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1 18:53:07


第四章 阳光趋淡 

  杜娅隐隐约约感到,两个伴侣又在远处谈起她的问题了。这让她有些不高兴,开始滋长逆反情绪。
  只要他们中随便哪个(或者他俩一起)找到了她,最后肯定又是一场阴阳融合。无聊透项。除了看孩子以外,特里特这辈子就知道这桩事,他也只关心这事——除了生第三个孩子以外。除了孩子还是孩子。只要他想阴阳融合,就一定能得手。
       其实在家里,只要特里特一犯倔,谁也没办法。他只会认死理,抱住一个简单的念头死不松手,最后没法子,奥迪恩和杜娅只能屈服。不过现在,她还不想放弃……

  她并不觉得这么想是不忠。她从来没指望对奥迪恩或者特里特有那种彻底的依恋,就像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种。
她甚至可以独自体会阴阳融合的乐趣,不像他俩,只能以她为媒介。(这么说好像她才应该是家长。)当然,在那种三者参与的阴阳融合中,她也感到欢娱,傻瓜才会无动于衷呢。不过,她自己身体的边缘渗入一堵石墙时也能有类似的快感。有时候,看到四下无人,她也会悄悄尝试。而对于奥迪恩和特里特来说,三者阴阳融合的快感则是无与伦比的,无可替代的。

  不,等等。奥迪恩还能从学习中得到快乐,他把那叫做智力开发。杜娅有时候也感到,知道一件事情的原委也能带来满足感;尽管这跟阴阳融合有很大不同,但是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代替阴阳融合。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白奥迪恩在不进行阴阳融合活动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了。
不过特里特不是这样。他只知道阴阳融合,以及孩子。别无其他。
       要是他那智力缺乏的小脑瓜哪天完全被这件事塞满了,奥迪恩便不得不屈服,杜娅也是如此。
       她也曾提出异议:“我们融合的时候,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做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是几天。在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里特听了很恼怒:“事情从来都是这样,就应该这样。”
  “我可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应该这样’。我想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奥迪恩看上去也很困惑。他这半辈子一直都在困惑。
  他说:“就这事而言,杜娅,的确只能如此。这关系到……孩子。”他顿了一下,这才说出最后那个词。
  “你顿一下干什么。”杜娅毫不妥协,“我们已经长大了,已经阴阳融合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们都知道这样才能有孩子。谁都会这么说。可为什么每次都要花这么长时间呢?”
  “因为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奥迪恩还是一顿一顿地说,“因为这要耗费能量。杜娅,你要知道,开始孕育一个孩子要花很长很长时间;而即使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得到孩子。现在,事情又更糟了……也不只是我们。”他最后还草草地加了这么一句。
       “更糟?”特里特不安地问道,可是奥迪恩不想多说了。

      最终他们还是要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小理性者,他游来游去,飘忽不定。三个父母都欣喜若狂,奥迪恩一直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不停变幻身姿,直到特里特把他夺走为止。
      是特里特在漫长的孕育期内日夜守候,在孩子成型以后又将其分离出来,一直到今天。也是特里特一手抚养着这个孩子。
      自那以后,特里特的时间多半花在孩子身上,杜娅对此窃喜不已。
      特里特的执著一直让她厌烦,可是奥迪恩的执著——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很着迷。她越来越感到他的重要。身为理性者的特质使他能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杜娅也总有数不清的问题去问他。只要特里特不在身边,他总是乐于回答。
  “为什么家长互渗一次要那么久?奥迪恩,我不喜欢一次就是好几天,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别担心,杜娅,我们非常安全。”奥迪恩诚恳地说,“你看,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吗?再看看别人家,不是一样没事吗?再说,你也不应该什么都问,什么都想知道。”
  “不应该?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绵情者?因为别的绵情者都不问?——那些人,我简直受不了她们。我就是想问,就是想弄明白,就是想知道。”
   她完全感受到了奥迪恩炙热的目光,似乎在他眼中,自己是这世上最迷人的尤物。如果这时候特里特也在,免不了马上又是一场阴阳融合。此时的她甚至让自己身体渐渐淡化,并未彻底消散,但做得恰到好处,刚好显出成熟迷人的风韵。
       奥迪恩开口道:“杜娅,你不会了解其中奥秘的。要知道,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会耗费相当多的能量。”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1 18:53:11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7-11 19:05 编辑

  “你总是提到能量。到底什么是‘能量’?”   “就是我们日常摄入的东西。”   “好吧,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说是‘食物’?”   “食物和能量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我们的食物来自太阳,这也是能量的一种,但是还有些其他种类的能量,它们并不是食物。我们吃饭的时候要伸展身体,吸收光线。绵情者的身体相对更透明一些,所以光线很容易穿过身体,吸收起来也就比较困难……”        杜娅心想,能听到恰当的解释简直太棒了。其实奥迪恩告诉她的这些东西,她心里也差不多知道,可就是无法准确地表述出来。       她不懂那些词儿,那些奥迪恩口中的科学术语。用了那些词汇,一切就可以说得清晰无误。       长大以后的这些年里,她已经不再害怕儿时所遭受的那种嘲弄,已经作为奥迪恩的伴侣受到应有的尊重。有时候,她还会在白天到地面上去,凑在那些绵情者中间,努力忍受人群的嘈杂和拥挤。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喜欢饱餐一顿的感觉,这样的话阴阳融合起来也更痛快。这个过程也有其乐趣。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能体会到别人已经熟视无睹的那些乐趣:在阳光下四处游动,惬意地收起身体,使其更紧凑、更厚重,从而更有效地吸收光和热,享受美味。       这样做的话,杜娅能轻易得到所需的能量,其他人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她们那种与生俱来的暴食癖,杜娅永远不会效仿,永远不能忍受。
  这就是为什么理性者和抚育者很少上到地表去。因为他们身体足够厚重,可以高效吸收光线,然后很快离开。而绵情者却不得不在日光下翻腾终日,她们吃得要慢很多。而且,仅仅为了阴阳融合这一件事,她们就要摄入比他人更多的能量。  繁殖过程中,绵情者提供的是能量,奥迪恩这么解释,而理性者提供的是种子,抚育者负责的当然就是抚育了。  自从杜娅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再看到那些绵情者整日贪婪地吞食着阳光,反感中便又混杂了一些好笑。  她们从来不会提出问题,她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从来不曾体味到自己这种行为的“家庭意义”。她们只会盲目地在阳光中进食,一路傻笑着游到地底,带着一肚子能量,好好地做一次。  现在,当她又带着半饥半饱的肚子回到家中时,她甚至可以忍受特里特的恼怒了。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确实比别的绵情者更淡薄缥缈,这意味着更轻灵的阴阳融合。      这种阴阳融合或许不像其他家庭那样温润黏稠,可是更加轻灵曼妙,这一点她敢肯定。而且,他们不是一样有两个孩子了吗?      当然,还缺一个,一个小绵情者,这也正是症结所在。生这样一个孩子,需要的能量更多,而杜娅却从来不肯吃饱。
  现在,即令是奥迪恩也会提到这件事。“杜娅,你摄入的阳光不够。”   “是,我知道。”杜娅草草地回答。   “吉尼亚家,”奥迪恩说,“刚生下了一个小绵情者。”       杜娅不喜欢吉尼亚,从来都不。即使以一个绵情者的标准来看,那女人都太蠢了。杜娅骄傲地说:“她又在四处宣扬了吧。她总是缺心眼。我想她肯定会说,‘跟你们说说,亲爱的,你们不知道我家左伴和右伴做起那事儿来……’”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吉尼亚颤抖的语气和手势。奥迪恩被逗乐了。        不过他还是说:“吉尼亚或许的确是个笨蛋,不过她也确实带来了一个小绵情者。特里特知道了又会心烦。我们花的时间可比他们长多了……”        杜娅转过身去,“我已经吃够了,再多了就受不了。我一直吃到游不动为止。我不知道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奥迪恩说:“别生气。我跟特里特保证过,说一定会跟你谈谈的。他觉得,我的话你还听得进去……”    “算了吧,特里特只知道你总给我讲些科学知识,他根本不理解——你该不会也希望我像其他绵情者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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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1 19:06:58


      “不,”奥迪恩严肃地回答,“你与众不同,我非常欣赏。如果你喜欢像理性者一样交谈,我会尽可能给你多解释些东西。
      “现在的太阳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炽热,提供不了以前那么多的热量。光能在减少,我们进食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人口的出生率也在逐代降低,现在我们的总人口数已经不足以前的零头。”
  “这我有什么办法?”杜娅不服气地说。
  “长老们或许会有些办法。他们的人数也在减少……”
       “他们会逝去吗?”杜娅突然颇有兴趣地插话。她以前一直觉得长老们似乎都是永生的,既不会出生,也不会死去。
       例如,有人见过一个小长老吗?他们没有孩子,从不阴阳融合,也从来不吃东西。
  奥迪恩沉吟着说:“我猜想他们也会逝去。他们从来不对我谈他们自己。我甚至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吃东西,不过从情理上讲,他们一定会吃。也一定有出生——不过这不重要。关键是他们正在开发一种人造食物……”
  “我知道,”杜娅回答,“我吃过。”
  “你吃过?你没告诉过我!”
       “有一帮绵情者谈到了这个东西。她们说有个长老想找个志愿者尝尝人造食物,那帮蠢货谁都不敢去。她们说那东西说不定会把她们的身体永远变硬,以后再也不能阴阳融合了。”

  “太蠢了。”奥迪恩气愤地说。
  “我明白。所以我去了,这下子让她们都闭嘴了。奥迪恩,我真受不了她们。”
  “那东西什么味道?”
  “难吃死了。”杜娅好像心有余悸,“又苦又涩。
  不过我当然没告诉别的绵情者。”
  奥迪恩说:“我自己也尝过,不至于那么难吃吧。”
  “理性者和抚育者从来不在乎口味。”
  不过奥迪恩说:“那东西还在试验阶段。他们还在努力改进,那些长老们。特别是埃斯特瓦尔德——我跟你说过他,就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位新长老——他负责这件事。洛斯滕总是提起他,听起来他好像的确与众不同。
  “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
  “为什么你从来没见过他?”
  “我只是个凡人。你不能指望他们什么都告诉我,什么都让我看到。我相信以后一定能见到他。他正在开发一种新能源,这将拯救所有人……”
       “我不喜欢合成食物。”杜娅说,很突兀地转身离去。

  那是不久前的事,自那以后奥迪恩再也没提过那个埃斯特瓦尔德。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再提起的,她在落日的余晖中沉思着。
  她那次见过的那种合成食物是一个发光的球体,像一个微型太阳,放在一个长老建造的特殊洞穴里。她至今还能感觉到它的苦涩。
  他们会改进它么?他们会不会让这东西的味道更好一点呢?甚至做得美味无比?以后她会不会只能吃它,一直吃到自己撑不下去、感到不可抑制的阴阳融合渴望为止?她害怕这种繁殖式的欲望。这跟那种来自左伴右伴的欲望刺激不同。这种欲望意味着,她会强烈地渴望着生下一个小绵情者——而她心里根本不想!
       她也曾花了很久的时间,尝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她根本不想要个小绵情者!
       等到三个孩子都降生以后,那个逝去的时刻就将不可避免降临,而她却不想如此。她还记得那一天,她的父亲永远离开了她。她自己永远都不想如此。她对这个信念坚信不疑。
       其他绵情者都没有这个担忧,只因她们太蠢,根本想不到这个问题。她则不一样。她是怪异的杜娅,“左情者”,她们就是这么叫她的。
       她本来就与众不一样。只要坚持不生下第三个孩子,她就永远不会逝去,她就将永生。
  所以她永远不会有那个孩子。永远。永远!
  但她如何避免那个孩子诞生呢?如何对奥迪恩隐瞒此事呢?万一奥迪恩发现了呢?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3 07:11:07


第五章 人口危机 

  奥迪恩看着特里特,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他信心满怀,特里特不会真的到地面上去寻找杜娅的。那样做意味着扔下孩子不管,这种事特里特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特里特默默地等在一旁,过了半晌才起身离去,往孩子们那边去了。
       特里特离去之时,奥迪恩心中甚至暗自窃喜。当然也并非真的有多么高兴,毕竟特里特生气地离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影响,多了一些隔膜。
       奥迪恩对此却无能为力,故有些难过。这种滋味就像面对正在逝去的年华。
       有时候他会想,不知道特里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触……不,应该不会。特里特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责任,他要照看孩子们。

       杜娅呢?谁明白杜娅心中怎么想呢?谁又能明白任何一个绵情者的想法?她们太独特了,与她们相比,理性者和抚育者几乎毫无差别——除了头脑以外。就算有朝一日,绵情者的思维方式能够解读了,谁又能看透杜娅呢?
       那个在绵情者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杜娅,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为什么特里特离开之时,奥迪恩会感到高兴。杜娅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第三个孩子迟迟不能降生,杜娅却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完全无视她的责任。这些日子里,连奥迪恩自己的心情都日渐烦躁,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洛斯滕谈谈了。
  他向长老洞穴游去。一路上他有意加快速度,动作看上去十分优雅,完全没有绵情者悠悠晃晃的轻浮,或者抚育者笨手笨脚的可笑——(他可以清晰地想象出这样的场景:特里特拖着笨重的身躯四处追逐淘气的小理性者。那孩子还小,身体还像绵情者一样柔软滑溜。最后还得杜娅想办法把他逮住,送回家里。而特里特又要唠唠叨叨,不知道是该把这小东西修理一顿,还是用自己的身体把他裹起来,看严实了。
       不过,只要是为了这孩子,特里特的身体消散淡化起来更容易,比跟奥迪恩在一起时强多了。要是奥迪恩提起这个,他就会正经八百地回答,“孩子们更需要我。”在这种事上,他没有一丁点幽默感。)
       对他自己的游动方式,奥迪恩有一种从没告诉外人的怡然自得,觉得自己姿势优美,引人注目。以前他跟洛斯滕提过这个想法。(在导师面前,他无话不谈。)
       可是洛斯滕却说:“你有否想过,绵情者或者抚育者都会觉得自己的游动方式才是最优美的?既然你们有生以来,思维不一样,行为不一样,有必要仅仅因为这个不同而骄傲吗?你知道,即使是同一个家庭之中,也不能排除各自的个性。”

  奥迪恩心里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清楚个性的含义。
       是不是指个人独处?当然,长老总是独来独往。他们中不存在家庭问题。那么,他们对家庭这个概念又理解多少呢?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奥迪恩还非常年轻,刚刚建立起与长老之间的关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长老们中间是不是真的没有家庭。在凡人中间,一般都传说没有,可是这传说到底有几分可信呢?奥迪恩考虑了一阵,决定不应该接受想当然的东西,而应该自己去问清楚。
       奥迪恩当时这么问:“先生,你是一个左伴或者右伴吗?”(后来每次想到当时提问的情形,奥迪恩都不免暗暗脸红。自己当年竟然如此天真。不过其实所有理性者都会提出这个问题,以各种方式对不同的长老,或早或晚而已——一般都比较早。这个念头使他稍微宽慰了一些。)
       洛斯滕当时非常平和地回答:“不是,哪个都不是。在长老们中间,没有左伴右伴之类的划分。”
  “要不就是中——情者?”
  “中伴?”听到这话,长老那几乎永久不变的感情器官也改变了模样。奥迪恩最终明白了,那是被逗乐的表情,“不,也不是中伴。长老只有一种性别。”
  奥迪恩还是不明白。无心之下,他脱口而出:“那怎么受得了?”
  “我们是不一样的,小理性者。我们已经适应了。”
  奥迪恩他自己能适应吗?他在自己抚育者父亲的家庭中长大,确信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组织自己的家庭。
       如果没有家庭,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努力思索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有时候脑海中会有灵光一闪。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3 07:12:50


       长老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阴阳融合,没有孩子,没有父亲。他们只有思想,只有对宇宙奥秘的追求。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就足够了。当奥迪恩更大一些以后,他自己也开始体会到了思辨的乐趣。
       这些乐趣几乎足够了——几乎。每到这时,他便会想到特里特和杜娅,想到三人相处的激情时刻,随即认定即使整个宇宙的奥秘也还是不够的。
  除非——很奇怪,不过有的时候,他的确有一种下意识的念头,觉得到了某个时刻、在某种情况下,他就会——但紧接着,这个念头、这个闪念便消失了,再也无从捉摸。过了一段时间,它又会回来。近来他发现,那个捉摸不定的闪念更清晰了,几乎明白无误,触手可及。
  不过他现在不会考虑那些事情。当前的任务是解决杜娅的问题。他沿着那条人人皆知的路线前行,他小时候第一次出门上学走的就是这条路,在父亲的带领下。(不久以后,特里特就要带着他们自己的小理性者走上这条路。)

       他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时候好像挺可怕的。路上还有其他小理性者们,一个个脉动明显,明暗闪烁,身体变幻不定,不管身边的抚育者父亲们怎么呵斥,叫他们保持形状,别给家里丢脸。
       一个小理性者,奥迪恩的一个小伙伴,居然淘气地淡化了,消散了不少,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凝聚不起来了,旁边的父亲手忙脚乱却毫无办法。
      (那孩子后来成了一个完全正常的学生……
       但他不是奥迪恩。奥迪恩自己有时也忍不住这么想,心里颇为得意。)
       第一天开学,他们见到了许多长老。他们在每一位长老面前驻足停留,让长老以一些特定的方式记录下孩子的固有特征,从而决定是否让这孩子立即入学,或者等待下一次机会。如果决定接收了,还要写出对每个人的推介。
  奥迪恩站在一位长老面前,拼命地约束身体,让全身显得曲线光滑,努力抑制自己不要震颤。
  长老开口了(奥迪恩第一次听到这种怪异的嗓音,使他极度失望),“这是个挺坚定的小左伴啊。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是奥迪恩第一次被称呼为“左”而不是什么孩子之类,他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奥迪恩,尊敬的长老。”他记得使用父亲反复叮嘱的尊称。

  奥迪恩模糊地记得自己被带着穿过长老们的洞穴,他看到他们的各式器具,各种机械,图书馆,以及各种各样不明所以的景象和声音。
  他父亲曾经告诉他,他将要在这里学习,但他当时其实不懂什么叫做“学习”。他问了父亲,可父亲好像也不甚明白。
  为了找到答案,他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这个寻找的过程乐趣非凡。或许,没有过程的辛苦,就不会有找到答案的快乐吧。
  那个第一次称他为“左”的长老是他的第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教他如何翻译波形记录,没用多久,那些天书一般的符号便如语言一样简单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震颤轻易表达出来。
       不过在这以后,第一个老师就不再出现了,被另外的长老取而代之。
       奥迪恩过了好久才发现老师的变动。初始的时候,单凭嗓音,他根本辨别不出长老之间的差异。
  不过后来他发觉了一些苗头。再往后,他心里渐渐认定此事,感到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最后鼓足勇气,去问他的老师:“尊敬的长老,我的老师呢?”
  “加马丹?……他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奥迪恩一时语塞。过了半晌,他诺诺开口:“但是,长老不是不会逝去吗……”后半截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替换的长老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表示都没有。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3 07:14:27


  总是这样,奥迪恩后来才发现。他们从不谈及自身。
  除此以外的所有话题,所有领域,他们都畅所欲言。只有他们自身除外。
      从种种迹象来判断,奥迪恩觉得长老们也会逝去——只是觉得,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并非永生不死(很多凡人想当然的以为如此)。
      不过长老们自己从来不说。奥迪恩和其他学生有时也讨论这个问题,大家都犹豫不决,戚戚不安。大家都可以找到一些琐事,可以无情地证明长老们的确会死亡,可是大家都犹犹豫豫,不愿意得出那个明白无误的结论。所以他们一般都说说而已,然后便不再提及。
  长老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琐事,不在乎他们死亡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们毫不遮掩,但自己又绝不提及。
  如果有人直接问到此事(不管怎样,总会有人问),他们便沉默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他们会逝去,那么就一定会有出生。不过关于这个,长老们还是只字不提,奥迪恩也从来没见过一个幼年长老。

  奥迪恩相信,长老们并不依靠阳光获得能量,他们的食物来源于岩石——至少他们会把一种黑色的能量石块摄入体内。还有一些学生也持同样看法。另外一些学生却强烈反对,拒不接受。最后他们也得不出个确切的结论,因为说到底,从没有人见过一个长老吃任何东西,而长老们自己又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
  最后,奥迪恩对他们的沉默已经习以为常——那已经是他们秉性的一部分。他想,或许这是因为他们向来彼此独立,从来不组建家庭。这样便使他们每人的面前都立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当时,奥迪恩已经渐渐学到了许多更有价值的知识。
       跟这些知识相比,那些关于长老本身的秘密变成了微不足道的琐事。
       例如,他学到了,他们的这个世界正在走向衰亡——萎缩——是洛斯滕,他的新老师,告诉了他这些。
       奥迪恩曾经提出疑问,地底有无数无人占据的洞穴,密密麻麻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界之外。那些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时,洛斯滕显得颇为欣慰,“奥迪恩,你这么发问心里害怕吗?”
   (他现在已经被称为“奥迪恩”了,而不是“小左”之类。听到一个长老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很多长老现在都这么叫。奥迪恩是个天才,这种称呼也是对他才华的一种肯定。洛斯滕就曾不止一次表示过,对他这样一个学生甚为满意。)
       奥迪恩心里其实真的很害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了。对一位长老坦白自己的缺点,要比对其他理性者容易得多;
       对特里特那就更难了,对他自认短处,简直无法想象……
       这些都还是杜娅到来之前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呢?”
  奥迪恩又一次踌躇半晌。然后慢慢地说, “我害怕那些无人的洞穴,最初是因为在小时候,别人说那里面有恐怖的妖魔。但是我自己却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其他孩子这么说,他们一定也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想清楚真相,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奇心已经渐渐战胜恐惧,我必须问。”
       洛斯滕看上去非常高兴。“好!好奇心非常有益,而恐惧则一无是处。你内心有这种渴求,非常好。奥迪恩,记住,只有依靠自己内心的渴求,你才能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们的帮助只是辅助性的。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很容易地告诉你,那些无人洞穴里确实无人占据。空无一物,除了偶尔有些被人遗留下来的毫无价值的东西。”
   “被谁遗留下来?尊敬的长老。”奥迪恩差点忘了使用尊称。每当未知的世界即将在他面前显现,神秘面纱即将揭开之时,他总是非常激动,几乎忘了应有的礼节。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3 07:15:35

  “被洞穴过去的主人们。数千个轮回以前,这里曾经生活着成千上万的长老,和千百万凡人。奥迪恩,现在我们的人口比过去稀少太多了。现在我们只有不到三百长老,以及不到一万的凡人。”
  “为什么?”奥迪恩被深深震撼了。(只有三百个长老。这就相当于承认长老也会死去,不过当下没工夫想这个了。)“因为能源在衰亡。太阳在冷却。孕育新生命,以及生存本身,一代比一代更难了。”
       (噢,这是不是意味着长老们也会有新的出生?意味着长老也要以阳光为食,而不是石头?奥迪恩努力驱散这些念头,至少眼下抛开不理。)
       “这个趋势还在继续吗?”
  “太阳必将走向终结,奥迪恩。将来会有一天,我们会失去任何食物。”
  “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不管是长老还是凡人,都将死去?”
  “还能有别的结局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我们需要能量,而太阳又在衰亡,那我们必须找到其他能源。找到其他恒星。”
  “可是,奥迪恩,所有恒星都有终结的一天。最终,宇宙也会消亡。”
  “既然恒星都会衰亡,那么还有其他能源吗?除了恒星以外就没有了吗?”
       “没有了。宇宙中所有的能源终将走到终点。”

  奥迪恩不服气地想了一阵,开口说:“那别的宇宙呢?不能因为宇宙是这个样子就自己放弃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体急剧震动着。他激动地说着,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失礼,直到身体过分膨胀,明显超过了长老的体积。
  洛斯滕非但不生气,反而更加高兴了。他说:“说得好,我亲爱的小左。真该让其他人也来听听。”
  奥迪恩已经赶快恢复到平时的体积,心里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欣喜。长老叫他“亲爱的小左”。除了特里特,从来没人这么叫他,这让他兴奋莫名。
  那次谈话过了不久,洛斯滕就为他们找来了杜娅。
       奥迪恩有时候会想,二者之间有否什么关联,不过没多久,这念头自己就淡化了。倒是特里特总是不住提起,完全是因为他亲自去找了洛斯滕,杜娅才会来。奥迪恩后来懒得想此事了,此事说不清。

  不过现在他又要去找洛斯滕了。那次关于宇宙衰亡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早就明白了长老们一直在为继续生存不懈钻研。现在,他自己已经在许多领域内驾轻就熟,连洛斯滕都坦言,在物理学方面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而且洛斯滕手上还有别的小理性者要教,所以奥迪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常常去找导师请教了。
  奥迪恩在理性者学校里找到了洛斯滕,他的导师正在带两个半大的理性者。洛斯滕透过玻璃窗看见他过来,便走出教室,小心地关上门。
  “我亲爱的小左,”他还是这么称呼,伸出肢体,做出友好的姿态(奥迪恩过去常常会有一种冲动,要去拥抱他,不过每次都忍住了),“你好吗?”
  “洛斯滕先生,我不是有意打扰您的。”
  “打扰?那两个孩子自学一阵子毫无问题。他们大概很希望看到我离开一会,我想我一定是说得太多,惹他们烦了。”
  “不可能。”奥迪恩回答,“您的语言总是让我深深沉醉,我想他们一定也有同样感受。”
  “好吧好吧。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我经常看到你去图书馆,还听别人说你的高级课程学得相当不错。我真想念我最出色的学生啊。特里特最近怎么样?还像以前那么顽固吗?”
  “越来越顽固。他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家。”
  “杜娅呢?”
  “杜娅?我来这里就是——你知道,她非常与众不同。”
  洛斯滕点点头,“是的,我明白。”奥迪恩看着他,觉得他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忧郁。
  奥迪恩沉默了一阵,决定直接讲出问题的所在。他说:“洛斯滕先生,您当年把她带来,带给我和特里特,仅仅是因为她的奇特吗?”
  洛斯滕说:“难道这很奇怪吗?你自己就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奥迪恩。你还跟我不止一次地提过,特里特也非同一般。”
  “是的。”奥迪恩赞同地回答道,“他的确不一般。”
  “这么说,难道你们的家庭中不该再有个与众不同的绵情者吗?”
  “与众不同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奥迪恩沉吟着,“有时候,杜娅的古怪举止会惹恼特里特,也让我很担心。我跟您提过吗?”
  “经常。”
  “她不喜欢——家长互渗。”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3 07:16:55

       洛斯滕认真地听着,没有一点困惑的表情。
  奥迪恩继续往下说:“在我们家长互渗的时候,她自然也感到欢娱。但想劝说她开始家长互渗却不太容易。”
  洛斯滕问道:“那特里特呢?他怎么看待家长互渗?我是说,除了当时的快感以外,他怎么看待?”
      “孩子,当然是为了孩子。”奥迪恩回答,“我也喜欢孩子,杜娅也一样。不过特里特是抚育者。您能理解吗?”(奥迪恩忽然想到,洛斯滕不见得能完全理解家庭的意义。)
      “我尽量理解。”洛斯滕说,“按照我的判断,家长互渗对特里特的意义超过欢娱本身。而你呢?除了快感以外,你还有什么感受?”
  奥迪恩想了想,“我想您应该明白。有一种思维上的刺激。”
  “嗯,我明白,我只是提醒你注意。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忽视这点。你以前多次跟我提起,每次经过一段时间的家长互渗,其中经历了莫名的时间流逝——我必须承认,的确会有很长一阵子看不见你——每次这时,你都会突然发现,自己弄懂了很多以前不太理解的道理。”
  “就好像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思维继续保持活跃一样。”奥迪恩说,“好像这段时间对我的思考必不可少,虽然当时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这段时间里,我思考得更深远,更有效率,完全不用为其他无谓的琐事分心。”
  “对。”洛斯滕表示同意,“当你恢复意识时,思维就会有很大突破。在理性者之中,这种情况很普遍,尽管我不得不承认,谁也不如你提高得这么快。说实话,我认为有史以来没有哪一个理性者能达到你的程度。”
  “真的?”奥迪恩问道,努力掩饰心中的得意。
  “换个角度说,也没准我是错的,”看到奥迪恩突然故意熄灭所有光亮,洛斯滕微微有些笑意——“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目前的状况是,你和特里特两个,从家长互渗中所得的东西超过了欢娱本身。”
       “是的,毫无疑问。”

  “那杜娅呢?除了欢娱,她能得到什么?”
  久久的沉默。“我不知道。”奥迪恩说。
  “你问过她吗?”
  “从来没有。”
  “那么,”洛斯滕说,“我们暂且假设她除了快感以外什么都得不到;而你和特里特却可以有超出快感的收获。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比你们更热衷于阴阳融合呢?”
  “可别的绵情者却不需要那么多——”奥迪恩马上争辩。
  “杜娅可不是一般的绵情者,我记得你总这么说,口气还很得意。”
  奥迪恩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一直觉得这是两回事。”
  “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很难解释。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家庭,在其中互相感知,互相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说,家庭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个个体从产生到消亡,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浑然不觉。要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太多,纠缠太深,这个个体就会面临解体的危险。所以我们从来不会过多考虑。我们——”奥迪恩绝望卡壳了,觉得根本说不清,“跟别人解释家庭的事,实在很困难——”
  “不过我已经尽量理解了。你说过,你在脑海中抓住了一点杜娅内心的想法。她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是吗?”
  “我不敢肯定。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不时在我脑海角落闪现。”
  “是什么?”
  “有时候我想,杜娅不愿意生一个小绵情者。”
  洛斯滕严肃地望着他,“我记得你们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小理性者和一个小抚育者。”
  “是的,只有两个。你知道,绵情者是最难孕育的。”
  “我明白。”
  “而杜娅不愿意费力摄取必要的能量。她根本不愿意。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是没一条能说得通。与我而言,她似乎就是不愿意生个绵情者,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于我个人而言——要是这阵子杜娅的确不愿意——那没关系,就随她去吧。但特里特是个抚育者,他渴望得到孩子;他必须得到那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我不想让他失望,即使是因为杜娅也不行。”
  “要是杜娅有什么确切合理的缘由,不生那个孩子的话,你的观点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自己一定可以接受,但是特里特不行。他根本不会理解那么多事。”
  “你会不会尽量劝服他呢?”
  “我会的,我会尽力而为。”
       洛斯滕说:“你有没有想过,几乎所有凡人,”他在此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后来还是使用了凡人们常用的那种——“在孩子降生之前——全部三个孩子,最后一个是小绵情者——都不会逝去。”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5 09:05:29


  “是,我明白。”奥迪恩不明白,为什么洛斯滕以为他会忽略这种最基本的常识。
  “这么说,小绵情者的降生,也就意味着逝去时刻的临近。”
  “一般是这样,不过还是要等到那个小绵情者长大为止——”
  “但逝去的时刻必将来临。杜娅心里会不会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洛斯滕?我们必将逝去,就像注定要阴阳融合一样。即使你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长老们不会阴阳融合,或许他们不懂。)
       “假设一下,如果杜娅就是不想逝去呢?你会怎么说?”
  “为什么?我们最终必定会逝去。如果杜娅只是想晚一点生那个孩子,我或许会迁就她,甚至会劝特里特也这么干。但要是她永远都不想要,那就行不通了。”
  “为什么?”
  奥迪恩思考了一阵,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我不敢说,洛斯滕先生,不过我明白我们必将逝去。每天醒来,我对这件事的理解都会更加深刻,有时候我甚至会以为,自己明白其中的缘由。”
  “我有时候觉得,奥迪恩,你是个哲学家。”洛斯滕淡淡地说,“让我们再想想看。等到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以后,特里特感到自己一手将他们养大,感到一生功德圆满,只等着逝去了。而你,会感到自己一生学到无数知识,感到心满意足,也在等着逝去了。而这时候,杜娅呢?”
  “我不知道,”奥迪恩可怜巴巴地说,“其他绵情者一辈子都聚在一起,整天唧唧喳喳地,倒也自得其乐。不过杜娅绝不会这么干。”
  “对,她与众不同。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
  “她喜欢听我谈论我的工作。”奥迪恩咕哝着。
  洛斯滕说:“噢,奥迪恩,这没什么可羞愧的。所有理性者都会给他的左伴和中伴讲自己的工作。你们都假装从来不会,但所有人都这么干。”
  奥迪恩说:“但是杜娅确实在听。”
  “我完全相信。她不像别的绵情者。你有没有意识到,她在阴阳融合以后,也会理解得更快更深刻?”
  “对,有几次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当时也没有特别将这当回事——”
  “因为你心里确信,没有一个绵情者能真正理解这些东西。不过看样子,杜娅身上有很多理性者的特质。”
(奥迪恩尊敬地注视着洛斯滕,目光中带着惊愕。有一次,只有一次,杜娅曾经给他讲起自己童年时的那些不快;讲到其他绵情者嘲讽的尖叫;讲到她们给她起的那个恶毒的绰号——“左情者”。难道洛斯滕听说过这些事?……不过此时,尊敬的导师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奥迪恩承认:“我有时候也这么认为。”接着他大声说,“我以此为荣。”
  “这没错,”洛斯滕说,“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她喜欢被自己的理性者特质指引,那为什么不顺应呢?你可以教给她更深奥的东西,回答她的种种问题。你觉得这样会给你家丢脸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吗?特里特会认为我们纯粹是浪费时间,不过他那边好处理。”
       “告诉他,如果杜娅能从生活中得到更多东西,更多满足,能感到此生没有虚度,那么她就不会像现在那样害怕逝去,也就不会再反对生下第三个孩子。”

  听了这话,奥迪恩心中顿时卸去一块大石头,轻松了很多。他感激地说:“您是对的。我感到您说得完全正确。洛斯滕先生,您的理解如此深刻,长老们有您做领袖,我们的平行宇宙计划怎么可能失败呢?”
  “我做领袖?”洛斯滕笑了,“你忘了,现在领导我们的是埃斯特瓦尔德。在这个项目上,他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他,工作简直无法想象。”
       “噢,对。”奥迪恩回答,很是羞愧。他从未见过埃斯特瓦尔德。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奥迪恩还从未听说有哪个凡人真正遇到过他,虽然不少人都说自己远远望见过那个身影。
       埃斯特瓦尔德是个新长老。说他新,是指至少奥迪恩小的时候,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他。这是不是意味着埃斯特瓦尔德现在是个年轻的长老,而以前,在奥迪恩是个小理性者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长老。
  这些都无所谓。眼下奥迪恩只想回家。他不能跟洛斯滕拥抱,表示感谢,不过他还是再次致谢,然后满怀喜悦地匆匆离去。
       在他的喜悦中夹杂着少许自私的成分。并不是对未来小绵情者遥遥的期待,或者特里特那时无法形容的开心,甚至不是看到杜娅如人所愿的欣慰。
       此刻最让他激动的,是眼前的随之即来的愉悦。他将要敞开胸襟,教给杜娅一切知识。他敢肯定,其他所有理性者都不会有这样的享受,因为他们没有谁拥有一个像杜娅一样的绵情者做伴侣。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享受,前提是特里特能理解事情的必要性。他必须跟特里特谈一谈,不管怎样也得劝他耐住性子。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7-15 09:06:49


第六章 长老洞穴 

  特里特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会装出也能理解杜娅行为的样子。他懒得去试。他才不管那么多呢。他从来就想不通,为何绵情者的习性跟理性者、抚育者如此不同,而杜娅甚至与一般绵情者完全不同。
  她从来没有关心真正重要的事。她仅会傻傻地望着太阳,而且每到此时,她都会把自己淡化,让光线完全透过身体,一丝不留。她会说,这有多么多么美妙啊。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吃到东西才是正事。
       吃饭有什么美妙可言吗?美在哪儿?她连阴阳融合的时候都总想与众不一样。某次她居然说:“我们先谈谈吧。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事,从来都没思考过它。”
  奥迪恩只会说:“随她去吧,特里特。那不正更好吗?”
       奥迪恩总是很有耐心。他总是以为一直等下去事情自己会自己好起来。要不他就是准备待着不动,准备靠脑子想出结果来。

  其实特里特从来都弄不清楚,奥迪恩所说的“想出来”到底是啥意思。在他看来,那只说明奥迪恩啥都不干。
  就像当年找到杜娅时一样。奥迪恩只会在那里空想,而他特里特则会付诸行动,自己去要求。事情就该这样做的!
  现在又成了这种局面。杜娅越来越麻烦,而奥迪恩又什么都不干。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小绵情者呢?这才是正事啊。看来奥迪恩永远不会行动了,那么最后还是要靠特里特自己。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正穿过长长的走廊,脑海中思绪翻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这是不是就叫“想出来”?算了,他不能有一点畏惧,他绝不回头。
  他笨拙地审视了一下自身。他脚下的这条路通向长老洞穴。他知道不久以后,他就会带着自己的小理性者踏上这条路。这条路还是有一天奥迪恩指给他的。
  这一回,事到临头,他其实不知道最后要怎么办。
       见到长老以后该说什么?不过他心里毫无畏惧。他想要个小绵情者。这是他不可剥夺的权利,没任何比这个更重要的。
       长老们一定会让他得到的,当年杜娅不就是这么得到的吗?不过,他向谁请求好呢?随便哪个长老都行吗?他心里其实已经大致认定,并非人人皆可以。他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会直接去找那个人。
       他记得那个名字,甚至记得是哪天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就是在那天,他们的小理性者第一次主动变幻身形。(那天简直太棒了!他记得自己大喊:“快来,奥迪恩,快点!安尼思变得又圆又硬了!他自己变的!杜娅,快来看啊!”他们都冲了进来。安尼思那时还很小,再变一次得等很久。
       所以等他们冲进来以后,只看见孩子靠在墙角,没有一点异常。他蜷成一团,像一堆黏土一样,在自己的宿处上方游来荡去。奥迪恩转身走了,他很忙,没时间等。不过他还是说:
    “噢,特里特,他还会再变的。”特里特和杜娅后来又等了好久,可还是没有等到。)
       看到奥迪恩不愿意等待,特里特很不高兴,本来想骂左伴一顿。可是奥迪恩看上去满脸倦容,身体也不像平日那样平整光滑,而是显出蜿蜒的皱纹,他自己也没有抚平的意思。
  特里特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吗,奥迪恩?”
  “很麻烦。不知道在下次阴阳融合以前,我还能不能解出方程。”(特里特不记得奥迪恩的原话了。不过意思大概是这样。奥迪恩总是使用那些费解的词儿。)“你现在想阴阳融合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看见杜娅又到地面上去了,你知道,要是我们打扰了她,她会有什么反应。
  这事不急,真的。还有,有了一个新的长老。”
  “新长老?”特里特随口应道,明显没什么兴趣。奥迪恩总是喜欢跟长老们相处,仿佛其中有极大乐趣,不过特里特倒是宁愿他没这爱好。奥迪恩比周围所有理性者都喜欢学习,他把那叫做教育。真不公平。奥迪恩对知识未免太投入了;而杜娅整天都在地面上独自闲逛。没有人关心家庭,除了他特里特。
  “他的名字是埃斯特瓦尔德。”奥迪恩说。
  “埃斯特瓦尔德?”特里特忽然来了兴趣。或许他只是很担忧,奥迪恩为什么那么颓废?“我从来没见过他,不过大家都在谈论他。”奥迪恩眼中失去了光芒。自我反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他负责那些新玩意儿。”
  “什么新玩意儿?”
       “电子——反正你也不懂,特里特。总之是他们新开发的东西,这东西带来了一场彻底的革命。”

  “什么是革命?”
  “改变一切。”
  特里特马上警觉起来,“他们可不能改变一切。”
  “他们使所有事情都变得更好。改变并不一定是变坏。再说,埃斯特瓦尔德负责这事。他很聪明,我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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