斤两。”阮三刀道:“也好,打得他下跪求饶,打得他找不着北。” 那马贼冲过去,一刀砍去,宋春水随手一刀便挑去了他的戒刀。那马贼跳出圈外道:“点子扎手,点子扎手。” 另一个马贼道:“俺来试试。”不出两招,他兵器也被宋春水挑了去,接着剩余几个马贼一一斗了一阵,当然就败了七阵。 众马贼议议纷纷,大赞宋春水的武功。有的说:宋春水的刀法已没破绽;有的说:宋春水年级轻轻,竟有一甲子的内力;还有的说:号称天下第一的法海大师,只怕也不过如此。 李四鬼道:“三哥,只有你我没有上阵,你武功强些,眼下由你出马,马到成功,我就省得献丑了。” 阮三刀道:“不妥,这个小子恁地了得,我自叹不如,一人不济事,不如你我一同对阵?” 李四鬼道:“也好。” 宋春水哈哈笑道:“我劝你们九人一发而上,省得一个个来,实在不爽。” 李四鬼与阮三刀同喝一声:不知死活。双双砍将过来。霎时间,全都是刀影,三个人,三把刀,直砍的林内飞沙走石,砍的观者心惊。 那铁秀虽是女中男儿,闰中好汉,习了许多武艺,但终究是个女孩儿,会的都是一些花式,全不中用,当下也分不清谁占了上风。一颗芳心几乎跳到桑子眼上。 但见三人,你来我往,刀来刀去,战了半晌,陡然分开,只见阮三刀与李四鬼一个劲地讨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等有眼不识尊颜,不知公子乃人间真龙,不世之材,只望公子饶了我等小命。” 宋春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在义,你们昨晚在铁家造的孽,道理何容?” 阮三刀道:“我们只是得了些银子,如今原数奉还,未曾伤人害命。” 宋春水道:“真的未曾杀人?” 阮三刀道:“半点不假,铁小姐可是亲眼见到。我倒是被铁姑娘打了两棍,至今摸着,还是生痛哩!” 宋春水道:“嗯!我信你,这个铁姑娘,耍的一手好棍,煞是好看,打在身上的确有些痛,我也领教过。既然如此,念你们贼亦有道,放你们一马。” 众马贼翻身上马,呼朋引伴,挥舞着刀,发着噫噫嗬嗬的怪声,扬长而去。 宋春水正欲替铁秀解索,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道:“这一出双黄戏,唱得天衣无缝,只可惜骗得了傻丫头,如何骗得了我们。”人言未尽,剑声又起,宋春水匆忙应战。不出五招,便被对手制住。 宋春水的武功本是不赖,只因对手来得突然,杀了个措手不及,是以被对手点住了五处要穴,象个死人般躺在地上,此时才看到,来人正是昨夜酒店中的那两个公人。 那公人替铁秀解了索,道:“这人原也是马贼,他们一伙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是要骗铁姑娘。” 铁秀道:“不消说,我明白。”说着,走到宋春水身旁,一顿拳脚,这一顿饱打,宋春水的心里直喊妈。因为他被点了穴道,周身动荡不得,比前番那顿棍餐又是不同,况且铁秀怒从心头起,力向两臂升,只打得宋春水吐出了隔夜饭,只差没失禁。 幸好那公人见事风不对,忙前来阻止,才使宋春水捡了一条小命。那两个公人,用绳子把宋春水四脚攒蹄地捆实,砍来一根松树,象猎户抬野猪般扛下山,丢在铁家的柴房不管。 铁家忙着杀猪宰羊,置办筵席。那公人把铁梦生叫至跟前道:“我乃宝鸡府的捕头,专为那‘沙漠之狼’而来,今儿逮住一个正主儿,等那固源县的公人前来押解,你好生看管着。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是吃不起这个担待的。” 铁梦生心中暗暗叫苦,那‘沙漠之狼’是这边塞最猖撅的马贼,他们的头儿‘一剑飞仙’,居说是个杀人从不用第二剑的高手,居家之人哪惹得起这种主儿?铁梦生把心中的苦楚向妻儿一说,铁秀秀眉微扬道:“惧他甚么,一刀杀了他干脆。” 铁梦生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日后‘沙漠之狼’寻来复仇,可就不得了。”铁秀便又道:“即然不妥,那就不如把他放了。”铁梦生又怕公人怪罪,也不赞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