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西祠侠友的帖）

抛花生的小佳

印象中，这句话源出《北史》，但我第一次看到却是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长安，如云客栈，李寻欢目送上官金虹走后，长叹一声，缓缓说：“上宫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李寻欢的好朋友？”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古龙写得最好的一部书是《多情剑客无情剑》，此书还有个名字叫《风云第一刀》，但无疑前者要响亮得多，而且名气也比后者大。这部书我看了3遍，在武侠书里是看得最多的。

《多情剑客无情剑》最后一章叫“蛇足”，蛇是没有足的，画蛇添足往往被人笑为多余，但有些事情如果不交待，我们也许就不会清楚，比如说阿飞其实是沈浪和白飞飞的儿子——每当李寻欢说起沈浪、熊猫儿、王怜花、朱七七这些傳奇人物的傳奇故事时，阿飞脸上总会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对我来讲，每当想起李寻欢、林诗音、阿飞、林仙儿这些人物的时候，心底也会有很深的感触和感慨。

在看到《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前，我最喜欢的武侠男主角是张丹枫，就是我看的第一部武侠《萍踪侠影》里面那个骑照夜狮子马，手持白云宝剑，与云蕾双剑合璧的少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多情剑客无情剑》，便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李寻欢。

每部小说都有正角和反角，武侠自然也不例外，沈浪VS快活王，楚留香VS水母阴姬，萧十一郎VS逍遥侯……李寻欢的对手则是上官金虹。李寻欢是当年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兵器谱上“小李飞刀”也排名第三；上官金虹是一代枭雄，兵器谱上，他的“龙凤双环”排名第二。

古龙书中，反面人物也很精彩，最著名的是两位帅哥：惊才艳艳的公子王怜花、优雅俊秀的“妙僧”无花，此二人也拥有众多的 fans,以至于抢了沈浪和楚留香不少风头。但是对上官金虹的描写古龙没有太多的着墨，于是我印象中的一代枭雄就是个冷漠的影子：消瘦的身材、暗黑的脸庞以及看不清的面目。

作为“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一心想操纵武林、统治江湖，不过以他的力量还是差一点。虽然他有冷酷的杀手荆无命，但天机老人、李寻欢、郭嵩阳、吕凤仙……这些人都非常难对付。他最大的筹码是林仙儿——这个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子。林仙儿先后使郭嵩阳、吕凤仙等人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但对小李探花却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她对自己的美非常自信乃至于到了自恋的程度，却始终不理解为啥自己极尽诱惑之能也无法令李寻欢心动。

她永远不会理解的，不理解真爱的人都无法理解。李寻欢深爱着林诗音，感情至深，透入骨髓，对任何别的女子都不会感兴趣，用萧峰的话来讲就是：“诗音就是诗音，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林诗音，又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林仙儿能比得了的？”何况林诗音的美貌、性情、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孙小红第一次见到林诗音时便暗想：“其实，她是武林第一美人才对”。

但是，李寻欢、林诗音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走到一起，很多人不理解，很多人痛恨李寻欢，很多人不明白李寻欢为啥要亲手送出自己心爱的人来成全龙啸云，就因为救命之恩？还有人说李寻欢是刘备一样的人：视兄弟如手足，视妻子如衣服。对此，我苦笑，李寻欢的内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

上官金虹也曾不解地问李寻欢：“你本是三代探花，风流翰林，名第高华，天之骄子，又何苦偏偏要到这肮脏江湖中来做浪子？”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八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可谁又知道这中间有多少沧桑和无奈。

李寻欢是个超凡的人，他不像其他进士一样，追求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他只追求一样：高尚的道德。某些方面，他像是德意志那个哲学家——尼采。不是康德，康德是崇高的道德和灿烂的星空，而尼采是太阳。李寻欢也像太阳一样，只想付出，将爱给予每一个人，却无丝毫的索取心。

任何发光的物体都只能照亮别人，却照不到自己，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我常常想，李寻欢，你这么用心地爱每一个人，愿他们得到最大的幸福，可你，为啥忽略了你身边的林诗音呢？

上官金虹是一个和李寻欢很类似的人，他也不喜奢华和享受，金钱帮的总部非常简陋，简陋得让人以为只不过是一间贫农的农舍。上官金虹唯一追求的是“权力”，那种号令江湖、操纵别人生杀的大权，这给他带来的满足远远比金银珠宝要大得多。

“权力”和“道德”一样都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同的是，一个为自己，一个为他人。这就是李寻欢叹息的原因。有时候，善和恶的距离很近，如同隔了一层纸那么薄，佛和魔的距离也如此，只在一念之差。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多年以后，《陆小凤傳奇》里，这句话从皇帝的口里说了出来，对面是名满天下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叶孤城淡淡地回应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后八个字似乎更令人回味，庄子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得天下者，之前大都是些反贼，但夺得天下后，都一个个明目张胆地称王称帝，把自己装扮得正义和高大，义正言辞地发号施令了。

如果是这样，贼和王的定义是靠实力来说话的，那么，道德还拥有多大力量呢？

皇帝给叶孤城的答复更有力：“贼就是贼”。是的，贼就是贼，但佳人并非就是佳人。要当好人并不容易，须一生做好事，而坏事只要做一件就足够身败名裂了。刘邦即便是坐了天下，当了汉高祖，压得了当时的刀笔吏，却无法欺瞒后世史册汗青，流氓就是流氓，即便是成功了也是流氓。李世民窃国后努力当了个千古明君，唐宋一直以为是，但到了明末，大儒王船山没忘了在史书上写下一笔：“太宗亲执弓以射杀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时也，穷凶极惨，而人心无毫发之存者也。”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话在朱元璋心里也曾反复感叹过，他不明白为啥他的反贪污政策如此严酷，可贪官还是一拨一拨地冒出来，如过江之鲫。他不明白原来饱读诗书满怀抱负济世爱民的新科进士在入官场不久就变成了鱼肉百姓的贪官。

如果原来就是贼，还倒罢了，因为从贼到贼本无所谓堕落，可是从“佳人”到“贼”的堕落，人们都无法接受，就好比一个原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红颜，在某一个时刻，当你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芳华不再，此情此境，谁都会唏嘘岁月的无情。

英雄末路是因为岁月，美人迟暮也是因为岁月，但是从佳人到贼却是因为自身。也许是潜在的内心就有强烈的私欲，也许是周遭的环境和世故改变了当初的价值观。恨不得以天下而供一人，世人皆轻贱而我独享尊荣。于是，在堕落的路上渐行渐远。

人还是要多一些爱心的，爱自己、爱亲人、爱社会、爱世人，懂得付出、少思索取。付出爱才能收获爱。中世纪的欧洲，奥古斯丁说过：“一个人可以爱物质对象、爱其他人、爱自己，这样，每个人所爱的事物将为人提供对满足和幸福的量度。”就用它来作结尾吧，但愿今后能少听些这样的嗟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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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败寇，千古不变。用道德指标去衡量这一标准，没什么意义。

忆缕飘然

道德   这东西太贵  我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