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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石

唐遮言的横眉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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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47:2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让你飞 于 2008-10-4 23:43 发表


有点道理,那书我看过几章,模仿古龙而不得神韵,书中还复制拷贝一些文化艺术知识,是完全大篇幅地从百度搜索后拷贝,令人倒胃口。
周翔心胸很是狭窄,听不得批评。我很客观地给他提出一些意见,第二天都被他给 ...


晕倒,还有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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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5 13: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安石先生 于 2008-10-5 00:28 发表

不好意思,刚看到回贴
比如当今武侠十大写手什么的
http://cache.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4561.shtml


小椴,沧月看过一些,其他的没有看过

的确,在功力上,小椴和沧月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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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5 13:5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让你飞 于 2008-10-4 23:43 发表


有点道理,那书我看过几章,模仿古龙而不得神韵,书中还复制拷贝一些文化艺术知识,是完全大篇幅地从百度搜索后拷贝,令人倒胃口。
周翔心胸很是狭窄,听不得批评。我很客观地给他提出一些意见,第二天都被他给 ...

想不到周翔是这样的人

不过,对以让你飞兄“模仿古龙而不得神韵”这样的评论,我觉得实在有点冤枉。。。试问没有古龙的经历,又增么能写出有古龙神韵的作品?古龙只有一位!特别是对于让你飞兄这样的资深古龙迷来说,于东楼和黄鹰都是模仿古龙而不得神韵吧,可是我更喜欢他们在模仿过程中能够融入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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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2:2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横眉七计  
唐遮言

第一计 恨无涯


第一章 屠杀

  刀与血,冷冷地、美美地飞扬,凄厉的号叫与混乱的哀求参差交错。娴雅的书香门第转眼的工夫变成修罗场矣。千古的阳光照耀着那挥舞钢刀的杀人者,将他的脸染成金黄的灿烂;它古老的心中深谙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龙贲兴奋得难以自持,在刀光血影中,在哭嚎哀告中,他完全地感觉到自己就是这个大千世界的主宰,掌管着人们的生死,每个人都被他踩在脚下,没有谁能给他分庭抗礼;正如他从小一直幻想的那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杀人!他从没计算过自己杀过多少人,计算起来一定会很累;他亦记不清杀过些什么人,假如有人寻仇,问某某人是不是他杀的,他只会说是,虽然可能不是;说不记得,有示弱之嫌,他堂堂龙贲丢不起这个人,索性大包大揽,还可以顺便多杀一个或一些人。令他无法忘记的杀人经历不多,第一次杀人无疑是其中之一。那时,他已二十多岁,混帐得很,只是一群街头泼皮无赖中不起眼的一个,杀人的理由是为了证明他敢于杀人。毕竟,世上敢杀人的人不算太多。那一回,他表面上镇定,其实吓坏了,恶心,好几天见了饭菜就想吐,夜里难以入睡,睡着了又很快给恶梦惊醒。他发誓再亦不杀人了,就像每次醉酒后,难受得发誓再不喝酒了一样。酒以后是照旧喝了,杀人,亦没有戒掉,且越杀越凶,越杀越坦然。

  第一次令他兴奋的杀人,是杀死他的女人与他当时的老大,彼时他们正光溜溜地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欲仙欲死,当他砍下他们的脑袋后,他们的下身依然不屈不挠地耸动,这令他热血沸腾;他的女人和老大是一流的,在掉了脑袋之后还能继续那么久。他于是着了迷,把老大的女人玩够后,送给一个壮硕的小兄弟,在他们寻欢时同样切下了他们的头颅,他们维持的时间还不及他女人与老大的一半。这以后,他又试过很多回,都不过尔尔,因此,每当杀人时,他总会想到他女人与老大耸动的下身,从而激情澎湃,从而全身心地投入,从而成为令天下侧目的杀人狂。

  杀人竟给他带来了挡不住的好运。或许是奇货可居,杀人既是少数人的游戏,连命运亦不免对杀人者刮目相待,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由一个只会些花拳绣腿的泼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为刀斫江湖,功夫独步天下的飞天巨盗;在第二个十年里,又更进一步,在诡谲凶险的江湖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一股可观的势力,横行河朔,尤其在蓟州,他的话远比刺史邱声望的话管用。

  龙贲已是不折不扣的老大了,比他当年的老大不知威风了多少。他亦像那个死在他手里的老大一样,对别人的女人有着特殊的兴趣,甚而常常幻想自己和一个女人在交欢际被嫉妒的丈夫突袭砍掉脑袋,他想,那时自己维持的时间一定会比他老大长得多。他并不佩服那个愚蠢的老大,他比当时的自己厉害得多,只要稍有戒备,亦能及时发现自己,反将自己格毙,可那家伙竟忘乎所以,心无旁骛。他龙贲绝不会这样蠢,他会永远保持警惕,永远保持反击的能力,所以他活到现在,满天下人都怕他,他不怕天底下任何一个人!

  此刻,他杀人的快感才进入了最高潮。他并非天生的杀人狂,充其量是个不健全的变态者。他确乎玩弄过很多女人,可只不过是浅表地玩玩而已,虽貌似雄壮,其实他不过是沾火就化的银样蜡枪头一枝,现在尤其不行了,在女人们以为才开始时,他已经结束。以前要好一些,甚至有过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然后,他再亦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即管实力不济,偏偏他的心却极大,自家女人都满足不了,还要沾花惹草。他的女人非常漂亮,起初亦一心一意地给他过日子,而他只能撩拨,无从效力,加上“老大”的威逼利诱,终于越轨。

  龙贲不是从小就爱杀人,却是自幼即没心没肺,四十年来,他只喜爱过三个人,第一个是他的女人,虽然她背叛了他,他亦杀掉了她,但他确乎喜欢她,只是明白,老大那样强壮,她必食髓知味,再不可能属于他,即使老大死掉,她还会找别的男人。既不能继续拥有她,杀是最好的办法。

  另外两个被龙贲钟爱的便是他的一双儿女,尤其是在明白自己再亦无法生养之后。无疑,儿子是更被宠爱的一个,他努力地想把儿子造就成另一个自己,却无法做到;在某一天费劲心血将一个别人的贤妻弄上床风流一刻后,他获悉,儿子被人阉杀了。他杀掉了所有能想起来的仇人和给他上过床的女人的丈夫,可这丝毫不能挽回儿子的性命。从此,他愈加认真地疼爱和保护惟一的女儿,他不能让她沦为一名女强盗,必须要有好的前途,最好是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他有钱,更有杀人的威权,能轻而易举地令几乎任何名士鸿儒们俯首就范,他找到他们当中最出色的,迫使他们成为女儿的老师,教给她最好的谈吐和礼仪,令她比绝大多数的贵族少女更像大家闺秀。此外,他还亲自教她杀人的功夫。这个世界上,再好的礼仪谈吐只是表象,真正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实力打转,而最可靠的实力就是杀人的实力。

  他想到女儿时,总是在屠杀的尾声,这时往往他正杀死能看见的最后一个人,而后,他杀人的热情便会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女儿长得极像她的母亲,且更美丽,另一方面,性情却如年轻时的他如出一辙,自大、聪明、冷静和刻薄寡情。她不喜欢杀人,亦不反对杀人,还曾在他的唆使下亲手杀过人;她杀人是为了好奇,想体验杀人的滋味。第一次杀人看不出她觉得恶心,夜里睡得亦很平静。除了杀人,她没有别的地方像一个强盗的女儿,受过的良好教育,令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备了大家闺秀的优美,她还常常地会坐在窗前,静静地、呆呆地幻想着有一天,一位浊世佳公子会骑一匹骏马翩翩而来,英俊的面孔上绽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他会优雅地向她伸过手来,她便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高贵的手中,任他拉上马背,然后依偎在他宽阔的怀中一起驰向美不胜收的未来……

  现在,龙贲要尽快赶回到女儿身边,看看她是否安全。他匆匆地在心底发誓,只要女儿安全他以后可以不再杀人──他忘记这是第几次在心中发同样的誓。

  他的女儿叫龙初雨,他爱唤她做小初。


第二章 金刀御史


  御史虽是个不大的小官,可在这个酷吏横行的年代,御史绝不是小人物,常常能翻云覆雨扳倒权倾朝野的枢密大臣。周兴、侯思止的垮台横死并没有令他们的晚生后辈们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愈加肆无忌惮。虽如此,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亦有人在,叶归人便是其中之一。他与绝大多数同僚不同,并非靠着陷害他人起家,而是凭实实在在的本领与功绩当上这个有着极大威慑力与破坏力的小官,他手中御赐金刀说明了一切。大周朝女帝只赐出过一柄金刀,便是叶归人手中的此柄。它成为一份独一无二的荣誉。

  金刀的刀柄由纯金铸就,刀鞘亦镶着金边,刀片却当然由百炼钢打就,已断过多回和重铸过多回;难得的是,叶归人的心依然如纯金的刀柄始终未被腐蚀。

  然官场中永无宁日的勾心斗角、党同伐异亦令他早生厌倦之心。金刀给他带来荣誉的同时,亦给他带来嫉妒与排挤,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成为同僚们的眼中钉,被日益孤立起来;好在那群狐假虎威外强中干的家伙惮于他半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身份,怕着他拿出血腥的江湖手段报复,顶多给他下点眼药,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他始能安然地自善其身。

  御史的职责主要是对朝庭官员监督弹劾,而真正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官员往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当权的监察御史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叶归人数度在他们的勾结下碰壁后,渐渐心灰意冷,而大理寺恰于此际找上门来。

  于是叶归人手上有了一纸十三人的名单,这是被大理寺通缉而不得的经年要犯,他们凶名太炽,直动天听,女帝责令大理寺严查严办。虽女帝只是说说而已,过后多半忘记,终是金口玉言,大理寺的长官们不敢不装出些样子,好歹需抓他几个交差;至于他们怎会想到向叶归人求助,叶归人不得而知,正是苦闷之际,帮着抓贼捕盗正中下怀,略犹豫,即点头答应。

  将这十三个人劣迹呈报女帝的人投女帝所好,在名称上大做文章,不知用的什么标准将他们称为“四魔九煞十三恶人”。若呈报者的脑袋没有问题这其中便定有些猫儿腻,此十三个恶人的排名与他们的劣迹并不相称;比如说龙贲,这个令人发指的杀人恶魔竟被排在十三名恶人最后,叶归人早听说过他,他的凶恶远超过另外十二个。

  叶归人将名单看过一遍后,心中已有了决定。

  *******************

  邱声望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在蓟州已当了三年的刺史,州中百姓对他却没有多少印象。他不像太守,像一名隐士。

  叶归人从第一眼看见他,即知他并不似传说的那么清高淡泊,在官场待得太久,已见惯了这种厉害的官僚,貌似与世无争,等你全不注意他而机会来临时,他会毒蛇般吐出信子给你一口,等你知道他的厉害时,已回天乏术。他真要是看淡名利,亦不会当上蓟州的刺史。

  邱声望显然猜出了叶归人的来意,殷勤地将他请进书房,驱退了所有的人,促膝而坐,嘴里却是毫无意义的寒喧。大理寺的缉捕公文没有下发,交给叶归人亲自携带,便宜行事。叶归人并不着急将公文取出,几年磨练他早明白和官僚们打交道你永远急不来,需放慢节奏,他要先观察和三思,与其急死,不如亦探探他的口风。一轮太极拳打过,叶归人渐渐摸透这老滑头的心思,他给龙贲并无太大私下瓜葛,铲除龙贲,对他百利而无一弊,只是惮于他的凶悍,不敢惹火烧身。想他精诚协助不可能,让他暗中帮忙他能偷着乐一大回。

  火候已到,叶归人不再给他废话,讲明来意,将公文递上。

  邱声望认真或假装认真地看一遍公文,为难之色一点点泛起,好半天折起公文放在桌上,斟词酌句地:“龙贲在蓟州为祸二十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前几任几次想办下他为民除害,都没结果,到我接任愈加积重难返。不瞒叶大人,蓟州的州府衙门早成了他的娘家,捕房上下全是他的耳目,捕头王金山还暗里和他换帖子,拜了把子。用这些人对付龙贲,只能害了叶大人!”

  叶归人呡一口茶:“邱大人的苦衷我省得,你只需给我一个向导。大人在常山三年不会白呆吧?这是皇上亲口垂问的案子,我们做臣子的若不尽心尽责,说不定谁往上一捅,怕就吃不消来!”

  诚惶诚恐的表情下,邱声望心底却颇是笃定:“叶大人放心,邱某虽愚鲁,其中干系还领会得,即使没有皇上的亲谕,缉贼捕盗亦是我等份内之责,只是龙匪帮凶悍,且盘根错节,需得小心从事。叶大人既成竹在胸,自是最好不过。堪可一用的人倒是有一个,是本州的一名捕快,和龙贲素无瓜葛,不过,我身边都是龙贲的耳目,把他招来,就什么都露了。叶大人能不能屈尊往他家中寻他,免得龙贲闻风而逃,让大人徒劳往返?”

  邱声望的小心思叶归人洞若观火,亦不说破,点头:“他叫什么,住在哪里?”

  邱声望起身,来在桌前,现成的笔墨,一气呵成地写就一封信函,递上:“叶大人,他见到这封信自会鼎力相助,里面有他的住址,在城南。他叫唐朋。”

  ***********************

  一名疯疯癫癫的老化子招摇而过,傻傻地笑着。叶归人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上前几步,来在一名正在街边晒着太阳的老人面前,问:“老丈,请问唐朋住在哪里知道么?”

  他已问了十几遍这样的问题,每个被问的人脸上会登时现出鄙夷讥讽的神色,要么以颐胡乱指个方向便走开,要么索性不顾而去。一丝阴影掩上心头,叶归人对邱声望推荐的这个人不由暗生疑虑,这显然是个口碑极差的宵小人物,凭他能帮助自己对付龙贲?他强忍住心头的不快,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决定先见一见再说。邱声望该不会胆大到拿他的前途性命给自己开玩笑。

  晒太阳的老人的脸上果然亦现出不屑,却没有翻头不理他,谈兴盎然,立即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喋喋不休地大讲起来。叶归人吃不消他不知哪里的方言和全无条理的说话,虽想耐心地听出些脉络,却很快明白就算听到老人家撒手归西,亦未必能听所以然来。于是轮到他不顾而去。虽问路不果,倒是听出些意思;这个唐朋大概是个不肖的儿子,他老爹该是有头脸的人物,在大家看来,他把他老爹的颜面给丢了个精光,连老婆给人占了亦不敢怎样。

  听上去,这并非开始想的那般是为非作歹的恶棍,只是个没出息的熊包软蛋而已;这样的人敢带自己去打龙贲?胡思乱想着,连问带猜地来在街尾一座老旧的院前。

  院门已老朽斑驳不堪,残着一幅饱经风雨的对联,从残缺不全的字上判断,竟是“写风流文章,做轩昂人物。”估计该是那个唐朋老爹的手笔,可惜现在这屋子的主人是不可能轩昂的。

  院门虚掩着,轻敲两声没有响应,叶归人推门而入,正拟开口呼唤,扬头却见院中一名神形憔悴的高个子青年正自一堆草药上抬起头来,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有二十来岁年纪,面色苍白,一双安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令身上穿着的公门服饰显得格外地不合时宜。

  略微尴尬地一怔,叶归人站住:“你是,唐朋?”

  青年继续捡着草药,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感觉被轻慢的叶归人眼角掠过一丝愠色,上前,在他面前停下,将邱声望的信函递上:“我姓叶,叶归人。需你帮办些公务。”

  唐朋站起来,将有些脏的手在公服上揩揩,接过信去,迅速浏览一遍,抬起头来,脸上一点点地堆出近乎谄媚的笑容:“久仰久仰,叶大人屈就寒舍,篷筚生辉,您请坐。”将脚下的破凳子递上时,发觉不妥,“要不,附近有处酒家,不嫌弃的话,可否移驾……”

  叶归人环视院中:“就这里吧,有没有外人?”

  唐朋摇头,为难地往老旧的堂屋一让:“那么,屋里说。”

  叶归人点头,昂首走进堂屋。屋中亦堆满药材,摆得倒算整齐,空出一条通道,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与两把椅子。唐朋上前用袖子将一把椅子抹一抹,请叶归人坐下。叶归人眼尖,看出椅子并不脏,上前坐下,向站立一旁的唐朋示意:“你亦坐。”

  唐朋这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从没有人上门,没有什么东西待客,叶大人别见怪。”

  叶归人没有看邱声望写给他的信,却相信他不会写明情形:“信里有没有告诉你做什么?”

  脸上的谄媚又一点点褪去,唐朋似乎看出叶归人对他的反感:“邱大人让我全力协助叶大人做事。”

  叶归人将金刀放在桌上,单刀直入:“你认识龙贲的老巢?”

  唐朋看着桌上的金刀刻着“钦赐”的纯金刀柄,过了片刻:“不认识。”

  叶归人浓眉一轩:“你可以拿起来仔细看清楚这把刀。我不会为难你,可你若帮我拿下龙贲,一个小小的前程我会稳稳地送你。现在,你认识了么?”

  唐朋依然看着金刀的刀柄,许久,终于点头:“认识了。”

  叶归人:“我讨厌你。”

  唐朋:“没有人喜欢我。你不用告诉我。”

  叶归人:“既是合作,最好彼此开诚相见。我不喜欢你,可你这是舍命帮我,我心里有数。”

  唐朋目光终于从刀柄上离开,起身,走进里屋,一会儿捧着一叠图纸进来,放在八仙桌上,翻一翻,从中抽出一张,展开:“这些是先父在时画下的,我们边州多战乱,父亲想将来朝廷用得着时,或可献上。这是西关外八十里燕子岭的地形图,龙贲的老巢就在这里。不算太详尽,大致却能看懂。”

  图绘得很细致,很入眼,要点分明,一目了然。叶归人略看一看,折好,纳入怀中,心底对其准确性略有怀疑:“令尊倒是有心。龙贲匪帮现在有多少人?”

  唐朋:“他们一般是三四十人,多为附近亡命徒,一群乌合之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可以,战力不强;龙贲行为乖戾,不能容忍实力超群的手下,手底下只有一直跟着他的八个人上得台面,号称‘八狼’;他们单打独斗算不得什么,凑在一处就让人头疼了,当得一个龙贲吧,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分开,一一清除。灭了他们,龙贲孤家寡人,会容易对付。”

  叶归人站起,抓起桌上的金刀:“出西关八十里,现在动身,午时前后便可抵达。你还需准备么?”

  唐朋跟着起来,狐疑地:“就我们两个?”

  叶归人:“三四十个土匪你想领多少人去,一万还是十万?”

  唐朋垂下头去:“我没有小瞧叶大人的意思。龙贲不是等闲人物,上一任刺史吴讯吴大人曾借来两百静难军对付龙贲,被龙贲打散,连统兵官陈校尉都给龙贲斩首。”

  叶归人:“静难军早不是当年的劲旅,比乌合之众强得到哪里。我自有分数,你只需答我的问题,何时可以动身?”

  唐朋怔怔半日,缓缓说:“随便吧。”


第三章 燕子岭


  唐朋催着租来的骡马紧跟着叶归人放缓速度的战马:“叶大人,龙贲近年坐大蓟州,无人敢惹,难免疏于防范,我们不妨换换装束微服前行,我常在此间采药,熟悉地形,有小路可直达龙贲居所,若大人能把握机会将他一击袭杀,余下的人便不足道了。”

  叶归人自负地拍一拍金刀:“龙贲只是大理寺十三要犯的最后一个,你说得不错,我亦注意到他手下没有像样的角色,等若一介匹夫。对付这样的家伙,用不着煞有介事,我只拿他祭一祭刀,哪需那样多花头?这叫立威。官无威而不立。”

  唐朋苍白的面孔愈加没有了血色,好半天,斟词酌句地:“万一,他们远比想象的厉害,我们是否,先撤下?”

  叶归人:“你怕我甩下你自己逃走?叶某既带你来了,必不会扔下你不管。”

  两声呼哨响起,稍远处旋即响起另外两声,而后是更远处的呼哨声,向山林深处递次传进。唐朋:“他们知晓你的身份,一声长呼哨是强敌侵入的意思,两声短呼比三声长呼郑重一些。我们两个惹两声呼哨,再这么往前,怕是危险呢!”

  叶归人驱马继进,略无所变:“害怕你现在可以回去。”

  唐朋心事重重地紧随叶归人,他已没有退路,龙贲再不会放过他,回去又能怎样:“龙贲有一个弱点,是他的女儿,龙初雨。”

  叶归人:“这里地势狭窄,他人多不管用。”

  唐朋:“早知道地图不用给你,反正你亦不看。往前面一里外,叫跑马沟,地势开阔,他们该在那里等着我们。你能忘记立你的威,我们可以由小路绕开,或者索性在这里等着。”

  叶归人:“你现在是不是怕得要死?很快你就不会再怕了。”

  唐朋有些把握不住这话的含义,死人才不会再怕,听他的意思虽不是这般,反正听着不怎样吉利,心底暗叹一声,哑口无言。叶归人亦不再说话,策马不疾不缓地前行。

  不多工夫,转过一个弯去,前方豁然开朗,闪出一片开阔地带,当是跑马沟了,果然一处大好战场,跑跑马不成问题,在山间算是难得的宽敞。

  不似唐朋所言,跑马沟没有人列阵相待。叶归人略放缓马速,说声“自己小心了”当先向对面行去。唐朋顿觉危机四伏,杀气盎然,催骡马紧紧跟上,片刻来在跑马沟中央。

  一声呐喊倏忽响起,旋即成一片叫嚣,数十骑战马自前方与左右的林中扑出,高举寒光闪闪的马刀向两人围上。叶归人勒缰,坐下的战马如主人般沉稳地站住,唐朋的骡马却不曾见过如斯场面,不论唐朋怎样努力当敌群接近际仍是忍不住毫无目的地狂奔出去。唐朋大惊欲要跳下骡背,急切间脚却给绊住,眼看着与迎面当先冲至的一名马匪撞上,马刀一闪,劈头盖脸地斩下;他待要闪躲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原来是这样的迟钝,慢得与刀砍下的速度根本不成比例,心头一凉,死竟会是这样简单!而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

  一道金光,掠过头顶,后发先至,以全无道理可言的速度架开致命的马刀,顺势反推而出,强悍如死亡之刃势不可当地斩下马匪的首级。唐朋惊愕地看着几乎将自己杀死的马匪转眼间身首异处,失去头颅的尸体栽下马来,同时金光暴涨,织成腾腾杀网,在一片兵刃撞击与垂死者的惨叫声中,开阔的跑马沟转眼变做修罗场矣。刀的森寒与血的鲜艳交相辉映,冷冷地飞扬,冷冷地伴着哀号与怒吼持续,短短的时间感觉犹如隔世之漫长,终在一声凄厉的呼哨声中结束。方才由四面八方纠纠而来的四十余骑金戈铁马只剩下四五人仓惶逃逸。

  叶归人在靴底抹去刀上血迹,居高临下地关心着目瞪口呆的唐朋:“你没事?”

  唐朋如梦方醒,骡马虽已安静却是再不敢骑,翻身跃下,尊敬地目注着叶归人手中的金刀:“好厉害!”

  叶归人很享受他由衷的崇拜,虽然这只是个小而又小的小人物:“刚才的呼哨该是唤龙贲出来,如此,我们爽性在这里休息,等着他们。”

  唐朋:“这里太开阔,我们不妨往前面走些,地形有利赢亦赢得轻快。”

  叶归人鄙夷地看一眼满地的尸首:“没必要,对付这样一群小角色用不着费心,免得他们在前面耍阴谋诡计,小山贼最爱弄这些花样。”

  唐朋张嘴想说什么时,见叶归人已跳下战马,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好闭嘴,拔出腰刀,壮胆地晃一晃,顿觉不但比叶归人金刀差得许多,连土匪的马刀都比不得,有心捡把马刀来,想一想就是把叶归人的金刀拿到手上一样不顶用,索性听天由命。叶归人乘此给战马喂上几块草饼,将肚带马鞍束一束紧,随口问到:“你当了三年差,有没有动过刀子?”

  唐朋又把刀晃一晃:“这样算不算,不算就没有。”

  叶归人瞥一眼他锈迹斑斑的腰刀:“有没有人贿赂你?”

  唐朋摇头:“没。”

  叶归人:“他们都看不起你,为什么?你敢跟我来,胆量够大。”

  唐朋:“你何必知道,就算能活着回去,我们亦各走各路,很快你会忘掉我这个人。”

  叶归人浓眉轻轻挑起,马蹄声隐隐自前方传来,细细分辨,约在十骑以内,来速不急不缓,远不见身影已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他看一眼唐朋:“你最好躲远点。”翻身重上战马。

  唐朋怔一怔,退后些,却不远离。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也,反正不先干掉叶归人,龙贲他们暂不会有心思收拾他这般小人物,倒不如留下给叶归人助一助威。

  就在唐朋站定际,九骑战马相继驰出山林,当先一匹黑马上稳稳坐定一名壮年武士,棱角分明的面孔中透出凛凛凶光。叶归人由十三恶人的画像及其咄咄气势中一眼看出,他,便是龙贲,此行的正主。

  龙贲马速不变,充满自信地前进,在叶归人丈余外方刹地止住,目光始终落在叶归人的脸上,然他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叶归人说:“唐朋,你好大的胆子!”

  有些人即使渺小得不值一提,却总能给人很深刻的印象,唐朋很可能是这其中的一个;整个蓟州城捕房里,龙贲能叫出名字的捕快,除了总捕头王金山,唐朋许是惟一的一个。这点连唐朋自己亦没有想到,他强压住对这杀人魔王的恐惧:“还行。”

  龙贲森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的肉很白,正好我晚上没有下酒菜。”

  一个寒战遍及全身,唐朋努力挺起胸膛,好令恐惧减轻。

  龙贲为吓着唐朋而怪笑一声,看看满地的尸体,眼睛渐渐发亮,向叶归人:“杀人,很过瘾么?”

  八名精壮的马匪在龙贲身后排开,个个沉稳凶悍,连同不动中已泛出重重杀机的龙贲,结成一道无形且巨大的压力,令叶归人这般见惯风浪的铁血汉子亦难堪其重,瞬间生出一丝悔意,悔不该不听唐朋的劝阻寻处有利的地形与他们周旋。他立即收敛心神,将多余的想法排除,平静地:“都是些死有余辜的东西,他们先走一步,就轮到你了。”

  龙贲:“叶归人,你比别的官更蠢,知道我怎晓得你会来?有好几个人来告诉我,邱声望是其中一个,他想两头不得罪人,你早在我手心里。”再扫一眼满地的尸体,“别以为灭了这群废物你就能飞上天去,去死吧!”手轻轻一挥。

  龙贲身后八骑马匪齐声发出呐喊,一拥而上。

  力量与速度始终是武士的难题,好的武士可能有力量,亦可能有速度,既有力又有速度者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叶归人恰是其中之一,冲在最前面的马匪便承受了这力量与速度完美结合的一击。能扛住这样雷霆一击的人屈指可数,叶归人心知此名马匪必死,第二刀已经想好准备就绪。

  最近这一段,叶归人颇为顺利,顺利得对自己有了过多的信心,他不知道迎面冲来的马匪正是八狼之首,龙匪帮的第二好人物。即使龙贲不是能容人的首领,这支令河朔侧目的匪帮的二号人物亦不该是泛泛之辈。叶归人的第一刀远没有将首狼斩杀,金刀被格挡一下,虽不能阻其落势,首狼却乘其微缓向后疾仰,刀尖由额头划至下巴,深处逾半寸。叶归人的第二刀已无可挽回地顺势击出,攻向第二名马匪。首狼全不顾鲜血披面,悍然顺格挡之势挥刃,反劈向叶归人。叶归人重心前倾,再想撤刀招架已不及,首狼之刀复太快太猛,相距极近,急切间,惟有竭力拧身,避开要害。

  金刀毫无顿挫地斩杀第二名马匪,首狼的马刀亦同时斫中叶归人的左肩,深及筋骨。

  唐朋心底一凉,叶归人的实力虽超出自己的估计,却超不过敌人的实力,他的慷慨仅仅是出于轻敌。本来他们可以有很多机会,却给前面这个自大的家伙轻易地浪费,眼下龙贲尚未出手,他已身被重创,自己想要不上龙贲的餐桌给他一快朵颐都难了。他亦不喜欢叶归人,即管他比别的人直率一些,可他何曾真正将自己视为战友,而杀不了龙贲,他们都是一样的下场。他无法埋怨,叶归人给了自己选择的机会,是自己选择的死路。叶归人无疑是个笨蛋,而自己是另一个。

  他的手不由轻抚一抚左颊,左颊依然很烫,似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一般无二,那只华贵的靴子俨然仍踏在上面,高处闪烁着那张英俊和心满意足的面孔,还有他刻薄的声音:“唐朋,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你太臭,会臭了我的刀!”脚终于离开了他的脸,离不开的是它在他心底留下大烙印;随后在一片哄笑声中,尿水溅到他的脸上,豪奴们朝他撒尿,他,却感觉不到臭味!

  他本想一死了之,可那以后,他不想了,要活着,活着洗刷那奇耻大辱!

  现在,他还能活么?龙贲偶尔透过战场投来的美食者的目光似乎正迫使他翻身逃走,那不仅会给龙贲带来快感,且会多少影响叶归人的斗志。唐朋惟一能做到的便是咬牙挺住,面对着战场,至少给叶归人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叶归人毕竟还没输、没死,那么就有希望,既然他已选择如此,已没有退路,便不可放弃任何哪怕是渺茫的希望。

  首狼鲜血披面,无法视物,亦无法躲开叶归人第二次旋风般劈回的夺命金刀。金刀带血而回,叶归人已被剩下的六狼团团围住,马刀闪烁,铺天盖地地劈下。

  一只狼肯定不敢惹一头猛虎,一头虎敢不敢招惹一群狼呢?叶归人俨然是面对六头恶狼的受伤之虎,所幸的是这群凶残、敏捷和不要命的群狼已失去了头领。叶归人久经阵战,迅速把握住群狼最弱一环,毫不犹豫地扑上去;金刀依然是横勇无铸的杀法,突破一切的阻格,将最弱的一狼斩杀,而后浑然不顾身中五刀,拨马撞入不及撤刀的左边一狼的怀中,刀随人走,将此狼拦腰斩为两截;略无迟滞探左手捉住死者的衣领,将他整个上半身抡起。血与内脏横飞,半截尸身摔向迎面扑来的马匪,此子拨马欲向一旁闪开,然其绝对速度远低于一口杀气未尽的叶归人,金刀穿胸而过。

  至此,叶归人一刀之势乃尽,八狼已去其五,仅存的三狼终被此骇人的刀势震慑,再不敢轻易攻击,各自勒马,品字形围住叶归人旋走,偏是亦不敢离开。龙贲对临阵脱逃的手下决不会留情。

  叶归人看出龙贲毫不顾惜手下的性命,此刻并无出手的意思,想看清自己的路数,复让八狼多消耗自己一些。他将金刀交于左手,撕下一幅衣摆,简单而麻利地缠起左肩重创处。他的血流得过多,已有些不胜其力的虚弱。

  三名马匪走马灯般围着他游走,目光闪烁不定,很想乘机进攻,又惟恐那是一个杀人的陷阱,迟疑间将最佳时机错过,待叶归人包扎完毕,绕在他身后的马匪方鼓足勇气,挥舞马刀倾力砍来,左右两名马匪配合默契、随之而动,各舞马刀两边夹攻而至。叶归人身形凌空骤起,马往前奔,恰好躲过后面劈下的马刀,身在空中的叶归人足踏马刀,借力旋翻,金刀于空中换回右手,疾挥间将身后马匪首级斩下。左右两柄马刀追踪而至,迅速到位,而叶归人略不远离,翻身杀回,甘冒肩臂各中浅浅一刀,欺入右手马匪的近身,一把持住他握刀的右腕,金刀一闪,将其砍翻下马。

  叶归人战马一出即回,奔至他身旁。他轻摁马鞍,腾身而起,回到马背际,最后一名马匪已丧失了全部勇气,再不顾龙贲,拨马狂奔而出,方出半箭地外,一柄马刀闪电般由身后射来,以不可抗拒地威势穿胸而过。


第四章 存亡一线


  马蹄声响自龙贲身后传来,令龙贲蓄势待发的攻击为之一窒。一骑桃花马奔出山林,向龙贲驰去。马上一名紫衣少女,样貌姣好、气度雍容,即使在京城,叶归人亦难看见这般美妙的女郎,在这边城山林中乍出,令失血有些昏沉的他顿觉有不真实之感。唐朋不知何时来在他身旁,小声说:“她就是龙初雨,拿下她,龙贲会心神失守。”

  叶归人收敛精神:“想不到龙贲的女儿会这么漂亮。”

  唐朋踮足,将声音压至最低:“你骂他一声老王八。”

  叶归人:“你可以自己骂。”

  唐朋:“我不敢。”再不说什么,向后退去。

  龙贲责备并怜爱地望着在身旁停下的爱女:“你来做甚?”

  龙初雨望一眼满地尸体,转向已狼狈不堪的叶归人:“看看。那个傻大刀还没死么?”

  龙贲:“快了。我们需好好摆布摆布他,小子把爹的家当掀得精光,还要费力气重新招人。”

  龙初雨的目光投向唐朋:“那一个是谁?”

  龙贲:“小角色,没工夫理他。你在这等着,我去宰了他们。”提马上前,拔出战刀,在叶归人面前停下,“有两下子,现在你只有一个机会,看跑不跑得过我。”

  强大的压力迎面而来,叶归人已消耗过半,顿觉抵挡不住,心知此番要命,强压住拨马逃离的欲望,金刀一立:“尔等跳梁小丑亦敢大言不惭,乖乖下马自缚,或许有你一线生机。”说得自己都不信,反正先吹吹牛再说,拖得一刻是一刻,亦好多休息休息,回些体力。

  龙贲却再不肯与他废话,冷笑一声,战刀暴厉,破空而至。此是远胜于先前那帮小家伙的剧烈攻势,甚至比叶归人的金刀更凶猛厚实。叶归人虽非强弩之末,所余之力亦不堪其重,顿时如风中残叶,在龙贲寒光闪闪的战刀中苦苦支撑,险象环生。

  一旁龙初雨悠然看着龙贲一刀刀将叶归人残存的战力摧毁着,错目间,忽见后面的唐朋正努力地挺起胸膛,并立即明白他为什么挺得那样的直。龙贲既说他是个小角色,他必是小角色无疑,然却是有些胆识的小角色,她不想任他给龙贲增加一点点困难。

  一提马,绕过战场上的两人,她向唐朋逼近。

  唐朋并不太关注战场,那将是一种残酷的煎熬,他宁愿将注意力更多的分散开来。龙初雨一动,他立即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意,苍白的面孔愈加地惨白。那不是太长的距离,却差不多将成为他生命的长度。当龙初雨将至面前,他无法可想地蓦然伸手,猛地撕开上衣,回手一刀,劈在自己的胸膛上。鲜红的血自洁白的肌肤中溢出,他任它们流淌着,向有些发怔的龙初雨:“这样,可以了么?”

  龙初雨很快回过神来,摇头,剑扬起。

  唐朋:“如果龙贲能赢,不杀我亦能,不能,杀了我亦不能。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叶归人不会为我受任何影响,何必污了你的手?”

  龙初雨的剑在空中停住:“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滚,我数十下,你能跑进林子算你福气。一,……”

  唐朋终于用衣襟抹了抹胸口依然流淌的鲜血:“不用数,我不会跑。山水有相逢,你若肯放我一马,日后我必有回报!”

  龙初雨讥讽地:“凭你,也配?”

  唐朋:“你以为我们两个人就敢来动你们?大队人马随后就到,你父亲完了。你不杀我,据大周刑律,只是连坐之罪,不会死,我可以帮你很快从大狱出来。”

  龙初雨“嗤”地一笑:“据大周刑律,我爹的罪早够诛九族。你不跑是不是?”剑威胁地一舞,便要落下。

  唐朋苦笑:“我骗不过你,给你看样东西好么?”探手向怀中摸去。

  女孩子本来好奇,久居深山之中的龙初雨更是如此,龙贲已稳操胜券,她并不急着就杀掉眼前的小角色,戒备地盯住他的手,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而后她感到危机临头,是来自身后的危机,急转身,才转回一半,后心已被重重地一击,她尚未明白是怎样回事,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龙贲已将叶归人逼进绝路,后者身上至少多出十余处伤口,虽皆为皮外伤,却不免吃血,叶归人显然不行了,不需多长时间,他便会因失血过多而力乏,而力竭,彼时,惟有如唐朋般任人宰割。龙贲料不到叶归人竟可以强悍如斯,在绝境中生生以他残存的些微体力横刀硬憾自己披面斩下的一刀。两刀相击,叶归人鲜血狂喷,身形如弹丸般被击离马背,疾弹而出。

  当龙贲发现自己大意,叶归人被击出的身体竟是冲着龙初雨而去,再催马加速追击,为时已晚;叶归人金刀刀柄借重龙贲的力量,狠狠砸中龙初雨的后心。

  霎那间,龙贲心神失守,目眦欲裂,强提战马,奋力追上,毕尽全力,向叶归人后背劈下。叶归人早已松手弃刀,拧身疾旋,绕在龙初雨后面,骑在桃花马的脖颈下将龙初雨昏迷的身体一推,投向龙贲的凛凛战刀。龙贲大惊,急切将全部劲力撤回,力挽前冲之势,欲收刀且将生死未卜的爱女抱住。两力相抵,战力顿成真空,而叶归人略不犹豫地尾随而来,亦是振奋其全部的精神潜力,后发先至,探过龙初雨的身体,一柄短剑刺出,狠狠地刺穿了龙贲的咽喉。

  龙贲再次想到被割掉头颅的两具耸动的下身,隐隐觉察自己终失去了与“老大”一较高低的机会。杀人者的好运终究亦要到头,他软绵绵地一头栽下马去,跟别的死人没有什么不同。


第五章 劫后


   叶归人差不多死了,勉强地活着。从来没有这般凶险过;他已经开始骄傲了,骄兵必败,多亏他记得那个小人物的唐朋说过龙初雨是龙贲的弱点,自己很机敏和恰到好处地运用了这个弱点,反败为胜。短剑是他的第二件武器,他还是第一次动用;最初他练的是剑,他是官宦子弟,剑要贵族气,只是他的力气太大,最终不得不改用了刀。

  唐朋乘龙初雨昏迷际给她灌下一粒药丸,然后方替叶归人打理伤口,他的囊中原来准备有不少药丸与绷带,药丸有内服亦有外用,效果出奇之好,待他手快脚快地摆弄完毕,叶归人已疼痛大减,精神亦为之一振。叶归人没过问他给龙初雨喂下的是什么药丸,经过生死一役,他已不记得曾对这个渺小的伙伴有过恶感。

  叶归人:“你喜欢弄药,药亦制得不错,怎不挂牌行医,在衙门里厮混什么?”

  唐朋:“你刀法好怎不去当兵?”

  龙初雨身子一颤,悠悠醒来,看清眼前情形,一惊欲起,浑身竟虚弱至难有半点力气,她恍如隔世地茫然四顾,怀疑着自己身在梦中,否则怎会在这样一转眼的工夫整个世界都坍塌掉,再没有任何希望?她茫然的目光掠过龙贲的尸身,奇怪的没有悲伤,他是很好的父亲,可他亦杀死了她的母亲。她对他早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依赖,她隐隐料到这会是他的结局,只没想到结局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她来不及为自己准备任何退路。

  对面那两个一刻前还悲惨得快要死掉的男人,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她命运的主宰,他们将把她带回州城,而后自己将会被蓬首垢面地拉到刑场处决。可她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她还不及品尝到其中美妙的滋味。不,决不!她不能就这样死掉,龙贲已殁,她只有靠她自己来拯救自己,她一定能做到。为了活下去,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她的目光在叶归人身上聚集。抛开弑父之仇,这是个很迷人的男子  ,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强大的体魄下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使伤重如此,依然透出豹子般的勇猛敏捷。

  叶归人敏锐地察觉到龙初雨的目光,亦向她望来。他立即领会到她眼中并没有仇恨,惟有强烈的求生欲望。这般冷静理智的少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丝欣赏掠过,他不由展颜一笑:美人,贼美人!

  唐朋亦觉察到什么,分别看两人一眼,复抬头望一望天,向叶归人:“晚了,只有住一晚,你呢?”

  叶归人收回目光,轻声说:“我先回去。你能对付她么?要不要爽性把她杀了?”

  唐朋料定他不会同自己一道回去,他爱面子,不愿人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样子:“你走得动?”以叶归人现在的模样,没到蓟州城怕已让马颠散了架子。

  叶归人:“龙贲处定有马车。”

  唐朋慢慢地站起来:“我去找找。”翻身上了他的骡马,离去。

  龙初雨看着唐朋消失在丛林后,转向叶归人,强颜一笑:“叶归人叶大人是么?”

  叶归人:“不客气,傻大刀而已。”

  龙初雨面不改色:“我乱说的,叶大人不要怪我好么?我已家破人亡,剩下孤苦零丁的一个小女子无依无靠。做龙贲的女儿不是我选,我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人真要将我送到州衙,忍心看着我死于非命么?”

  叶归人:“王法无情。我是朝庭命官,不忍心又能如何?”

  龙初雨幽幽地:“叶大人只要有心,便能救我,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死,只要大人救我,为奴为婢,让我做什么都行;还有爹的藏宝,很多很多,我愿意尽数奉与大人!”

  叶归人看着这别有风味的贼美人,将一丝心动压下:“就算我有心放你亦枉然,唐朋没准会砸我一记黑砖。踩着别人的脑袋升官发财的大有人在,难说他是不是这种人。”

  龙初雨:“就是那个小捕快?把他杀掉就是,大人不愿动手我可以代劳。”

  叶归人别过头望向远方,慢慢地:“虽说我觉得你不该死,可王法就是王法,株连是为了警戒别人不要作奸犯科。我不能违背我做事的原则,违背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和第无数次。所以,我爱莫能助。”

  叶归人方才的表情与说话,令龙初雨以为自己已接近成功,全没料到忽尔间他会坚决如斯,且她聪明并绝望地发现这才是他真实的态度;她还想动之以情时,他却再没有回头一顾的意思。受骗的感觉令她一瞬间怒不可遏,如果能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至少咬下他一块肉来,可他们不知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样的手脚,令她用不上一点力气。

  怒气迅速地消失,龙初雨惟一能表达愤怒的双眼亦无力地闭上,她不能耽于愤怒,必须抓紧时间谋求一线生机!


第六章 生机


  龙初雨的香闺格调高雅,清香怡人。唐朋却显然是俗人一个,不解风情,简单地浏览一回房中布置,便安静地在窗边一张绣椅上坐下。那是小初寻常幻想梦中情人的所在,她几乎要高声地抗议他的侵犯,忿然张口际始省起自己眼下是阶下囚的身份,而自己的性命全在这个俗人的手中。她强忍着扭过头,提起虚弱的双足行到绣榻边,坐下。

  叶归人已去,她的全部希望便寄托在了这个叫唐朋的小小捕快身上。与叶归人比,他完全像一头绵羊,无精打采,没有丝毫敢作敢当的气概,很难指望他能置王法和叶归人于不顾,放走自己,然她必须说服他,错过今晚,她将再无机会!但愿他会是利令智昏的家伙!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屑,以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这个小而又小的小人物,并第一次真正地打量他。他其实亦颇高大,若不是脸上有太多的颓废,甚至算得上英俊,自然是那种市井的英俊,他没有一点高雅的气质,连庸俗都没有,不开口呆坐在那里,会令人觉得那只是一座雕像。

  许久,她幽幽地叹一口气:“你,叫唐朋,对么?记得么,方才我们的约定,我没杀你,你答应帮我呢。”

  唐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膝,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说话。龙初雨知道他听见了,只是没有被打动。她注意到他公服下露出的内衣领子很旧,质地亦很次:“你愿不愿意拥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唐朋的眼睑缓缓撩起,毫无含意地看着她:“你要我放你?”

  龙初雨:“你带我回州衙,自己会得到多少好处?有了钱,你可以远走他乡,改名换姓,买一个大大的前程,比那个狗屁叶归人大得多!”

  唐朋:“他能放过我们?”

  龙初雨:“我知道他有个怪癖,决不会第二次捉拿同一个人。”

  唐朋:“他捉过你,可还没捉过我。”

  龙初雨:“我们可以请人杀掉他,乘他眼下受着重伤。”

  唐朋:“顺便把我亦杀掉,龙贲的仇便全报了。”

  龙初雨真是这样想的,可她要杀唐朋不是为报父仇,只是恨他胆敢坐到她心爱的椅子上。她竭力做出受冤的凄楚:“我只想活下去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曾想过。你这般聪明多疑,我便是有别的用心,亦瞒不过你。好好想想好么?只需点一点头,爹的全部藏宝,还有我,都是你的!”

  唐朋的目光渐渐的凌厉,直逼着龙初雨:“给你一条生路,你什么都肯做?”

  龙初雨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随之却荡起患得患失的犹豫;唐朋显已完全心动,她是否太草率地将自己亦做为筹码奉上?她怎能将一生托付给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然她已无退路,任何的反复都将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惟有咬牙点头:“是。”

  唐朋侧过头,片刻,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打开,从中倒出一粒药丸,起身,来在龙初雨面前,递过:“吃下去。”

  龙初雨心中忐忑:“是什么?”

  唐朋:“补药。”

  龙初雨断定这决不是补药,是春药,可她没得选择,一横心,接过药丸,扔进嘴里。

  唐朋待她将咽下:“这是一种补药的一半,一个月内服下另一半,药性中和,能大补身体,否则,它就是一种致命的毒药,药性非常隐蔽,是我私家配制,除了我没人能解。”

  龙初雨心中暗懔:这个小人物机心竟这般深厚,一副有所图谋的样子,他到底在图谋这什么,会不会在利用完自己后将自己除去?自己的小命已被他牢牢掌握!又是幽幽一叹:“你不信我!”

  唐朋:“你需替我做一件事情。”

  龙初雨心说来了,问:“什么?”

  唐朋:“告一个人与龙贲坐地分赃。”

  龙初雨惊呼:“你还要带我见官?!”

  唐朋:“你不见官怎帮我扳倒仇人?”

  龙初雨冷笑:“你的仇人关我甚事?见官我先死定了!”

  唐朋:“你不会死,我保证待明年春暖花开时,你就可以体体面面地出狱,且一点不干大周律令,舒舒服服地去享受龙贲留给你的万贯私财。”

  龙初雨完全怔住:“你说什么?请教?”

  唐朋:“女帝已决定今冬往中岳封禅,此等大事,任怎样都不会变更。”

  龙初雨:“关我甚事?”

  唐朋:“天子封禅,必大赦天下,你的罪不在遇赦不赦之列,只要死罪赦过,我略事运动,你的官司便可化大为小,不了了之。”

  龙初雨目瞪口呆,她立即敏锐地发现,这回白白便宜了眼前此人,自己原本便无性命之虞,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而自己竟服下此人的毒药,将性命交在了他的手中。他分明要利用自己扳倒一个仇人,会不会见财起意,在自己帮他扳倒仇人后,害了她的性命?

  唐朋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你最好信我,我虽是小人物,可我会对我的每一句承诺负责!”

  龙初雨再一次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在他憔悴得几乎一无是处的面孔下看见了阴谋家处心积虑的险恶,他已将思想严严地掩饰在表情以下,但此刻他却分明是诚恳地期待着自己的帮助。他早已设计着她,并一步步将她逼进他的圈套之中,她一如既往地无力回绝。

  虚弱地垂下眼睑:“也许,”龙初雨拟听天由命际蓦然灵光乍现,再度惊呼,“等一等,你说女帝今冬封禅,可秋天,我已给斩首示众了!”

  唐朋:“刚才,我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我要让你拖过秋决。”

  龙初雨略定:“这么拖?我要万全!”

  唐朋:“有一个办法,你必能躲过秋决。”

  龙初雨:“什么?”

  唐朋缓缓地:“按大周律,如果女犯有身孕,便可延刑至分娩后。”

  龙初雨终是少女,脸登时腾地红了:“我,怎么会?……”

  唐朋扭过脸去,走开些:“只要你愿意,就会有的。”

  沉默,沉默,更深的沉默。

  终于,龙初雨抬起头来:“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选择男人么?”

  唐朋点头:“进牢房后,你还有没有机会我没把握,能把握的只有今夜。

  龙初雨:“亦就是说,在这荒山野岭,我除了选择你,还得选择你?”

  唐朋显是听出她语气中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来的鄙夷,眼中怒火陡现,复迅速熄灭,自嘲地撇一撇嘴:“你可以赌一赌我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帮你拖过秋决。”

  龙初雨立即发现自己语气的不善,坚信他只是说说而已决不会再替自己想别的好办法,甚至会落井下石。她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你有把握么?今天不是我的日子。”

  唐朋深深地吸一口气:“我能改变你的日子。”

  龙初雨:“你这么本事,不如把仇人毒死好了,何必这样麻烦。他要有钱就算我诬告他,他一样能够摆平,衙门里的事你比我清楚。”

  刻骨的仇恨在唐朋眼中一闪而没,他冷冷地:“你不用管。”

  龙初雨垂下头去,既是不可避免,不如早些过去:“熄去灯好么?”希望这个无耻可恶乘人之危的捕快没有杨梅大疮!


第七章 孽缘


  唐朋细心地检查龙初雨周身并绣榻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方将蜡烛熄灭。他肯定没有杨梅大疮,虽然力持镇定,仍难免显出不知所措,笨拙而迷惑,完全是初经人事的样子。龙初雨不知怎样帮他,亦不想帮他,在黑暗中狠狠地仇恨着,盘算着有朝一日将怎样地去将这个男人慢慢地折磨至死!

  虽然不能看见,唐朋显然感觉到她的敌意,他可以隐藏起自尊,却不能左右自尊对身体的改变,很快败下阵来,最终他不得不借助春药才得以完成。

  他穿衣服的速度不会比龙初雨慢。

  龙初雨:“不会有任何问题么?”

  唐朋重新点燃蜡烛:“想万全的话,明早再来一次。”

  龙初雨:“当然要万全。”起身将绣榻收拾干净。

  唐朋取出锁链:“抱歉,需将你锁上。”

  龙初雨:“都中了你独家剧毒,还怕我跑了?”

  唐朋将她锁住:“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要跑自与寻死无异,只怕你暗中算计我。”

  龙初雨乖乖地任他摆布:“你这般精明,我怎能又怎敢算计你来?”

  唐朋不语,提一盏灯,翻身出去。龙初雨呆呆地坐在榻上,胡乱地想着心事。不多的时间,唐朋回到屋里,手中拎着一桶水并一捧草药,在桌旁坐下。

  龙初雨将脸隐在阴影中:“还没告诉我你的仇人叫什么?”

  唐朋将龙初雨叫不出名字来的草药就水洗净,摘一摘,生生塞入口中咀嚼,登时苦得五官挪位,答不出话来。

  龙初雨:“你非要这样吃么?难看死了!”

  唐朋好容易缓过劲来,稍喝一点茶水:“来时便看见你院外有这种草药,大补,这样吃效果最好,要不我煎出来喝?”

  龙初雨:“煎多费劲,就这样吧。”他苦死不甘她事,若效果欠佳,不能达到目的,她可惨了!

  唐朋:“我的仇人你认识。不是诬告,他确是与龙贲坐地分赃的家伙。”

  够资格与龙贲坐地分赃的人只有一个。龙初雨一惊,失声叫到:“是他!”


第八章 恨无涯


  在蓟州,没有人不知道龙贲,亦没有人不知道岳贯天。岳贯天不是马匪,是蓟州城一手遮天的大豪,甚至算得蓟州的土皇帝,比邱声望更有权势,比龙贲更备威势;岳家背景深厚,朝中有着炙手可热权贵做靠山,山野里复有龙贲暗通曲款,甘为驱驰,加之累世军功出身,与静难军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放眼蓟州,还有谁敢与他争锋?

  岳贯天有十八房妻妾,二十九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还是长房嫡出,其受到的宠爱自不待言。岳贯天这惟一的儿子叫岳天涯。

  岳天涯少年英俊、少年多金,无疑颇受少女和他们家长的欢迎,若不是他成亲太早,龙贲亦很想将龙初雨许配给他。岳天涯的妻子叫宋无双,待字闺中时号称蓟州第一才女和第一美女,这般女子自然非岳天涯莫属。

  岳家行伍出身,到发达起来,最想做的当是改变老粗的形象,弄出些斯文气象,让家族向最受人尊重的士族世家靠拢。岳贯天于是让儿子拜在了蓟州首席才子唐华的门下。

  唐华虽不出仕,在河朔亦是数得着的风流人物,不仅诗赋文章了得,且博闻强记,精通刑律及歧黄之术;尤其是歧黄术,若他治不好的病人,舍立即准备后事再无他法。他与众多铮铮名士一般,自有其风骨,特立独行,目无余子,不愿与人交往,甚至有一点迂腐。唐华只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叫唐朋。

  岳天涯并没有在唐华座前读多少书,他骄纵惯了,唐华偏不肯骄纵弟子,本来收下岳天涯就非本意,碍在一些好友居中说和的情份才答应。岳天涯受不得唐华的严厉,执意不肯读下去,岳贯天终是拿他没有办法。

  两家从此断了往来,岳贯天再与唐华见面是在公堂之上。

  起因是一只狗,却决不是一只狗这么简单。岳府几乎买下了一整条街,惟有东南角的韩家不肯将祖业卖出,使得岳府的四方大势缺了一角。岳贯天本来倒没有十分注意,可总有溜须拍马辈无微不至地替他们着想,想来想去,不知谁便在这没能完整的一角上下起工夫,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一说,说得岳贯天心动,着人与韩家交涉。他本以为是容易不过的事情,却不料韩家人颇为倔强,说什么亦不肯将祖业卖出。

  恰好韩家的狗当此时咬伤岳家仆人,岳贯天大怒若狂,命管家带人冲入韩家,一通乱打;豪奴们为表现忠贞,各下死力,略无节制,竟将韩家上下七口活活打死六个,惟韩老汉出外串门,侥幸逃出一劫。

  韩老汉回到家中,已是家破人亡。他用板车装起六具尸体,告到衙门,衙门听告的是岳家,哪敢受理,欺他不会写字,以没有状纸为由拒绝受理。韩老汉跪在街头,凡见穿着长衫的人走过,便重重地叩以响头,哀求他们代笔书状。可有谁敢?谁敢得罪岳贯天!

  三天,韩老汉叩了成千上万的头,绝对的响头,额头血肉模糊,不成样子。他早已不知道了疼,知觉中仅剩下一个念头:告状!

  直到第四天唐华路过,见之闻之,书生意气,一发难收,当街挥毫,一气呵成写就一份诉状。诉状写得极好,情文并茂,感人肺腑,看的听的有一大半路人为之落泪,一些善良天真的人们甚至以为官司能赢亦说不一定,毕竟当官的亦是人,人总会有恻隐之心吧?

  一状下来,岳贯天秋毫无损,韩老汉疯了,唐华得罪了岳贯天,或者说得罪了岳天涯。岳贯天有了些年纪,太想改变家族形象,不愿与名士文人结怨,亦没精力对一个穷酸书生报复;岳天涯不然,他一直对唐华不满,此刻爆发。他要让蓟州城的人明白与岳家做对的下场!

  唐朋正当此际成亲,她亦是名士之后,她的父亲是唐华的崇拜者,与唐家常来常往,多年的交道,她自幼便与唐朋相识,算得青梅竹马。她很美,是那种不出世的美人,彼时,唐朋觉得自己是不出世的英雄。他们对这门亲事都非常满意。

  唐朋不同于唐华,他很小便开始替父亲招待各色慕名而来的客人,更像母亲,善于待人接物,善于察言观色。他与岳天涯同窗半载,颇知其为人,事出后即料定他绝不能善罢甘休,暗中拟定成亲后,寻个理由,骗父亲举家南迁。

  唐朋高估了自己应变的能力,亦低估了岳天涯的怒气与手段。大喜之日,唐朋的新娘在途中被人劫走,明目张胆的劫,劫人的当然是岳天涯。

  唐朋乱了方寸,失去理智,抓起一把菜刀,冲进岳府。他太不自量力,见到岳天涯时,他已浑身浴血,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是在一间很华丽的屋里,与岳天涯在一起的还有她。曾几何时,唐朋的手指划破一点点,她亦会紧张上好一阵子,此刻当他血肉模糊地被摔在她面前,她却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看他一眼,毫不掩饰满心的鄙夷。忽然间,他感到酸酸地可笑,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从前从不曾看见的东西,看见了所有华丽与肮脏的衣服下面的实质,看见了微笑与痛哭后面隐藏的心机,看见了一个愚蠢而盲目自负的自己,看见了一大片白茫茫、空荡荡的浑沌……

  豪奴们不知何时退出,将门掩上,屋中只留下他们三个。

  岳天涯傲慢与得意地半躺在睡椅上,居高临下地:“过来。”

  穿着新娘吉服的少女便款款地走过去,为他宽衣,然后,旁若无人地按着他的指示将头埋进他的下身……

  唐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无法使耳朵不听见,不能不听到男人得意的笑声,不听到男女淫荡的调笑,不听到渐促的喘息与呻吟,喘息声越来越大,呻吟声越来越响,其中还夹杂着夸张的兴奋的尖叫……

  可怕的声音不知何时和怎样结束。豪奴们重新进来,岳天涯用脚踩在他的脸上:“你的新娘子刚刚求我做一件事,想知道么?她要我一定杀了你。不过,我从不听女人的话。你想活就活吧。唐朋,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你太臭,会臭了我的刀!”大笑着扬长而去。豪奴们一拥而上,谩骂着、讥笑着朝他撒尿,然后拖死狗般用钩枪搭住绳索,将他拖过院子,拖到门口,扔出去。一路上,他听见许多年轻女子的讪笑声自高处传来。

  岳府厚重的大门轰然关上,亦将一切的讥笑谩骂关在了门里,他在空旷、冰凉的天地间静静地躺着,不想动,不想思想,只是躺着。利,莫利于穿心之矢,他的心已被洞穿。一个疯老头走过来,看一看他,初有些害怕,过一回,才凑近了俯下身细细地打量着他,半天,给他解开绳索,旋即,毫无来由地笑起来,大笑着走开,笑声在天地间回荡,说不出的古怪、诡谲。

  家中遭受了同样的浩劫,屋里一片狼籍,唐华被豪奴们打得奄奄一息,更要紧的是他脾气太大,一生孤傲的才子由来为人尊重,从未受过如斯侮辱,气急攻心,父子再见时,他已在弥留之际。他顽强地活着也许仅是为了再见儿子一面。彼时,他已说不出话来,只能捉住儿子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报仇”两个字,然后,紧紧地将儿子的手握住、握住,瞪大了一双眼睛,死去。

  唐母万念俱灰,拒绝服药,三天后,追随唐华而去。

  唐朋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心中已容不下痛苦,只有恨,恨无涯!


第九章 欲加之罪


  龙初雨几乎跳了起来:“不可能!你扳不倒岳贯天,没有人能扳倒他,他黑白全罩,军政通吃,邱声望根本不敢惹他。你要非杀他不可,帮我恢复体力,我帮你去刺杀他,决不骗你!”

  唐朋:“仅要他死用不着你,我可以自己下毒。”

  龙初雨:“你不会笨到相信官府会秉公执法吧?”

  唐朋:“黑道上岳贯天靠的是龙贲,龙贲已不复存在,其他小匪帮必闻风四散;官场中只有利益没有绝对的靠山,岳贯天仰仗的是张易之兄弟,他每年送给张家兄弟五六千银子的冰敬,我们只需加码奉上,靠山亦会调头。”

  龙初雨:“你有钱么?”

  唐朋:“岳贯天有。邱声望这些年早被岳家压得怨气满腹,现在用的是韬晦之法,坐等机会,好把岳家连根拔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岳家这么大一份家当,谁不眼谗?扳倒他,地方衙门先需狠捞一笔,分足一杯羹,邱声望是第一获益者;送给张氏兄弟的好处比起抄家捞得的实惠,九牛一毛而已,还得个勇挑强梁,为民除害的美名。”

  龙初雨:“可静难军呢?现驻于蓟州城外的静难军统领范三镇和岳贯天私交很好呢。”

  唐朋:“岳贯天早已厌倦靠军功起家的老粗形象,同军中故人只虚与委蛇,交情光在嘴上。范三镇贪财好货,大可以收买;另外他还是出名的孝子,其母身患怪病,久治不愈,其实不是什么厉害的毛病,只是无人能对症罢了,我包能手到病除。”

  龙初雨:“岳家根深蒂固,耳目众多,你这里才有动作,他包管便能一清二楚,迅速补救,反噬一口,最后吃不消还需是你。”

  唐朋:“你小看邱声望了,他在蓟州的三年没有干坐着,光看他肯用我,便是早打定要对付岳家的主意。为了掩人耳目,他对我不假颜色,不予重用,甚而刻意排斥,暗地里,他对我却格外关照。他这些年很安排了一批私人,加上身边的几名能干的子侄,足以一举摧毁岳家,岳贯天一倒,下面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再多能成什么气候?”

  龙初雨:“你是一厢情愿呢,邱声望能有这般胆识?”

  唐朋自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与龙初雨:“你很快会见识他的手段。这是岳贯天由龙贲处分得的一些重要赃物,你随便记几样即可,用不着记得太清楚。”

  龙初雨接过,略看一眼:“你真是处心积虑。这里面若有一个环节出现意外,我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对么?”

  唐朋打开衣柜,翻出几床被子,铺在地上:“没有意外,岳贯天舒服日子过得久了,早已变得迟钝。我们还有邱声望是蓄谋已久,机会既来,他休想有一线生机!还有,你爹的财货少说亦有几十万,你先带上三五万给邱声望做个见面礼,其余的可先留着。他不见够银子,不会轻易要你性命。”

  龙初雨还待说些什么,唐朋已和身钻进被子,连头蒙住,只好住嘴,再看一眼手中字条,胡乱塞进怀中。她的闺房不算大,方才堆了些东西,只她绣榻前空地较多,唐朋的地铺便打在她床前不远,虽被锁住她亦完全可以够到他有余,而他竟大意地将腰刀放在了头边,若自己速度够快,或可将刀抢在手中将他杀死。她的体力已略微恢复,只丹田空空荡荡,提不起一丝真气,得手的希望约有五成,她不甚相信服下的药丸真的会是那般古怪的毒药,那么,是否该行险一搏呢?杀死唐朋,她便海阔天空,叶归人不会第二次捉捕同一个人,就算破例,待他伤愈,她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也。

  迟疑间,她向唐朋望去,愕然发现他藏于被子下的身体正轻轻地颤抖。他在做什么,是在哭么?这个阴险的男人会激动和害怕得哭么?她好奇地想着,有一点点幸灾乐祸。不由自主地,她牵着锁链下床,上前,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他居然哭成这个样子!──还有一张黑紫的面孔。她惊呼一声,向后跌去。

  唐朋亦被她的惊呼吓住,翻身坐起,戒备地:“你做什么?”

  龙初雨惊魂略定,指着他的面孔:“你的脸!”

  唐朋抹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狐疑地:“没见过人流汗?”

  龙初雨亦看清湿漉漉的是汗,不是泪:“全黑了!”

  唐朋起身,来在铜镜前一照,回身依旧钻入被中:“一点小毒而已,过几天便无事了。”将头脸盖住。

  龙初雨回到榻上躺下,略想一回,若有所悟:最好的补药是毒药,他为确保她怀上身孕,不惜以身试毒,如此他当是个守信可靠的伙伴。心中微定,她用最柔和的声音,尽量不显出丝毫假惺惺:“你不用这样。有没有解药?”

  唐朋没有回答,不是太重的的毒,想解开容易,却会中和掉药力。他既需要龙初雨的帮助,首先亦需全力帮她,她不是善男信女,一点点的懈怠,亦会令她怀疑他的诚意,进而动摇。他不能给她任何动摇的机会。这一点苦处算得什么,为了复仇,他已忍受了太多的屈辱,他决不能让这次机会自手中溜走,这是上天赐与他的不再良机!

  “好了,来吧,岳天涯、岳贯天!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受苦,而你们的苦日子,就要到了!”


第十章 请君入瓮


  公堂。一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似乎都被龙初雨的指控惊得窒息。邱声望看上去亦怔住,一言不发,却暗暗地观察着堂下众人的反应。捕快们在最初的一刻震惊后,目光皆不约而同地投向副座上正襟危坐,帽子压得很低的叶归人。

  总捕头王金山与岳贯天有着太过深厚的瓜葛,亦暗中换过帖子,龙贲的覆亡已令他惊魂难定,龙初雨张口便抖出岳贯天,焉知随后不会扯出自己,他与岳贯天已休戚相关,岳贯天完蛋,他亦需跟着倒霉。好在邱声望虽收钱时谨慎周到,不落半点把柄,到底得过他们好处,且为人胆小低调,不会敢拿岳贯天怎样,有他遮掩,叶归人终不能做成什么。

  迅速想定主意,王金山大喝一声:“大胆贼女,竟敢信口雌黄,陷害无辜,诬告善良仕绅,不用大刑,你怕是不知道王法威严……”话尚未完,他蓦然感觉一些不妥,邱声望古怪的表情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发现有一个人站得太高了,竟站到了邱声望的身边,那是他属下最没有资格站得那么高的人:唐朋!

  唐朋正看着他,用近乎怜悯的眼神。浑沌中,待他觉察身旁有人欺上,为时已晚,几下重击,他的胳膊瞬间被大力卸下,双腿折断,转眼已成废人。

  众捕快与书吏被这接踵而来的巨变震住,几个与王金山、岳贯天过从甚密的捕快蠢蠢欲动,叶归人挺身而起,手落在刀柄上,虽无一言,那几人却顿时丧失了全部勇气,连龙贲和八狼一窝都让叶归人单枪匹马挑掉,他们岂够得上人家一刀。几名书吏拟悄然溜出报信,邱声望长子邱风雨提身上前,厉声呼喝:“谁敢擅离一步,休怪我下手无情!”一言既出,几名书吏登时裹足,面无血色地回归本位。

  邱声望的声音此际方缓缓响起,从容且威严:“王金山,我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跳出来最好,身为总捕头,勾结马匪,结交劣绅,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还敢咆哮公堂,知道这是什么罪么?”

  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一方面因为疼,一方面为着恐惧,王金山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他是这个陷阱的第一个牺牲品;他曾布过太多这样的陷阱,此刻当是报应昭昭了。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么?他嚎叫一句:“邱大人,不关小人的事,是岳贯天逼迫小人,小人冤枉!”

  邱声望眼角掠过一丝狰狞的笑意,他屡见王金山布局害人,没想到这个精于布局陷害别人的家伙死到临头居然会以为还有生机。布局害人若不够心狠手辣根本就不够有布局的资格,官场上只有恶人和更恶的人才可以无往而不利。他抓起一枝签牌,朱砂批红,扔到堂下:“王金山,执法犯法,罪无可恕,斩,立决!”

  王金山哀号一声,口中立即被塞进一团破布,被架死狗般拖下堂去。他乞求的目光一一掠过堂下两列捕快,他们几乎全是他的换帖兄弟或徒子徒孙,其中不乏亲戚,平日将他奉若神明,一天一个誓地要为他赴汤蹈火。此刻他们显然将誓言忘掉,忙着为自家性命前程担忧,其中不免还有窃喜者──总捕头的位置腾出来也,腾出来的位置总需有人填上,他们有希望矣。

  邱声望:“岳贯天、王金山与龙贲等匪帮勾结的情事我早有所闻,并于暗中调查。你们,或多或少和他们亦有瓜葛,严究起来,一个都躲不过,然法不责众,我知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上梁不正下梁歪,需怨不得你们,我今既拨乱反正,亦可既往不咎,你们务需好自为之,若再敢与岳家私通消息,王金山便是你们的榜样!”威严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堂下众人,“宣布两项任命:邱风雨协同叶归人叶大人剿灭龙贲匪帮,居后策应,调度有方,暂摄蓟州司马;唐朋身为向导,奋不顾身,勇战马匪,暂摄录事参军事一职。此两项任命已申报朝庭,正式任命不久定将下达。你们现在需听邱风雨调度,我已由幽州借来一支静难军,你们且充当向导,抄封岳家,缉捕岳贯天阖家八十六口,不得漏网一人,如遇抵抗,格杀勿论。我再说一遍,岳贯天已恶贯满盈,你们若不知善用此次机会,还敢给他私通或不尽力者,休怪我无情,若干得漂亮,我亦不会记你们旧事,该赏的照旧重重打赏。清楚了么?去吧!”

  众人轰然应喏,邱风雨略事调度,引着他们去也。

  邱声望转向“叶归人”:“风尘,你亦跟去,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出手,镇住他们即可,懂么?”邱风尘为邱声望的义子与贴身护从,身材与叶归人相若,本就没几个人见过叶归人,他将帽沿遮下,倒是形神具备,装得恰到好处。

  邱风尘应命,展身而去,大堂中只剩下邱声望、次子邱风雪与唐朋三人。

  邱声望:“范三镇那边情形如何?”

  唐朋:“老太太是陈年旧疾,好是好了,断根还需时日;顺便给他和几名夫人看了看,都是好治之疾。我没有给他明说对付岳贯天,光是将万两纹银奉上,暗示他我要做些事情,让他给些方便。他听得明白不是好事,装聋作哑,说是今日始出外练兵剿匪,十日内不会回来。”

  邱声望满意地一捋胡须:“知道你能办好。依你看,岳贯天会不会拒捕?”

  唐朋:“以他的强梁,焉肯任人宰割,不拒捕才怪。”

  邱声望:“我料他不会,他知道格杀勿论的分量,知道抗法杀官的后果,他会相信只要不死,便能扭转局面。岳天涯倒难说,可他娇生惯养,只会些花拳绣腿,无非自取其辱。”

  唐朋:“大人高见,唐朋望尘莫及。唐朋得报大仇全凭大人做主,还蒙大人错爱赏下前程,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邱声望:“我关照过邱风雨,务必生擒岳天涯。快意恩仇是丈夫本色,我把他交予你全权处置,无论你怎样做,做出什么都不要紧,这点小事我还担待得起。”

  唐朋“噗嗵”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邱声望双腿,声泪俱下:“大人之恩,犹如汪洋大海,唐朋赴汤蹈火难报一二,愿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为大人竭忠尽力、万死不辞!”

  邱声望轻轻拍一拍唐朋的后背:“岳贯天目无法纪、横行乡里、结交匪类,罪该万死,我身为地方长官,早想将他铲除,你能忍辱负重,不畏生死,允智允勇,我很欣赏。好好干事,你前途无量。邱风雨他们当已动手,你怕是不愿错过,去看看吧。”

  唐朋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起身离去。

  邱声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慈蔼的颜色渐渐褪尽,一声冷笑:“风雪,你看唐朋此人如何?”

  邱风雪:“他在作戏。”

  邱声望满意地点一点头:“以他的精明,岂会料不到岳贯天不会拒捕。他和我们留着心眼呢。叶归人的下落可曾查到?”

  邱风雪:“当日,邱风尘另有些事情,只派了两名手下跟踪叶归人往燕子岭,那两个胆怯马虎,定是没有跟去,在西关坐等消息,燕子岭的具体情形说不清楚。依我看,叶归人多半受了重创,正躲在什么地方疗伤。”

  邱声望:“叶归人单枪匹马挑龙贲,再厉害亦需掉一层皮,唐朋医术了得,定是他将叶归人藏起。派人牢牢盯住他,一旦发现,尽量先将叶归人除去,若做不到,待确定姓叶的离开蓟州,便将唐朋干掉,做成岳家人寻仇的样子。”

  邱风雪:“唐朋一介匹夫,无权无勇,又颇有些才干,留下他有何不妥?”

  邱声望:“风雪,你需记住,唐朋这种人机心太深,难以控制,务必乘他羽翼未丰将他除去。有才能的人满天下都是,不缺他一个。何况他太了解我们的事情,留下就是祸患,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世上惟有心狠手辣才能成为人上之人!”


第十一章 众芳园

  恰如邱声望所料,岳贯天没有抗拒,岳天涯的反抗惟是自取其辱,岳府上下八十六口无一漏网,连出外走动的亦有人报上下落被尽数逮捕。

  邱声望无心审案,忙着整理抄家的成果。这成果比他预料中的更为丰富,他需与亲信们商量怎样将这笔惊人的财富尽量地据为己有。案子爽性全权交由唐朋打理,既卖人情,将来岳家有漏网之鱼亦会将怨仇算到唐朋身上。

  唐朋亦不急于动手,他要冷静冷静,往往大功告成际人们最容易头脑发热,犯下错误,致使功亏一篑,他必须在步入狂热前将一切可能导致恶果的因素排除。

  龙初雨乖乖地任他把脉:“愿意的话,你以后可以叫我小初。”

  唐朋撤回手:“还不清晰,我相信已经有了。”

  龙初雨:“这么快就能发现?”

  唐朋:“情况比预料的好,邱声望很重用我。这个案子我已全权负责,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有性命之虞。”他明白这种重用后面暗藏着杀机,却不能给她说。

  龙初雨:“那你不是为我切脉而来?”

  唐朋:“你在牢里闷不闷,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龙初雨:“谁爱做牢来,可你带我出去,会不会有问题?你能暗算岳贯天,人家就能暗算你,你这样不是授人以柄?”

  唐朋从提来的包袱中取出一身衣服,递与龙初雨:“官场上事微妙得很,授人以柄亦是一种策略,让人对你掉以轻心。”与邱声望既是水火难容,对手远强大过自己,再小心亦难逃他毒手,倒不如先置己于死地,让邱声望放松警惕。

  唐朋今非昔比,有权之外复有龙初雨资助的重金,出手阔绰,昔日对他颐指气使的人们皆调过头来,最有身份地亦需胁肩谄笑,微末小吏至不入流的小角色更是悉心巴结。他将龙初雨这等要犯带出大狱,一路上下皆视而不见,笑脸相迎相送。

  两人出来,登上早等在门外的马车。马车辚辚而行。龙初雨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兴致高昂,深吸一气,撒娇般:“早知道是当跟班,还不如回去坐牢。”

  唐朋:“当我是你的跟班好了。”

  龙初雨:“你现在当什么官,很大么,他们为什么这样巴结你?”

  唐朋:“录事参军事,七品小官,还待正式任命呢。”

  龙初雨:“我顶看好你,你这样聪明,邱声望又器重你,有一天你会当得很大很大。”

  唐朋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龙初雨:“我们去哪里?”

  唐朋:“众芳园。”

  龙初雨:“听起来是座花园,你带我去赏花?”

  唐朋:“不是花园,是青楼,蓟州城最大的青楼。”

  龙初雨的脸色微微一变,方才的兴致一扫而空,车中一时寂静无声,好半天她始勉强一笑:“好风流,才一翻身就迫不及待地赶来寻欢作乐。”

  唐朋:“往青楼亦不一定是寻欢作乐,我要见一个人。”

  龙初雨颜色稍霁:“见谁,可以告诉我么?”

  唐朋:“回头告诉你。”

  马车很快停下,两人下车,已是众芳园门前。龙初雨强忍心头反感,随唐朋踏入门厅,早有龟奴老鸨接住,殷勤倍至。唐朋一副新贵做派,并不怎样客套,不要姑娘,吩咐准备一间僻静的雅间,领着龙初雨进去。老鸨、龟奴自被挡在外面,不多工夫,唐朋有龙阳癖一说已满园皆知。他们显是将男装的龙初雨当成了小相公。

  唐朋和衣在榻上躺下,龙初雨坐到他身旁:“你不说要见人,怎么不去?休想我在这里和你做那种事情!”

  唐朋:“我们等天黑。”

  龙初雨:“到底见谁,这般神秘?”

  唐朋想一想,压低声音:“叶归人。”

  龙初雨一惊:“他在这里?你去惹他做甚?”

  唐朋不答她,沉默有倾:“方才,你说我会当很大的官,什么意思?”

  龙初雨:“什么什么意思?就是想你当大官罢了。”

  唐朋:“我当大官,你有什么好处?”

  龙初雨一怔,直视着他的眼睛,有倾,咬一咬牙,毫无羞色地断然说:“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愿不愿娶我?”在唐朋提问前,这还只是一个模糊得说不清的想法,此刻她已恍然,这会是她能找到的最完美的结局。唐朋并非是个小人物,他的光芒已射出,说不定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那个男子,只是起初他正在蒙难之中,她没有发现。凭他的聪明才智,还有她的,他们会有美不胜收的未来!

  唐朋全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一时间狼狈不堪,转过头去。他已有些弄不清自己仅仅是想稳住她,还是已被她独特的个性所迷惑:“能不能含蓄一点?让我想一想好么?”

  龙初雨:“你嫌我是龙贲的女儿,会影响你的前程么?我们能有办法遮掩过去,我能帮助你做别的女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会比任何妻子都做得更好。”

  唐朋:“我相信你,小初,回头再说好么?”

  龙初雨灿烂一笑,绽放出少女的天真:“你叫我小初了!”

  唐朋:“为什么不叫,很好听的名字。”

  龙初雨忽然俯下身去,用吻封住了他的嘴,她被自己的念头所激励,丝毫容不得他的犹豫。唐朋虽隐隐感觉到她不是适合自己的女子,却全然地忘记了抵抗,几乎立即为她的热情熔化,久违的激情腾起,一发而不可收拾,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剧烈地响应着。

  再亦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继续下去,直到他们的激情彼此在极度的舒畅中耗尽。

  风停雨霁,龙初雨慵懒地枕着唐朋宽阔的胸膛,娇嗔地:“都说过不和你在这里的!”

  唐朋轻抚她篷乱的长发:“说过么?对不起。”

  龙初雨:“那你发誓,不许辜负我!”

  唐朋再没有选择:“我发誓。”在她耳畔轻轻一吻,起身,“该去见叶归人了。”

  龙初雨随之起来,梳妆打扮:“我亦去。”

  唐朋从包袱中取出一身衣服换上,并换上一顶低沿小帽,将包袱中剩下的一身红装递过:“好,你换回女装。”

  龙初雨接过换上:“这样鬼祟做甚?”

  唐朋轻启门扉,向外略一张望,闪身出去,龙初雨跟上。两人来在走廊,唐朋四顾无人,将小初揽在怀中,向西北角行去。小初偎在他怀中,察觉到他正提着鼻子嗅闻,大为奇怪,轻声:“你在闻什么?”

  唐朋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叶归人的气味。我需随时找到他,在他身上下了一种药粉,味道不重,却能经久不散,十天半月都能留下异味。”

  小初亦提鼻一闻:“闻到了,好香。”

  唐朋在最西北角的一扇门前停下,伸手轻敲数下:“那是你身上的香水味。”

  门后一片寂静,唐朋略等片刻,复加重加急再敲数下,这一回里面终于有了反应,脚步声响,上前,门很快打开,探出一张女子脂粉密布的面孔:“你做……”

  唐朋不待她说完,用力将门推开,闪身进去。女子连声抗议,却不敢大声喧哗,唐朋全不理他,登堂入室,径来在屋中。

  屋角一张双人睡榻,榻帘挑起,叶归人半躺其中,两眼无神地直视着硬闯而入的唐朋,脸上迟钝地显出狐疑:“是你?”

  唐朋四顾,没有看见他金刀的影子,眉梢微微挑起:“我在你身上做了一点手脚。劳驾,叫这个女人出去。”

  叶归人看一眼已知机闭嘴的艳俗女子,复看一眼唐朋,有气无力地:“有话只管说,你可以当她不存在。”

  唐朋走上前,在床前站住,居高临下:“你是叶归人?”

  小初大惑不解,全不明白唐朋怎会对叶归人这般无礼,复觉颇为过瘾,巴不得唐朋能爽性搧他几巴掌才好,叶归人却不以为忤,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们见过。”

  唐朋:“我记性不好,你这样的小角色我不大能记住,你只需答我是或不是。”

  叶归人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愠色:“你这样的大人物,最好离我远点!”

  唐朋:“放肆,你给我规矩点,否则我唐某人认识你,大周的王法需认不得你!”

  叶归人终于勃然大怒:“唐朋,我当你吃错了药,别让我再见到你!”

  小初相信叶归人不幸言中,唐朋肯定是吃坏了药,否则怎都不会这样地招惹叶归人。那天晚上的带毒草药的副作用竟会这般厉害!

  唐朋:“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蓟州的录事参军事,竟对我这般无礼!士可杀不可辱,我要与你决斗。不欺负你,等你伤好之后。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转身,扔下气得直翻白眼的叶归人,扬长而去。

  小初紧随其后,穿过走廊,回到屋中。将门关上,小初:“你,真要和叶归人决斗?“

  唐朋一边换着衣服:“我乱说的。”

  小初:“急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朋沉思片刻,下定决心地将小初拉在榻前坐下,小声:“不瞒你,我表面与邱声望合作愉快,其实现在最想置我于死地的便是他,我知道得太多。可只要叶归人活着,他便不敢碰我。他不清楚我与叶归人现在的关系。”

  小初一惊,全没想到唐朋的处境竟这般凶险:“那你还惹恼叶归人?”

  唐朋:“叶归人已被人控制住,方才一进门我便发现,那屋中没有药味,若叶归人行动自由,怎会不服药疗伤?更要紧的是他的金刀不在身边,他要有办法决不会容金刀离身。”加上叶归人不能让那女人离开,还有任凭唐朋趾高气扬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都进一步证实他的不妙处境。

  小初倒吸一口冷气:“是邱声望?”

  唐朋凝眉轻轻摇头:“不该是他,叶归人落在他手中,早被他除去,好将剿灭龙贲的功劳据为己有。叶归人活着只对他不利。还会有谁,按常理,惟有邱声望的政敌才会如此做为,可岳贯天与龙贲耀武扬威,邱声望一向夹起尾巴做人,根本没有政敌。”

  小初:“会不会还有一个像你一样在暗中等待机会的小人物?”

  唐朋望着她,半天,点一点头:“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小初:“对了,叶归人方才为什么不对你明说,让我们帮他?”

  唐朋:“他不相信我,你注意到么,叶归人初见我时,曾以为控制他的人是我?后来则半信半疑,我们不说破他亦不愿说破。”

  小初:“咦,你看,他活着对你大有好处,伤好的太快,依他的性情,说不定却会阻扰你报复岳家。控制着他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帮着你呢!”

  唐朋点头:“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不难,我去向老鸨打听,有银子不怕她不说出来。”


第十二章 复仇


  岳贯天感到了极度的不妙,看守他的狱卒几乎清一色的新面孔,根本对他不理不睬,他多哀求几句,便给他们捆起,复用破布塞住嘴巴。这是个太不祥的信号,邱声望是下定决心要灭掉他了,而他太过迟钝,待发现问题严重已被彻底封锁,什么样的手段亦施展不出,只余坐以待毙一途。邱声望敏锐地把握并击中了他的致命处,而他对人家却一无所知,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也许他们岳家数代人苦心经营,才构筑起的铁打门宅便这样让人轻轻一击就此粉碎,在他只不过打了一个小盹的时间里。权势、富贵原来是如此脆弱,如此地不堪一击!邱声望越不急于升堂问案,岳贯天越坐卧不安,越感觉末日将临。太静了,太静了!只有狂风暴雨前才会有这般的静。那将是一场怎样剧烈的暴风雨呢?  

  岳天涯在另一处监中,充满了不服与愤怒,他坚信眼前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岳贯天会很快扳回局势,摆平搅定,他记下了每一个挨过碰过他的人,哪怕只是一句诟詈。待到重新翻过身来,他必定要百倍万倍的报复,向那些敢于得罪他的人讨回公道,让他们后悔得死去活来,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蓟州至高无上的王者,永远都是,绝对没有人可以碰他!  

  当他被带上公堂时,他依然这么以为,甚至断定父亲已成功地粉碎了这场阴谋,直到看见先已跪在堂上垂头丧气的岳贯天,还有端坐在正中公案后换上官服的唐朋。  

  岳天涯怔住,一时间竟想不明白那个老婆在新婚之夜却与他岳天涯痛快交欢,然后被卖到妓院,成为人尽可夫的臭婊子却只能默默忍受的小男人怎会忽然间高高在上,翻做主宰他命运的人物。这会是一场未醒的恶梦么?他用力咬一咬唇,疼得流出了眼泪,唐朋却没有消失。那么,这竟是千真万确的了?他忽尔不由自主地一笑,笑得充满了邪恶。  

  唐朋的目光始终盯在他的脸上,那邪恶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他,令他浑身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深吸一气,让声音平静:“跪下!”  

  岳天涯不肯跪,却不能不跪,水火棍重重地击在他的腿弯,他双膝落地,四只强有力的胳膊立即牢牢摁住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唐朋却不向他问话,转向跪在一旁的美丽的少女:“是他们么?”  

  小初看了看他们父子,点头:“是。”  

  “血口喷人!”岳天涯奋力挣扎,“我根本不认识她!”  

  唐朋惊堂木一拍:“咆哮公堂,拖下去,先打二十。”看着岳天涯被拖下,方转向岳贯天,“龙初雨招供的赃物都在你家里抄出,部分已有原主指认,你认不认都成铁案,招了还能减刑一等。”  

  岳贯天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我没有给龙贲勾结,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唐朋:“你以为不招就行?来人,且将他押在一旁,岳天涯打完后,领来特别刑室。”  

  特别刑室在地下室中,不大,却绝密,各色刑具恐怖地列放,一股森森阴气四溢,令人不寒而栗。众人退下,室内,仅剩下唐朋与五花大绑的岳天涯。  

  岳天涯面如土色,二十水火无情棍对他来说已足够说明问题,将他的骄横一扫而空,让他看清了现实。他终于明白唐朋跃居堂上并非偶然,他是邱声望的同谋,自己已不幸落入这个人的手中。他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命运,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你要公报私仇?”  

  唐朋安静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理会他,想着什么心事,仿佛岳天涯只是个无关的人。他不记得是听人说过还是自己想到:当你抡起屠刀,要让被杀者最大程度的痛苦,就不要轻易砍下去。他已抡起了屠刀,因此要慢慢地欣赏岳天涯的痛苦。  

  岳天涯无法了解唐朋的心意,他是挨刀的那一个,怎当得寒光闪闪的屠刀举而不落,唯盼望一切尽快地来,好尽快地过去:“你到底想怎样?”  

  唐朋终将目光投向岳天涯,声音不显露半点情绪:“我当然,要公报私仇。太久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已忘记,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今天,今天该怎么办呢?事到临头,我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办好。”  

  岳天涯心中腾然升起一线生机,眼珠连转:“唐大哥,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只怪那时年轻莽撞,又经不起那个贱人的勾引。对了,大哥你知道那贱人还怂恿我害死大哥,我心中早已懊悔,你爹是我的师尊,我们是同窗兄弟。全怨我死爱面子,心底想给大哥赔罪却开不来口,只能将那贱人卖到妓馆,那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根本配不上大哥!唐大哥,我在下面庄子里还有一笔可观的藏银,愿尽数奉与大哥,大哥这般人材,又权利兼备,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行,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亦算兄弟对大哥的一点补偿。”  

  唐朋任他口不择言的漫天发誓,完了,缓缓地:“岳家已完蛋,你是过气的废人,我亦无心同你计较,放过你算不得什么,不过,公道我却需讨回。你对我做过的事我需回报一遍。听说宋无双是了不起的美人,你舍得割爱么?当然,割不割由不得你,我要讨一点点利息,待会我欲她交欢作乐时,你需给我们助兴,笑一笑怎样?笑出声来,假如你不笑,我先阉了你。说到做到。”  

  虽早在意料之中,岳天涯的脸仍不由一下子变成惨白,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才没有破口大骂,他明白自己无法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应向面前这个唐朋那样,将仇恨深埋在心底,先保全住性命,再等待机会;只要活着出去,他一定能重新将这个姓唐的狗贼踩到脚下,变本加厉地报复,让他永生永世再不得翻身!不笑不能改变无双受辱的命运,笑却能保全自己,予舍予求,他不能不清楚,然他还需装出一些不情愿来,免得姓唐的不过瘾,变本加厉:“唐大哥,求求你,不要碰无双,别的女人都行,我还有四个小妾,全给唐大哥,只求大哥放过无双!”  

  唐朋:“笑不笑由你。”  

  一拍手,刑室一处暗门打开,一名苍白美丽的少妇被推进。岳天涯的眼睛被刺疼,毕竟这是他结发的妻子,为他生过一个可爱的儿子,对他温柔体贴,忠贞不贰,可现在她就那么风情万种地向唐朋款款行去,带着浅浅地、显然是伪装出来的笑容。  

  宋无双没有看丈夫一眼,她缺乏那样的勇气。她清楚自己将要做什么,那是她无颜去做却必须去做的事情,还要当着丈夫的面。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他是那样出众,少年英俊、少年多金、少年聪明,几乎拥有少女所梦想的一切,惟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般出色的男子在所难免的风流。他有数不清的女人,做为妻子,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尽管是最特殊的一个。她终于答应了唐朋,不仅因为她更爱自己和孩子和娘家的亲人,亦或暗藏了一种隐密的心思──让她的丈夫看一看他风流的报应,让他亦为她难受一次。最后一次!  

  她缓缓地向唐朋走去,脑中尽量不去想丈夫和与丈夫有关的任何事情,只想着方才唐朋的威胁,告诫着自己,假如不按唐朋说的去做,她、她的孩子、她娘家的父母兄弟都将死于非命。她相信唐朋说到便能做到,在几天之前,她的公公和丈夫亦有同样的权力。这是个太现实的世道,讲究的惟是实力,有实力即可以生杀予夺,草菅人命。反正,丈夫落在唐朋手里,已没有了活路,她没有必要白白陪上自己年轻的性命,还有孩子和娘家亲人们的。  

  她强忍羞涩,轻解罗衣。岳天涯的笑声蓦然响起。她的手一颤,几乎将衣服重新掩上,然唐朋冷酷的目光令她屈服。她实在应该怀恨这个令她一夜间家破人亡的男人,却古怪地提不出一丝恨意,她知道他的经历,他看上去是这样苍白秀气,一点不像一名恶棍,惟他的目光里暗藏的疯狂的仇恨令她心悸。为了复仇,他会不惜摧毁一切,包括他自己。当一丝不挂际,她立即蹲下去,蹲在唐朋面前,瑟瑟缩缩地伸出手去替他宽衣。她感到他与她同样的局促,又同样的镇定,尤其是在他亦在她面前展露无遗的一瞬。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一旁的丈夫,看见他正笑着。笑在那一瞬间僵住,说不出的丑恶!  

  毫无道理地,方寸中一直坚持着的什么崩溃了,她狂暴地想要去破坏和撕碎某种曾经珍贵的东西,因为那倏忽间已变得全不重要。她终于发现岳天涯远不如自己想象的聪明,他只是长了一张聪明的面孔,眼前的唐朋不知用的什么手法令他相信他仍有活命的机会──男人!在最该聪明的时候,往往蠢不可言!轻篾伴随新的观念而来,她蓦然发现羞耻之心其实亦是那么的可笑,她本对岳天涯便没有义务,他不值得她这样做,他何曾为她尽过任何义务?她只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她亦要活下去,她还这样年轻,有得是好日子该过!  

  温柔地,宋无双伏下双唇,像她在只言片语中听来的最下贱的淫妇那样,吻着、舔着唐朋……  

  岳天涯勉强自己去笑,安慰着自己,唐朋只是在玩自己玩剩下的女人,他只配玩自己玩剩下的女人!待他翻身之日,他还要将宋无双撕成碎片,她本应该为自己守节而死!  

  唐朋终于动了,不一般地动,他几乎是把宋无双摔在了地上,然后,似野兽般扑上去,转眼间变成一个疯子、强有力的疯子!不是在交合,而是强暴,是不折不扣的虐待……,他差不多将宋无双撕碎!  

  宋无双在最初的惊惧后,迅速被一种不可诉说的、邪恶的快感淹没。不止一次地,她做过被强暴的梦,每一次都在负罪感中醒来,她一直知道,那不是一名淑女该做的梦。直到现在,梦境成真时,她竟爆发出无法控制的激情,激情如洪水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转眼间将她淹没,将她带入忘我之境,完全忍不住地大声呻吟──拟或是号叫!  

  唐朋在宋无双的激情中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兴奋,那张被踏在脚下扭曲变形的面孔在眼前闪烁,面目全非,变做了岳天涯的脸!  

  岳天涯在他们的激情中一点点接近崩溃,忘记了笑,满怀了刻毒的仇恨与,嫉妒!  

  时间好象无边无际地延续着……


第十三章 风尘

  洪运楼。二楼。不临窗的雅间。邱风尘独坐桌边,桌上放着两付碗筷,显是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工夫,门被推开,唐朋款步而入,微微一笑,在他面前坐下。  

  邱风尘亦报以一笑,斟酒:“我们可以放心说话。”  

  唐朋:“即是说,邱声望派来监视我的人,是你?他会不会派人监视你?”  

  邱风尘摇头:“我很忠心。跑马沟,我亦奉命监视着你们,你和叶归人。我没有告诉邱声望实情,如你所知,叶归人现在在我手中。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你愿意相信我么?”  

  发现叶归人被控制,唐朋立即想到了邱风尘,并很快为老鸨证实。他对邱风尘略有所知,在邱声望众多子侄中,除去邱风雨和邱风雪,最受器重地便是邱风尘与侄子邱风云。邱风尘是孤儿,自幼被邱声望收留,后因其才干出众,被收为义子,但这仅是一个名义,在邱声望眼中,他始终是一名奴才。邱风尘感恩戴德,没有太多奢望,对邱声望忠心耿耿。他本会一直忠心下去,却被一件事情改变,他心爱的女子被邱风雪挟醉强暴,破了身子,邱声望知道后让邱风雪将她收为偏房,并将一个丫环赏赐给邱风尘为妻。  

  唐朋能体会到邱风尘彼时的心情,他们虽是不同的弱者,却一样被强权欺凌;易地而处,他宁愿回去做流浪孤儿,亦不肯再接受邱声望的恩惠而被他当作走狗般任意摆布侮辱。自然对做走狗甘之如饴辈多如牛毛,邱风尘将忿怒痛苦深埋心底,唐朋起初并不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待发现控制叶归人的是他,方慢慢品出滋味;当偶然瞥见邱风尘投向邱风雪背影刻骨仇恨的目光,唐朋已可断定他与邱风雪势不两立。那样的目光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而想除去邱风雪,必先消灭其靠山邱声望。  

  唐朋伸出手去:“我们是战友了。”  

  邱风尘握住他的手:“我敬重你,人生于世,能快意恩仇,夫复何言!对邱声望我已仁至义尽,邱风雪是另一个岳天涯,他亦需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唐朋:“他会的。”  

  邱风尘:“可知我为何急着见你?”  

  唐朋:“你与叶归人眼下处境都颇危险,我能发现是你藏起叶归人,邱声望现大力搜索,众芳园人多眼杂,肯定不是藏人的好地方,你需瞒不过他多久。”  

  邱风尘眉头紧锁:“我没有别处可以藏他,惟有求助于你。”  

  唐朋由怀中取出一张字纸,递上:“这是一剂固本培元的药,可从根本处补充蓄积真元,服完看上去人未必能有起色,一旦危机当头,潜力便将爆发。叶归人精明,不会轻易服用你给的药,你需将这纸药方给他看过,他认识我的字迹,你且将我们之间的全部事情告诉他,不要有一点保留。他不喜欢被人愚弄,亦不易被人愚弄。”  

  邱风尘:“全部?”  

  唐朋颔首:“包括你明日将把他的行藏泄露给邱声望。”  

  邱风尘愕然:“这怎行得?”  

  唐朋:“服下药,他明日便可有自保能力,再说由你泄露,邱声望自会委你拿他,你自是不会拿住他。我已买通众芳园的老鸨,有人问起,便说是我藏起的叶归人,邱声望疑不到你。”  

  邱风尘想一回,点头同意:“叶归人在蓟州没有根基,我会安排可靠的人领他离开。邱声望既对叶归人下手,复让他逃脱,会寝食难安,暂时再不会有精神想到别处。只是,这样对叶归人,他伤好后会不会给你算帐?”  

  唐朋:“顾不得那许多,希望他不会吧。”  

  邱风尘:“要不要将他带离蓟州除去,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唐朋摇头:“算了,杀了他我一定会后悔。他这样的人已不多见。”  

  邱风尘:“好吧。邱声望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他老谋深算,你需早做打算。”  

  唐朋:“有你帮我,他们父子的末日已近。”  

  走出洪运楼,一名老疯子斜里走来,哈哈地笑两声,又呜呜地哭几声,自唐朋面前擦身而过。唐朋走开几步,站住,翻身追上疯子,阻住他的去路:“岳贯天完了,岳家完了。”  

  老疯子怔怔地呆在当场,忘了哭笑,一脸迷惑地看着唐朋。  

  好一阵子,他转过身去,走开,嘴里喃喃地念着:“岳贯天完了,岳家完了,岳贯天完了……”  

  唐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自语般轻声地:“你的官司赢了!”


第十四章 刻毒

  岳天涯不只宋无双一个妻子,还有好几房妾室,唐朋没有放过她们任何一个。岳天涯渐渐至麻木,并愈来愈清晰地感觉:事情远没有结束。  

  在第三天,岳天涯重新见到了岳贯天,后者早已没了昔日威风,形销骨立、呆若木鸡,显然,这两天来,他受的苦一点亦不会比儿子少。  

  随后被带进特别刑房的,是一名半老徐娘,岳贯天的妻子,岳天涯的母亲。岳贯天已丧失了全部的意气,浑浊的目光毫无生气地望向唐朋,声音沙哑虚弱:“唐华,决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唐朋:“我会。”  

  岳贯天转向惶惑的女人,残存着一线希望:她该不会在自己儿子的面前干那样的丑事,大不了一死而已,她本就不会有活路了。他忘记了唐朋精通用药,春药亦是药,只要他愿意,可以让最贞节的烈妇与野狗交合,何况是虎狼之年的女人。  

  岳贯天忍了,他已无力做毫无意义的抗争,沉默至少让唐朋不能彻底的痛快;不能忍受的是岳天涯,他疯了般欲挣扎上前,想要分开他们,想要撕碎他们,刚接近些,却被唐朋一脚踢出老远,再爬不起来。  

  岳贯天夫妇被带走,衙役提进一桶粪便,放在了岳天涯面前。唐朋狰狞地一笑:“这是你家人的粪便,吃光它。”  

  岳天涯置若罔闻,他已不再畏惧死亡,死或许比生美好。  

  唐朋只等了很小一会儿,便走向暗门,开门进去,很快引着宋无双回来。岳天涯依然没有反应,他一定在想:又来了,从头开始。他已不在乎。  

  没有从头开始,宋无双径直来在岳天涯面前,蹲下,解开了他的腰带。她的冰冷柔软的手伸进去,握住了他。他打一个寒战,迟钝的眼睛迷惑地盯着她。她没有表情,亦不看他,手在轻轻地抚弄,不多时间,她的手渐渐温暖,他亦适应了她的手温,久违的情欲应着扭曲的思维而兴──这是最后的艳福么?唐朋会是这般变态地要看一场活生生地绝望中的春宫?他决不能满足他!然愈是如此的想着,他愈是兴奋不已,在宋无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的操纵下,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号。  

  针!针上有线!血!宋无双的手在动,那么稳定,针线一下一下地穿过岳天涯勃起的阳具,血吓人的四溅,岳天涯猛烈地挣扎,而她却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在缝补一件破了的衣裳。岳天涯与她已了无瓜葛,她所喜爱的是从前那个英俊、聪明的岳天涯,那个岳天涯早不复存在,眼前这个卑污肮脏、浑身恶臭、丑陋不堪的男子一天胜似一天地惹她憎恶,她已毫不勉强地站到了唐朋一边。她是很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的爱憎永远充满了现实。当她们翻起脸来,会无情无义得令人齿冷。  

  岳天涯不是惟一碰上这种女人的男人,却定是为之付出代价最大的男人之一。普天之下,绝少有人会受过他此刻承受的苦难。他惨叫连声:“宋无双,你不得好死!唐朋,有种你杀了我!杀我!”  

  唐朋才不急着杀他,这样很好,他充满快意地欣赏着岳天涯的痛苦,直到他第三次晕厥又第三次被弄醒:“吃吧,否则,还会有得你消受。”  

  岳天涯止不住地颤抖着:“吃了,你照样会用更毒辣的招术。”  

  唐朋:“说不定,你会吃死来,就一切都结束了。你根本不可能不吃,我可以叫无双把你的头摁在里面。这样做太粗暴了,我们是读书人,该用比较斯文的方式解决问题。”  

  岳天涯咬紧了牙关,暗中下定决心:偏不吃,至少要给唐朋最后一个不痛快!  

  宋无双取过一枝蜡烛,点燃。唐朋:“你最好是吃了它。”  

  岳天涯闭上眼睛,但很快猛烈地张开,火烧下身的滋味决不是闭上眼睛可以熬过的。毛发与皮肉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刑室,岳天涯目眦尽裂,惊天动地地号叫。  

  当他再一次被弄醒,剩下惟一的念头便是要快些死去:“唐朋,当年,我可曾如你对我的万分之一地对你?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吧!”  

  唐朋:“当年的当年,我又何曾怎么你了?事情不会是这样,你打我一拳,我回敬你一脚不叫公正;既然你可以无缘无故地打我一拳,那么我便可以回击你一拳,再无缘无故地踢你一万脚,把你踢成肉泥。你慢慢地熬着吧,顺便告诉你,你不孤单,有你老子陪你受罪,你尝的苦头,他亦平等地尝到。否则,我爹我娘,还有那些数不清地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们会不死不瞑目!”  

  很少有人吃过大便。宋无双看着早已不成人形的岳天涯吃着粪便的时候,蓦然于恶心之余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蔑视,不止蔑视岳天涯,亦蔑视胜利了的唐朋。她想:说不定,他亦有吃屎的一天,甚而比岳天涯更悲惨。当日岳天涯凌辱唐朋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时今日?  

  人,总是这样,像螳螂,看见眼前的蝉时,再不会想到身后的黄雀。  

  岳天涯在吃下第一口屎时,最后的一点理智丧失干净,猛然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再亦记不得什么,再亦想不起什么,他认真地咀嚼着粪便,似乎在想着:这是什么呢?他一定想不清楚,就习惯地一口一口咽下去……


第十五章 恶人

     岳贯天知道自己快死了,因为一下子异常地明白起来,前所未有的明白。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光荣与失败、勇敢与胆怯、聪明与愚蠢,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一一重现。这,就是回光返照吧?他看一看幽灵般出现的唐朋那张苍白与残酷的面孔,平静地:“天涯死了?”  

  唐朋恨犹未尽地:“算他走运!”  

  岳贯天:“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我们的口供,对么?”  

  唐朋:“你问得很不专业,衙门里只需要手印,你们不摁不要紧,可以剁下你们的手,替你们摁上。”  

  岳贯天:“很简单。相信恶有恶报么?似我这样,有朝一日,你亦会尝到。”  

  唐朋:“以暴制暴,若这算恶行,我此生只做这一件,此前此后,我都不会做恶,不劳你操心。”  

  岳贯天:“太天真了。天生的恶人并不多,做过第一件恶事,所有与人为善的观念便会一日日消失,充其量只能剩下伪善,伪善只能暂时掩起邪恶的面目。为恶远比行善美妙,你完了,已食髓知味,无法回头。你不会再以诚待人,亦不会有人诚心待你,然后,有一天在你全无准备时,报应便会降临,那时,你才能知晓,自以为最聪明时,原来最蠢。”  

  唐朋:“你在说自己罢了。”  

  岳贯天:“我?我早知道我作恶多端,想弃恶从善,是以,没有参与对你家的报复,可我管不住天涯,亦不想管,这就是根深蒂固的恶性。到了我的年纪,拥有了所想要的一切,我以为我可以不用作恶了,当个善人吧,可是不行,许多事情不是人能够控制的。”  

  唐朋:“说完了没有,岳大善人?”  

  岳贯天:“你这般毒辣,我可以料想到你的结局。”  

  唐朋:“先看你的结局吧。”转身向门口行去,背影说不尽地疲惫。  

  门在他身后关上,一阵丁丁当当的锁门声中,岳贯天长长地吐出一口。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

  **********************  

  宋无双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男孩:“你答应过我保全这个孩子!”  

  唐朋:“我只说也许。你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可能被保全。”  

  宋无双悲哀与怜悯地看一眼怀中的孩子:“斩草除根?那么我呢?你很肯定地说过放我一条生路。我已按你说的做了,做得很好!”  

  唐朋:“我杀了你的丈夫,又要杀你的儿子,你肯放过我么?”  

  宋无双断然:“肯!你只是复仇罢了,没有退路,岳天涯咎由自取,这个孩子不该是他的儿子。我是个女人,胸无大志,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我怕死!”  

  唐朋:“让我想想。”  

  宋无双:“你每次叫他们给我喝的汤我都没有喝,偷偷吐掉,我猜得到里面有什么药。或许,我现在已有了你的骨血。”  

  唐朋的拳在袖中猛地握紧,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许久,他缓缓地:“你想讹诈我,以为我会屈服?”  

  宋无双的泪纷纭而下:“这是我惟一能想到的一点点活命的机会。我无法知道你会不会狠心不顾自己的骨血,我是弱女子,你知道我不敢讹诈你,亦不能。”  

  唐朋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一口气:“你过了我这一关。可,我不是首脑,邱声望老奸巨滑,太谨慎,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当然,你还有机会,他曾给我说过,很仰慕你。”  

  宋无双盯着唐朋:“你要我怎样?”  

  唐朋:“我可以试图说服他,你不会嫌他老吧?”  

  宋无双用力地摇头:“只要能活,要我做什么都行。”  

  唐朋:“我来安排地方,届时,能不能让他放过你就看你的手段。”  

  宋无双:“我有几成机会?”  

  唐朋:“邱声望出名的惧内,连纳妾都不敢。你很容易让他入迷,但不可能持久,邱夫人很有手段,晓以时日,她必将发现。等他热情过去,还是会除去你。”  

  宋无双:“我一定有机会,求你告诉我。”  

  唐朋又是一阵沉默:“你与邱声望相会后,我会安排你离开,他心虚不敢拿你怎样。西关,届时会在子时关闭,我会给你准备男装。你会骑马么?”  

  宋无双:“看人骑过,逃命的人,什么都会。”  

  唐朋:“邱声望睡着后,是你惟一的机会,你好自为之。”  

  宋无双让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柔情:“谢谢你!”


第十六章 最后的复仇

  群芳馆。蓟州另一家青楼。

  唐朋踏进门厅际,厅内热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窒,旋即,鸨母刺耳的笑声响起,衬着她笑得唏哩哗啦的老脸迎上前来:“哎哟,唐大人,稀客稀客,哪阵香风就把您大人给吹来了?快请快请,请到上房。”凑在唐朋耳边,“您大人好运气,我们楼里的头牌可卿姑娘正闲着呢,我去给大人叫来?”

  唐朋被她身上的浓香熏得头昏眼花:“不必,大小我亦是朝廷命官,你休要害我。我有公事需办。”

  鸨母一拍老脸:“瞧我这猪脑袋,见你大人赏脸屈尊,高兴得昏了头,快进房里歇着,要找哪为姑娘问事情,只管开口吩咐。”

  唐朋随她进入一个雅间,面色阴沉:“别给我马虎,我来找谁,你心里明白。”

  老鸨的笑僵住,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一脸尴尬:“唐大人,不敢给您闹虚的,您大大人来干吗我是透明白。可,实给大人说吧,她早知道您大人必是要来,扔下话,说是,说是……”

  唐朋:“说是我只能见到她的尸首?”

  “就是这个话。”老鸨如释重负地陪笑,“唐大人,我可里外不是人了。”

  唐朋:“带我去见她。”

  老鸨迟疑地吱唔,一时难以决断,门便在此际蓦然被推开,一名颜色憔悴的美人冷冷地出现在门口,她差不多已算不得美人了,疲惫与身心的憔悴夺走了她的好年华,但她显然曾经很美:“不劳大驾,不是要见我?我来了。”

  唐朋略无感情的目光先是盯在她脸上,而后一点点细细地移动,最终落在她的左袖,左袖垂下,血正由袖中滴滴溚溚地流到地上。她吃力地举起左手:“你还要我死,对么?我就死给你看。”

  唐朋:“很好看。”

  老鸨惊叫一声,扑上前,将她抱住,呼奴唤婢地招来人给她救治。她任老鸨做为,不反对亦不合作,全神与唐朋对峙着。

  场面一时很乱,几个人冲进来,各自忙做一团,忙着尖叫和忙着救人,门外还有人忙着交头接耳地议论。闲着的只有被抢救的女人与唐朋。前者盯着后者,后者望着毫无意义的什么东西出神。

  渐渐地,一切归于稳定,人们渐次识趣地退出,屋里只剩下坐在椅中的唐朋,与虚弱地半躺在榻上的女人。她已不再看唐朋,闭上眼睛,很累的样子。屋子里出奇地寂静。

  许久许久,唐朋用他惯常的很慢的声音开口:“不用给我弄苦肉计。人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他们大多数只能骗骗自己。”

  她:“我了解你,让你翻过身来,岳天涯一定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活该,蠢得像一头猪,听不进我的良言,只害苦了我。我活得很没意思,却不想死,可我知道已不得不死,与其让你折磨死,不如来个痛快。我不会落在你的手里!”

  唐朋:“你以为你聪明?你连岳天涯这样的蠢猪都不如,他本来会给你好日子过,可你给他出卖我,他会想到改日你亦会一样出卖他,他有的是女人,不在乎少你一个。是你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这里。”

  她:“是,我是比猪还笨。可你呢?还有你那个死鬼老爹,明明惹不起,他偏要去惹,若不是他先捅马蜂窝,岳天涯会抢亲么?我被抢去,你救不了我,我何苦去装什么贞节烈妇,自讨苦吃?何况他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出色,他有少女向往的一切,他什么都比你强,我认命,哪怕是做妾亦愿意跟他,这有什么错?”

  唐朋:“有一样他比不上我。真心,他没有。”

  她:“真心?等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会有真心么?现在,你的真心呢?”

  唐朋:“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事情,就是不顾一切地想去救一个人,其实却是搅了人家的好事。”

  她冷笑出声:“你是去救我么?不,你只是发现自己的财产被别人霸占,想去夺回来,可惜不自量力。”

  唐朋:“伶牙俐齿!我明白了,世间本来没有道理可讲,道义在方寸之间,凶恶如岳贯天,下贱如你都有自己的道理,而最硬的道理却是拳头,你打倒别人你就有理,被别人打倒你就没理,现在我们便来讲讲拳头的道理,我的拳头大过你,所以你不必卖弄唇舌,我可以随心所欲的报复。”

  她:“这是什么地方,谈报复太煞风景,说点别的好了,比如说上床。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我少收你一次钱。”

  唐朋:“抱歉,你实在太丑了,我兴奋不起来。”

  她被这一句刺痛,眼中霎那间布满了仇恨:“够了,唐朋,唐大人!你已经报了你的仇,有了权势,有了银子,很快会有数不清的女人;我呢,什么亦没有了,只有永远都洗刷不掉的耻辱,我做错了什么?全都是为了你不懂人事的爹,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现在改变了主意,你要嫖我,就给足银子,你要不嫖,马上给我滚,不要耽误我的生意!”

  唐朋站起来,看亦不看她一眼,向门口行去:“我给你惟一的机会,如果明早你还活着,我会叫你亦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第十七章 逃亡

  独门独院,很古老的袖珍建筑,萧索的门墙院落都暗示了主人的式微,却透着读书人家的一份流传已久的庄重典雅。此间的故主曾与唐华联姻,在最后时刻惹出婚变,故主含羞远遁,宅子几经易手,如今的新主人叫唐朋。  

  夜,一辆马车驶来,在此偏僻的街坊寂静的院门前停下。一身男装的宋无双款步下车,略一张望,行在门前,举手正拟敲打门环,一旁的角门倏忽“吱呀”打开,一个黑影在阴森的门洞中向她招一招手。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闪身进去,门在她身后被黑影关上。黑影是一个算得高大的男人,将门关严后,引着她向院中行去。宋无双认真地记着走过的路径,一连穿过两进小门,来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前。  

  房门虚掩着,领路的人回过头来,用毫无情感的声音:“进去。”  

  借着月光看清,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的面孔,宋无双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亦不打算去想起,这无非是邱声望的一名走狗。  

  迈步行入房中,里面点起两枝大蜡,昏昏暗暗地将屋中照亮,屋子的西北角显眼地放着一张双人睡榻,帘幕半垂,榻上依稀可见正躺着一个人,盖了被子,只露出一棵花白的脑袋。那该是邱声望了,他为什么不迎上来,甚至不发出一点声音?屋中太静了,静得有些不祥。  

  邱声望不出声不起身来迎,她惟有自己走过去,姓邱的大约喜欢她主动一点吧?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总有这样的癖好。  

  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邱声望的面孔,他的眼张得很大,嘴亦张得很大,大得异乎寻常,全无生机──天!这分明是一张死人的面孔!邱声望死了,被谋杀了!宋无双惊恐地张口欲呼,嘴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惶惑中她又看见了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邱风尘掀开被子,她立即看见一具浴血的、丑陋赤裸的尸体,血犹未干。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她的脖颈,邱风尘冰冷的声音:“邱声望是被你刺杀的。现在,蘸着他的血在墙上写下‘唐朋,血债血偿!’,然后有多远你跑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宋无双浑身颤抖,勉强地集中起精神,迅速地想明白自己已站到了陷阱边缘,不自己跳下去会被杀死再扔下去,跳下去或许才会有一线生机。她没有选择,抖抖战战地爬到床上,伸出手去,蘸着行将干涸的血在墙上写下那六个陷她于深渊的血字。  

  邱风尘收刀回鞘,拽下她,向门外行去,沿这来路回到院门,开角门出来。那辆马车依然停在门前,他二话不说将她塞进车厢,一个手势,马车夫甩一个响鞭,马车缓缓启动、缓缓加速,向西门驰去。  

  西门没有关闭,亦没有人拦车盘查,马车顺利出关,向北一折,复驰出两柱香的工夫,才嘎然而止。宋无双忐忑不安地探头张望,却见身处荒郊野外之中,心头黯然:唐朋够狠,他终是不肯放过自己!这里是太好的杀人灭口的所在。  

  马车夫没有下车,呆呆地坐在驾手的位子上望着天空出神,他的背影骠悍凶险。  

  宋无双很想好好地哀求他,他是她最后的希望,然几天来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失望终令她崩溃,一开口泪已纷纭而下,瞬间泣不成声。  

  马车夫终于回过头来,声音沙哑阴沉:“别哭了。前面半里地,有处小镇,现在赶去还来得及投宿。我,不能送你了。”  

  宋无双抬起迷濛泪眼,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马车夫,那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除额头一道凶险的伤疤外再没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也许你见过他无数回,却从来不会记得他。她啜泣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真的,放我走?”  

  马车夫从座下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她:“里面有些银两,省着点够用一阵子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不太平,带多了银子招灾。往后,就靠你自己了。要没处投奔,不妨往定州去寻燕公刀,我从前跟过他,为人最是仗义,当年对你亦仰慕得很,定会善待你。”  

  宋无双接过包袱,下车,向马车夫深鞠一躬:“大叔留个姓名,日后无双有回头的日子,一定不忘大叔此恩此德!”  

  马车夫一圈马,将马车折回:“江湖草芥,不用说了。唐大人做事或许有些过头,亦难怪他,若你肯念我的好处,便揭过去,别再想着报仇的事吧。”一催马,绝尘而去。


第十八章 还刀

  雪,飘然而下。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东关外,一处孤独的亭台。没有别人,唐朋与邱风尘并肩而立,两骑骏马在雪中踏步,不时发出声声嘶鸣。

  邱风尘目光自东方地平处收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陆人杰颟顸迟钝,朝庭会很快委派新的刺史,邱风雨兄弟运动得很厉害,我们不加快动作,让邱风雨当上刺史,需不是好耍。”邱声望殁后,蓟州别驾陆人杰暂署蓟州刺史,只是傀儡一个,邱氏兄弟与唐朋各自把持军政,表明哈哈,暗里斗得不亦乐乎。

  唐朋被正式任命为录事参军事已三月有余,精神气色大胜从前:“邱声望夫妇都太过爱财,有进难出,邱风雨兄弟手脚太小,刺史轮不到他们。我们亦不能当,眼下突厥与契丹皆蠢蠢欲动,我们这些边州随时会受到攻击,凭现在的防卫能力,他们若来,我们无一战之力。我已重金贿赂张易之兄弟,朝廷会任命陆人杰实人蓟州刺史。”

  邱风尘:“陆人杰近日与邱风雨私下很有些来往呢。”

  唐朋由怀中取出两纸授命书,递与他看:“今晨,我刚接到的任命,现已取代邱风雨成为蓟州司马,你接任我的职务。我已向范三镇借兵,你先去北门外与他们会合,待会我见过叶归人,再去寻你,往邱风雨处接印。他们若抗拒,格杀勿论。”

  邱风尘怔得片刻:“会是这样简单?”

  唐朋:“做足准备功夫,剩下的便简单了,岳贯天垮台时我亦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邱风尘:“现在,邱风雪亦要完蛋了?”

  唐朋:“他是你的了。不要给他翻身的机会。”

  邱风尘的目光再投向远方,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叶归人会放过你么?这样一帆风顺的世家子弟最不可信。”

  唐朋:“且信他一回吧。”

  邱风尘不再说话,呆立片刻,翻身出亭,跃上一骑骏马,说声“保重”,策马而去。风雪的亭中只剩下唐朋一人,他的手缓缓由斗篷中探出,手中一柄金刀,叶归人的金刀。他轻轻地抚了抚华丽的刀鞘,仿佛抚过如烟的往事,眼前一阵朦胧。

  一骑战马不疾不徐踏雪迎风而来,直至亭前,停下,马上骑士顿了顿,方跳下马背,将缰绳系在树上,步入亭台:“我的刀。”

  唐朋似一惊醒来,抬头望向面前的叶归人,很慢地:“你的。”

  剑光一闪,一柄匕首抵住唐朋的咽喉,叶归人满脸的怒气:“王八蛋,你够狠,八十五口,连不会说话的孩子,全杀了!”

  凉凉的,格外难受,唐朋:“为了活命,你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叶归人:“你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报你混帐透顶的仇。”

  唐朋:“我们不用争,你说过,我舍命帮你,你会记住我。”

  叶归人猛地收剑:“要不然早要你狗命。我遵守诺言,所以只吓一吓你,再狠狠揍你一顿。”

  唐朋暗自长出一口气,抚着脖子:“真怕你一不小心刺下去。你打我除了累着自己,没有一点好处,不如你别打,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叶归人:“非打不可。上回你不是耀武扬威么,还要给我决斗,不打断你一条腿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唐朋:“欠两份人情怎样?上回我胡说八道,你别理我。”

  叶归人颜色渐霁:“路上我一直在想怎样摆布你,看你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且饶你一回。好好做人!”

  唐朋将金刀奉上:“物归原主。”

  叶归人接刀,爱惜地抚一抚:“这不算人情。”

  唐朋:“下一个,你该对付林中投匪帮了,十三恶人他排在龙贲前面,幽州离我们近在咫尺,这些日子我顺便收集了一些他的情报。”

  叶归人点头:“我还需在蓟州待几日,等一个朋友,你慢慢地讲与我听。来的路上,我听到一些消息,你的处境颇是不妙,岳贯天几个出阁的女儿中岳飞婵嫁的是何云叶。这个人你该听说过。”

  唐朋颔首:“河朔四大公子之一,听起来很厉害。”

  叶归人:“多厉害你很快就会领教,他已扬言要替岳家讨回公道。”

  唐朋:“该来的躲不过,我会应付。”

  叶归人:“我给他打过些交道,是个城府极深的年轻人,他要暗杀你会很容易,不过他不会那样做,他自恃聪明,会先将你摧毁。不瞒你,来之前我还见过他,他对我很尊重。”

  唐朋:“你要当鲁仲连,我一定给你面子。”

  叶归人:“我试过,他说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唐朋:“这样的尊重你亦消受?”

  叶归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赢他,不过,我和他结识一场,希望你若赢他不要赶尽杀绝,给他留一条生路。当是还我一份人情好了。”

  唐朋:“他胜了你不能阻止他杀我对么?”

  叶归人扭开头去,避而不答。

  唐朋深吸一气,那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杀,一点点仁慈都将可能使自己万劫不复:“你,还是打我一顿好了。”


第十九章 闺杀

  门墙高大,古老的院落数年前被修葺一新,并年年翻新,外观艳俗,透出暴发户的那种浅薄的卖弄。此院落的新主人已被四邻们津津乐道了多年,他们只见过深院中进出的几名仆人,而连他们亦说不清自己的主人。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龙贲置下的产业。

  九九重阳一次大赦,年底封禅再度大赦,一年两度大赦后,减刑两等的小初被唐朋悄然领出大狱,隐居于这所宅子。这是她出来的第三天,唐朋与邱风雨的夺权之争已入白热化,她再没想到她迎来的第一个客人会是邱风雪。

  她在公堂上曾见过邱风雪,他酷肖邱声望,不止是面目神态,连见着她时道貌岸然中色迷迷的样子亦一般无二。此刻,他正是用这番神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当她坐下亦望向他时方将目光挪向她微微隆起的腰腹:“已经四个月了?是唐朋的?”

  小初不自然地扭动一下:“邱先生来此,只为弄清这个?”

  邱风雪:“于公而言,我是来拿逃狱的犯人。你现在该待在狱中。”

  小初冷冷地:“邱先生一介布衣,凭什么拿我,便是邱风雨亦没有这个权力。我有没有逃狱你且去与唐朋交涉。”

  邱风雪:“你倒信任唐朋,可他信任你么?我知道龙贲教给你不错的功夫,前一段绵羊般任人摆布你当知道是唐朋暗中给你下药,现在你好过来,不是唐朋放过你,是我发现他的手脚替你换下。他为什么不肯让你恢复?你是聪明人,道理不需我说。他不会让一个失去利用价值又知道他根底的人活在世上,何况他与你有间接杀父之仇。他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怀着他的骨血,你需信我这句话:孩子的生日便是你的死日。”

  小初的手停在腹间:“你胡说。”

  邱声望:“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何必自欺欺人。”

  小初的眼中纷乱如麻,有顷:“你要我怎样?”

  邱风雪:“杀了他。他不会防备你,你可以轻易得手。然后我会送你回到狱中,你是囚犯,不可能在监外杀人,这会是永远审不清的案子。我会很快将你清清白白地再弄出来。”

  小初:“凭什么,我要信你?”

  邱风雪:“凭我们邱家世代官宦。你以前依靠唐朋是因为别无选择,现在有了我,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我可以让你改头换面,成为宦门淑女,远离蓟州,在我们宦海交游的世家子弟中给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小初犹豫难决地:“我,需想一想。”

  邱风雪:“唐朋毫无希望了,四大公子的何云叶不肯饶他,十三恶人的燕公刀亦放言要他性命,他已朝不保夕,你还要想什么?”

  *******************************

  倚在窗前,小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山林,那时她总是这样倚在窗前,独自一个人做绮丽的白日美梦。龙贲与他的那帮马匪是另一种人,他们也许同样有幻想,但必然很粗糙,而她的幻想细腻婉转、妙不可言,他们是不会懂亦不能分享的。她总是孤独地享受这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此刻,她感觉一如既往的孤独,孤独中,一阵早已熟悉的轻柔悦耳,却包藏祸心的脚步传来,不疾不徐地接近,最终在她的身后停住。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然后是沉默,有顷,唐朋:“雪,有点冷,不过很美。”

  小初身子一动,缓缓地回首,看着唐朋茫然遗失在窗外的目光:“雪,有点美,不过很冷。”

  唐朋的目光渐渐地凝聚,亦看着她:“邱风雨死了,邱家已完蛋,我们再不用提心吊胆。”

  小初:“是么?何云叶与燕公刀呢?旧的敌人还没倒下,新的敌人已跳了出来。好了,不说这些。记得你曾给我服过一种毒药,说是一个月后需服另一半才不会发作,几个月都过去,我不记得你给我服过另一半。”

  唐朋微微一笑:“怎会有那样的毒药,我骗你呢,那是补药。”

  小初:“是呀,你骗我的,你给我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会不会一句都没有?”

  唐朋脸上的笑意褪去:“你是怎么了?”

  银光一闪,一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这是一天内第二次他被抵住咽喉,不同的是这一次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小初的眼中闪烁着无法可说的光芒:“那一次,我没有杀你。”

  唐朋眼中的惊诧迅速地淡去,冷冷地,他说:“这一次,你需快一点,不要又让叶归人击倒。”

  小初却没有快:“你恨不恨我?”

  唐朋:“不知道。”

  小初:“那就是恨了。”她忽然灿烂地一笑,“我喜欢你恨我。你发誓,永远都不背叛我!”

  再一次地惊诧,唐朋昏头涨脑地看着她:“用利刃逼出来的誓言你信不信?”

  小初收回匕首,想一想,扔出窗外:“现在,你发不发誓?”

  唐朋再一次抚摸自己的脖子:“上一回已经发过誓了。你忘了么?我没忘,永远都不会忘。”

  两个人忽然间变得无话可说,彼此呆呆地望着,仿佛隔了一世的距离,谁都想看清楚对方,却谁亦看不清谁。

  很久很久,小初垂下眼睑,轻轻地将脸偎入唐朋的怀中,望着窗外:“邱风雪,要我杀你。”

  唐朋亦望向窗外。窗外雪渐大,他的心思却不知去了哪里:“唔。”

  小初在想着别样的心事:“他死了。”


第二十章 送别

  唐朋与叶归人在雪中并辔而行。

  叶归人看一眼唐朋的六品官服:“现在当官很容易,一眨眼的工夫你比我的品级还高来。不过官来的容易去得亦容易,今天升官明天就挨刀问斩的大有人在,官当得越大越凶险,一个不小心,便是抄家灭门。”

  唐朋无声地叹一口气:“你不是说等一个朋友?”

  叶归人:“他先往幽州去了。有一些意外。”

  唐朋:“林中投不同于龙贲,手底下人才济济,你需保重。”

  叶归人:“好像你真的关心我,我死了你正好可以为非作歹。你是不是给龙贲的那个女儿打得火热?”

  唐朋:“我答应娶她。”

  叶归人:“她有没有要你替她老爹报仇?”

  唐朋:“没。”

  叶归人:“她早晚会要的。你最好记住,她是龙贲的女儿。”

  唐朋看他一眼,忽问:“你杀过那么多人,晚上会不会做恶梦?一个接一个地做!”

  叶归人摇头:“从没。我从不滥杀无辜。”

  唐朋迎向漫天飘来的飞雪,茫然地:“什么是无辜?”

  叶归人:“不当死而死,就是无辜。”

  “什么人当死?”唐朋的目光愈加迷茫,停一刻,“那个老疯子,你知道么?他姓韩,这里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昨天夜里,他死了。知道岳家完蛋,他便一直站在州衙门前,看着大门发呆,至死如此。”

  叶归人:“你想说什么?岳家活该被斩尽杀绝?”

  唐朋勒马,是分别的时刻矣:“我想说的是,我清楚我的末日,此生必遭横死,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95、4、21初稿  04、2、4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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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7 21: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时间看一下,看来先生是很推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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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0 00:5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我觉得他语言比较成熟,故事也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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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0 18:4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第一话,没有什么感觉+_+

希望第二话会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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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0 22: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我是几年前的看的,当时写了一篇文章,顶楼的评论就是该文大意,有空我打算读读第三计。

几天前我看了《赌局》、《狼牙》和《追杀》,周末去镇江有事,在火车上看完了《海神》、《猎鹰》、《群狐》,加上最早看的《银雕》,总算把大武侠时代读完一遍。

我在看完《狼牙》时曾发过一篇跟帖,说“大武侠时代我依次看了《银雕》、《赌局》、《狼牙》,接下来就是《追杀》了,等看完再发表意见。初步认为三篇中《银牙》最差,《赌局》次之,反倒是最喜欢《银雕》”,待看完《追杀》后又觉得比《赌局》好,并和《海神》差不多。这只是粗略的感觉。

后来仔细看了eseng的评论,才发觉《追杀》存在一些问题,……当然,并不是说我要收回上面的意见,我想只是个人在阅读时的着眼点不同,我不太注重故事的逻辑性,虽然《追杀》漏洞很多,但故事本身还是让我觉得很有趣,并且结局是我未能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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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0 22:4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感觉没有什么情节比较老套,也没有什么跳动跳动,主角性格刻画也不是很鲜明,可能是因为篇幅较短吧,其实只能算是中篇吧,悬念的刻画非常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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