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1姊姊
她种过几年菜 后来读了书 手茧悄悄剥落
轻轻拍打孩子 舀起河西的黄昏
日子过得很好 至少丈夫没有名气 没有炒着炒着 引爆了厨房瓦斯
没味道是好味道,姊 即使餐餐剥洋葱 相信被杀死的病菌 远远多于哭泣
姊,轻轻含住的芽 如今抖落了一树雨珠
2另一个姊姊
她不再揉眼睛 牵手了几年 舆论一致好评 她长发梳了又梳 他坐在床边
不像前一站 错过也若无其事 我呆了一下午 才循着铁轨离开
十年来我们偶尔碰面 比如一个会场,一些握手 一双高耸的胸膛上 路旁的葵草沾露 几只野兔洗日光浴
3兄弟
我当你是兄弟 小房间吐露心事 不想我摘的高岭之花 其实你已经预约
多年来我不去美国 并非你住在那里 我还记得你是运动员 手掌非常宽大 而她激荡的水波 没有靠岸就蒸发了
我兄弟,不和你喝酒 不是因为你的妻 为你生下儿子 我兄弟,你的炮口 日渐迁移,如今朝向 誓死捍卫的阵地
4另一个兄弟
没想到这个 裂开深渊的女人 后来成为妻子 覆盖在你的树上
那时你摇头说 不,不觉得漂亮 那时天空脆绿
我躺在公园,慢跑的人 拥抱的人,踩过原野的微笑 老老少少,黄昏叫卖声
你站到她的前面 如同前一个好兄弟 如同你们四个爱上酒 而我孤零零地 继续走着荒山小径
5蕾
蕾,听说妳在南方 还没有把手伸给父亲 让他牵着步入礼堂
转出小道的马车夫 只盯着那根拐杖 没有问「对每个人太好」 的陈年往醋
餐桌上莞尔一笑,倒酒 妳是女中豪杰,而我 还没有醉倒以前,就醒了 这一醒就是十年 酒瓮爬满了西番果
6渔
我的皱纹静候消息 衔着河水淘洗的西岸 暮光摇摇欲坠
在街口遇见的女人 不是等待的风景 一个新店,一个板桥 偶然转过一棵石榴 我在河西最后的回忆
感冒
男人感冒 并渴望一杯女人 她如此滚烫
她如一杯冷茶 我没有嗅到 任何回温的迹象 我决定先为孩子们 冲泡一杯阿华田 然后替他们洗洗脚 上床说个故事
我开始说这故事: 即使一头熊 感冒时也需要母熊 摸摸他的鬃毛 但孩子们,你知道: 施比受更为有福
牧人,女子和城
1 过了河,城就远了 下一条河有十里 倘若有更多的黄金 蜜糖和软床铺 谁不想常居久留呢
牧者住在帐棚 赶着羊群,大小驼兽行走 一个又一个夕阳过去 一条又一条河等待 你向城上的女子微笑 人们没有挽留你的嘴唇
2 过了另一个城 我们开始思念女子 她悄悄地出现沙漠 一座水井浮出 你搬开了压井的石头 你饮了她的骆驼 女子也盖了羔羊被子
水壶里的影子 无法区分唾液和水 男人也不能辨别 友善和爱的疆界 你想女人嘴唇是湿地 繁衍无数的鹈鹕
3 这一次女人该迁徙 远方的城是属她的 但我们不能确定 牧人是牧人,女人绿洲 如果绿洲能被带走 那不过是壶中的一些
你在离开的前三天 开始夜夜跪在山丘上 望着一颗星祷告
4 我正在一条河上 正如以往无数的河 我心里不是女人 也不是草原的斑马
摸着十二块石头 我将在下一个旷野 等待女人过来 当她看见那座石堆 会明白我不住一座城 我的城等待我和我的女人 在下一个日出前
七月九日
1 蜗牛说,坐在塔顶沉思 用桌上型电脑写诗 那样的右手,不爱女生
谁说不爱女生? 每一根小手指 都在爬向蜻蜓山 满山的谎言草 飞起一群甜蝴蝶
2 唔唔,我爱女生 给妳抓了一只 溜溜滑滑的土拨鼠 妳说可怜,就把牠放了
只爱一个小女生 看,乖乖窝在手心 妳没说我也不敢动动
3 窗户开那么高 妳怎么不穿裙子 土拨鼠说,想睡在腿上 看月亮在鼻子上 摇啊摇,摇到小眉毛
4 小眉毛踢起腿来 小眉毛二十四岁了 两边都没有萝卜 多么好呢
芦笋很健康 我要用刀子割开 看她高兴得跳起来
5 跳起来了,丑小鸭 妳一定是丑小鸭 我看妳的背后 明明就是天鹅湖
6 一二,嘿!一二,嘿!
路人甲,麻烦捡回来谢谢 路人乙,那些牙齿我的 肚子痛的那个,早日康复喔
7 妳确实知道 再瘦的天鹅也会滑倒 菜铲子就飞出去
那时我不偷笑 只知道闷着头吃饭 看,对妳多好
8 吃完宵夜也晚了 妳一定得找个人回家 最近大野狼很多 每一只都说牠可靠
看看我,南瓜好安全
9 变成天鹅以后 飞上青天,很漂亮
现在棉被是云 我带妳在云朵里面 飞啊飞,飞飞飞
10 丑小鸭 我要吃饼干 买回来
丑小鸭 别爱小公鸡 妳踢的这块石头 才是爸爸
11 偶尔帅一下 没什么大不了 撞倒不周山而已
不帅的时候 妳可以摸摸头,问: 石头,石头,谁是世界上 最漂亮的丑小鸭?
12 亲爱的烤鸭 我正在给妳写诗 殡仪馆没开冷气 大家唱着诗歌 我胡思乱想
河水很快带走 青蛙蛋和天鹅蛋 哥哥把妳包在船上 趁着天还亮 一起从微波炉 飞到太空
13 大家忘了土拨鼠 牠自己开冷气 扭来扭去睡不着
七月的海岛 仙人掌也会昏倒
14 刚刚说殡仪馆 是的,老弟兄睡了 我们祷告,唱诗 陪他的家人走在河上 好多丑小鸭都来了 青蛙也安静坐着
还没睡着以前 老人抓过土拨鼠 她现在坐第一排 肯定想起这件事 所以头发黑了
15 好羡慕喔 他们三只青蛙 一只小天鹅 青蛙都有胡子 小鹅很白净
要是妳在就好 要是可以碰碰妳 摇下几颗蛋
16 五点天还很亮 民生路喷出阳光 我知道开车不容易
妳一定在某个地方 现在夏天,妳一定 不必等别人来 每一辆车都煎熬 不如撑个阳伞 捷运站出口,我在
17 男生不老实 都不说好喜欢妳 只偷偷丢毛虫 大声喊丑八怪妳好
妳都清楚这些了 窗外行道树摇啊摇 不是没考虑换糖粉 注定人们吃咸的 沾点苦味,春天也一样 即使河上的光是轻的 明天还会流动
18 我还活着,妳还活着 我还寂寞,妳还寂寞 我胃口好呢,妳煮饭差 坐久我就晕车,妳来开
我还活着,你还活着 我很聪明,你是笨蛋 人家爱我,你不声不响 我这么香,你把牙刷一刷
我还活着,妳还活着 有一些月亮,有一些云 一些手指爬过,一点嘴唇 让那些伟大人台上演讲 我还在脸红,妳好快乐
给亲爱的妳
像录音机把我洗掉 像雏鸟睁开第一道曙光 像不喝酒的人收拾碗筷 把马桶轻轻冲掉,棉被折好 把面包从烤箱拿出来 提醒她:午后经常下雨
亲爱的,流过的就是 那些午后的河流,漫过我们的早晨 也漫过我们的昨天。但明天是自己的 不需要从沟里捞起水草 即使经过天空,滴落屋檐 每一次都是新的雨天
我还记得那条路
我还记得那条路,狭窄的山路 避不了雨的路,从水里上来的小路 --在路上,蛇走过脚前,妳们尖叫 牠变得匆匆,尖叫是一串红绿灯 一只蛇过了红绿灯,山路上。
红绿灯。我也记得那条路,公园旁的路 纯粹是偶然,推着爱宝的小车 --多么匆匆啊我们,秒数短短的 宝宝的小车飞快,我推得飞快,妳们飞快 着裙的妳男人着迷的飞快,我是男人 车子歪了,我碰了妳温热的腰,水蛇腰。
男人。我是深夜的屋顶,雨不停止 是掐着的手机,哥哥在远方,妳在脚下 屋顶和妳是远的,注定更行更远 远及网络上的名字,转眼看窗外风景 而哥哥在远方,男人和他的兄弟,雨天不远。
--为什么想起这些?没有雨水 没有路,眼前是屏幕,有妳名字的屏幕 一些空白的照片,比现实生活真实 就像那些战场,马的骸骨,如今也还在网络上 --那样的宽阔,我走了一年,灯火闪烁
没有一片雪花的结晶相同
没有一片雪花的结晶相同 珠宝设计师说,他爱显微镜 机器手莫不从手,机器鱼也从鱼 妳凝视一粒沙,照亮天空
没有一片雪花的结晶相同 亲爱的,何妨就这里坐下 没有一场大雪小雪的柴火相同 只有一个,陪妳看雪的我
二月廿二日,捷运站
1 经常是这样,白开水不足。 以为枯了三十年,伫在车厢。 然后就悲剧了,她在等待线后面, 你抓紧了自己,准备下车。
那是西门站,香水很容易飘散。
2 十年后,染出那样的银发; 二十年后,长成那样的聒噪女儿; 三十五年后,她自己站在月台, 有点累,揉眼睛,列车进站。
她没看见年轻人,没闻到女儿。
3 买票上车,和人群相敬如冰, 走出下一站,轻轻地抖动皮鞋, 抖出疲倦,吃饭,大笑,愤怒, 让另一个上车,吻她发白的翅膀, 等她吃饭,大笑,愤怒,疲倦, 下车的时候,搂着肩膀往前走。
今晚、昨晚,手扶梯通往终点, 早上我们走过那里,明天也将如此。
妹妹花
妳是一朵妹妹花,落在寂寞谷,粉嫩而纷飞。 马车辘辘压过,他们使路变硬,溪流枯干。 而妳是花点点,雨后吐出妹妹香:风来了, 哥哥的耳朵很棉絮,哥哥的心是鲸鱼谷。
小香香,叶子长出露水,妳便飞出了山谷。 就像那些谷内谷外,小屋含不住的炊烟和秋天。 妳睡在一个窗沟,听见水声,一些经典对白: 「小白花,妳为什么哭?开门,让我进去。」 一只松鼠点点头,妳惊起,飞向阴沉的明天, 没听见敲门的他:「妳可以放屁可以剔牙, 可以发脾气没有形象,可以没自信又太平凡。 我们轻轻扑着翅膀,听见快乐的春雨。」
妹妹,花不该一朵寂寞,粉嫩而纷飞。 马车辘辘走过,妳不要被压伤,溪流枯干。 这个世界转得多么快呢,影集已经最后一场。 妳必快乐点点,勇敢的嵌入鲸鱼谷,吐出女人香。
形同陌路
1 形同陌路。晾了半年的鱼, 阳光下扭成竹林。男人背着包袱 不时打滑,林中雨珠悬空。
各自选一块冰冷的石头, 妳坐这边,他坐那边。 这才稳妥了,眼睛不热, 不会钻出那只猫,舌头舔开腥味。 就只是理直气壮,躲躲雨。
就只是说话。说,这些年,好吗? 没那么久,亭柱说。无妨的。 就只是半年,女人没有说。无妨的。 不过形同陌路,那些鱼卵鱼花 就这么流掉了,天是晴的。
2 路很直,大楼不加思索 找到了访客,指点警卫: 碎屑在左边的下面的停车场。 第四格空的,很干净。
男人陌生的,我说另一个。 摆设也陌生的,一些枣子。 是该庆幸,不再有苹果了; 看这发亮的客厅,多好, 连握手都是新的,多么亮。
3 最近节食,狮子晕痛。 我想是血糖太淡,下腹灼烧。
爱一个柠檬,又爱甜甜圈, 爱上麻婆,爱冬夜的蔬菜汤。 到头来不是你的,蛀牙也不是; 它们属于猎人,非常健康。
女人如此可爱
女人如此可爱,她们哇哇大哭, 尿布一块又一块,掌掴男人右脸, 滴滴说:「把拔。」然后左脸。
轻含那对小鹿,满脸是伤。 不痛,一点不痛,就像朝露吃草, 密林外的枪声,蜂鸟微甜。
这是昨晚。明天可能风暴, 可能咧嘴而笑,狮子踏过沼泽。 今天如此可爱,香水揭示壳里的柔嫩。 你是雄性食蜗兽,舌头最好流泪。
樱花
多么樱花啊 男男,女女,女男 还没有沾染泥泞 根与枝桠之间飘忽
多么寂静,夏天炊烟 前的四月,木炭干裂的嘴
凶巴人
1
妳是金星的凶巴人。不用理由,
蜻蜓是蜻蜓,花蕊是花蕊,妳是凶巴人。
「她的眸子很湖泊,水流来去自如,」错的。
「涟漪憾动男人的心,杀死或苏活它,」错的。
「入口神秘而细致,怕一碰触就坏了......」
喂,通通错的啦。
她们只是凶巴人,而且金星。
不要找摆动的腰,柳叶,月光,
细细的愁草涨在岸边,玉萧。
如果你坚持,你只会找到三包垃圾,
然后被一脚踢出客厅,晚上七点。
2
凶巴人凶巴你的时候不喊:「凶巴!」
她们很懂化妆,正如死亡树不写「死亡」。
肋骨时期为什么安静?亚当说不上来。
肯定地是,金星凶巴的元素,
早在夏娃吃果子,蛇就嘶嘶放进去了。
「亚当就要有担当啊。」
「你到底是不是亚当啊。」
「嗯嗯你说,到底啾不啾我?」
(啾?地球不是啾啾就能转动的!)
唔唔唔,亚当只发出单字。
3
几个亚当,也就是学名男人
的他们蹲在沙漠,讨论家里的凶巴人。
各位,金星的土应该很软,她们量体重
又怕人看,说她腿粗脖子壮就变恐龙,吼。
各位,金星温差大,凶巴人剥狐皮貂皮,
剥你塞在衣橱画背吊钟本草纲目里的金叶子......
嘘,凶巴们来了,口袋在发抖。
午后小事 三点二十七分,手机引发地震。 指尖指尖抱起纤细的NOKIA:嗯,嗯, 会冷吗?亲爱的,十一月很冷,妳很瘦。
拿不出她的芯片,连电池都搞不定。 别说不只孤伶伶的手,还有胸膛, 还有太阳--哪,为什么她瘫在桌上?
想下一场雨啊。转着全世界的末端, 等待铃声响起。十二月的街道迎面走来。
男人真命好
每个快乐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男人
看着她高空弹跳,在很远很远的飞船上翻跟斗。
偶尔男人吃错药,挺起暴虐的舌头
咄咄咄;那时,她弓起的眉毛会吓醒那两粒
眼珠,当它们看见那条细细的丝线,尖尖的指甲
还有悬崖上爱情被紧紧绑住,从腰部以下
男人就恢复聪明,沉默,并且吃自己的酱油饭。
「妹妹,今天有快乐吗?」
满地的冷空气,他拿起扫把畚箕,今天命也很好。
不再提起妳的名字
女人羽化而去,你被打落大海;浮板的东边是肋骨,西边是胃。肺泡喝不透月光,海沙围起界线说,来,明天,让鱼龙在冰上沉没吧。
女人微笑,云上叉腰,说起祂们的统治,后裔的降生及延续。你不能再挖掘,不能注视她仰起的脸,否则每一层月亮都要碎裂,雨会湿了枕头。但你不听,你总是不听。醒来的镜子,照见了什么结局呢?
我们只能在浴室洗热水澡,冲去自渎的精液,等那些事慢慢沉睡。
喘息的雨季:七月,妹妹,南洋的情书 零下六十度,离开妳很冷。
一万五千公尺,我从天国滑落, 俯瞰灯火通明的曼谷市区,湄南河弯弯流向妳, 流向妳爱看的白宫风云,流向雨季。 笑脸迎人的入境大厅,眼睛没妳柔细。
热带撒落庭院,惊醒白色豪宅。 贝壳叮当,清晨的叶子长长,拂向镂空金榴莲。 「妳必须保湿,我把所有的爱留下,干旱带来南方。 妳吃不胖,如果没有台风,身子会不会蒸发,瘦成眉毛?」
房舍流了许多汗,火车沉闷推往边界。 异乡的妳独占雨水,水牛吐出舌头,棕榈叶绿得发烫。 我是旅人喝下咖啡,他们倚在栏杆,两两三三睡去。 冰块在杯子里私语:「幸福并不宿命,它只是喜欢烤肉。」 直到墨镜失效,小腿伸出木筏,桂河波光潾潾; 边城和都会湿黏一片,地铁呜鸣,高跟鞋勾引视线; 哥哥会在每一座塔尖寻找妳,拨弄阿素树的长叶, 在椰子壳里吸吮妳,几只鸽子飞起,在番红花上爱妳。
「我怕。蝉声会不会终止雨季,会不会芦苇枯干?」
只管等待,妹妹,暴风会扑回岛屿,拔起房舍和鸡犬。 它的眼晴比台北还大,要搜出吃一半的泡面; 要把妳卷来,倒下葛奴乙香水,咬碎每一寸冷漠; 要妳慢慢看着月亮,看着船只摇晃,走过吊桥; 要妳褪下珍珠,汹涌紫色长裙,停上我的床。 没有妹妹的湄南河,不可能唱出满天星斗。 妳是潮湿的热气,令人喘息。
忌妒的理由 我必须忌妒,因为玻璃很清澈,清澈的教人忘记妳,只知道眺望远方,眺望无花果树,它盛开的果子如此美丽,遮住了黑夜;而妳拍拍我的背,拍落伤心的呕吐,等待太阳吹干。
早晨醒来,我用怀疑的手检视门窗,检视妳的厨房和马桶,检视每一个出口,和入口。妳踢翻角落的罐子,蚂蚁们窃窃私语:「一点点灰尘很好,清理时找回了糖罐,关于对拥抱和亲吻的渴望,那对小小的乳房。」
一点点忌妒,点燃我纯粹的爱。
沙美岛杂记 0
渔夫说她很美,
于是他把岛走过两遍。
还没傍晚,贝壳就不神秘了。
妹妹,哥哥不说妳美。
妳是永远的可爱岛,绿荫千里;
五十年后,还是容易脸红。
1
「慢船四百,快艇八百。」
我们告诉她,朋友说只要一百五。
另一个眉毛眨也不眨,「刚才听错了。」
旅游书上说,泰国人纯朴善良;
它们没提起罗永码头。
2
浪很大,海水泼了我一身。
她是苦的,沾在墨镜上像眼泪;
想起二十岁那年离开台南,
火车的摇晃也是苦的。
3
岛上我吃了一条鱼。
白色沙滩和比基尼美女很迷人,
可是我只记得大纵走,还有那条鱼。
鱼的一生简单,而且意义重大:
逃过三千张嘴巴,长大,吃掉七万条小虾,
有人口渴买椰子水,刚好牠躺在铁架上。
4
什么都是热的,这是定律。
椰子必须脱,露出乳白的果肉。
妹妹,不准妳来沙美岛。
妳只能到瑞士或加拿大,穿上大衣,
躲在雪地的木屋里吃巧克力。
5
白色沙滩冻豆腐岩,大肚子男人看小说。
白色沙滩果皮岩,啤酒屋,金头发咬黑头发。
白色沙滩豆腐乳岩,码头上走着小热裤。
贝壳砂滩海螺吹吹岩,飞走的钞票呼吸大海。
岩暗沙明又一滩。
坏了凉鞋,我在水漥放下螃蟹;
划出塑料袋的沙子,世界看来大了些。
6
红蚂蚁咬我,因为哥哥不乖,
穿过丛林时碰痛了枝条。
耳朵肿肿了。妹妹,
如果妳在旁边舔一舔,它就不会哭哭。
7
岛的尾端有三个女人,老的中的小的。
她们是华人,说泰语和一点点福建话,
买立顿红茶,会送上一句:「谢谢」。
听见乡音的剎那,高兴了一下。
六十五年前逃离福州,皮肤黑黑的阿嬷
却瞇起皱纹,对每一个旅人微笑。
8
墨镜掉了,海龟不必捡起来。
凉鞋走坏了,光脚丫踏上回程的船。
六点过了,天还没有六点半。
妹妹,感冒好了吗?
哥哥今晚不睡,为妳慢慢熬情诗。
大蝻人沙文主义
我是蝻人,妳们钕人;我固体,妳们是气。 我蜕了又蜕,海盐把我蒸熟,嘴里吐出刀子,收割小麦。 妳们用途多多,可皮肤娇嫩,一脱离粉饼和唇膏,脸就生锈。
小钕人妳们,注意了,我是蝻人,我会飞,妳们安静。 我一飞就变成皇,统治天空,统治柳树和青草。我很大。 我同心合意、铁脚铜头;我吃掉各种颜色,我是农神,人怕我。 妳们又轻又软,被颜色捏来捏去,一泼热水就爆。
蝻人使生产有意义。钕人只是,工业原料。 我说,钕人们,恭恭敬敬端上一盘沙,我要大便。 玉米一被我解放,不再是玉米,而是高雅的玉米文。 左边,上面,右边,下面,横,撇,勾,点,噗! 沙子上满满我的真迹,等待湿人们把它舔湿,永垂不朽。
湿人注一:蝻,音「男」
蝗的幼虫。形体比成虫略小,头大,有翅芽,经五、六次蜕皮而为成虫。 常成群吃稻、麦、玉米等禾本科作物。蝗和水、旱、官吏同为农民的四大灾害。
湿人注二:钕(neodymium, Nd),音「女」
化学元素,银白色,质软。在空气中会变成灰白的氧化物, 故须存于钝气或石油中,以防腐蚀或生锈。遇热水则呈剧烈反应。 广泛应用于雷射材料,又可制造光学玻璃、有色陶磁、玻璃、搪瓷及特殊合金。
湿人注三:规避责任,音「油嘴滑舌」
例1:本作品不代表作者观点。 例2:本作品纯属虚构,请读者勿对号入座。 例3:作者不懂沙文主义的意义。
惊弓之人
跳出火炉后,手还是痛。 就像你追过的两个女人,
分别嫁给你的生死之交,
你还写了歌祝他们天长地久。
跛着脚,慢慢走出森林。
你想起猫,每晚潜入小屋的蓝眼猫。 她捉完老鼠,总不忘舔舔你的手,在膝盖上睡去。 清晨醒来,门没开,她不知去向。
被咬伤的右手哭了,它需要猫, 你必须自己出去,唾液在她舌头上。 转动门把,久违的阳光重重扎入肩膀,
你跌了一跤,关上木门,笑了笑。 手还在等你,蓝眼珠也在等你。
你怀念温暖的火炉,她陪你许多冬天。
但火舌吞没了小屋,爬满的葡萄藤不再翠绿。 一只白鹦鹉飞起来,唱起你教过的歌: 「也许明天,有一棵树从你背后长出来, 她伸手,她轻声说:『我等你很久了。』
从窒息中你被拉出来,湿淋淋地。多年后
你问她,她笑:『曾经,你把我种了下去。』」
选择左边的路,这是直觉。 是的,猫正望着远处火光,玫瑰下被水打湿。 白天的她没有花朵抢眼,但花朵是花,
花不是你。猫却离开你又归回你,她是你。
你想猫是一根遗失的肋骨,在六千年前。
于是猫走过来,你走过去。 她说「嘿!」你说:「喵!」 哀伤的右手焦了,不过还有左手,还有猫。 她伏到胸前舔舐乳头,比往常更湿, 你却感伤起来:也许会被咬掉,就像火炉吃了床。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肋骨,猫是猫。没有直觉。
左手开始打电话,在眼珠的漩涡中 等她伸出湿软的树卷起。你闭上眼睛, 怕往下一看,卷住你的不是蓝色。
情诗一组 0 我是暴虐的泡泡,妳必须呼吸我。 我是幻想的吉丁虫,胡子一长,就把梦顶到天上。
1 夏天起床了,蝉没有咕咕叫。
小麋鹿站在冰原上,流星咻了过去。 他不信那一套,可是想捉它下来,捻成翅膀; 明天,小母麋鹿来喝水,她常常望着天空。
低下头,他没有爪子。
2 我是妳的鞋子,泡了水吱吱喳喳叫。 妳不要丢掉他们,晒干就好。
3 髯羊A有巨大的螺旋桨,豹子扑上来, 三秒就绞成新东阳肉酱。阿哈,谁敢过来?
的确没有谁过来,包括那株植物,她很绿。 A急得满头大汗,拚命打电话给她, 笨重的螺旋桨却失去动力,他停在半山腰。
踢开一颗石子,嘴唇咬破了。
4 把我包裹起来。我不在意放什么,
猪肉肥或瘦,蛋黄和香菇Q不Q。 我不在意粽叶深绿还是褐,不在意蒸多久。
伸出手来,我喜欢妳捏我。 我是妳做的,我一定可口。 在妳绑架、拆封和大卸八块后, 不要让我凉了,窗外有一只她 猫视眈眈,我怕被叼走。
狐狸的近况 狐狸不吸烟,狐狸也不爱喝酒 过马路的时候,牠会注意红灯绿灯 脸红的时候,通常是偷看了喜欢的女狐狸 否则站上桧木顶,牠能滔滔不绝地 煽动老虎和狮子,卷动整座森林和草原
狐狸的肺苦于母亲的母亲,她有气喘病 更让牠麻烦的,是嘴上的胡须。每隔一段时日 当它们长起来,牠就变蓝。
事实上,狐狸很久没吃葡萄了 关于「酸」这件事,就和「甜」一样 那是仓颉发明的词汇。牠只知道 穿过沼泽,人类的猪舍中,有一只小猪很可爱。 牠发动夜袭,某个大猪们睡去的七月 磨过爪子和玫瑰花刺,牠准备叼走 能度过许多年的春天。她的每一寸肥肉 牠都爱,骨头也爱,连骨髓都吸得干净, 最后才吃嘴唇。
甜葡萄的高跟鞋
星期六的下午 我想着楼上甜葡萄 喀喀的高跟鞋 她的高跟鞋很会叫 遇见小黑兔会叫 遇见小莉熊会叫 遇到苦瓜和榴莲糖也叫 最奇妙的是接近 表演厅的光滑地板时 一下子林志玲起来 就像她盘起头发 露出那截雪白的后颈
喀喀的高根鞋衣服很多 红的黄的绿的黑的,金的 有一次穿上紫色窄裙,它也穿 我说是葡萄口味的菱角 剥开来白白甜甜
对我这个规规矩矩的 三岁小斑马来说 吱吱喳喳五颜六色的春天实在深奥 所以喀喀喀喀的春草长起来时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狮子不在 偷偷用耳朵咬下一大把 也许下一次星期六的下午 弹起甜甜的钢琴时 我就已经长大了
甜葡萄,我是小狐狸
妳是一串甜葡萄,我是小狐狸;妳在南风中滴淌藤叶,我却眨着下弦月。 「哼哼哈,没什么好,这架子太高,这滋味太酸。」尾巴摇摇摇。 那么小狐狸,半夜三点半,你在园子里做什么? 「我吃了鸡又喝红酒,洞里还藏了一只小灰兔。夏天太好我睡不着。」 是的你不在乎甜葡萄,小狐狸;你的尾巴摇摇摇,你的星星晃晃晃。
妳是一串甜葡萄,我是小狐狸;妳在南风中滴淌藤叶,我却眨着下弦月。 「哼哼哈,没什么好,天空飞着小麻雀,地里躲着大田鼠。」 你的脚掌沾满野草;穿上一夜的露水,它和褐黄的皮毛都哭了。
小星
三年很短 半公尺却很长 除了春风轻抚妳的脸 我还能拿什么提醒 爱情就在妳身边 妹妹啊,把日记烧掉 看哥哥逗着妳笑
蓝色不该染上面纱 湿的毛衣也不够温暖 不要去敲击石头,他不会发烫 冬天要找哥哥,哥哥的壁炉 雪崩了也不会冷淡
妳却说 要长出强壮的翅膀 要追蒲公英种子的去向 我没有喝茶,冬天叶子掉落 妹妹,火车出轨,飞机会爆炸 缓缓滑下的小星 妳没有看见吗
我的阳光
午后的行道树
浮动一层黄金的鱼卵
我怎么也捞不起来
小坏蛋,都是妳害的
小嘴埋葬两颗椰枣后
我只听到他们窃笑
情书
「从桃花迸裂到果实采收,只要一年。」
「我的老天,一年!」
十八,十九,二十,廿一,廿二,
廿三,廿四,廿五,廿六,廿七,廿八,廿九。
初春,我终于剥离扩散的年轮,
私奔到妳手心上。
门外
我从墙垣坠落 壮硕的右手缩回朱门 一束春天被压得支离破碎 滴答滴答,绿色的切口流淌 浇熄了蚂蚁浮在水面 静悄悄没有颤动
街道上许多行人 他们的随身听涌出 细腰与肩膀间持续的接吻 榕树上的蝉声溶解后 阳光燃在黑影之外
错过
橱窗里的帽子扑上来 少年迟疑地摇摇头,转身 飞鸟叼走一颗种子
「流言扑过,乘风飞离了手心。」
风很大,多年后 林子里的墓碑停止呼吸 他终于戴上了帽子 身上却吹不出童贞的气味 背包里的干粮发了霉
爱情十帖 1印象
她的泪珠滚过矮墙下番鸭的瞌睡 枫叶没有红过就死去
村人拿起镰刀以前,麦子碾碎 一束飞散开来的蒲公英 轻轻吻住黑色风衣
2蝗灾
不要焚烧河上的冰
不要剥开毛蟹的盔甲
不要无预警地
爱上晨光中发亮的玉米
要振动朔朔的翅膀
流转数千里外
一年又一年的吞吃
别的村庄
3扫墓
每年我回到这里
数点坟上的小白花
帮妳修剪长发
冒出棺木的绿指甲
我呼唤:爱人哪
树木就轻轻颤抖
放声呼唤,蝙蝠就醉了
天色微微发白
蚱蜢从海里跳起来
4边缘
多么危险,住在沼泽旁的森林
躺在芦苇堆砌的小屋,点起煤灯
鳄鱼热吻,蟒蛇缠住大腿
耳朵溶化,脸颊和小腹冒烟
一列口吐酸液的蚂蚁,冷不妨驶入心窝
多么危险,伫立浓雾中的山陵
口袋没有干粮或梅子,天色渐晚
远方传来咆哮,水鹿从发楞的眼前跳过
热流从指尖射出,你无力捡回
想起无线电,舌头冻在冰冷的上膛
5姊姊
别想尿遁,乖乖坐在椅子上
等我张嘴盖住
鬈曲的波浪,柔软的高塔
细细品尝果子的滋味
乖,姊姊没绑得很痛
只要不动,不叫,不流泪
铁饼就不会一再地烙上
她的胸口
6没有死
这是第几次
从飞机上坠下来,没有死
肋骨挂在树枝,心沉入湖底
饿狠狠地咬住狐狸,牙齿没有死
舌头没有死,指挥右手捡回肠子
踢爆仙人掌后,两腿沾黏泥沙爬动
染红的草地褪回枯黄,血没有死
7河流
漂浮的船板上,清道夫手持竹竿舀起一杓污泥
从太阳站起到委靡不振,没有抽烟没有解放自己
只看着月亮丢下一袋死狗,轻轻叹了一口气
必须明澈,映出牛郎和织女脸孔
婴儿的魂魄眼里滚动,听见一只虾子呼吸
他咒诅风,咒诅马车和白杨的浮躁
暴雨自以为是的滋润,刀子削去山壁
痛恨城民饮啜、洗浴、便溺,鲑鱼的咳嗽
日复一日挖掘,河流转身
载着千百年剥落的生命,喘息走去。
8等待
你看不见泥土里的秘密
只知道风吹过塔尖,红的紫的在花台欢呼
有双高跟鞋走进街巷,敲醒阳光
蚂蚁从墙缝爬出,餐桌放着一碗红豆汤
泥土看不见自己
然而,昨夜钻入胃里的雨水
松开坚硬的表层。它不再是雨水
撑破石版剎那,秘密张开翅膀
9善妒
母鸡,不准掉一堆羽毛 露出大腿和胸,不准咯咯咯 招来邻居的猫,不准整天孵蛋 没有出门,我想见妳。
笼子外别走太远 就在后院捉虫,让我咬得到 白嫩的翅膀,满嘴浸染甜味。
妳是我的,脖子上的齿痕
就是烙印。啃干净每根骨头前,
露水会在微笑中闪着晨光。
10妹妹,你的滋味
不需要说什么
蜜蜂就会成群飞来,亲吻花蕊
夏天还在鸣叫,农夫已经 拿剪子摘取葡萄,把滋味藏在地窖
我的妹妹,我的花,我的喜悦
妳是捕蝇草,我不能呼吸,不能挣脱唾液
妳的颈项是和阗玉,手是兰草和芳椒,嘴唇是蜜
多么想咬住右耳,让妳的脸颊嵌上玛瑙
我的妹妹,我的花,我的喜悦
哥哥整天都醉,波尔多算什么呢
妳是最美的塞纳-马恩省河,每一寸谷地都闪烁阳光
从背走到脚踝,隆起又滑落
我苦恼的井,我的牢房啊
为什么汲取这对脆弱的眼,锁在胸前
鸽子已经扑落广场,等待喷泉
挣脱石凿的池子,飞向天堂
女人三首
1 苦啊苦啊 于是这个女人随手一抹
整片夜空糊满她绿色的鼻涕
从月亮滴到大马路上
所有的轮胎都同时打滑
却没有汤姆克鲁斯抓住方向盘 露齿微笑,上班族只得尴尬地 叭啦叭啦,抗议死亡人数越修越高
并且破口大骂: 死男人,为什么不
买下那件银色貂皮大衣?
2
小姐妳的拉炼没拉
她维持优雅的步伐继续往前
小姐妳的拉炼没拉
她斜过一眼优雅地继续往前
小姐妳的拉炼真的没拉
她停下几秒,转身 唇膏插进他鼻孔 随即优雅地继续往前 3
我不能忍受这些男人
色瞇瞇的瞳孔膨胀
上厕所时有一个男的
在盖子上留下几滴汗渍和
马桶里一颗大头
我不能忍受竹竿上的
内衣裤被男人的嗅觉沾湿
然后专业的指出
生理期和做爱后晾在风中
的分子全然不同
我最不能忍受
被抓进了一场春梦
解开捆索后那个男人
拿下我的头套惨叫一声
没有撕开外衣和胸罩
就连爬带滚跳出了梦境
只留下满地的阳萎远远地
躲在角落,哭泣
女人诉完苦后
洞里头的老鼠长出两条驴耳朵
微风窥探的夜晚
步伐声敲碎暗夜的寂静,满地冰冷的碎片 你放慢速度屏住了鼻息,静止在微风窥探的街口 让渴想的发丝缠绕淹没,深深呼吸,浸入救赎的气息
将脱轨的心跳持续传输,往另一颗失速的心去
她的唇突兀迎来,山雪没有崩落,昏月没有放明 拥挤的城市中,久蛰的鸣虫识趣地没有发声 只有燃烧的脸颊与更冷的露水 和天边那颗发亮的星按了快门 拍下暗夜里隐藏的铭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